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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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莫彬心中有几分不服,书痴二字是他最希望的评价,父亲居然把这夸奖往外推,实在是让他不忿。然而至尊在前,父亲自然只能谦逊,况且他对海从芮确实心中佩服,因此只是撇撇嘴,所幸脸朝地下无人看见,否则又是一场风波。
  “好了,你就不用如此诚惶诚恐了,再这么下去,和金殿奏对又有什么不同?”皇帝似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朕今日微服出游,只是想单独和你说说话,仅此而已。”
  贺甫荣敏锐地感觉到了皇帝的弦外之音,连忙轻轻触碰了一下犹自发呆的儿子。贺莫彬也是心思灵动的人,随即叩头告退。转眼间,院子里除了皇帝的两名贴身侍卫,再也看不见任何外人。
  “贺甫荣,你知道朕今日来此的用意何在么?”皇帝的声音突然转冷,“探望一个新近获罪的朝臣,若是传扬出去会有什么结果你应该清楚。“
  “启禀皇上,罪臣一定会约束家中大小不得将此事外泻。”尽管知道这种事情决计瞒不了多久,贺甫荣还是硬着头皮答道,“罪臣知道如今贺家能一息尚存,全赖皇上恩典。皇上来意,罪臣不敢擅自揣测,只盼能为皇上分忧。”
  “按理说来,你犯下了如此重罪,朕完全可以将贺家从京城世家中抹去,但最终还是保下了你,为的只是你还有一点是朕看重的,那就是你的忠心。”皇帝缓缓行到贺甫荣身前,居高临下地道,“你应该很清楚,朕的皇后和五皇子都干了些什么!虽然你也有为虎作伥的时候,但毕竟还曾经是股肱之臣,朕还有用你之处,否则,如今你还能如此逍遥?”
  贺甫荣顿感冷汗淋漓,背心都似乎湿透了,家族的荣辱,众多族人的性命前程,的确都取决于皇帝的心情和决断而已。都是那个偏执疯狂的女人害了他们,还有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若非他的贪婪无义,莫斐又怎会命丧千里之外?
  “一旦朕处置了风无昭,皇后便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今的流言多半出自她的手笔,朕不想再这么放任她下去了。贺甫荣,朕现在要问你的就是,贺家究竟准备如何自处?”皇帝狠狠地甩出一句话。
  皇帝的话里大有转机之意,贺甫荣的心不争气地快速搏动起来。“罪臣乃是皇上的臣子,自然以忠君为己任,断不可能为了家中不肖子弟而愈陷愈深,还请皇上明鉴!”
  “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皇帝似乎对贺甫荣的态度还算满意,不过,这等誓言并没有什么约束力,要真正解决皇后那边的势力,办法只有一个。“不过,倘若朕执意废后,你真有把握约束贺家这一阵营中的人?”
  这句话说得却是重了,贺甫荣权衡再三,终于咬咬牙道:“皇后已失仁德,其贤不能服众,自然不应再执掌六宫,罪臣并无意见。只是那些往日拥立五殿下的人未必如此想,万一他们一意孤行,罪臣并无十分把握能劝服他们。”
  “朕并没有真正废后的打算,毕竟史书中轻言废后的大多是昏君庸主,朕可不想千秋万代后担此骂名。”皇帝的神色轻松了些,若是贺甫荣轻易答应,事情反倒不正常。
  贺甫荣奇怪地抬起头来,却瞥见皇帝的眉头微微上扬,似乎已是下定了决心。
  第三十九章
弃子
  “贺甫荣,朕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不就是立何人为储君么?如今朕还算得上是春秋鼎盛,谈论身后之事为时尚早。”皇帝冷哼一声,面上带出了无穷的寒意,“你也无须担心没了后宫的支持贺家就会在朝争中处于下风,皇后实在是过于糊涂了,朕思量你们贺家不会没有另一个晓事的女儿了吧?”
  贺甫荣将皇帝的每一句话都掰碎了细细品味,竟得出了一个极为意外的结论,难道这位至尊的意思竟然是要让贺家再出一位嫔妃?他顾不上失仪,径直抬起了头,只见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显然已料准了他的反应。
  “你为官多年,虽说政绩一般,不过也算是安分守己,小心谨慎。”皇帝看着贺甫荣尴尬的样子,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上次的事情实在太过冒失,朕倒是没听说过身为堂堂极品大员,把自家的东西落在那种人手中的。朕倒是派人去查探过那两人的底细,结果却是出乎意料。如果朕没弄错的话,你恐怕不是为了杀人这种区区小事找上他们俩的吧?”
  贺甫荣顿感眼前一片漆黑,那件事情没有成功便告夭折,他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尽管皇帝拿到了那枚扇坠,但毕竟和那件事比起来还算轻的。如今皇帝笑眯眯地开口问出来,究竟是何打算?
  他正准备开口,却被皇帝挥手止住。“朕只不过好奇得很,为什么身为臣子,却有那么多人想要打听君王的隐私?苏常本是前程似锦,朕也向来器重于他,偏偏他蓄养死士倒也罢了,居然还勾结那个人。你想知道的是不是这些隐秘事?”皇帝的面上充满了讥诮,“这个名字在朝中一直相当于禁忌,你真的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罪臣万死!”贺甫荣终于醒悟到自己举止的可笑,连连碰头谢罪道,“罪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以致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伏乞皇上开恩!”对于皇帝的处置,他没有丝毫的把握,但想及适才皇帝提到的另一件事,他的心中又涌出了一点希望。
  “朕若是真的追究此事,就不仅仅是将你革职而已。”皇帝随手折下旁边小树的一根枝条,一边揉捏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此事到此为止,但若是你再犯,后果如何就不用朕再提醒你了吧?”他满意地看着贺甫荣惊惶的神色,“忠君乃是本分,若是你今后不存私心,辅臣之名自然是少不了你的,用得着那么胆战心惊走独木桥么?如今看来,还是无痕聪明,万事只有舍才能得,他的那点小心思可惜没几人学得会,你也是一样。”
  贺甫荣反复琢磨着皇帝话中真意,骇然发现皇帝对风无痕的恩宠仿佛不在往日几个夺嫡有望的皇子之下,心中不免懊悔不已。他是把这位七皇子得罪得狠了,若是不下大功夫,恐怕是难留一个好印象。不过如今最紧要的是再着力探探皇帝的口气,希望他开始那句话不是玩笑才好。
  “皇上隆恩,罪臣感激不尽。罪臣膝下只有一女雪茗,深通《女训》《女则》,容貌也算过得去,至今尚未婚配。罪臣本想借着贺家家名将她许配名门,可这丫头却以家门逢难为由执意不允。如若皇上不弃,愿将此女送入宫中侍奉洒扫,以赎罪孽,恳请皇上允准。”
  不愧是号称不倒翁的贺甫荣,皇帝心中暗赞,面上却仍是淡淡的。他早已过了醉心于女色的年纪,即便纳了贺甫荣之女,不过是为了重新笼络贺家的势力,顺带将不知好歹的皇后和风无昭孤立起来。不过,贺雪茗的美貌在京中名门淑媛中也是顶尖,纳进宫中总是赏心悦目,算起来自己也已经好几年未曾在世家中选妃了。想起当初见到瑜贵妃萧氏时的惊艳迷恋,皇帝暗自长叹,自己毕竟是老了。
  “既然你有心让她入宫,朕自然会有恩赏,不过如今你尚未起复,封号上也许便要委屈些。”皇帝思量半晌,徐徐说道,“既然她曾读过《女训》和《女则》,朕便还要叮嘱一句,皇后的教训在前,若是她自恃母家威势,朕也不会容情。”
  “皇上教诲,罪臣谨记在心,之后定会教导小女一番。”贺甫荣听得皇帝答应,心中不禁大喜,当年要不是皇后醋意太甚,而且贺雪茗的容貌无法和瑜贵妃萧氏匹敌,再者其人年纪尚幼,因此也就绝了送她入宫的念头,没想到今日贺家还能再出一位娘娘。“皇上待贺家有天高地厚之恩,罪臣定当尽心竭力报效皇上,绝不辜负圣恩。”
  该说的都已经交待,该做的也已经达到了预先准备的效果,无论是皇帝还是贺甫荣,都对于这次会面极其满意。对于皇帝来说,没了贺家的辅助,皇后便犹如唱独角戏一般翻不出大风浪来,风无昭也就没了后援。而对于贺甫荣来说,贺家的再次崛起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皇帝一道恩旨,一切便迎刃而解。
  送走了皇帝,贺甫荣这才感觉到整个人如同打斗过一番,浑身浸透了汗水。一直跪着的双腿早就失去了知觉,腰更是根本直不起来,还是靠着贺莫彬的搀扶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尽管身心俱疲,但他还是难掩眉宇间的神采,今天的收获实在太大了。他打发儿子去下封口令,这才躺倒在床上开始沉思。
  看来御座上的至尊对于萧氏那边太过强盛的势力已经开始提防了,贺甫荣暗自打起了算盘,即便皇后失势,自己的女儿也能填补后宫的位置,若能怀上龙种那是最好,如若运气不佳,不妨动动其他皇子的脑筋,比如说那个皇族中最年幼的十二皇子。长久未曾全力开动的思想再次全力开动了,此时的贺甫荣,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在朝堂中自信从容的模样。
  回到勤政殿的皇帝望着桌上那堆积得足有一尺高的奏折,深深叹了口气。然而,他很快瞥见了大殿一角的熟悉身影。“石六顺,朕让你办的事情都怎么样了?”皇帝突兀地问道。
  石六顺狼狈地现出了身子,要不是因为皇帝突然回宫,他根本来不及接驾,也不会弄得这样躲躲藏藏,想不到一眼便被揪了出来。“奴才未能及时接驾,皇上恕罪……”他抬头偷偷瞟了一眼,见皇帝似有几分不耐烦,连忙将话题转了回去,“皇上吩咐的事情,奴才已经办妥了,只不过涉及宫人实在太多,无法一一道来。”
  “嗯,你的差事办得不错。”皇帝点头道,“宁可错杀,绝不能放过那些伤风败俗之辈。况且杀一儆百,也好让那些胆大的收敛一些。”
  皇帝蕴涵着杀气的语调让石六顺不禁缩了缩脖子,心中暗暗叫苦。自古伴君如伴虎,曾经深得宠幸的萍贵人一旦失宠,也只不过是一杯鸩酒了断,更何况自己这个太监。他在萍贵人面前装得人模狗样,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罢了,毕竟她人都要死了,奈何自己不得。在其他嫔妃面前,石六顺却始终是谦卑的模样,奉承话一堆堆地打叠逢迎着,因此好处一直少不了。
  “奴才只是奉旨行事,差事办好了只是分内之事。这些天处置的人多了,宫里头有时候会有些闲言碎语,奴才也只当他们是胡说八道……”他正要接着往下说,却发现上头气氛不对,背上承受的目光似乎突然锐利了许多,皇帝动怒了,石六顺的心中转过这样一个念头。
  “石六顺,那些敢嚼舌根的全部交由慎刑司处置,实在是胆大妄为!”皇帝突然咆哮道,“朕还没有追究是谁私自传言宫闱之事,他们居然还敢有怨望之心,看来朕先前还是宽纵了他们!换作是先帝,他们就该一个个全都杖毙,留着也是祸根!”
  石六顺的身子又伏低了些,先帝爷的传说他怎会不知道,在当年的老人口中,至今仍流传着当年整肃宫廷时的惨景。足足几百个小太监全都被活活打死,为的就是一条微不足道的流言。然而,在朝臣眼中,那位至尊维护了宫闱的体面,至于残暴两个字则是压根没提过。他们这些太监阉奴,根本就连人都算不上,士大夫们又怎会为他们的冤死而鸣不平?
  “奴才谨遵皇上旨意。”石六顺叩头答道,这次他拿到了更大的权限,伴随着的也是更深的战栗,下一次是否也会轮到自己呢?
  看来这次雷厉风行是对的,皇帝不悦地看着面前的奏折,心中却想着之前的事情。只有血腥的震慑,才能让那些已经惯于放松日子的人重新拾起恭敬之心。似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展现一下帝王的手段了,皇帝冷笑一声,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提起朱笔狠狠地批了下去,耀眼的红字仿佛彰显着奏折主人可怜的将来。
  第四十章
交底
  对于西北诸将的弹劾,皇帝很快作出了明确的批复,革去风无昭署理大将军之职,另委安郡王风无方为新任大将军,即日赴任。尽管风无方的爵位没变,但谁都知道,只要西北建功,这位炙手可热的王爷晋封亲王是指日可待的事。待交接完毕后,着风无昭立刻回京述职。朝臣们心中都很清楚,所谓的述职无疑是借口,可以想见,风无昭这次回京之后,要再出京城恐怕就难了。宗人府随意找一个借口就可以将其软禁,不出意料的话,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子在夺嫡之争中落马已是铁板钉钉的事。
  然而,坤宁宫中的皇后仍然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她并不知道贺府发生的变故。自从那天皇帝来过之后,看守坤宁宫的禁军全部撤换了一批,不仅如此,她的身边现在时时跟着两个皇帝派来的心腹太监,竟是形同监视。往日稍有不如意便会大发脾气的皇后对这种情形却未置一词,完全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让深知她秉性的皇帝心中极为不安。
  皇后贺氏斜倚在一把宽大的靠椅上,神情舒缓,似乎并不在意身后炯炯的目光。该布置的早已吩咐下去了,现在自己能做的,只不过是等待而已。她端起手中的茶盏,轻轻品了一口,眉头立刻紧蹙了起来,“这茶是谁沏的?好好的茶都被糟蹋了!连火候都不会掌握,以后别的分寸哪能拿捏的好?”
  一个年轻宫女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神色中尽是不安,她早就知道皇后是个难伺候的主子,却没料到一杯茶就能让她发作,今后的日子还真是没法过了。
  “起来吧,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贺氏正眼也不瞧那宫女一眼,自顾自地说道,“如今是什么时候本宫清楚,怪不得你不上心,下去吧!”
  那宫女也不懂座上的主儿话中真意,如蒙大赦地叩头退出。皇帝派来的两名心腹太监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不已。皇后最近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反常了,想起皇帝的吩咐,两人都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只要一天没有下诏废后,皇后就是六宫之主,万一她抓着个由头整治自己一番,皇帝是绝对不会为他们说情的。
  与贺家交情密切的几个朝臣都接到了贺甫荣的密信,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短短几天中接到的第二封要函了。不过,看了信之后,几乎每个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有些谨慎的人立刻省出要变风向了。于是乎,大动作变成了小动作,小动作变成了没动作。既然明确了皇帝的态度,他们可不像那些不怕死的言官敢犯颜直谏,连贺家都能丢卒保车,他们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皇后好不容易收拢的一干人便这么改变了阵营,少有几个有义气的还想着写一道奏折虚应故事,但立刻被别人劝了回来,写迄的本章也只得立刻毁弃。如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贺家既然能出一位新娘娘,性情不好的皇后自然便不值得为之竭尽忠诚,况且风无昭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贺甫荣密信中隐晦提到的事情让贺氏这一阵营的朝臣全都感到寒心,因此分头碰了碰之后,这些人全都进入了蛰伏和观望状态。
  京城暗潮汹涌,西北大营也同样不得安生。尽管安郡王尚未抵达,但信使加急送来了朝廷的公文,诸将已是心中惶然。展破寒又同时得了皇帝密谕,知晓的远比其余诸将更多,然而,他却更为不安。皇帝没有照先前的旨意任命他为大将军倒也罢了,毕竟朝廷的惯例摆在那里,没有一个庶民出身的人能居此高位的道理,但将他调回京城却不同,那相当于剥夺了他的兵权。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十余年才训练出破击营的这些将卒,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轻言放弃。
  可是,凭自己的这三万人马,如果西北无主,尚可以有一番作为,但安郡王风无方可不是普通人,单是当初在福建剿倭时的狠辣,就可见他并不甘于像风寰杰那样一味韬光养晦。他一旦到了西北,诸将对自己的背后中伤决计少不了,那时就算没有皇帝密旨,自己也休想在大营再呆下去。难道真的要冒险起事?
  展破寒无奈地摇了摇头,尽管无数次思量过这个诱人的想法,但理智告诉他绝不可行。莫说无粮无饷,就是亲信一旦得闻自己反叛,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跟随,枉论军中其他虎视眈眈的将领。自己能收到皇帝密旨,难保其他人就没有,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只能接受了。“真正好手段啊!”展破寒仰天叹道,“倘若我生于权贵之家,又怎会如此令人摆布?”
  风无昭自被软禁后就没见过外人,展破寒防范得不是普通的严密,一日三餐皆是亲信送去,一步都不许他离开大帐。这位身份尊贵的五皇子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儿,署理大将军只不过是自己想出来的由头,若是换了平常,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这个没上过战场的皇族掌管西北大营。如今一旦被囚,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囧起初几天,风无昭还能端起皇子的身板,对那几个送饭的亲兵呼三喝四,好不神气。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人和自己身边奴才的不同,他们看自己的眼光就如同在扫视一件死物,那种冰寒无比的气息很快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曾经试过以死威胁,然而,这种在旁人眼中严重无比的大事却没有激起一丝波澜,送饭的亲兵丝毫不理会他的叫嚣,直截了当地打落了他手中的破碎瓷片。自那时起,风无昭就知道,没有父皇的旨意或是其他变故,自己是不可能走出这里了。
  展破寒再次走进大帐的时候,几乎认不出眼前那个胡子拉碴,眼神空洞的颓废男子就是不久前意气风发的风无昭,眼神中不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天家子弟,一旦沦落成尘,也不过如是。“末将见过五殿下。”他微微躬身行礼道。
  风无昭眼神一亮,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你还来干什么,若是要看本王的笑话那就免了。横竖都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想必回京也不过如此。”他冷冷地甩出一句话,“怎么,难道是父皇有旨意了么?”提到“父皇”两个字,风无昭的神色异常复杂,对于那个既敬又恨的父亲,他实在是有太多的心思存在心底。
  “皇上已经下旨,由安郡王掌管西北大营。”展破寒微微一笑,仿佛是毫不在意地说道,“抵达即日交接印玺,而后五殿下就得回京了。”他扫了一眼风无昭微微色变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道,“末将也会随五殿下一起回京述职,这也是皇上的旨意。”
  风无昭终于动容,不过却是一阵疯狂的笑声:“展破寒,你费尽心思出卖了本王,到头来还是换不了父皇的信任!怎么样,大将军的位子到底轮不到你坐吧?哈哈哈哈!”他一个劲地大笑着,丝毫不顾忌自己此时的处境,“回京述职,你一个小小的统领需要述职?恐怕踏进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天牢吧?别以为父皇不知道你在本王的这次举动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他的笑声嘎然而止,阴森的脸上狰狞无比,“你记着,只要本王不死在这儿,你就休想讨得好去!就算作鬼,本王也要拉上你!”
  展破寒不由皱紧了眉头,这等天潢贵胄最是记仇,虽然他并不怕这些,但返回了京城,若是风无昭来上一嗓子污蔑,届时皇帝也不一定保得下来。自己的根基本就在西北,若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贸然留在京城,恐怕下场比风无昭还要凄惨。然而,他并不想让风无昭瞧了笑话去。
  “五殿下未免将话说得重了些,末将只不过是奉了皇上旨意行事,若有得罪也是出自公心。倒是殿下的几个心腹颇为有趣,若非他们将您的大计戳穿,末将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掌控局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想不到殿下费尽心思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展破寒的脸上现出一缕讥诮的笑意,“若是五殿下执意想歪曲末将的苦心,那就悉听尊便好了。”他又是躬身为礼,疾步退出了大帐。
  展破寒的话如同烈火般炙烤着风无昭的心,即使曾经想到过这个问题,他还是无法相信一向忠心耿耿的霍叔其会在关键时刻背叛。实在是太荒谬了,自己给了他信任和富贵,甚至还允诺了官职,一向更是待之如同兄弟,他居然会出卖自己?风无昭不是没有想过展破寒意图挑拨,但自己已是阶下囚,即便回到京城最好的结果也是永远软禁,他犯不着用这种假话蒙骗自己,看来十有八九是确实了。
  风无昭无言地在帐中转着圈子,母后一定不会甘心于自己失去立储希望的,就凭她那不服输的性格,说不定会冒死一搏,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霍叔其,若是你真的背叛我,那这个时机就选择得太愚蠢了,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届时大不了鱼死网破。他又发出一阵长笑,刺耳的声音在帐中回荡,连看守在外面的一众亲兵也觉心悸不已。
  第四十一章
前夕
  听说了皇帝的旨意在朝议上无人反对之后,皇后贺氏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的家族恐怕已经抛弃了他们母子俩。想到堂兄贺莫斐莫名其妙的身亡,她知道已经老迈的叔父不可能放过事情真相,风无昭的所作所为怕是让老人真的失望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无论是儿子或自己,亦或是一向精明的贺甫荣,都已经深深陷进了一个蓄谋已久的圈套中了。
  她还能倚靠什么,总不成让手中唯一的一点筹码去刺杀皇帝吧?贺氏苦笑一声,颓然坐下,还是令他们去保护无昭好了,这样也能留下自己的最后一点血脉。身后的两个太监早已被她的人暗中制住,此时作声不得,只能愤恨而惊恐地看着这位名义上的六宫之主。
  这本就不是什么完美的计划,无非是垂死的挣扎罢了,贺氏心中很清楚,后宫里没有任何人靠得住,唯一的心腹雾衣已经死了,她就断了最后一根支柱。外间的几个重臣都是当年祖父曾经郑重托付过的,因此她才派人前去联系,希图保住风无昭的前程。巧舌如簧再加上诱之以重利,几个贪欲重的就应承了下来。至于那些迂腐而清正的,她则是以君臣大义晓之,毕竟立储以嫡乃是古礼,也是立国安邦的大事,对于这些固守礼制的大臣来说,皇后的这一激无疑是很有效的。
  然而,贺甫荣终究是棋高一着,不知是皇帝和他做了什么交易,那些本都答应了上本保奏的人最终全都偃旗息鼓了,连个响声都没有。贺氏原先想以宫闱秘事作为掩护,顺便还可以清理一下那些狐媚惑主的贱人,把皇帝的精神集中到这边,外间的事就能徐徐图之。谁料自己的每一步棋都被料准了,现如今竟是满盘皆输的结局。无昭,怪就怪你没有皇帝的命吧,作母亲的已经尽力了,贺氏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抬手端起了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皇后重病的消息在京中并没有激起多少波澜,朝官们都知道这位国母的气数怕是不长了,小老百姓更关心的还是另一件事。自从几天前皇帝宣布将纳贺甫荣之女贺雪茗为妃之后,街头巷尾就流传起贺家将要东山再起的传闻来。萧氏这一阵营的人全都乱了方寸,萧云朝更是往宫里跑了三次,却全被瑜贵妃派人挡在了外头。
  “陈老,你怎么看?”勤郡王府中,风无痕也是满脸凝重,“父皇先是打压贺家,现在又把他们捧了起来,莫非为的就是制衡这一条路?”
  “皇上这一手实在是高明至极,说是画龙点睛恐怕也不为过。”陈令诚摇头道,心中想到的却是皇后的重病,“萧氏一族如今的势力过大,朝中不能没有与之抗衡的势力。再者,一旦皇后逝去,原本将贺氏一门团结在一起的势力就会土崩瓦解,届时朝政必受冲击。皇上纳贺雪茗为妃,无疑是给了贺家又一个希望,毕竟皇上如今勉强也算得上春秋鼎盛,说不定还能给贺氏一位皇子。”
  陈令诚那句“勉强也算得上春秋鼎盛”实在是大胆了些,到了外头就够得上大不敬的罪名,因此在座几人全是面如土色,只有当事人本人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风无痕轻咳了一声,这才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听说母妃那里已是分外不满,舅舅几次入宫都没见着人。我这段时间一直告病,也未入宫请安,此次舅舅传话过来,让我设法见母妃一次,免得外间人胡思乱想。”
  “殿下去见娘娘一次也好,皇上的心意娘娘其实应该最清楚,此次托词不见,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师京奇一直不认为皇帝会撇开诸多年长的皇子而偏爱一个尚未成年的风无惜,毕竟国赖长君的道理那位至尊应该明白。帝王心术不是他们能够完全揣测得清楚的,因此就只能依赖瑜贵妃了。
  “好吧,我明日就进宫一次。”风无痕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心中始终压着一块不明所以的大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威胁着他。一直在争权夺利的漩涡中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他的神经已经变得过分敏锐了。
  凌波宫中,瑜贵妃满意地看着风无痕,知道自己这三年没有走错棋。她那些拒客的举动原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萧云朝为人不够精明,若是他能像何蔚涛那般,自己也能放心托付大事,如今却只能靠无痕了,毕竟他是自己的儿子,而且在皇帝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无痕,难道你也认为母妃是在吃醋么?”瑜贵妃一脸笑意地看着儿子谨慎的坐姿,“这次进宫应该是你舅舅来请你救急吧?”
  “母妃说笑了,儿臣自然知道您不可能像其他娘娘那般只想着父皇恩宠。”风无痕在母亲的目光直视下有些尴尬,随即又挺直了身子,“儿臣只想知道母妃今后有什么打算?毕竟外间偏向萧家的一众大臣全都瞧着您,舅舅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再者父皇的这次纳妃过于突然,内中深意我等虽然能够猜中七八分,但毕竟无法完全揣摩通透。”
  “无痕,看来你真的是大有长进了。”萧氏淡然一笑,刚才的游戏之色顿时无影无踪,“本宫跟了你父皇多年,深知他的秉性多疑自负,即便他再宠爱的妃子,一旦危及社稷,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虽说她和我争斗多年,手中更是沾满罪孽,如今只剩下一口气的模样却仍是让人唏嘘不已,也是皇上的一个警示。”
  “萧家的势力壮大得太快了,当然,你也是一样,从一个微不足道的病弱皇子到如今的勤郡王,你的机敏练达让你父皇很是嘉许,但同时也招来了他深深的疑忌。莫说是皇上,就连本宫也很难相信你能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所以你今后的路上将会有无数双猜度的眼睛注视着。无痕,回去告诉你舅舅,让他好生韬光养晦,皇上如今身子康健,最忌讳的就是朋党太强,乱了朝政。他若是聪明,就不要再插手许多不该管的事情。”
  ……
  风无痕走出凌波宫的时候,心中已是一片平静,从初听母亲分析状况时的震惊到后来的无动于衷,他经历了太多这样的过程,仿佛心已经死了。母亲那么冷静地娓娓道来,似乎早已忘记了当年的恩怨,这才是他分外不能忍受的。不过自己不是也一样虚伪么?为了保住性命和其他的东西,也许是荣耀,也许是地位,更多的或许是自尊,他无数次做出了冷酷的决定,无论是对自己或是对他人。
  不知怎么回事,他居然再次来到了明方真人的居所。自己有多久没到这里来了?风无痕苦笑一声,似乎是那位奇怪的老人让自己无须再来的吧。尽管也算是勤政殿的偏殿,但这里着实没有太多人,但他心中清楚,这里随处隐着的高手怕是不少。然而,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冲动让他再次向那条熟悉的路走了过去。
  仍然和以前一样无人阻拦,那种静谧让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慢,终于,他看到了那个人影,明方真人明亮的眼睛正视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进来吧,外边那些人不会记起你来过这里。”他似乎知道风无痕的顾虑,“若是你不来,也许贫道也会找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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