高太尉新传(校对)第56部分在线阅读
“好一个高伯章,李清臣可以利用台谏来对付我,我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台谏固然清贵,我就不信有人能够抗得住升官的诱惑!赵挺之不是御史中丞么,就让他放出风声去好了!韩忠彦啊韩忠彦,若是李清臣去职,我看你一个人还能挺多少时候!”
朝中的莫大风波自然也传到了蔡京耳中,虽然他如今立身尴尬少有人上门,但这种事情却依旧消息灵通。当陈祐迁起居舍人的诏令下达之后,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的种种奥妙。自从上一次在高府和高俅就当十大钱的铸造与否争论过一通之后,他便时常把各式条陈送往高府,也同时得到了不少回文,从这一点来看,他明白自己的选择无疑是相当正确的。
他正在书房中沉思将来的朝局,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呼唤。
“爹!”蔡攸兴冲冲地奔了进来,见父亲拿眼睛瞪自己才讪讪地站住了,“您听说了么,上书弹劾曾布的陈祐已经有旨除起居舍人,看来这一次曾布肯定要罢相了!”
“你太天真了!”蔡京不禁自失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岂可看表面?圣上一开始差点让陈祐通判滁州,最后之所以勉强收回前命,又升了陈祐官职,不过是为了平息余波而已。你看看这几天朝堂上的情况,那些台谏可还有弹劾曾布么?显然是心有忌惮或收到了警告,否则他们哪里会如此安静!”
听到乃父的这番推论,蔡攸渐渐醒悟了过来。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先前只想到曾布去职对父亲的诸多好处,并未深究,如今一点点掰碎了分析,却觉得情况确实如此。良久,他方才低声问道:“父亲,那如今您准备怎么办?”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现在看来,圣上对韩忠彦李清臣已经多有疑忌,李清臣又嫌范纯礼碍眼。你看着好了,范纯礼必定是第一个退出政事堂的人!”蔡京冷笑一声,随手搁下了手中的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范纯礼去后也就轮到李清臣了。至于韩忠彦……”
第二十四章
辽主天祚
辽主天祚皇帝耶律延禧这一年正好二十六岁,他自幼丧父,虽然后来得祖父道宗耶律洪基爱宠,但是,父死母亡的惨景仍旧时时在他梦中呈现,因此即便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在道宗身体日差,自己权摄南北枢密院事的时候,他仍旧是时刻战战兢兢。只有等祖父驾崩的消息传到他耳中的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到了一股轻松。
此刻,他正立在上京开皇殿中,凝望着面前一幅幅列祖列宗的遗容遗像,心底不由掠过一丝怅惘。若是父亲还在的话,兴许此刻继承皇位的就不再是他了。尽管事隔多年,他却仍旧能够想象到,耶律乙辛派人鸩杀父亲的往事。那样英武的父亲,就因为祖母的自缢而受到牵累,以至于让自己再也没了可以依靠的亲人。所以,他一登基便下诏大赦天下,为耶律乙辛所诬陷者,复其官爵,籍没者出之,流放者还之,一时间天下大快。
“耶律乙辛,你虽然已死,但是,哪怕九泉之下,朕也要让你看着你的子孙后人世代受苦!”他突然形同赌咒发誓地撂下一句话,眉眼间露出一丝狠绝的意味。此时,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皇上!”
耶律延禧倏地转过身来,见是萧芷因,脸色方才缓和了下来。对于这个自幼陪伴自己长大的心腹表弟,他自然是十万分的信任。此刻,他瞥了萧芷因一眼,见其神色多有惶恐,便直呼其字道:“弘辛,事情办好了么?”
萧芷因刚刚在门口听到了那几句内心独白,情不自禁地出口唤了一声,自知多有失仪之处,这时他连忙躬身禀报道:“群臣对皇上分赐张孝杰家属之举大感快意,都说皇上处置得当。”
“张孝杰党附耶律乙辛,贪赃枉法无数,光是处置他一人自然太便宜了!”耶律延禧冷笑一声,目光又落在了开皇殿中新增的道宗遗像上,“祖父一生做了三件错事,第一件是听信谗言错杀了祖母,第二件是让耶律乙辛那厮钻空子鸩杀了父亲,至于这第三件,便是任用了耶律乙辛和张孝杰这两个奸佞!”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近咆哮,“虽然我那时被册为燕国王,一应待遇形同太子,但因为担心再出现犹如耶律乙辛那般的臣子,我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小心,生怕蹈了父亲的覆辙!”
“皇上,虽然先皇已逝,但请您慎言!”对耶律延禧突然之间的真情流露,萧芷因却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大好河山已经由皇上掌握,一言九鼎无人敢不遵。圣上若要追究耶律乙辛的家属族人,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耶律延禧方才转怒为喜,含笑点了点头:“弘辛,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等时局稍定,朕便下旨追究耶律乙辛余党。对了,法颐大师已经到了么?”
“已经来了,只等圣上一句话,便可以开始放戒了。”
“对了,萧乌纳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对于这个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老师,耶律延禧并不是没有一丝好感,毕竟,当初耶律乙辛势大的时候,就只有萧乌纳等寥寥数人敢于挺身而出。可是,他仍旧记得自己当初为燕王时,萧乌纳屡屡直言忤逆自己的心意,所以登基后不久,他就设法将其调离了身边,岂料如今又冒出人来指斥其借内府犀角,他一时间自然犯了踌躇。
萧芷因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奉旨诘问的人已经回来了,萧乌纳说,先朝时,道宗陛下曾经许他在内库中取钱十万以作私费,但他却不取一文,决不会会做出借内府犀角的事情。他坚称此事乃奸人构陷,所以……”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在他看来,尽管此事未必属实,但朝堂被这些老一辈的人占据已经很久了,若不能趁机清退萧乌纳这样的老臣,自己这样的年轻人又要到何时才能掌握大权?
“狂妄!”
耶律延禧顿时勃然大怒,他最厌憎的便是那些口口声声抱着昔日功绩的老臣,因此萧乌纳这句话无疑是触动了他心底的隐痛。
“若是照他这么说,朕是应该像祖父那样,把国库里的钱都送给他不成?”他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神情愈加气急败坏,“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朕也不必像祖父那样礼遇他!下诏,夺他太傅之职,降宁边州刺史!”
这种直线式的黜落让萧芷因吓了一跳,但他随后便醒悟了过来,急忙躬身领旨。横竖他和萧乌纳之间没什么过往,不必为了这种执拗的老头求情。“臣明白了。圣上,既然法颐大师已经到了,不如就去放戒吧,莫要为了这些小事亵渎了佛法。”
“你说得对,为了这些琐事坏了佛法,岂不是朕的罪过!”
炙烈的阳光之下,两个人离开了开皇殿,那拖在日头下的长长影子,却不管怎么看都有一股萧索的意味。
和宋朝崇尚道教不同,辽国对于佛教的崇尚已经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道宗年间,号称一岁饭僧三十六万,一日而祝发者三千人,足可见佛教之盛。此风一长,权贵之家无不笃信佛教,即便有知道情弊的人,迫于形势也不敢上书指斥,因而虚耗国库钱粮无数。耶律延禧自幼父母双亡,对于佛教的信仰秉承乃祖耶律洪基,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佛教而言,放戒乃是了不得的大事,依照所有规程下来足足要百日左右,中间有迎师礼、演礼、考偈、审戒、诵皇经、礼斗忏等诸多名堂,更不用说此次是在皇宫中放戒,规模更加宏大。所以,皇宫中不仅权贵仕女云集,就连应该在南北院中处理国事的一些官员,也纷纷来到了皇宫中听讲,全然不顾四月间波及了辽国大片土地的大旱。
直到六月,耶律延禧才有空定下心来接见来自大宋、西夏和高丽的使节,但是,匆匆在大殿中正式见了这些使节一次之后,他便懒得再应付这些官样文章,直接把一应事务都丢给了一群大臣。而萧芷因又和宣徽院众人打了招呼,悄悄兼了此事,那些官员乐得轻松,自然无话。
由于萧芷因是耶律延禧的心腹,因此,尽管他的经验资历还不足以镇压局面,但由于耶律延禧的一力坚持,他还是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入主南大王院,以海陵郡王的身份知南院大王事。辽国向来官分南北,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北面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萧芷因如今领的职事,便相当于大宋的户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作为此次担任吊祭的副使,严均早在五月便抵达了上京,但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辽国新主,悄悄打听之后,他方才得知内廷正在放戒,不由瞠目结舌。以佛事而冷落国事者,梁武帝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而辽国政事居然荒怠至此,实在令他这个大宋官员不敢相信。
尽管使臣每逢外出便有人跟随,但严均却并不在意,和那些负责接待的辽国汉官打得火热,尽显文人本色。哪怕是偶尔面对位高权重的萧芷因时,他的行事也是不卑不亢,因此博得了辽国上下不少汉官的好感,只有正使王潜为此闷闷不乐。
这一日,萧芷因接辽主耶律延禧诏命,在府中宴请三国使节,严均和王潜再次受邀前去。与会的西夏使节是御史中丞苏愈,礼数娴雅风度翩翩,因此一直被辽国官员称赞礼敬,至于来自高丽的则是明孝王王熙的堂弟王荣,为人沉默寡言,问三句话的回答常常不是嗯就是啊,装聋作哑的本事连辽国官员也觉得诧异。
由于正在国丧期间,因此一应礼乐尽罢,这宴请便颇有些四国对峙的意味。高丽使节自知国小,始终退避在后,而西夏则新近和宋议和,更不会与大宋相争,久而久之,宴席上不免便出现了辽宋针锋相对的情况。
“严大人,本王昔日也曾作为使节前去汴京,那时候似乎并没有见过你。”萧芷因笑吟吟地打量着严均,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诮。“本王闻听大宋人才济济,想不到如今遣使吊祭也能启用像你这样的年轻俊才。”
严均装着没有听出萧芷因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略略欠身道:“海陵郡王过奖了。下官不过是微末之身,在朝中更是位卑职小,决计当不得才俊两个字。郡王当年出使我大宋,那幅宏大的场面下官至今仍然记得。”
“你……”萧芷因登时双目光芒大盛,对方这语带双关的口气他怎么会听不出来,严均刻意自贬的同时,不外乎是讽刺他萧芷因以郡王之尊亲自出使宋朝乃是自贬身份。望着这个被不少官员都称作铁齿铜牙的大宋官员,他陡地生出一股杀机,面上却大笑了起来。“想不到贵使竟如此谦逊,也罢,今日本王是奉天子诏命摆宴为各位送行,在此便敬各位一杯!”
宴席事毕,在回馆的路上,王潜突然开口说道:“严大人,海陵郡王萧芷因如今乃是辽国重臣,适才你在宴席上的话实在有些过分了。为使节者固然当据理力争,但总得有个限度,若是萧芷因恼羞成怒借机发兵,则……”
严均一向不把那些口口声声拘泥于祖宗成例的朝官放在眼里,见王潜只不过比自己年长数岁便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自然心下不快。此时,不等王潜把话说完,他便淡淡地答道:“多谢王大人提醒,只不过辽国如今早已不复当年强势,就算萧芷因在背后推波助澜,也要问过他们朝堂上的其他大臣才行。”言罢便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
盯着严均远比自己年轻的身影,王潜心中冷笑不已。毕竟是年轻人,只凭借着一时盛气为人处事,又哪里知道什么叫不得已的妥协?他装作眺望窗外风景,心里却转过了一个又一个念头。
第二十五章
动身回国
由于向来的惯例,吊祭旧主和恭贺新君即位的使节乃是分作两拨,因此在萧府夜宴之后,王潜和严均便动身回国,一路均有辽国骑兵负责护送,尽管对方防备极其森严,但严均还是看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这一路行来,只见四处都是干涸的河流,道路两旁的田地更是裂成了块状,足可见辽国大旱的状况早已成定局。
“看来今年辽国要歉收了!”王潜望着地里那几个呆滞的农人,摇头感慨道。“新旧交替之际竟有这样的旱灾,对辽主很不利啊。”
严均心中嗤笑,面上却仍旧一片漠然。站在敌国的立场来说,他恨不得辽国连年大旱颗粒无收,当然,若是辽主能够暴虐无道就更好了,到时候来个什么白虹贯日,肯定谣言满天飞。天命之说虽然虚无缥缈,但只要利用得好,小民百姓便会深信不疑,比起用兵更有效果。
数天的行路之后,他们便进入了中京大定府。由于中京临近女直诸部,因此街头上除了契丹人、汉人之外,还有一些打扮奇特的女真人。王潜向来深信儒学,若不是此次奉命使辽,怕是根本就不会正眼看这些夷狄一眼,此时,他见一群女真汉子气势汹汹地从马车旁走过,不由低声嘀咕道:“化外蛮邦!”
严均眉头一皱,对于王潜这种时时刻刻表露在外的大宋中心主义,他心中着实不满,但此时也懒得去和这位正使争论。到了驿馆,他却不像王潜那样闷在房间中不出来,而是和一个随行的契丹将领攀谈了起来。天南海北扯了一大通之后,他方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几个奇装异服的汉子,我看他们和契丹人大相径庭,可是女直诸部的人么?”
“严副使是说那些女真蛮子?”那契丹将领出自辽国皇室远亲,一路上见严均为人宽达可亲,也就渐渐和他熟络了起来。此刻,他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意,轻蔑地道,“不过是一些不循教化的蛮子罢了,他们世居白山黑水,和外边交往不多,要不是我朝要用他们的武力来防备那群高丽人,早就出兵把他们灭了!”
严均笑着点头附和,心中却在转着别样的念头。比起雄踞北方的辽国来,女真确实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势力,再加上分裂成诸多部落,要和强辽相抗可谓是极度困难。可是,行前那位高学士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观察女直诸部的动向,这又是为什么?
思量片刻,他决定还是继续试探下去:“那些女直人看上去都不甚通礼数,似乎颇有些好勇斗狠,恐怕要让他们始终保持恭顺应该很困难吧?”
“困难,当然不困难!”那契丹将领哈哈大笑,一把抽出了皮靴中的鞭子,“那些女真蛮子都是贱骨头,只要抽打一番,怎么也翻不了天去!”他见严均似乎不相信,立刻拍着胸脯道,“每年,这些女真蛮子的酋长都要来向皇上进贡,那个时候,皇上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否则,我契丹铁骑就会把他的部落踏平!他们那一带生产人参鹿茸,不过,他们女真蛮子可没有福分享用那些好东西,我大辽要多少,他们就得双手奉上多少,要是不够,我朝就可以派人去诘问,到时候还是他们倒霉!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严均的眸子中立刻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看来,辽国对女直诸部的压榨是由来已久的事,但要说到提防却是一丝也无。当下他便立刻岔开了话题,在风月之事上大侃了一通,末了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他借口头痛延迟了启程时间,却让身负武艺的贴身家仆严荣换上本地服装悄悄溜了出去。傍晚时分,在城里溜达了一大圈的严荣方才回转了来,禀报了一些本地风土人情后便一五一十地道:“大人,我今日探听过,城里的女真人大多数是前来大定府做生意的,先前一直有契丹商人到他们那里去收购药材,但价钱都压得很低,所以各部之后都派出了自己的商队。但是,似乎有人不想让这些女真人占便宜,不仅在和他们打交道时百般留难,而且只肯用低价收购药材,听说已经起了好几次冲突了。”
严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这一次名义上是副使,但暗中却拥有远比王潜更大的权力,仅仅是行前赵佶亲自赐予的那一道便宜行事的手诏,他就可以在任何需要的时刻向边境各府的帅臣调用禁军,对于一个区区正七品的官员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信任和恩遇。除此之外,由于他向来便经管枢密院北面房,对于那些和大宋互通消息的辽国商贾也廖若指掌,此时只是稍稍沉吟便有了主意。
沉吟片刻便吩咐道:“严荣,以你的身手,能够在晚间不惊动驿馆之中的防卫出去么?”
“这……”严荣是严均的父亲当年收容的武人,由于所受恩遇极重,因此向来对严家父子忠心耿耿。此时,他一咬牙,重重点头道:“小人愿意试一试!”
“不是要试一试,而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严均霍地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道,“我今天虽然用计拖延了一日,但明日必定要启程,在这大定府也只有今天这一个晚上了!若是惊动了守卫,那后果不堪设想。若是不能你便直接回答我,不必犹疑;若是能,你现在便出去,去城中的明丰商行,送一封信给那里的管事瑞峰年,事成之后,你若是想出仕,我可以一力向圣上举荐!”
出仕!饶是严荣在严家为仆多年,此时也不由怦然心动。他自然知道,这两个字从严均口中说出来,不仅是为自己脱籍的表示,更是承诺能够在武职中为自己谋一个位置。“大人放心,小人此去必定成功!”
“那好,你在这里候着。”严均疾步走到书桌前,奋笔疾书一蹴而就,最后将信函用火漆封口,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严荣。“你跟随父亲和我多年,此事便交托给你了!”
严荣躬身一礼,小心翼翼地将信件贴身藏好,这才往门外走去,事关重大,他当然得换一身行头。
严均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窗前,聚精会神地留意着外界的动静,哪怕是宿鸟的叫声或是夏虫的鸣响也会让他担心上老半天。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宿卫的换班声,他并没有听到让自己心惊胆战的呵斥;两个时辰过去了,一切依旧如常,但严荣依旧没有回来,这顿时让他陷入了极度惊惶的境地……正当他坐立不安时,一条人影突然从打开的窗子中一穿而过,轻飘飘地落在了室内。
严荣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这才躬身禀报道:“大人,幸不辱命!”
怔了好半晌,严均才从口中迸出了一个字:“好!”
他缓缓回身落座,心中头绪万千。辽国虽然强盛一时,但契丹人却早已经归了汉化,就连一应官职和礼制都是仿唐朝所制,自然看不上那些仍然过着茹毛饮血生活的女真人,可是,那些女真人就真的甘心于契丹人的盘剥么,只怕是未必!既然如此,所谓的驱狼吞虎之计便大有用武之地。隐隐之中,他已经暗地下了决心,一等到回归朝堂,一定要设法在辽国安插更多的密谍,不惜一切代价和女真人取得联系。
第三天,王潜和严均便再次动身了,这一回路上没有出现任何变故。然而,就在一行人将要抵达辽宋边界时,后方突然扬起了漫天尘土,只是顷刻之间,数百契丹铁骑便追上了他们,将所有人团团围住。别说王潜和严均脸色大变,就连负责护送的那个契丹将领也有些不知所措。
追兵中的首领利落地跃下马背,疾步走到马车前微微抱拳,客气的口吻中却带着一丝命令的味道:“请问哪位是严副使?”
饶是严均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也不由心绪大乱,所幸最后还是多年养成的风度发挥了作用。他一把拉开马车的门跳了下去,用一种极为傲慢的口气问道:“本官就是副使严均,此地已经临近我大宋国土,尔等蓄意围住使团,难道有心挑起两国边乱么?”
负责追人的正是萧芷因属下的侍卫耶律达,为了能够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追上大宋使团,他这些天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光是沿路的斥候就派了数批。此刻,他也顺势抬起了头,不卑不亢地道:“下官乃南院萧大王属下亲卫长耶律达,逢萧大王之命,特来送一份礼物给严副使!”
此话一出,不单严均勃然色变,就连车内的王潜,车外的诸多契丹骑兵,人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耶律达却不管旁人怎么想,从旁边的另一个亲卫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双手奉上道:“还请严副使笑纳!”
第二十六章
忠心见疑
对于萧芷因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举动,严均却觉得浑身发冷。此时,若是他收了这不知为何的礼物,必定会引起王潜的进一步敌意,回国之后更难免要受到御史的弹劾;可即便他坚辞不纳,仍旧难免被人说成是交通辽国图谋不轨。况且,萧芷因早不送晚不送,而是派人风尘仆仆,趁着他在进入大宋境内之前才眼巴巴地赶到,不能不说是工于心计。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尽力推却,至于能否真的把礼物拒之于门外,那就要看运气了。
看着对面耶律达似笑非笑的脸,他强忍住把东西摔回去的冲动,淡然答道:“无功不受禄,本官此次奉圣命随王大人一起出使,只是和萧大王见过数次而已,又有何德何能领受萧大王的馈赠?劳烦阁下回去禀报萧大王,就说本官身为宋臣,无法领受他的好意!”
耶律达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严均两眼,也不再坚持,直截了当地把东西又递给了旁边的亲卫,而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军礼:“既然如此,下官也不敢相强。不过,我等奉命再护送一程,待到边关便立刻折返,还请严副使不要拒绝!”
严均心中大骂,到了这个份上,他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自然只有默认了。上了马车,他果然看到王潜那张铁青的脸,当下也懒得解释,自顾自地靠在板壁上闭目养神。尽管面上装得淡然,但他知道,回朝之后,这一次的事情势必引起莫大的风波。
望着那一行车队消失在视野中,耶律达方才冷笑一声,带着大批亲卫策马折返。抵达析津府在驿站歇脚时,一个亲卫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那个严均也太不识抬举了,居然敢拒绝大王的馈赠!再说,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副使,大王为何命您千里迢迢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