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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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白居的老板是个山西人,颇具生意头脑的他没有选择京城中央大道上的繁华区域,而是别具一格地占据了城东这块相对僻静的地方,由于酒菜的价钱都还算公道,楼上的雅座和包间又满足了那些希图炫耀财富的商人,三层楼的太白居几乎是天天客满,甚至老板还夸口说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他这小店。这句话倒也没错,不过宫里的达官贵人是不屑于上这种地方的,来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李来喜的身份也只跟着绣宁宫的管事太监来过一次,这回存心想让小方子出点血,这才选择了这儿。
  第十九章
胡言乱语
  这太白居统共三楼,一楼的大堂,二楼是雅座,三楼才是招待真正有钱人的包间。小方子仰头望了一眼那煞是高的房檐,还有临街挂着的几盏红纱灯,眼睛却盯上了那龙飞凤舞的“太白居”三个字,落款却是“眉山居士”。小方子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是凭着点小聪明,字倒是认了不少,正自琢磨着这字写得不错的眉山居士到底是谁,就听见了一个声音传来。
  “嘿,两位爷台,里面请!”一个伙计点头哈腰地迎了出来,“楼下大堂还是楼上雅座,小店这里是菜肴公道,远近闻名!”
  李来喜皱着眉头打量着楼下几乎七成满的大堂,虽然自己也是个奴才,可他跟着德贵妃起,不可一世的毛病就落下了跟,这不,他又嚷嚷着:“小方子,楼下这么多人,你李哥在宫里少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主儿,怎样,咱楼上雅座去?”
  小方子揣摩着自己怀里的银子,上次干姐姐赏的二百两银票他早就兑成了散碎银子,埋在不同的地方,早上正好取出了十余两,想必这太白居的雅座也贵不到哪去,因此爽快地答应了一声,“李哥说得是,您这种身份自是不能和这些普通人挤在一块,小二,楼上雅座!”
  “二位爷,小店楼上的雅座又干净又能看景,就是价钱……”他搓了搓手,正准备开口先让两人付钱,旁边的老板崔斜元一巴掌正拍在他头上。“你瞎眼了是不是,两位公公的大驾都不识,白长了你这双狗眼睛!还不赶快带上楼去,在这里磨蹭什么?”崔斜元早就看见了这两个明显宫里打扮的人,听见他们开口,顿时明白了两人的太监身份,看到伙计的不懂事,怎能不火冒三丈。
  那个伙计呲牙咧嘴地摸了摸疼痛的后脑勺,嘴上愈发恭敬,“小的该死,两位公公楼上请!”边说边在前面带路。
  “哼,算你小子识时务,改天咱在大总管的面前说说好话,你这店铺也就发达了!”李来喜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和小方子上楼去了。
  “老板,不过是两个宫里的老公儿,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旁边的一个伙计很是不解。
  “别看他们似乎没什么身份,能够出宫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在主子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一个伺候得不好,他们在主子面前来上一句,我这个太白居就甭想再开下去。”崔斜元阴沉着脸说,“你吩咐厨房,那两个人想吃什么,让他们用心地做,酒也是一样,上最好的,反正我看那个说话拿腔拿调的不是付钱的主,另一个点头哈腰的才是金主,不会没钱会账,让他们用心点巴结!”
  伙计应了一声,一溜烟似地往厨房奔去。
  “羊肉炒、煎烂拖韭鹅、猪肉炒黄菜、宫爆鸡丁、香焖鹿肉,这几个是荤的,”李来喜看也不看伙计递过来的菜单一眼,嘴中一连串地报着菜名,“三味面筋、凉拌黄瓜、什锦小炒、丝瓜蛋汤,这几个是素的,暂且先上这么多菜吧!”
  “至于酒嘛,上好的汾酒来个十斤,今天不醉无归!”小方子又补充了一句,刚才听李来喜点了这么多菜,他心中早暗骂开来,不过又想起了今天自己的主要任务,不由又加了十斤汾酒,他倒要看看,这个成天大话的李来喜能喝多少。
  伙计暗地里吐了吐舌头,两个人竟然要这么多东西,十斤汾酒,开什么玩笑,那不是要醉死在这里,不过想起刚才的教训,他哪敢再说什么,应了一声扭头就走。
  李来喜对小方子的机灵很满意,连他好汾酒的那口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可见这小子还真是有心孝敬,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今天正撞在了火头上,被小方子当了枪使。
  由于老板的特殊吩咐,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将近十个盘子,再加上那坛汾酒,顿时把整张桌子挤了个严严实实。李来喜急不可耐地令伙计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这才心满意足地拿起了筷子,“真是好酒啊!小方子,今天算你有心,李哥我改日必有回报,你就等着吧!”
  小方子装出一幅喜不自禁的样子,连声道谢,眼睛却在四周扫来扫去。虽说是雅座,四周不过是用屏风隔开,甫上楼时他就觑见楼上的人并不比楼下少,而且大多是那种中等人家的子弟,再说,李来喜的大嗓门是出了名的,到时只要他一醉,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想到这里,他劝酒劝得愈发殷勤了。
  伙计大概是得了老板的吩咐,早就不见了踪影。五斤汾酒下去,李来喜的舌头渐渐大了起来,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言语间平日绣宁宫里的一些琐事也逐渐露了口风。小方子瞅准了时机,一边又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酒,一边也装着几分醉意的样子,“我,我说李哥,你命好,跟,跟了个好主子,不像我,命,命苦!”
  “什么好主子,我,我告诉你,绣宁宫乱,乱着呢!”李来喜胡乱地挥舞着手,声音提得高高的,“谁,谁不知道,三殿下希望,希望当太子,可,可你伺候过的那个,那个老杂毛,坏了殿下的大事!”
  小方子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四周的喧哗声突然低了下来,到后来几乎就是一片寂静。他小声说道:“李哥,您,您可别害我,这种大事,别和,和我这个不露脸的杂役说,我,我怕……”
  “怕,怕什么!”李来喜又是一碗酒下肚,胆气顿时又壮了三分,“这,这次,七,七殿下明明没有,没有作皇帝的命,还偏偏得了,得了恩赏,娘娘生气着呢!”
  “主子的事情,我们,我们作奴才的少管!”小方子知道刚才的话都传到了有心人的耳里,心一横,自己也灌下了一碗酒,顿时辛辣地他眼泪都流了出来,“皇上这么多儿子,你,你管这么多干啥?”
  “干,干啥,不能说,”李来喜挟着眼睛,一脸不高兴,“憋,憋了那么久了,我,我就说,除,除了七殿下,那,那个,窝囊废,哪个,哪个殿下不想,不想作皇帝,他们,他们想的美,谁,谁能盖过三,三殿下!要,要我说,三殿下这,这皇位,是,是坐,坐定了!”
  这句话说得格外响亮,连楼下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崔斜元大惊失色,他那想得到这两个太监犯禁的话是一句接一句,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楼去,对着两人就是一揖到地,“两位公公,小店门小,容不下两位这么说的,宫里的事情,和我们小老百姓无关,恳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小的一马吧!”
  小方子知道戏差不多也作足了,装作醉眼朦胧的样子一推李来喜,“李哥,听到没,你,你的话,让别人,害,害怕了,咱们,咱们也喝够了,走,走吧!”
  李来喜骂骂咧咧地还想再喝,却被小方子死活拽走了,一路走,他嘴里还在咕哝着那些话,倒是让小方子出了一身冷汗。崔斜元看着两人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店是开不成了。回头一看,那些个刚才还在吃酒猜拳的人也纷纷结帐离去,诺大的店堂里一会儿功夫就变得空空荡荡。
  好容易把李来喜弄回宫里,小方子感觉今天似乎过火了些,那么多人听见这些话,弄不好自己得陪着那个瘟神一起掉脑袋,想来想去,他还是准备夜里再去见红如一趟,至少得交待一下后事,否则自己的命保不住不说,唯一的弟弟阿才也完了。
  第二十章
雷霆
  谣言的速度比小方子想象地要快得多,第三天一大早,监察院的几个御史就上了奏折,禀明百姓之中已在谣传三皇子将被立为太子以及七皇子失宠一事,让皇帝火冒三丈。奉旨调回京的浙江巡抚方明渐更是绘声绘色地形容了太白居发生的那一幕,小方子根本没有料到他竟然撞上了一位大人物,方明渐当时就坐在三楼的包间,李来喜的大嗓门让那位尊贵的巡抚大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怕事的崔斜元在小方子他们离开后就遣散了一众伙计,连铺子都不敢,卷起金银细软逃得无影无踪,等九门提督下辖的兵卒上门时,整个太白居仿佛经历过一场劫难似的,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荒唐,荒唐!”皇帝在御座上再也坐不住了,来回踱着步子,“这两个奴才居然如此大胆,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宫闱之事,来人,传朕旨意,把那两个大胆的奴才给朕带到大殿上来,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盛怒下的皇帝哪有人敢劝,况且大臣们也人人自危,一天之间,谣言居然有了好几个版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牵涉到的人还真不少。那两个肇事的太监,自然是被他们恨之入骨。最为担忧的无疑是三皇子门下的那些官员,不管谣言和三皇子有没有关系,太子之位可能都没什么指望了,这让那些立场不坚定的人在心里暗暗打着改换门庭的主意。
  小方子看着那些来拿他的侍卫,心中虽有几分心慌,但早有准备的他显得很坦然,侍卫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到了大殿。而李来喜则被吓了个屁滚尿流,带上来时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两股之间甚至还能闻到难言的气味,让旁边的大臣嫌恶不已。领头的侍卫跪下奏报了两人的所属,听到李来喜是德贵妃宫里的太监,众多大臣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至于小方子一个小小的杂役怎么会掺和在里头,众人也有些诧异。
  皇帝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停留在了小方子身上。要说小方子也是读书人家出身,模样里自带着几分镇静,皇帝倒没想到宫里的太监还有这样的人,感到了一阵惊讶,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大胆奴才,在外私议宫闱大事,该当何罪你们知道么?”
  李来喜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小方子则利索地叩了个头,伏地说道:“奴才自知罪该万死,甘愿受刑,还请皇上开恩,不要株连奴才的家人!”
  众位大臣顿时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太监居然没有任何辩解。这时,刑部尚书何蔚涛从百官中出列,跪下奏道:“皇上明鉴,此事关系重大,这两个奴才私议宫闱大事,何况涉及立储,如不严惩,恐怕今后难以管束宫中众人,依律当诛九族!”
  小方子心中一颤,不过仍是一声不吭,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些什么,只会加重皇帝的愤怒。李来喜听到“诛九族”三个字更是不济,眼皮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方明渐虽然恼恨这两个太监让自己陷入了一场是非漩涡中,但对那个一力承担的小太监却有几分恻隐之心,要知道他在楼上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闯祸的只是那个李来喜而已。衡量再三,再想及自己一向的宽厚之名和刚刚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他出列朗声奏道:“皇上,当时微臣在太白居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小方子并没有私议立储之事,在此期间还规劝了另一人多次,可那个人借酒不听,这才闯下了如此大祸,因此他虽有死罪,却不应罪及家人,请皇上明鉴。”
  这下百官自然明悟主犯是那个已经昏过去的太监,而这个一言不发的小方子只是被无辜牵连了进去,见着小太监颇有胆气,心中倒有几分同情。只不过多年的养气功夫让他们的城府无不深似海,一个个都默不作声,谁也不愿意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皇帝的脸色稍霁,随后又扫了昏厥在地的李来喜一眼,“把那个没用的家伙给朕泼醒!哼,敢说却不敢承认,德贵妃那里居然有如此无用之人!”言语间连德贵妃也捎带了进去。
  一头冰凉的水浇上去,李来喜顿时醒了过来,茫然看了一眼四周的目光,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皇上,奴才,奴才是冤枉的,奴才哪敢议论那些犯禁的事,都是,都是这个小方子撺掇奴才那么说的,您明鉴啊,奴才是冤枉的!”
  颠来倒去的几句话换来的却是更加鄙夷的目光,所有大臣都听到了刚才方明渐叙述的那些事实,自然不会相信李来喜的鬼话,对一直没有辩解的小方子尤其多了些同情的目光。皇帝更是勃然大怒:“你还敢说自己冤枉,如果不是你这个奴才不听劝阻借酒装疯,哪会有这么多谣言?来人,传朕旨意,将这个大胆奴才拉下去杖毙!其九族之内,不论男女,全部发配关外,永世不得入关!”
  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扑了过来,拖着李来喜就往外走,外间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杀猪般的惨叫声,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悄然没了声息。饶是小方子深恨李来喜,心中也早有了准备,见李来喜如此下场,也不由得两股大战,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渗出来,一滴滴地掉在金砖上,那轻微的响声在此时肃静的大殿上显得格外令人心悸。
  处置了一个,皇帝似乎轻松了许多,扫视了殿中噤若寒蝉的大臣们一眼,他发话道:“诸臣工,朕知道你们此时在想什么,一个太监贱奴,私议国事,这就是应得的下场。为臣者只要谨守本分,自然不会有祸事,但若谁胆敢结党营私,行不法之事者,朕必定诛之!”自登基以来,皇帝还是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地对臣下说话,因此有心人都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至于小方子,不株连九族已经算是最大的恩典了。
  “你们说,对德贵妃和三皇子应该如何处置?”皇帝又扔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话题,谁都没想到,一向对风无言疼爱有加的皇帝处死了奴才,竟然连主子也不放过,一时之间都怔在原地,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启禀皇上,七皇子风无痕求见。”一个太监微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只见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地发抖,唯恐触了霉头。
  所有人都一愣,这种时候,平日一直静卧休养的风无痕来干什么,难道他也听到了流言。皇帝则是最火大的一个,若是平时,他想都不想便会拒绝。可昨晚和明方真人谈论的那番话让他完全对风无痕改变了态度。他暗骂着那些不尽责的宫人,心中想着怎么安慰这个儿子,要知道皇子失宠可是一件大事。“宣他进来。”沉吟半晌,皇帝终于下了决心。
  小方子心中的一块大石骤然落地,浑身一阵轻松,本以为此次是死定了,没想到那个主儿居然会亲自跑到这里来,想必是有了万全之策。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个人影缓缓从他的身旁走过,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从容地跪下道:“儿臣恭请父皇金安。”
  “无痕,你身子不好,起来吧。”皇帝令太监搬来了一个锦凳,并让那个太监小心地扶风无痕坐下。“现在是朝会,你又不管政务,你这么急匆匆地觐见,有何要事吗?”皇帝明知故问道,心中还抱着风无痕不知道谣言的期望。
  “父皇,儿臣听说您正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惩治宫人,不知是否属实?”风无痕双眼直视着自己的父亲,面带忧色地问道。
  “唉,这些谣言足可以让朕宫闱失和,不惩治怎么行?”皇帝叹了口气,“朕刚刚杖毙了一人,还有另一个尚未来得及处置。就连德贵妃和你三哥也负有失察之责,朕准备一并问罪。那些谣言不足为信,皇儿不必为此烦恼。”
  风无痕突然离座跪下,连连叩头不已,这个举动让皇帝和文武百官诧异不已。“无痕,你这是干什么,这件事情父皇一定为你作主就是!”皇帝的言语中颇有几分不满。
  “父皇,儿臣并未为这些谣言忧心。”风无痕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乌青,“言者无罪,听者有心。谣言之所以流传,只是百姓的好奇心而已,父皇一旦追究,势必让儿臣更加为难。论身份,德贵妃娘娘乃是儿臣的母辈,三哥更是儿臣的骨肉至亲,为区区谣言而处置皇族,百姓一定会惊惶失措,新的谣言又会传遍京城,那将置儿臣于何地?恳请父皇三思,既然首犯已除,其他人还请父皇从宽发落。”说完连连以头触地,大有一幅死谏的模样。
  第二十一章
处置
  风无痕的这番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由于这个皇子鲜少在人前露面,而且年纪尚幼,百官大多对他不了解,但能不顾自身之失说出这样的大道理,很多担忧皇帝雷霆手段的人都松了口气。皇帝更是惊喜交加地看着这个乖巧的儿子,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十三岁能说出这些话来,还有什么比这个让人更加高兴的?
  皇帝走到风无痕跟前,一把将他高高抱起,“好,好!小小年纪就能心忧天下,又有礼尊长辈的心思,朕果然没有看错你!”皇帝心疼地看着风无痕头上的一片乌青,爱怜地用手摸了摸,“唉,看你伤的,回去让太医再好好瞧瞧。你放心,朕绝不怪罪德贵妃和无言,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风无痕的目光又射向了仍然跪在地上的小方子,似乎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儿,他几乎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父皇,谣言既已广为流传,有心之人必定大做文章,反正儿臣确实无才无德,又并非太子人选,但蒙父皇厚爱,失宠之事自知纯属子虚乌有,因此并无甚干系。但三哥才德俱佳,如果因为谣言而失去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则不合公平之道,也会寒其他皇族之心。因此,儿臣恳请父皇下旨抚慰,这样天下人就不会再津津乐道那谣言。另外,这个小太监只是无心之失,犯不着大加责罚。儿臣身边尚无贴身太监伺候,以后出宫也不甚方便,看这奴才有些伶俐,又像读过书的人,就请父皇将他赐给儿臣使唤,以此向宫中彰显父皇仁德。”
  如果说前面的话只是让文武百官粗略认识了这个身体孱弱的皇子,那么方才的这些话则是让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觉,这个沉静的少年居然能够考虑得这么周到,而且当众承认自己并非太子之才,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已经两朝为相的海观羽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竟看见了当年的皇帝,不禁有些感慨。
  “无痕,不能当太子难道你不惋惜吗?”皇帝像哄小孩一样地对风无痕说,“你看看下面的那些人,难道你真的不想有朝一日让他们对你俯首称臣吗?”皇帝实在无法相信他的儿子能够这么直截了当地声明自己并不想作太子,想当初,亲弟弟风寰宇一次次在自己的面前表忠心,自己在登基之前也多次得他襄助,然而,当自己坐稳了皇位之后,他却在背后多次谋夺帝位,直到自己最终忍无可忍将其赐死的那一刻,他才微笑着对自己透露,他也想试试坐在高高御座上的那种感觉。恍惚间,一个坚决的声音不停地冲击着他坚强的心防。
  “父皇,儿臣只想作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御座总有更适合的人去坐,儿臣相信自己可以辅佐任何一位手足,开创我凌云万世基业,为后人留下典范!”风无痕眼睛清澈无比,这番话,他已经对明方真人说过一次,当然可以再说一次,与其去争一样自己很难得到的东西,还不如抓住更为重要的利益。自从那次从母亲那里回来,他就已经把以前那个自己彻底埋葬了。
  “好!好!你既然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朕怎么会不相信?”皇帝瞬间变得神采飞扬,他转过身来面对众臣,“海爱卿,朕记得你的儿子海从芮博学多才,号称京城第一名士,可有此事?”
  “那是人们的谬赞,犬子只是薄有微名,不足挂齿。”海观羽连忙躬身道,“不过相信他可以胜任七殿下的师傅一责。”阅尽世事的他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心意?
  “好,不愧为海爱卿,朕想的你都知道!”皇帝又满面笑容地对风无痕说,“从明天起,朕为你找了个好师傅,你耽误了不少时间,朕希望你能够好好学着点,将来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当然,朕上次答应你的出宫之事仍然作数,待会就给你指派护卫。怎么样,小无痕?”
  无痕又瞟了一眼犹自跪在殿前的小方子,嗫嚅道:“那……”
  “唉,朕拗不过你,来人,将这个奴才拉下去重责四十,以示惩戒!责罚完之后直接送到风华宫!”皇帝吩咐道。
  “看在无痕的分上,朕就饶了你这个奴才!以后小心伺候,如果有什么差池,小心你的脑袋!”皇帝瞟了一眼小方子,又补充了一句。
  小方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挪动了一下几乎不听使唤的身子,砰砰砰地磕着响头,“奴才谢殿下救命之恩,谢皇上不杀之恩!将来一定用心伺候殿下,绝不敢怠慢……”待到侍卫们把他拖下去的时候,他的脑门上已经全是鲜红一片,连殿前的金砖上也是血迹淋漓,触目惊心。
  皇帝就算再不把一个小太监放在心上,也对那种死里逃生的悲戚有所感怀,对无痕又多了几分喜爱。他不知无痕在宫里不知与陈令诚和红如排练了多少回,这才救下了小方子的小命。至于文武百官则齐声称颂七殿下仁德不已,心底里却在盘算着是否要巴结这位眼看更为得宠的皇子,这样虽然到时无法一步登天,但至少性命无忧。总之,闹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一事,三皇子得了抚慰,七皇子得了关爱,似乎只有那个倒霉的李来喜因为嘴上缺个把门的丢了性命,成了唯一的输家,不过在百官们看来,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娘娘!”太监贵和急匆匆地冲进绣宁宫,跪下报道,“皇上已经退朝了!”
  焦急不安的德贵妃兰氏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皇妃威仪,连珠炮似的问道:“到底怎么样?”
  “李来喜被当庭杖毙。”太监贵和吞吞吐吐地说。
  “谁问你那个狗奴才,要不是他多嘴,哪来的这场风波?”兰氏咬牙切齿道,“本宫恨不得扒他的皮,这下倒是便宜他了。本宫是问你皇上是否要追究绣宁宫的责任,还有,皇儿怎么样,皇上有没有提到无言?”
  “回娘娘的话,皇上本来说要问娘娘和三殿下的罪来着……”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原来三皇子风无痕正在隔壁听着,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了,冲出来泄愤似的就是一脚。“我有什么错,那两个狗奴才不过是把我捎带进去了,父皇为这个就要怪罪我和母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风无言忿然将一个青瓷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顿时碎片四溅,一块较大的碎片甚至擦着贵和的脸飞去,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贵和强忍着肋骨和脸上的疼痛,跪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他知道,气头上的三皇子可不像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稍有不慎,把自己的尸体喂狗都有可能。不顾膝盖前全是碎片,他一个响头叩了下去,“请娘娘和殿下放宽心,皇上最后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听了这句话,兰氏总算心定了:“看来皇上还记着本宫的情分,无言是他心爱的儿子,哪会轻易问罪。”
边说边坐了下来,神情也恢复了平静,现在的她雍容华贵,哪有刚才气急败坏的样子?
  至于风无言则显得谨慎的多,“你别卖关子,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贵和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从侍卫那里知道的整个过程,连风无痕把小方子救下这等小事也没有放过。兰氏和风无痕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他们和风无痕都没有什么交情,什么骨肉之情全都是瞎话,要不是那天中秋之宴见了一面,恐怕连这个七皇子长什么样都分不清,他为什么卖这么个大人情?
  德贵妃挥手斥退了贵和与其他人,这才浑身无力地倒在了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此时的她,早已六神无主了。
  贵和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朝自己房中走去,因为几句谣言,李来喜已经死了,就算他不死,正殿里的两个主子也不会放过他。而自己呢,天天提心吊胆地跟着主子,不知哪天就是自己的死期,唉,混一天是一天吧,谁叫自己只是个奴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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