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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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无痕沉默地点了点头,皇帝的提点无疑是对他的当头一棒。风无方爽朗的笑容,亲切的举止,还有时而露出无拘无束的天性,都是他在其他皇族子弟身上找不到的。即便是如今风无清和他走得最近,风无痕也没法子像对风无方那般交心。皇帝的话重重撞击着他的心防,等于无时不刻地提醒他要保持帝王的孤傲和寂寞。
  盛夏的季节,即便是夜晚,论理也应该是酷热难当,但出宫的时候,风无痕却情不自禁地感觉到一丝寒冷。皇帝的意思很明确,要成为人君,必定就得牺牲感情,在那个位子上被个人情感所诱,那作出的决定就十有八九会危害社稷。至尊,命中注定就只能品味至高处的寒意,风无痕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第八卷
新君
  第一章
出发
  皇帝宣布了由风无痕亲自前去西北主持会盟的消息之后,整个京城顿时又是一阵忙乱,有心人自然琢磨起先前皇帝急于立储的用心来。皇族亲贵们则是更加紧张,三五成群地隔日便要碰一次头,而来往东宫的官员则更多了。此时此刻,谁不想趁机从这位太子爷口中再套一点什么话出来。只可惜风无痕没有那么好的兴致,除了几个熟络的官员之外,其他的人全都被范庆丞拦了下来,借口则是光明正大得很
太子殿下远行在即,外人不得打扰。
  东宫詹事府的官员正如风无痕所料那般,皇帝全然准奏了他报上的名单,自然,范衡文和李均达的名字让不少朝臣诧异不已。毕竟,此次到任少詹事的左晋焕还有一个已经升任江苏巡抚的老爹,而且出仕至今,一直是宦途坦荡,而范李两人却是名不见经传,此次越级升迁左右春坊庶子,不啻是为将来的前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一时之间,京城中关于两人的流言纷纷,谁都知道又有两个青年才俊即将前程似锦。
  不过,这两个新贵却没有那等觉悟,相比他们治理一县一州之地的轻松自如,詹事府的差使远远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倒是左晋焕比两人上手快得多,时时提点一阵,让范李两个科场前辈分外窘迫。虽然詹事一职最终由皇帝委任了左都御史冯之繁兼任,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位老人连监察院的差使都多半撂给了鲍华晟,哪里还会管这档子闲事。因此。左晋焕这个少詹事便担负起了东宫属官的所有事务。
  不过风无痕最头痛地却是自己将来不在京城的时日,到时詹事府这些官员是否能压住阵脚还很难说。左晋焕自知自己在京里头交游有限,那些大员没几个熟悉的。因此趁着这位太子还有些功夫地当口,死缠烂打地磨着风无痕带他引见了不少人物。至于萧氏一党的几个中坚人物更是全都攀上了关系。而贺甫荣地府邸他也亲自去拜会了一次,也算勉强结识了贺莫彬这位户部左侍郎。
  因是会盟,理藩院尚书虞荣期自然是一并随行,而为了表示对库尔腾部的重视和拉拢,皇帝又从诸王之女中挑了一位相貌出众。人品大方的女子认为己女,命礼部册为清宁公主,赐婚给正好丧偶的赖善作为继室。而同行的还有三位有着郡主封号地宗室亲贵之女,若是会盟顺利,其中一人便会许配给准噶尔的客图策零,至于另两位则是许配草原另两大部落索图部和萨克部的两位亲王。作为交换,蒙古的这三大部已经将几位身份不凡的子弟和女子送进了京城,皇帝已经下旨将这些人配与宗室中的适婚子弟以示笼络。
  虽然凌云前几代君王在每次会盟时不过是遣大臣前往,但眼下的局势不明,再者准噶尔野心愈来愈大。另外草原上被其收买拉拢的部落不知有多少,皇帝不得不让风无痕亲至,以昭显朝廷对此事的重视。最要紧的是。皇帝已经有心禅位,便不得不让儿子再建功勋,如此虽然冒险,但若是一朝功成。风无痕凯旋地时候便能顺理成章地命礼部筹备大典,那他也就能安心了。
  风无痕此时正在东宫作最后一点准备,海若欣等四女曾经经历过他去敬陵的这段时日,因此虽然心中不舍,但面上却还是撑住了。倒是庶妃平氏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心中难受。她在上次跟去敬陵地四个侍女中是最低调的一个,谁想却在其他三人动静皆无的时候怀上了孩子,此次借着风无痕登上储位的光,她一跃从丫鬟变成了庶妃,而且还得了名分,自是最担心主子有什么差池。她自知位分低微,也不敢开口言语,只是低头揉捏着手中帕子,一副神不守舍地模样。
  风无痕的心思自然不可能落在她的身上,他摸摸底下三个孩子的脑袋,亲昵地在他们耳边咕哝了一阵,顿时,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便兴奋起来。虽然他们和父亲相处的机会极少,但各自的生母还是老在他们面前叙说父亲的形象,无非是风无痕有多威武之类的。转眼最大的一对龙凤胎姐弟霁月和浩扬已经七岁了,而海若兰之女如依也已经五岁,而海若欣和越起烟却仍旧无出,此时的脸上不由都有几分黯然。
  安慰了自己的三个孩子之后,风无痕的目光不由投注在了一旁的风浩容身上。尽管收养这个孩子不过是为自己造势,但每次看到这个孩子漆黑不见底的瞳仁,风无痕就有几分心悸的感觉。然而,孩子终究是孩子,风无痕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教导好这个没有父亲照顾的侄儿,因此他面上待这个孩子极为亲切和蔼。
  “浩容,你已经是十岁的大人了,孤的这些儿女们都还小,你平日也照顾他们一些,读书上进的话孤也就不说了,想必你知道进退。若是想你娘了就回王府看看,不用藏着掖着。总而言之,你是五哥留在世上的唯一一点骨血,千万不要自误。”
  那孩子也不点头,只是怔怔地瞪着风无痕,许久才迸出一个字:“好。”
  旁的就再也不多说了。一旁的海若欣眸子中透着一缕寒光,这几天虽然其他三女都多少去探视过这个孩子几回,她却只是去了一次,而且不过是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就回转了来。她虽然在人情世故方面远不如越起烟和红如,但看人却是极准。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那神气却非同一般,五皇子风无昭的去世若是说和自己丈夫获封皇太子没有半点关系,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因此她宁可揣着一份怀疑,否则到时让孩子算计,那事情就太可笑了。她已是打定主意将这个孩子栓在自己身边看着,这种孩子的心性已被多年的屈辱生涯玷污,要纠正便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到了上路的时刻,此次相送的却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虽然前几次他都是让氓亲王风氓致代为送行,但此次事务非比寻常,风无痕身份也不比往昔,因此皇帝也顾不上自己身体不佳,执意送到了郊外。虽然西北大营驻扎有数十万大军,但皇帝犹自担心路上有什么闪失,因此特意从丰台大营调来了一千精兵护送,而展破寒为表示郑重,也让心腹展容随行。他虽然离开破击营已久,但展容和那些营中将校都相熟,若是有什么万一还可以见机行事。
  “无痕,西北有萧云朝在督军,他也是大学士,此次会盟你就把他一起拉上。虽然萧云朝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大见识,但为官多年,在审时度势方面总还是有些心得,所以你有时不妨听听他的意见。”风氓致趁着无人注意,低声对风无痕道,此时此刻,他更像一位长辈,就连称呼也忘了上下之分,直到话说完才觉察到自己的失礼。
  “皇叔祖放心,我记下了。”风无痕微微一笑,重重地在风氓致手上捏了一下,显然并不在意。“此次我离京没有带自己府上的幕僚,而是把萧府养的那几人全都带上了,无非就是为了这个意思。”他见时候已是差不多了,这才走到皇帝面前拜别。刚才的一举一动,他知道父皇都看在了眼里,此次一别最为凶险,因此父子两人沉默良久,皇帝才勉强说道:“无痕,此去路途遥远,你自己珍重。”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负重托。”风无痕语带双关地道,随后深深俯首行了一礼。
  皇帝目视着车马逐渐远去,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连忙用丝帕捂住嘴。几声过后,他疲惫地取下了那帕子,看也不看就塞进了怀里。
  他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若非明方真人用针石拖着,怕是根本就熬不过来。虽然平日在百官跟前他总是一副康健的模样,但在心底,他却是盼着日子过得慢一些,好歹也让他安排完一切再走。
  皇帝刚才的举动虽然看似随意,但有心人还是看在眼里。毕竟如今的情形特殊,大家的眼睛都集中在几个大人物身上,比如说这次跟来的何蔚涛,他就清清楚楚地发现了皇帝刚才将丝帕捏在手里时露出的一缕鲜红,那种触目惊心的红色让他心惊肉跳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而其他几个心细的朝臣也发现了一点端倪,但面上都是不露毫分。
  年嘉诚心思重重地坐在车中,虽然旁边的几个同伴都在极有兴致地谈天说地,他却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自从进了萧府为一幕僚,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出京城了,成天都是聚在一起审视局势,若非时时提醒自己,他都几乎忘却自己也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可惜,虽然外人看他们风光无限,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萧云朝对于自己这些幕僚的态度。那是一种漠视,虽然萧云朝面上总是还对他们客客气气,但要说信任,却是还不及府中那些其他善于奉承的清客。若非皇后萧氏时时派人送来赏赐和赞赏的话语,但要伺候这样一个主子,年嘉诚却多少有些不忿。
  这次风无痕讨了皇后的懿旨将他们都带了出来,年嘉诚便有一种冲动,与其在萧府继续消磨岁月,还不如投靠了这位风头正劲的太子殿下。须知萧府如今虽然鼎盛,平日里几乎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极盛之下必有隐忧,将来怎样却要看风无痕的心思了。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的事情还是现在预作打算的好。
  第二章
教导
  由于此次前去西北的队伍浩大,因此行程便怎么都快不起来。不说队伍里的那四位身份尊贵的女子,便是庞大的军队和随从也使得路过的州县疲于应付。可是,谁都知道队伍中有风无痕这位当朝太子,哪个州官县令敢应付差使,不由都拿出十万分精神巴结着。毕竟先前詹事府已经有了先例,若是能对上太子殿下的缘法,那飞黄腾达无疑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然而,这却苦了风无痕,不说路过的州县父母官,就连邻近地方的官员也全都涌过来巴结他这个太子,竟是让他忙得精疲力竭。虽说他可以推故不见,但为了给人一个亲民的印象,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和那些龌龊官吏周旋。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些风骨不凡的官员。路过普定县时,那位县令就去巡视了河堤,直到接报后两个时辰才满身是泥赶了回来。虽然随从的理藩院尚书虞荣期大为光火,但风无痕见这位一县父母官泥泞不堪,脸上大汗淋漓的模样,又瞥见那一双粗糙不堪的手,他看便知这位县令不属于那种养尊处优的官员,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好感。
  对于这等百姓称道的官员,他不仅一句重话都没有,反而好言劝慰了几句,让这个因为执拗脾气而不得升迁的县令心中极是妥帖。也正是因为如此,风无痕记下了这个县令的名字,这种人虽不能用于庙堂之上,但治理一方之地还是极其稳妥的。不过,一路经过的州县之中,似这等官员竟是极其罕见,一张张几乎无二的阿谀嘴脸让风无痕着实厌烦了一阵。
  清宁公主风凡阿虽然出身皇族,但家世却不过普通,父亲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郡王。此次皇帝命皇后萧氏在宗女中遴选了几次。身家清白。仪容端方的她便得了青睐,不仅萧氏亲自将她认为己女,又晋封了公主,便连她的父亲也沾了女儿地光,在太常寺兼管了一个不大不小地差使。然而。一个妙龄少女远嫁蒙古,而且还是赖善这样的老人,不免让年少的风凡阿黯然神伤,因此她在途中几乎一言不发,眼看着便一天天消瘦了下去。
  风无痕和这个堂妹先前并没有见过,但此次他责任在身,势必不能坐视风凡阿这般郁郁下去。凌云皇族和蒙古诸王几乎是世代联姻,就连当今皇帝的生母孝慈皇后也是蒙古库尔腾部的贵女。现任亲王赖善地姑姑,让草原上奔放惯了的女子嫁入深宫,这也同样是一种折磨。不过,身为王女,她们的命运早就不由自主。因此即便风无痕心中怜惜,却仍只能按照祖制办事。
  这一日傍晚歇息在驿馆的时候,四个皇族贵女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此去西北大营只有十天不到的路程,她们在行前早就被宗人府派人教导过,深知中原蒙古习性不同,因此便在一起想象着将来的岁月。除了年岁最长的平昭郡主风凡琳尚能自持外,其他三女说着说着便垂下泪来,其中风凡阿最为凄楚。无论是准噶尔客图策零还是索图及萨克部的两位亲王,都是正当壮年。而她嫁地却是老头子,想到今后再难面见父母,她的心便若刀绞一般。
  风无痕才到门口便听得了一阵抽泣声,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只得示意身边的小方子进去打个招呼。里边的四女听得太子殿下驾到,不由都有些慌了,她们脸上的妆容都被眼泪冲得一片糊涂,怎能以这副模样相见?她们忙不迭地令侍女稍稍替自己补妆之后,这才盈盈立了起来迎接。
  “臣妹叩见太子殿下!”四女参差不齐地跪下请安,嗓音里犹带着几缕凄意。虽然男女有别,但太子乃是君,再者风无痕此来地用意不言自明,她们心中都有些紧张。
  “都起来吧,今日就当是兄妹相见,你们不用那么拘礼。”风无痕的目光一一从几人脸上扫过,她们各异的神情立时收入了他的眼底,“四位皇妹此次离京远嫁,心中的悲楚孤都知道,不过,一味地想着坏处总不是办法。像适才这般大放悲声,若是传扬到那些王爷耳中,不免就看轻了我凌云的女儿。“风凡琳瞥了一眼其他女子,便勉强微笑道:“皇兄愿意宽慰她们自是最好,身为天家女儿,身不由己的道理臣妹还是懂的。古有昭君出塞,如今朝廷用联姻羁索蒙古诸王,这是本朝一直的国策,臣妹既然身在皇家,吃着朝廷奉养,婚姻大事同国事连在一起也早有准备。”话虽如此,她地脸上总还有几分不自然,但这番说辞已是让风无痕大吃一惊。
  在远嫁蒙古的四女中,风凡琳的年纪最长,容貌也不甚出众,但她是庄亲王的侄女,又尚未婚配,因此皇后遴选宗女时便把她也选了进来。风无痕仔细地打量着风凡琳,心中已是有了定计,似这等聪慧地女子,嫁到准噶尔是最合适的,若是换了旁边那两人,恐怕在那里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凡阿。”风无痕突然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风凡阿,“四女之中,你的身份最为贵重,须知库尔腾部乃是草原
第一部
族,朝廷一直都极为重视,否则此次也不会为你晋封,你若是明白这些,就该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凡阿,留在京城固然可以常伴父母身侧,但是如今局势纷乱,若是你的夫婿一朝不慎,也可能累及家人,还不如远嫁来得尊贵。库尔腾亲王赖善虽然并非你的良配,但他看在朝廷面上,一定会给你与身份相配的尊荣礼遇,草原的人比中原心胸更为宽广,你到了那边也就知道了。”
  风凡阿毕竟是从小就被灌输了女训女则的大家闺秀,先前心中并不愿意,但在皇帝和皇后面前答应此事,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点妇德。此时风无痕将家国的帽子扣下来,她又怎敢再有他想,当下就低头轻轻应了一声。不过,答应归答应,她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却是无人知晓。
  风无痕又转向了其他两个女子,言语便没有那般顾忌了。“你们要嫁的是蒙古顶尖部落的亲王,不是那等小角色。若是留在京城,按照朝廷律例,尚主的臣子不等居于六部堂官之职,不得位居宰辅,你等的夫婿又能有什么出息?再者索图亲王和萨克亲王都是正当盛年,又有哪点配不上你们?以后把这样的脸色都收起来,否则若是被人诟病我凌云女儿不识大体,就连你们的父母也脸上无光。”
  那两位小郡主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平日在家里也是娇养的女儿,被风无痕几句话就吓住了。回想起已经出嫁的几个姊妹,她们的脸色也随即缓和了下来,凌云的公主郡主极多,嫁得如意的却着实没有几个,她们留在京城也得由皇帝赐婚,说不定还不如这次的联姻。毕竟都是小女孩,因此风无痕又劝慰了两句之后,她们的脸上竟露出了几许笑意。
  总算安抚了四女,风无痕走出房门的时候不由吁了一口气。回房之时,他突兀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孤刚才的话是否过分了些?”
  小方子环视左右,发现主子是和自己说话,不由愣了神,半晌才迸出一句话:“奴才见公主和三位郡主都已经搁下了心事,殿下开导的没错。”其实他的心底却是有些同情那几个女子,不过她们自打从娘胎出来就得享尊荣,那皇帝要将她们远嫁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天家给了她们富贵,她们便得付出终生,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她们其实都还是孩子。“风无痕又叹了一口气,“和这些长在王府中的天之娇女说什么大道理都没用,倒是像孤这样吓唬一下,说不定还有些效果。老是用女训和女则羁索这些皇族贵女其实远远不够,依照孤的想法,对于这些注定要嫁到蒙古去的宗室女子,若是从小教她们如何辅佐夫婿,一定可以让蒙古更为乐意和我凌云联姻。”
  小方子倒是没想到主子一瞬间转过了这么多念头,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没自己插嘴的份,因此只是应了一声便闭口不言,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风无痕身后。
  刚走到自己的那个院子,风无痕便发觉一个人影在那边踱着步子,脚下不由一慢,身后的小方子措手不及,几乎撞了上去。那人也察觉到有旁人到来,倏地回过了头,忙不迭地跪下行礼。
  “学生叩见太子殿下。”年嘉诚朗声请安道。他已是在这边徘徊了许久,由于风无痕事先的关照,他们这些幕僚无不进出自由,因此他才能轻易进到这里。“冒昧求见,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风无痕曾经听母后萧氏提过这个人,再加上又曾经在萧府见过此人一次,不由留上了心。“嘉诚,你起来吧,孤知道你不会没事过来叨扰。”他微微一笑,目光在对方脸上打量了好一阵,这才继续道,“到房里说话吧,也让孤见识一下你这个萧府第一幕僚的本事。”
  年嘉诚的脸不由涨得通红,但一见风无痕认真的神色,他便醒悟到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在嘲讽自己。萧云朝就是去西北也没有把他带上,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不啻是一个打击。但如今却是不同了,只要能博得风无痕的赏识,远比在萧府作一个名不昏实的幕僚更强。
  第三章
详谈
  经过一夜的详谈,第二日启程时,年嘉诚便荣幸地获准和风无痕同坐一车,这种殊遇让其他的几个幕僚啧啧称羡。不过他们都和年嘉诚交好,因此尽管在那边挤眉弄眼,心底却在为这个年轻人高兴。毕竟年嘉诚岁数还小,若是在萧府这样不尴不尬地混着,那今后的前程就全耽搁了。
  “小年,昨晚你曾经说过,贺莫林如今被你们收留在萧府的一处庄子里?”风无痕饶有兴致地问道,虽然只是一晚上的功夫,但他对于年嘉诚已是有相当的好感,毕竟彼此年纪相仿,因此甚至也学其他人那般唤他作小年。特别是年嘉诚尽管也属于年少老成的那一类,说起话来却还是带着几分意气,比起那些中年人便要爽利很多。“身为萧府幕僚,你当初就不怕别人责怪你们自作主张?须知贺莫林身份尴尬,可不是寻常纨绔子弟。”
  “殿下,若是寻常纨绔子弟,学生也犯不着用那等水磨功夫。”年嘉诚和风无痕有些熟稔了,说话便也不再吞吞吐吐,顾忌万分,“贺甫荣当年是让这个儿子代父受过,虽然贺莫林的胡作非为确实让皇帝恼火,可他去甘肃军前效力了几年,什么苦头都吃过了,回去却还得看家人那幅嘴脸,一个花花公子出身的人又怎会受得了?贺家起初没有好好管教儿子,到末了却还是不知安抚,贺甫荣真是枉为一任权臣!”话出口之后他才察觉到了自己过于偏激的态度,不由脸色大变,一个微末小民妄议朝中大员。若是风无痕有心追究,那罪过就大了。
  “你这话说得在理,孤不会在意这些。”风无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将目光集中在了手中书卷上,再也不曾言语。年嘉诚忐忑不安地偷眼看着这位太子的神情。心中却始终安定不下来。昨夜他和风无痕秉烛夜谈,彼此似乎都很满意,但他远远不满足这些。权贵之流地驭下之道往往是高深莫测,若是他以此自矜,恐怕将来连如何死都不知道。而且这位太子身边还有其他得用的人。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得蒙重用。
  整整一个上午,风无痕一直在翻阅着手中那本厚厚的《资治通鉴》目光几乎没有向年嘉诚扫过一眼。身为太子,他地车马当然是无比奢华,不说外边拉车的四匹骏马都是万中选一地货色,就连这朱厢大车也是额外的富丽堂皇,足足能容纳五六个人。虽然总有些颠簸,但小方子却一直跪侍在风无痕身侧,时刻听候着差遣。足足两个时辰下来,年嘉诚已是如坐针毡。他又不敢逾制,只能强自耐着性子。
  “小年,你是一个既聪明又有才干的人。但你的阅历还浅了一些。”风无痕突兀地说了一句话,打破了车厢中那种难言的静寂。只见年嘉诚诧异地抬起头来,略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地太子殿下。
  “贺甫荣这等极品权臣的心思,不是你我轻言揣测便能摸透的。”
  风无痕随手搁下手中书卷。这才目光炯炯地说道,“为人父母者自然当尽力教导子女,不过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贺甫荣的长子和次子都算过得去,独有幼子顽劣,无非是当年疏失而已。况且当初并非他想让贺莫林代父受过,而是父皇亲自发落,那贺家起复之后,循着圣意,便绝不可能轻易对幼子露出疼惜,否则岂不是对人言不满皇上责罚?”
  年嘉诚听得冷汗淋漓,他并非名门显贵出身,自是不明白其中干系,如今听风无痕一一道来,他已是清楚了大半。怪不得当日收纳贺莫林时,对方曾言其兄长赠之以随身玉器,想必贺家也是希望这个儿子在外头再避一避,谁想到贺莫林居然因怨生恨,竟不惜和家中反目。
  “你先前既然坦白了曾经利用贺家帮助舅舅谋夺过宰辅之位,孤在此便不得不说一句,你这一计虽然是为了萧府能脱离困境,却是一步极险的棋。以贺甫荣胸有山川之险的城府,怎会让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轻易探知家中隐秘,又怎会因为这个儿子而轻易掺和进一滩浑水?他当日之所以一反常态地搅了进来,无非是见有利可图而已。那个时候墙倒众人推,否则,你以为他会和海家过不去?”风无痕又是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
  年嘉诚从未想过自己的设想居然如此浅薄,抬头见风无痕似笑非笑的模样,他便感到一阵惭愧。“太子殿下,学生自诩算无遗策,今日才真正领教了。往日学生实在过于自负,行事也屡屡乖张,所幸萧大人一直不理会,若是换作别个东翁,恐怕早就将学生开革了。”
  他许是回想起了自己在萧府地多年经历,“学生早年中举,会试却名落孙山,托庇于萧府之后,却得了娘娘看重,也算是异数。无论是节下的赏赐还是平日献策,总是能得皇后娘娘赞许,因此自视愈高。现在想来,天底下能人不计其数,学生却连科举这道关坎都未迈过,又岂能奢谈国事?今后学生一定用心读书,这用谋一论还真是差得很远。”
  风无痕并未反驳,微微点头后又建议道:“寻常大员府中所用幕僚都是年长稳重之人,就是为的他们阅历丰富,不易出纰漏。不过,孤还是很看重你地品性,此次随行去西北事毕,孤就去向舅舅讨了你过来,保举一个功名后,你入仕几年之后便知其中深浅。以你在萧府多年参赞政务的经验,想必十年之后便能不同凡响。”
  年嘉诚心中大为意动,面上却丝毫不肯露出,唯恐被人看轻了去,只是起身深深行礼道:“学生若有所成,全靠殿下栽培。”
  一路旅途劳顿之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萧云朝钦差行辕的所在地龙青县。萧云朝早从探马那边得了消息,因此率着自己这边地一众属官迎出了城外,至于那些正驻扎在城中的将领则是也一同跟了出来。毕竟来人身份非比寻常,他们不过是微末武将,若是能攀上当朝太子,将来的仕途无疑能少很多波折。
  “卑职等叩见太子殿下!”众人见风无痕下车,便齐齐跪地请安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唯有萧云朝皇命在身,待风无痕命众人起身后才大礼晋见。
  “殿下总算来了,微臣在西北这地方窝了快两年,总算盼到了清净的时候。”萧云朝的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这军务上的事情安亲王又不让我插手,就连军报也是几天前的,像我这样窝囊的钦差大臣,恐怕朝中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他满是不忿地抱怨道。安亲王风无方不比寻常宗室,他这个国舅虽然在朝中势大,却丝毫奈何不得这位王爷,因此即便知道风无痕和风无方一向交好,此时也不免在外甥面前埋怨两句。
  “舅舅此言未必言重了,安亲王处事周全,此次若是孤能一举建功,舅舅也一样能载誉返朝。”风无痕安慰了萧云朝两句,便示意他和自己一同行进。萧云朝虽然平素自负钦差之名,此时却不得不虑到风无痕的身份,还是退后了两步,以示不敢并肩之意。
  甥舅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一起,身后的一众官员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就连理藩院尚书虞荣期也知机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有一众士卒便趋前开道。龙青县县令康慕谯早就让百姓做好了准备,虽然碍于情势没用黄土铺地,但焚香迎接这一套还是做足了十分,只见大街两头跪满了衣衫各异的百姓,不少胆大的孩子还不是偷眼瞧着徐徐走来的那些大人物。
  “太费心了。”风无痕不由摇头叹道,突然停下了步子,沉声喝道,“龙青县县令何在?”
  康慕谯连忙一溜小跑地冲上前来,利索地躬身行礼道:“下官康慕谯在此,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孤奉旨前来主持会盟之事,你为何如此大肆地惊动百姓?这里虽非战场,却也是西北前沿之地,难保没有奸细,你这等做作,岂不是让人有了窥伺之机?”风无痕冷冷地打量了康慕谯一眼,这才指指那一干跪着的百姓,“你瞧瞧这些人,有几个是那等衣食富足无忧的?你耽误了他们谋生的功夫,岂不是让他们受苦?”
  此时是初秋时分,虽然天气还未转凉,但风中总带有几分凄意,再加上风无痕这句话说得无比肃然,康慕谯竟感到周身一阵发凉,想要开口辩解却没法出口。这位太子殿下虽然没有大放高声,但平和的声音却是传进了四周百姓的耳中,不由让这些见惯了官派的平民一阵面面相觑。
  好半晌,人群中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太子殿下,县太爷是一片好意,在那位大人来之前,这里也到过钦差,因为老爷没有尽心接待,所以便给通县百姓带来了不少麻烦。这次小民等人都是自愿的,请殿下不要怪罪县太爷。”这个老人大约是县里有些声望的人物,说起话来也是极有条理,但这些言语却让萧云朝和他身后的一众属官脸色大变。
  第四章
笼络
  理藩院尚书虞荣期是出名的古板人,上下礼仪分得最为清楚,此刻见一个微贱草民居然敢直言和太子说话,不由厉声出口斥道:“大胆刁民,居然敢以下犯上?来人,将他拿下!”
  一众护卫的士卒正想依令拿人,却听得后面传来了风无痕温和的声音:“些许小事而已,不要惊吓了百姓!”他撇开了后面的众人,慢步踱到了那老者跟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百姓哪曾见过这等架势,身子俯伏得更低了,恨不得将头埋进尘土里。就连刚才那个乍着胆子出言的老人也心中惴惴然,刚才虞荣期的话无疑把他的魂灵都吓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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