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校对)第1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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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病既然已经好了,以后就不必再把自己窝在房间里,家里的事你以前是怎么管的,如今还是怎么管。另外,你虽然曾经惹恼了圣上,但圣上是顾惜旧情的人,念在昔日情份上,你只要能够再有所表现,未必就不能够东山再起。我昔日两次遭贬却两次复起,论及境遇比你坎坷得多,你年纪轻轻,切勿为了一点小挫折而灰心丧气,明白吗?”
  说到最后,蔡京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三分严厉,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能屈能伸方才是大丈夫,只有那些愚蠢的人才只会自怨自艾,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光靠手段不能成事,要想得到圣心,你就得先表现出相应的才干!”
  “爹爹放心,你的教诲我记住了!”蔡攸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答应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如以前那样只知道用阴谋成事。”
第二十五章
未雨绸缪设前计
  八月末,因为先前大举换血而闹得风风雨雨的杭州境内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而小民百姓更津津乐道的却是各家丈量出了多少田亩。一个月的功夫自然不可能完成杭州七县的所有测绘,但是,有几个镇子却已经初步统计出了大概。那些平日深居简出似乎不怎么起眼的人家,突然一跃成为了大地主,这自然让人们万分吃惊。于是乎,震惊的有之,殷羡的有之,嫉妒的有之,但是,更多的人则是拍手称快。
  连家父子和一群江南富商的谈判也在一次次的拉锯战中艰难前行。若不是因为其中掺杂了政治目的,这样的大生意恐怕人人都想插上一脚,可一旦和高俅如今大刀阔斧推行的政策联系起来,这些人未免有些心中不得劲。然而,形势比人强,当杭州市舶司一口气查禁了三艘满载铜钱的货船,并扣留货主查问的时候,这些人谁都坐不住了。
  以程伯谨为首,七个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富商一起在契约上按了手印,分别认承了二百万贯的股,这样一来,原先设想的二千万贯股本便只剩下了一百万贯的缺口。连家父子原本想自己再出钱填上,谁知高俅却突然转来了一张条子。原来,京城的赵佶虽然终于同意不会像当年一样以朝廷交子务取代商人自发的组织,却仍不想置之于事外,于是,最后一百万贯的股本,便由赵佶自己从内库中掏了出来。
  有了这一招,连建平立刻按照高俅的吩咐将赵佶的手书传阅程伯谨等人。看过这样一件意义非常的东西之后,尽管有几个人仍旧心有疑虑,但是,大多数人都欣喜自己搭上了一辆顺风车。就连那些起初处于观望期的富商也全都动了心,连家父子在杭州的别业险些被人踏破了门槛,但最后他们还是没有赶上。
  此时,朝廷改元的旨意还没有颁布全国,但是,赵佶却亲自手书了两个字送了过来,上面赫然是“大观”两个字。尽管高俅觉得委实惊世骇俗,可是,他却很明白赵佶的意思,无非是借助这样一个举动向天下表示,这并非只是商人开办的产业而已。
  最初的准备工作既然已经就绪,下一步的动作自然也就紧跟了上来。此时,连烽便在高俅的书房内展开了一幅地图,细致入微地介绍道:“高相公,虽然资金足够,但是,我和爹爹以及那些商人一致商量下来,还是决定先在两浙路试点,然后看情形再徐徐向北和南扩展。首先是杭州、明州、越州、台州、秀州、衢州、温州等两浙路州府,下一步则是江南东路和淮扬西路。这些事务都有一定的过程,若是操之过急恐怕有所不美。”
  “你想得很周到。”高俅轻轻点了点头,心中颇为满意。首先,强龙不压地头蛇,与其在具体事务上完全不放手,还不如让这些地头蛇先行去干。这可比不得后世几乎全是银两交易的钱庄,如今是名副其实的钱庄,针对的主要就是大额的铜钱交易。毕竟,和大宋市面上流通的大量铜钱相比,金银钱只占了一个极小的数字。即便是以江南的水运便利,带着数万贯钱上路依然不安全不方便,所以说,只要能够巧加设计,甚至能够以钱庄变相代行当年的青苗法。当然,在最初阶段,每一步都得谨慎。
  “总而言之,此事重在求稳而并非求快。对于江南的那些富商而言,一味在自己的生意上加大投入已经不能给他们带来太大的回报,所以,此事便是一个重大的契机,甚至是扭转他们身份的一个契机。圣上那一百万贯钱算不得什么,但是,这却代表着朝廷的一个态度,至少能够让他们有所安心。”
  连烽闻言连连点头,见高俅似乎心绪不错,他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高相公,如今他们这些商人虽然都同意自己丈量田亩,报给朝廷一个确切的数字,但是,我却听说江南士大夫对这一政令相当不满。须知王荆公当时虽然也矢志推行这一政令,但最后也不了了之,所以他们认为朝廷如今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一旦高相公归去,那么,所谓方田法同样会被搁置。这并不是一两个人的想法,而是相当多士大夫的共识。商人置田在江南乃是风俗,但其数量远远比不上那些传统士大夫,若是……”
  高俅摆摆手示意连烽止住,沉吟片刻这才说道:“与其说方田法对于士大夫是一个冲击,不如说是对那些目无法纪的士大夫是一个冲击。官绅不用负担赋税,这本是朝廷礼待士大夫的仁政,但是,偏偏有些贪得无厌的人偏偏要钻其中的空子,任凭那些富民将土地挂靠在他们名下借以逃避赋税,然后再从中取利。这一次我已经得到了圣上旨意,政事堂已经有意在京城和各地设地务司,但凡士大夫所有的土地全部发放朝廷印制的官样地契,并在地务司备案,这些地不用征税,但是,除了会有不定期的抽查,而且新地契的备案也将按照以往的律法行使。要知道,自太祖登基起就对土地买卖有明令,只不过从未穷治,对于这一点,即使没有我的建议,圣上也早就深恶痛绝,所以,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连家数代经商,当然不在士大夫之列,而连烽之所以问这个,也不过是为了多一重保障。商人有钱固然不假,但是,在地位上远远不及那些数代为官的士大夫,甚至还出现过为人强夺家产的往事。对于连家人而言,钱他们已经足够了,而自家在泰州也因为一块钦赐的牌匾而风风光光,如今之所以把根基扎在江南,无非是为了把自己和高俅捆得更牢一些,所以当然不希望高俅因为任何原因而倒台。
  “你放心,我不会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高俅当然能看出连烽的担忧,沉吟再三便给了他另一个暗示,“如今执政的是赵正夫,有蔡元长珠玉在前,所以,他即使是心中不愿意,也得按照我的设计一步步走,否则,他的相位便有不稳之嫌。因为他动手改崇宁之政,甚至在西征的问题上大做文章,圣上已经多有不满,而这些问题我在上书圣上的同时都已经知会了他。他也是新党中坚,所以不管从哪一种角度看,他都会矢志不移地坚持,甚至把这当作是他力主推行的政令,以此捞取政治资本。也就是说,一旦出了问题……”
  “赵相公也得顶缸!”
  连烽情不自禁地接上了口,话音刚落便后悔不迭。这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自己干吗捅破那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他偷眼觑看高俅的脸色,见对方似乎并没有露出恼色,他才稍稍放下了心,但更多的还是阵阵心悸。眼看着高俅借着此次的机会一步步经营下自己的班底,使用的更是明里暗里的手段,结果实际上真正担责任的却是赵挺之,这简直是太荒谬了。尽管他并不十分清楚朝堂上的勾当,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赵挺之和蔡京不合,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看来贤侄还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被连烽突然一口道破,高俅并不以为意。连建平确实有一个好儿子,这一点连他都感到非常羡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倘若自己的两个儿子将来也能够独立独行,那么,他就没有什么好担心了。只不过,未雨绸缪依旧很有必要,他之所以笼络连家父子,不仅仅是为了生意上的往来,更是看中了连家这些年在江南经营的人脉。自从渐渐变得位高权重以后,他已经竭力压缩了自己手中的商行,就是为了不招惹人怀疑。大宋宰辅家中富可敌国也是常有的,但是,蓄养私人却着实是大忌讳。
  “总而言之,你就大胆地照着我的话去做就是了!”他略略顿了一顿,想到连烽频频出入此地太过惹眼,不由又皱眉沉思了片刻,“如今事情既然已经陆续做起来了,为了避嫌,今后你若是有事直接到朱家巷去找小七。他虽然不像你是天生的商人,但是,对于这些却极其敏锐,凡事只要他点头,你便可以当作我同意了。”
  连烽早就知道西南和记马行的事,对此自然并无异议。又禀报了一些其他的情由,他便欲起身告辞,谁知刚刚起身便听到了外面传来了高升的声音。
  “启禀相爷,苏大人求见!”
  “子廷?”高俅眉头一挑,见连烽拱手告退,便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吩咐道,“请他进来!”
  下江南之后,他对于所有进士都是一视同仁,而从实际情况来看,苏元老算不上最出色的。然而,此子胜在稳重,凡事全凭公心,并无半分偏私,若是真正论起来,倒是一个作御史的材料,在庶务上也很有心得。从他从来没有自恃私情而至此地求见,便可见其人的气度和忠直。只不过,今次苏元老突然前来求见,究竟所为何事?
第二十六章
闻谏言迅捷应对
  苏元老一进书房就先行了一礼,神情恭谨地道:“拜见高相公!”
  “子廷不必多礼,坐吧!”
  高俅打量了一下苏元老的脸色,见其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激动,不由大为奇怪。先分派下去的七名县尉中,他并没有加上苏元老,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则是因为杭州的官好做,到了别的州就未必如此,因此他还需要留下一些能干的人。尽管如此,以他对于对方的认识来看,苏元老绝不会因为这样的处置而愤愤不平。
  “子廷,今日找我有什么事么?”
  苏元老并没有立刻就座,他仍然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高相公,今次前来,我是为了蔡薿蔡文饶的事。众所周知,他乃是今科状元,历来都是直授京官,此次和我等一起下江南本就有所不妥,但因为那是他自行请命,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我朝向来重士大夫,状元有别于寻常进士,授官更是与别人不同。若是堂堂状元只授一地县尉,恐怕有伤朝廷的声誉。”
  一番话说得高俅莫名其妙,等到听出一点端倪的时候,他的面色不由渐渐阴沉了下来。对于蔡薿的安排,他一直都非常头痛,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每每能够在最快的时间中体会别人的心意,用得好则是最好的鹰犬,不过却需注意其反噬。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没有想过要让蔡薿去出任区区县尉。要知道,即便赵佶对于这个状元再冷淡,也不得不顾忌公论。
  “子廷是听谁说蔡薿会出任县尉的?”
  苏元老和一众进士都只是泛泛之交,因此平日对所有人都是淡淡的并无二致,唯独和赵鼎还算相得。此时,听到高俅的问题,他先是一怔,随后便皱起了眉头。他虽然不善与人交往,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会连人心也完全看不清,难道,竟是有人故意让他听到了这样的风声?
  犹豫片刻,他便直言问道:“相公的意思是并无此事?”见高俅微微点头,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待到完全反应过来后便连忙躬身道歉,“外头人云亦云,我没有得知确切情况就来此地求见,是我孟浪了,还望相公恕罪!”
  “子廷你也是一片好意,我自然不会责怪你。”高俅亲自上前扶起苏元老,这才笑道,“旁人纵使听了谣言,也不见得有登门劝谏的胆量,若非子廷你,我说不定还被人蒙在鼓里。不过,你一向交游不广,此事从何听来?”
  想到这件事的蹊跷,苏元老哪敢怠慢,低头细细一想便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原委。原来,自从杭州七县通通委任了新县尉,坊间就开始流传起了一些真假难辨的流言,七个新官上任后的种种措置和政绩,全都被人当作了茶余饭后的闲情来讲。这种流言当然是越到后面越离谱,最后甚至有人说,高俅的目的是最终让这些人占据江南各州的知州之位。所以,关于蔡薿的任用只不过是其中冰山一角而已。
  听完这些,高俅几乎是本能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些天忙于收集各县报上来的情势,因此根本没有去留意外界的言论,而想必是别人看到他忙得很,所以也没有想到把这些话告诉他。只是,小民百姓居然能看穿到那个程度,那也太夸张了。要知道,大宋进士要想从县尉一步步爬升到真正的大州知州,短的两三年,而长的则至少要五六年七八年,怎么会现在就流传起这样的言论?若是说这只是百姓凭空猜测,那他绝对不相信!
  “子廷,既然已经明了,那么,此事我自会处理。我也不怕和你提一句,蔡薿一科状元,而且年纪大于你等,处事经历都还算不错,所以,我早已打算以他为安抚司参议,并且上书奏明了圣上。我也隐隐听说,蔡薿在进士当中人缘并不好……”
  “相公不可如此说!”苏元老几乎不假思索地打断了高俅的话,正色答道,“我等都是为国效力的臣子,又怎会把私人观感放在朝廷公事上?即便是我先前和蔡文饶并无深交,此番也前来奏此事,别人也定会如此。相公的处置极为妥当,我等都是心服口服的。”
  高俅目不转睛地注视了苏元老许久,见其面色坚毅眼睛一眨不眨,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你苏子廷是这么想,但是,你怎能担保此次的其他进士都这么想?蔡薿党附蔡京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此次南下的进士中十个有八个是知道的,这些人又哪里看得起这样一个没有节操的状元?若非是为了大局考虑,他又怎么会把蔡薿安插到自己的安抚司中?
  “你这样想就好。”权衡再三,他还是把想要出口的劝告吞进了肚子里,原因很简单,这年头有趋炎附势的人,却少有真正出于公心而坚持原则的人。人才好找,但是,德才却难找;官场上的臂助易寻,而真正可以交心的人却难寻,所以他决不能用平常的用人之道对待这个后辈。“再过几日,我准备让你、李邴、宋京、黄颖和廖刚前往明州和越州任职,你也最好早作准备!”
  听说要前往明州上任,苏元老并未露出多少诧异,而是大大方方地弯腰行礼,然后便告退而去,从始至终竟是无一句私话。看到他的这幅样子,高俅本能地想到了如今官任北京留守,知大名府的苏辙,苏元老这种周正少言的脾气,竟是和苏辙一模一样,哪有半点苏轼豪迈的影子?这淡泊宁静四个字,竟是该用在这相隔两代的人身上。
  当安抚司公文贴遍满城的时候,市面上纷纷扬扬的谣言终于告一段落。榜文上说得清清楚楚,剩下的六个进士中,状元蔡薿出任安抚司参议,而其余五人则分别在明州慈溪、定海、鄞县、奉化以及越州余姚任职。这样颇有分别的安排,自然让流言再也没了市场,就连原本还惴惴不安的蔡薿也松了一口气。
  和榜文一起到的是吏部的文书,其时间拿捏的分外巧妙,这下子,纵使是傻瓜也知道在江南之事上朝廷秉持的态度,一时间,原本还指望新上任的赵挺之会打压高俅一派的人全都大失所望,那些被查出瞒报田产的士大夫更是忐忑不安。牵一发而动全身固然不假,但是,各县厘定田亩时,往日最喜欢玩手段的商人全都老老实实地主动上报了田亩,而当他们这些士大夫准备组成一个联盟进行对抗或在向上抗辩时,竟骇然发觉已经有几个家族选择了屈服,而各地之间的通讯不便更是让他们伤足了脑筋,这样一来,除了几个世代姻亲的大家族之外,其余似乎都不免要落了一个各个击破的下场。
  照样是先前的府邸,照样是先前的厅堂,只是,除了老者和中年人之外,又多了几个年龄不一的人。唯一相同的是,这些人无一不是遍体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之家。只是此时无一例外的,人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甚至连气氛都是僵硬得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便愤愤地骂道:“这帮进士居然油盐不进!不过是刚刚登科罢了,我们这些人当中,祖上哪个不是进士出身,哪里像那么,甫一登科就忘记了朝廷礼待士大夫的规矩,竟想从我们入手!什么方田法……”
  “贾世兄慎言!”那人还未说完,便听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朝廷法度岂容我们轻易置疑,各位不要忘了当初王荆公时的往事!那时有慈圣曹太后和宣仁高太后,最后神宗皇帝还不是改了新法,尽管后来元祐复旧政,但如今呢,还不是年号崇宁,行新政法度?圣上如今的决心不比当年神宗皇帝差,但手段却高明得多。再者,高相公是什么人?那是圣上最信任的心腹,此次若真的闹僵了,你以为我们江南世族就真的会好过么?”
  说话的便是之前曾经和此间主人柳入道密商过的中年人钱如益,此时,他扫了在座众人一眼,见低头沉思的有之,不以为然的有之,脸露茫然的有之,不觉有些烦心,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这一辈传下来的规矩,别说我们江南如此,天下哪个地方不是如此?但是,既然高相公有那个手段把一部分士大夫拉过去,那么就证明,要想上奏根本不是办法。朝廷礼待士大夫,当然不可能因言治罪,我等也可以由此而激起天下士大夫的同情,但是,事情没有到他们的头上,这些正在观望的人怎么会出头?看看熙宁的例子,各位就该好好思量一下……”
  “老钱,你的意思是说,要我等俯首帖耳认了?”在座的自有性子急燥的人,一时情急之下立刻站了起来,“你要是胆小,就回去拱手奉上田亩图册,我们是一定要力争到底的!”
  “力争?凭什么力争?”钱如益冷笑一声,脸色愈发讥诮,“你们别忘了,人家可曾说过要来清算我们的田地?要不是有确实的把柄抓在人家手里,你以为那些家伙会俯首听命?各位,醒醒吧,怎样把损失降低到最少,那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第二十七章
屈豪家锋芒初露
  后世有人说宋朝田制不立,其实不然。宋仁宗天圣七年颁布的《天圣令》之中,便有相当明确的条令,规定了官民能够拥有的田亩数,以及不能随意施舍田地给寺观的规定。根据士大夫的品级,每个人能够拥有的田亩数都有一定的限制,但是,由于之前从未彻底清查,因此,在富庶的府州县,大户人家占有百顷千顷土地的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在听到钱如益异常犀利的话之后,在座的一些世家代表全都哑口无言,其中甚至有人如坐针毡。也难怪他们如此惶急,要知道,按照宋律,这样的事情若是真的被查出来,那不仅仅是罚没,而且还是要按律治罪的。之前他们没有料到高俅一上来就这么狠,所以准备不足,如今再去遮掩作假恐怕也来不及了。
  终于,旁边冒出了一个低低的嘀咕声:“拿我们江南作为由头,难道天下士大夫就不会唇亡齿寒么?要知道,一旦推行得好,指不定就是向整个天下推广,我们江南一地自然对抗不了,但是,其它各路的士大夫总能够帮一点忙吧?至少我们还能够托托各处的亲戚,若是不成,再走那条路也成!”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连连点头附和,此间主人柳入道却只是微微皱眉,既没有说可行也没有说不可行,倒是钱如益无奈地苦笑一声,和柳入道打了个招呼便扬长而去。天下人关注的大多是眼前利益,那些士大夫不在东南,即便在东南而又不在杭州境内的也大多存了侥幸之心,哪里会为了别人的事而得罪一个才退位却仍然炙手可热的宰辅?再者,他隐隐约约觉得,高俅在政令之中留了相当的余地,似乎不是那种会赶尽杀绝的人。
  上任余杭县尉的正是赵鼎,当听说本地望族钱如益前来请见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厘定田亩是天下第一等难事,所以,高俅为此才会用自己的班底,才会一个县一个县进行,而没有急功近利地一下子铺开摊子。若是换作京畿,大家族中少不得有一两个在京城出任高官,这种事兴许还会阻碍重重,但是,江南就不然了。一来路途遥远,二是江南大族之中,这时节在朝中没有人能够抗衡赵挺之蔡京之流,换言之,也就是无人能够抗衡高俅。再者,江南试行方田法均税法乃是天子官家亲自认可的,谁敢因此而大放厥词?
  “将他请到后堂来。”
  他淡淡吩咐了一句,自己就先进了后堂,心中不无思量。就在几天前,母亲的信已经寄来,上头说得清楚明白,若是婚事妥当,不妨先行定下,到了合适时机,她愿意南下安排。看过这封字里行间充满着慈爱的短信,他自然是平添了几分信心,原本还因为钱塘那边厘定田亩比自己这边进展得更顺利而有些焦躁,看过信后立刻便打消一切顾虑,重振旗鼓准备后来居上。
  钱如益一进门便客客气气地见了礼:“赵大人!”
  “钱大人请坐!”赵鼎随意摆了摆手,眼睛很快地在来人身上扫了一眼,心中又过了一遍钱如益的生平。此人的祖父曾经官至直龙图,到了他这一辈,却只荫补了一个闲职,十几年下来也勉强混到了从八品上,和自己这个县尉在官阶上其实差别不大。只不过,自己的仕途才刚起步,此人却只是徒具士大夫之名而已。
  “不知道钱大人此来有什么事?”
  钱如益见赵鼎一脸的云淡风轻,似乎任事不知,心中自然很有些郁闷,但是,一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他便咬了咬牙,又放低了架子:“赵大人,我是为了厘定田亩的事情而来!”
  “哦,原来如此!”赵鼎装作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随后便惊讶地问道,“如今负责厘定田亩的吏员已经下乡丈量土地,听说进展颇佳,怎么,可是钱大人认为他们有扰民之举?若是有这样的事情,我绝不宽贷,还请钱大人不要有所顾忌!”
  听到这种鬼话,钱如益很有一拳打在空处的感觉,心中自然暗骂不已,却仍然满脸堆笑地答道:“赵大人多虑了,此次厘定田亩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哪里有人敢扰民?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家中田亩图册的事。要知道,各州县田亩何止千万,这一一丈量耗费的全是朝廷的钱。我只是靠着祖上福荫方才能够衣食无忧,如今自然应该再出一点力,不如我亲自丈量了田亩造成图册,也可以稍解负担……”
  “钱大人当真是士大夫的楷模!”赵鼎霍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若是余杭的那些世家大族能够都像钱大人这般通情达理忠心于国,那么,这东南厘定田亩之事必定顺利!”
  “不敢不敢!”钱如益被赵鼎这突如其来的激昂语调吓了一跳,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正想再谦逊几句时,谁料一句更令他惊骇的话飘进了他的耳朵。
  “钱大人既然是余杭愿意自造图册的第一人,我必定立刻奏明高相公,使其公告整个东南进行表彰……”
  听到表彰两个字,钱如益立刻在心中大骂赵鼎奸猾,连忙推辞道:“不用不用!那些往日猾胥的商人都知道自造图册以减朝廷花费,我等既然蒙受朝廷恩宠,又岂能只想到自己?”他可以担保,要是这件事情真的被大肆宣扬,那么,他以后在江南士林中就别混了!
  “那些商人之所以会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图利,哪里及得上钱大人的高风亮节?”赵鼎见钱如益已经是额头微微冒汗,知道做戏的火候差不多了,因此又刺了一句便话锋一转道,“说实话,士林对于朝廷终究是有大功的,多置一些田产也不过是为了福荫后人,和那些作奸犯科不一样。此次清查,高相公特意吩咐过,造图的时候能够适当放宽一些,只要不是强占他人之田,只要不是弄虚作假的田土,全部都可以纳入册子中,当然,那些冥顽不灵的人除外。钱大人如今乃是第一个自愿担起此事的人,着实令人钦佩!”
  “再者,如今朝廷法度松动,因此往往以进纳补官的人也能够为亲民官,从而使得己家能够逃过赋税,使得官民不分,有失我朝礼待士大夫的初衷。如今朝廷厘定田亩,也是要把这些人的瞒骗行径公诸于众,至于似钱大人这样书香门第出生的人,若是没有亏心之事,大可不必担心!”
  钱如益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心中又不无悸动。他从赵鼎的话中听出了三层含义,第一,高俅并非完全针对士大夫;第二,只要能够主动出面,那么,置下的田亩中多于标准的部分并非不能通融;第三,那些被人挂靠的私田是一定要清查的。尽管这对于他同样是不小的损失,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于他事先准备好的底线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幸事了。
  “哪里哪里,这是我辈应该做的,自然不能落于人后!”钱如益拱拱手又说了几句恭维话,没坐上多少时间便匆匆告辞而去。
  钱如益一离开,赵鼎就收起了那莫测高深的笑脸。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几乎僵硬了。他在人前装得笃定,但是,心中着实没有多少把握。毕竟,很多事情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够解决的。但是,这一次他却成功了,从很大原因上来说,狐假虎威占了很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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