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1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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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无痕高居御座上俯视着这些忙于答题的士子,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所谓科举,正是为了拔天下之英才,身为帝王者,无不期望能从每一科的举子中选出自己看重的人才。他不由又想起了宛烈二十一年的春闱,那个时候,自己就碰上了范衡文等人。如今。那三人不管曾经有过怎样地故事,都已经进入能够协理一方,他只希望今科的士子也能出几个得用的。如此一来,朝堂上又可出现一些新地声音。
  下头的贡生又哪里知道皇帝地心意。他们面前的这些矮几都只有一尺左右高,两千字的策问至少得盘膝书写一天,因此到后头不免腰腿酸痛,头晕目眩。然而,由于日落前就需交卷。因此谁都不敢怠慢,只要能坚持到底,至不济也能捞一个同进士,总也对得起十年寒窗苦读了。
  待到八位读卷官将贡生弥封好的答卷全都收拢来了之后,一众人便聚在朝房说笑。虽然他们大多都是从科举场中走过来的,不过其中毕竟还有不少勋贵子弟,因此倒是免了这一通地苦恼。而连亲王风无清和和亲王风无候则是更为好奇,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听着马逢初在那边说着一些有名的典故。
  “两位王爷,各位大人,你们也知道。虽然读书人为天底下第一自命清高之士,但一遇到科举,那就不一样了。从各省乡试到会试。那些夹带的,作弊的,也不知有多少人被驱逐出了考场。我朝对于会试的搜检也是愈加严格,宽衣解带还不算。往往是连头发耳朵也是搜了一个齐全。说起来虽然是侮辱斯文,但这也是着实没有办法,即便这样,还是有人不知洁身自爱,毁了一世前途。”马逢初一边摇头,一边又念起一段骈文来:
  “八股立,三场设,秀才集,贡院塞。覆压九千余号,不见天日。行台北构而西折,直登文场。一位主司,各谨关防。头炮警众,二炮开阁,听点传呼,争先捷足。各抱考具,铺阵紧缚。挨挨焉,挤挤焉,凳脚篮头,猝不知为何人跌落。”
  这一段话一出,直叫一帮饱学大儒全都愣了神,好半晌才发出一阵大笑。越千繁笑得是前仰后合,几乎直不起腰来,“真真难为了这个举子,居然能仿着《阿房宫赋》写出这段故事来,心思还算灵动。怎么,此人后来可曾中举?”
  马逢初摇头道:“此人是个懒散的性子,一见那人头攒动的模样,早早地逃了回去,还美其名曰,性命要紧,这番考试不去也罢,后来竟是作了商贾,居然也积下了万贯家财。”众人闻言都是大讶,有心人不免嗟叹不已,只有越千繁想起了本家的兴旺,不由莞尔一笑。
  一阵说笑之后,他们看着案头堆得老高的卷子,不由又是相视苦笑。这些都必须在三天之内看完,不但要依五等评议,最后还得综合起来再评一遍。想到此次恩科之中连番变故,他们都是一阵阵心悸,所幸风波暂时已经平息,否则这阅卷还真是没有心情。
  风无候和风无清只不过是担着监场之名,交卸了差使便觉一身轻松。两人虽然当年有着极深的芥蒂,但眼下都是皇帝倚重地皇兄,因此面上已是好得如胶似漆,等闲人决计看不出他们以前的过节。临出宫时,两人却看见了嘉郡王风无伤,顿时都是一愣。
  嘉郡王风无伤自然是进宫求见皇帝的,眼看着风无候圣眷日隆,他心中也就活络了起来。所谓野心不过是当年地一厢情愿,谁会始终执着于那点东西,风无言和风无景的前车之鉴犹在,他早就收了心思。与其把命搭进去,还不如巴结好皇帝,也好作一个既有富贵又有权势的王爷。不过,在这里遇到风无候和风无清,他便立刻想到两人先前兼的差使,脸上便有几分不自在。
  “四哥,六哥,小弟在这里给两位请安了!”风无伤转瞬就换了一副满脸堆笑地神色,几步迎了上去。
  风无清含笑打了个招呼,风无候却是没那么正经,拍了拍风无伤的肩膀道:“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要进宫面圣?今日皇上主持殿试,说不定已经累了,你这时候求见,未免有些不识趣了。依我之见,你不若明日再进去,大不了我再拖上六弟给你作陪。要知道,如今六弟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有他在,你说话也方便不是?”
  风无伤今次本就是前来试试,听风无候这一说便立刻变了主意,立刻涎着脸朝两人一揖道:“多谢四哥提点,否则,今次吃一个闭门羹不算,还得吃一顿挂落。六哥,明儿个我求见皇上,你可得给我帮衬一下,彼此都是兄弟,你若是不提携,我这个小小郡王可得真要在王府中闲着了。”
  风无清倒没想到对方居然这般打蛇随棍上,待要拒绝又觉不妥,因此只得笑骂了一句便答应了。三人一时无事,便相约到风无候的王府饮酒,谁都知道,这位和亲王府上的女乐是出了名的。不过,此时犹在先帝的三年大丧期间,因此他们也不敢太过造次,否则既违了儿子的孝道,也失了人臣之礼。
  那边的朝房内,海观羽在众人劝说之下,便先歇了。他的身体现下已是极为虚弱,平日不过是强自硬撑着,好在皇帝和群臣都不敢累着这个老臣,因此勉强还应付得过去。马逢初等人自然也就打起精神来看那一叠叠的卷子,还时不时交头接耳地商议几句。
  到了戌时,本来紧闭的朝房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披着明黄披风的人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此时此地,敢穿这种服色闯进阅卷重地的自然只有皇帝,因此一众读卷官忙不迭地欲下跪行礼,却被风无痕用手势止住。他见隔壁朝房中的海观羽睡得极沉,因此便示意小方子轻轻掩上了房门,这才走到那一堆卷子之前,笑着问道:“虽说是第一晚阅卷,不过你们都是历经这一道的老人了,可是发现今次恩科有什么入得了法眼的英才么?”
  马逢初不由笑道:“皇上也太心急了,光是先前那些人誊录弥封就用去了好大的功夫,臣等还刚刚开了个头而已。不过,这一次是恩科盛事,想必定能取中英才,皇上只管等着好消息便是。”他这个礼部尚书既然发了话,其他人也纷纷颔首应是,倒是让风无痕觉得无可奈何。
  “朕不过是来这里走走,看你们的样子,仿佛是不欲朕在此久留。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们的辛苦,待会让御膳房送上几碗参汤燕窝过来,省得人家说朕不体恤臣子。”他一边说一边提脚往外头走,口中却继续吩咐道,“科举大事关系士子一生前途,你们一定要用心评判,免得引起人家诟病。你们都是朕信得过的臣子,这恩科大事朕可就交给你们了!”
  一众朝臣连忙恭送皇帝出去,马逢初起身之后,这才亲手关上了房门。他是之前会试的主考官,此时又见皇帝郑重其事的态度,只得苦笑道:“诸位大人,皇上如此看重此事,看来我们少不得要更辛苦一些了,断不能将优等的卷子错过。横竖多选一些好的出来,到时由皇上钦定三甲,便再无悬疑了。”
  越千繁等人也点头应是,回想起皇帝适才的态度,他们哪里还有看不出来的。朝堂上的重臣大多是先帝遗留下来的臣子,虽然现在身居高位的都是皇帝信得过的人,但毕竟不若那些天子门生容易指使。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混迹官场多年,又哪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只看皇帝屡屡提拔年轻才俊,他们便体察到了君王的心意。横竖这次取士,他们无人在其中作梗,怎么也能出一科名副其实的进士才对。
  第四十章
和睦
  萧氏一连几天都在噩梦中度过,她已经许久没有品过这般滋味了,即便是当初孝仁敬皇后贺氏薨逝时,也未扰过她的安眠,如今萧家正支的陨落却不可避免地为她带来了诸多愁绪。尽管口中说得强硬,但当自己的三个嫡亲侄儿全都被赐死时,萧氏仍是黯然神伤,而这一切,全都被柔萍看在眼中。
  “不要,不要!你不要来找我,明明是你咎由自取,为何还要怪我见死不救?”突然惊醒的萧氏顿觉浑身一个激灵,几乎从床上跃起,然而,入目的却是柔萍忧心忡忡的脸色。她扫了心腹侍女一眼,无奈地喃喃自语道,“若非你当日的临死一击,怕是萧家真的要遭到灭族之祸了。哥哥,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法子!”萧氏突然把头深深地埋在了两臂之间,面上满是泪痕。
  “太后,太后!”吓坏了的柔萍连忙上前劝慰道,“事情都过去了,太后还是放宽心些,否则伤了身体便不得了!如今萧重华大人那边好歹还存了萧家的血脉,还有其他散落各地的亲族犹在,太后若是真的有心,不虑挑不出真正的人才。皇上不过是一时激愤,等火头过去了,一定还会有所恩典的!”
  萧氏茫然地抬起头来,这才勉强发话道:“你去打一盆水来,哀家要洗漱!”她撑着床沿下了榻,几步冲到妆台前,果然发觉自己脸色极为难看,眼眶也深深凹陷了下去,没有半点往昔的风仪。“再这么下去。哀家就真的变成骨架了!“她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后头地柔萍已是叫来了几个太监宫女,一众人立刻忙忙碌碌地服侍萧氏开始梳洗。尽管此刻离天亮尚早。但主子有命,谁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因此这些太监宫女无不尽心竭力地为萧氏装扮。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便又是那个仪容端庄,高贵典雅的太后。
  萧氏满意地看着镜中地身影,良久才对柔萍吩咐道:“等皇帝下朝之后,你去请他过来。就说哀家有要事和他商议,让他务必来坤宁宫一次。另外,你去看看慈宁宫修缮得怎么样了,哀家这样占着皇后的正宫总是不成体统,就算血腥味再浓,也总是要搬回去地。”
  柔萍一边点头一边应着,待到萧氏交待完,她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算算时辰,皇帝也差不多快起身了,她还是赶过去看看虚实的好。
  这两日主子脾气不佳。身边的太监宫女若有不称心之处,动辄送到慎刑司处置,因此是人人噤若寒蝉。她虽是心腹。但也不想讨了没趣,凡事还是尽心一点好。
  风无痕昨夜本是歇在凌波宫,但深夜醒来后想起了一件正事,因此已是早早返回了勤政殿。柔萍自几个侍卫那里得了消息。也就直奔了勤政殿来。门口那几个太监侍卫都知道她的身份,因此谁都不敢拦着,只是派人进去给小方子送了个信。柔萍一跨进大殿,就见小方子急匆匆地迎上前来,口里叫得极为殷勤,萍姨长萍姨短的,倒是逗得柔萍也是一乐。
  “你如今也是皇上面前地红人,奉承我这个宫女作什么?”柔萍笑骂道,见小方子还是涎着脸的模样,这才转容道,“太后说让皇上下朝后去坤宁宫一趟,你看看皇上的情形,是你去传话还是我亲自走一趟?”
  小方子闻言不由一愣,不过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片刻便得了主意。“萍姨,你在此先等一会,奴才先进去通禀一声。倘若皇上说见,你再进去;若是皇上传话,你就把话带回太后那边就是。”他说着便转身朝正殿行去。柔萍心中暗自点头,皇帝身边有这样伶俐的人伺候自然是好事,也省去了她不少麻烦。不过一柱香功夫”卜方子便回转了来,挥手示意她一起跟着进去。柔萍一路行去,只见两旁的太监宫女都是垂手侍立,连一个呵欠都不敢发出,竟是如同桩子般钉在那里。若是侍卫如此做派当然说得过去,可阖宫上下的太监宫女都能做到这样,可想见皇帝驭下之严。柔萍鲜少在这个时候进入勤政殿,因此暗暗乍舌不已。
  待行到了正殿,柔萍依礼下跪请安之后,风无痕便示意她起身。对于母亲萧氏身边的这个侍女,他倒是从来未曾给过脸色,始终都是恩赏有加,虽说之前因萧云朝之事和母亲有隙,此时他也未露分毫。听柔萍说完太后萧氏的吩咐之后,风无痕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转瞬便恢复了镇定。
  “唔,太后既然说了,朕自然不会忘记。柔萍,你回去禀报太后,就说今日早朝之后,朕会去坤宁宫给她请安。另外,西夷人送来了一批贡品,你请她老人家和皇后一同过目,自己留下看中的,然后分赏宫嫔,余下地再入了内库就是。”
  柔萍连忙屈膝答应,她不敢打扰皇帝的正事,因此事毕之后便急急退了出来。回到坤宁宫一一禀报之后,她就发觉主子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不过,萧氏显然并不打算对她说什么,挥手打发了所有下人之后,便倚首在妆台边出神。
  这一日地早朝不过是虚应故事,各部院的重臣大多仍在阅卷,因此几乎无人奏报什么大事。倒是兵部尚书余莘启转奏了展破寒的折子,无非是西南大捷之类的捷报。不过,这个杀神在西南打地胜仗多了,久而久之,群臣也就不以为意,就连风无痕也不过是置之一笑罢了。当然,尽管都是小胜,但好歹也是彩头,因此一通嘉奖自是在所难免。展破寒好歹也是朝廷大将,不给一些体面也说不过去,风无痕便命上书房草拟了一道旨意,用驿马通告西南军中。
  仗打到如今的份上,早已不是所谓的平叛,而是为了昭显天朝军威。缅阳族的一族之力本就不是凌云的对手,但西南部族甚多,若是一个个都仿效缅阳族来一次兵变,那事情就棘手了。展破寒今次领兵,风无痕还另外给了他密旨,让他暗中访查各部情况,扶持一些亲近朝廷的首领。展破寒不断地来一些小胜,为的也正是威慑这些大小部族。所幸破了缅阳族的一处重镇之时,大军截获了不少金块之类的物事,因此军饷方面倒是节省了不少。展破寒之前曾经在风无痕处分到了不少好处,因此对这些身外之物也不甚留心。
  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不过都是些小事,因此这一日的早朝便结束得极早。风无痕下朝之后便换了一身常服,但身后护持的侍卫却不在少数。当日的那一桩事情出过之后,皇后海若欣便下了懿旨,只要皇帝在宫中走动,身后必定要跟着十六个侍卫。这样一来,再加上小方子等贴身伺候的太监,风无痕身边边簇拥着一大群人。
  风无痕对此颇为无可奈何,但也知道皇后的苦心,所以并未改变这个规矩。想起当日逃得性命的仇庆源,他便微微摇了摇头,死罪难免,活罪难饶,仇庆源虽然免去了死罪,但在宫里却是待不下去了。到了最后,风无痕只能一道旨意,发配他去了西北军前效力,不过还是破天荒地保留了他的品级。一旦他立了战功,那将来便还有回朝的机会。
  风无痕乍见到太后萧氏,竟又生出了儿时那等惊艳的感觉。自从先帝驾崩后,萧氏便鲜少在梳妆上费功夫,不过由于保养得极好,因此看上去也是风姿绰约。但今次又是不同,只见萧氏一身白色宫纱,头上的发髻上缀了一串名贵的珍珠,手腕上却只戴了一个玛瑙镯子,愈发衬显出了白皙的肤色,就连这几天始终笼罩在脸上的忧愁之色也不见了踪影。然而,风无痕见母亲突然这副装扮,心底却不由咯噔一下,脸上却浮现出了亲切的笑容。
  依礼觐见之后,他便笑吟吟地在萧氏另一侧坐下,“太后,您今儿个的气色看上去不错,看来那帮奴才终于知道该怎么伺候了。”他见母亲只是晒然一笑,便又开口道,“柔萍天不亮就来了勤政殿通传,因此朕下朝后也立刻匆匆赶来,不知您有何要事?”
  萧氏但笑不语,只是挥手斥退了一众太监宫女,这才正容对儿子道:“无痕,哀家并无意插手国事和你的家事,不过有一件事情却得预先提点你一番。先帝立储时的艰难你自己也亲身经历过,应该知道弊病何在。不说如今你这一辈的兄弟中没余下几人,就是你登基时的风波和前几日的变故,你也该知道如何抉择。算起来,你的长子风浩扬已经快八岁了,就连琬嫔平氏的儿子,也已经快周岁了,如今皇后和珣妃尽皆有孕,你对将来立储可有什么打算么?”
  风无痕却是没想到母亲会骤然提起此事,因此不免愣了神。然而,他很快便定下心来,见母亲萧氏并无玩笑之意,神情间似笑非笑的,他便省出了情由。萧云朝一支的下场已经注定,以母亲的心计肚量,自然不会再计较这方面的得失,一旦从愁绪中脱困,便会为将来谋划,所以问起此事也是自然。可是,尽管知道立储之事脱久了也不是法子,但他至今仍未有立储的打算,毕竟,他登基连一年都未到。
  第四十一章
狠辣
  “太后,现在就想着立储未必太早了些,朕的意思和先帝一样,待到诸皇子长大了,能够见着品性之后再议此事也不迟。”风无痕陪笑道,“皇后和珣妃虽然都已经有了身孕,但毕竟还未临盆,是男是女也说不得准。”
  萧氏哪里听不出儿子的推脱之意,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后便摇头道:“皇帝,你是哀家的儿子,你在想什么哀家还会不知道?对于天家而言,早定君臣名分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就拿这一次的变故来说,倘若皇帝你早已立了太子,那旁人又怎会把皇位攀扯到一个已被废黜的郡王身上?先帝晚年立储,比起凌云一众先祖来,乱子也就多多了。你看看你那些皇兄皇弟,真正能够信任的又有几人?还不都是那时立储之争惹的祸,须知兄弟合力,其利断金,这可是先贤说的。”
  萧氏的一番话语让风无痕悚然而惊,他本还以为母亲是借机争取主动,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上。想必母亲也是知晓了朝中某些大臣的心意,想要绝了他们的想头,这才出了这个釜底抽薪之计。然而,这立储之事又哪里有这般容易,须知他后宫的嫔妃虽然算不上许多,但来历各异,除了如妃红如和琬嫔平氏之外,竟是人人都有一番背景。所幸贞嫔和容嫔都还未有孕,否则这立储之事非得权衡甚久不可。
  “那依太后之意,等到皇后和珣妃生产之后,就可以把立储之事提到台面上了?”风无痕沉吟半晌。又出口问道,“诚然,朕可以避免先帝晚年立储的诸多风波。但过早立储,那个皇子无疑是最好的靶子。容易中人暗算。若是储君真有一个万一,那便得不偿失了。”
  “所以,皇上等到皇后和珣妃生产后,可以先拟定一份密诏留存,关键时刻也许派地上用场。若是将来不满意。撤了重立就是。至于这份密诏,皇帝你自己那里留一份,在皇史宬留底,然后再搁一份在皇后或是哀家这里,如此一来,那些铁了心谋逆的贼子便没有那么容易得逞!”萧氏近乎咬牙切齿地道。
  直到此刻,风无痕才确定母亲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心底地大石顿时也落了下来。不论如何,母亲的提议确实是一个好法子。虽然不见得能在短期之内立一个最合适地储君,但万一事机有变。至少不至于因为皇位虚悬而惹出乱子。“就依母亲之见吧。”他点点头道。两人议了这么一会,风无痕便想将话题转到别处上头,岂料萧氏的面上突然又现出肃然之色。仿佛又有什么关碍甚大的事情。
  “皇帝,哀家还有一事要征求你的意见。”萧氏正容道,“是有关你弟弟风无惜的。”她见风无痕立时脸色大变,不由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地苦笑。“哀家知道,当日你能容他活着,不过是看了哀家的面子,不欲驳斥了哀家这个太后的体面。不过,如今看来,哀家当初是太过想当然了,没有顾及你这个皇帝的心思。”萧氏从座上起身,手中的绢帕已是无意识地揉成了一团。
  “哀家从来就是宠着无惜,满心以为他会好学上进,谁料他竟是和他舅舅一个德行,刚愎自用,不识好歹。哀家曾经宣召过宁郡王府看押他的内务府中人,想问问他究竟有没有依旨意好好读书养性,谁料最终竟得知他只是一味放纵自己,平日里也是大发悖语,全然没有悔改之意。所以,哀家大为失望之余,此次已经下了决心。旁人都知道哀家只有两个嫡亲的儿子,若是有所谋划,未免就会牵扯到他的身上。他本就是有大罪的人,皇上此次既然处置了萧家,便没有理由宽纵了他,哀家的意思就是赐他鸩酒,以免将来后患无穷!”
  风无痕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居然决断至此,这种形同壮士断腕地决心既令人佩服,更令人胆寒。这样一番绝情的话语出自萧氏口中,竟仿佛风无惜全然不是她当年最为宠溺的儿子。此时此刻,风无痕几乎忍不住想要出口询问母亲地真实心意,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平心而论,萧氏的这番决断一点都没错,然而,能做出这种决定,意味着萧氏首先是太后,然后才是母亲。所谓母子之情,在真正的利益冲突面前,实在是显得薄弱无力。
  “太后的心意,朕明白了。”风无痕重重地点了点头,“所谓杀弟地骂名,朕也不怕承担,明日下旨意就是。另外,太后您也应该知晓了寿宁宫纯太妃的那一段情由。朕以为无风不起浪,尽管十三皇弟风无玖确实年幼,但若是无人穿针引线,应该也不会攀扯到他的身上。不过纯太妃毕竟是先帝的妃子,朕或是皇后处置都不妥当,是否由您下懿旨……”
  太后萧氏的眉头顿时又紧紧锁在了一起,对于当时突然冒出头的四个王爷以及那道根本就是伪造的圣旨,她也是疑窦重生。王氏恭谨有加是不假,但后宫女子,哪个没有几分傍身的本事?先帝晚年很少临幸嫔妃,就连她这个曾经宠冠六宫的皇后一月中也不过只能见到先帝一两次,而王氏不但能固宠,而且还能和其他嫔妃都处得好,其中情由极为可疑。再者,十三皇子本就是先帝晚年才得的,说不清其中还有些什么缘故,不管如何,这个女人绝对留不得。
  “皇帝的意思哀家清楚了,纯太妃的事哀家自会处置。”萧氏点点头,脸上已是浮上了一缕杀机,“她若真是谨小慎微,就不会捅出如今的漏子,所以,依着后宫的宫规,哀家自然可以赐死她。至于风无玖,毕竟还是个孩子,恭惠皇贵太妃膝下只有一女,当年就求育风无浩,被先帝拒绝,如今着她养育此子也就是了。”
  “还是太后想得周到。”风无痕心悦诚服地称赞道,“皇后还年轻,后宫事务繁杂,她也不见得能全然料理清楚,有时便要劳烦太后提点了。”
  “好了,皇上就不要奉承哀家了。不就是为你的欣儿分忧么,这点事情哀家还做得到,你就不用操心了。”萧氏笑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发话道,“你快回勤政殿吧,否则到时鲍华晟他们找不到人,又得急着团团转。哀家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不会怠慢的。”
  风无痕笑着又逢迎了几句,这才退了出来。离开坤宁宫时,他便让小方子往慈宁宫去访查一番。毕竟那一处才是母亲正经的居宫,不收拾干净又怎能及早让母亲搬回去,想来再有个十日功夫,应该就能还慈宁宫本来面目。
  萧氏待到风无痕退走,方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凌云的太后虽然向来尊荣,但一来凭得是母家威势,二来则是所谓的母慈子孝,否则又哪来的威权?今次萧家见罪,她这个太后自然也就矮了三分,倘若真是和皇帝撕破脸,将来的事情就祸福难料了。好在她不是那等没主见的人,须臾之间就扳回了败局。虽然风无惜曾经是她的心头肉,但事到如今,他活在世上一日,就免不了被他人算计,还不如赐死来得痛快。
  萧氏黯然神伤,此时柔萍正好进来,恰恰看到了主子的表情,立刻不安地缩了回去。在外殿盘桓了好一会,她这才缓步走进了正殿,屏息等待着主子的吩咐。
  “柔萍,你去唤平海来!”萧氏沉声道,“哀家有事吩咐他去做。”
  应召而来的平海心怀忐忑地进了正殿,跪地叩首后便俯伏在地。他虽然已是积功升至了慈宁宫总管,皇帝又赏了他六宫副都太监的职衔,如今是正五品的总管太监,但在萧氏面前,他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恐触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
  “平海,你待会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去寿宁宫,把这条白绫赐给纯太妃。”萧氏面无表情地吩咐道,随手取过身旁的一条三丈白绫。
  柔萍见状不由心中一颤,她适才去取这白绫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不祥的意味,谁料竟着落在了纯太妃身上。想到王氏还曾经是后宫中名分颇高的嫔妃,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柔萍又如何不胆寒,只是她面上仍旧装着一副镇定的神情,丝毫不敢露出惧色。
  平海先是一愣,随即便叩头应是,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条白绫。这等差使他也不是第一次接了,只是往常最多只是赐死个宫女贵人的,少有妃子这样地位不凡的。想到王氏那美妙的身段和面目,他便不由砸了砸嘴唇,显然是有些不怀好意。
  岂料,他左脚还未踏出门槛,萧氏便在后头冷冰冰地又吩咐了一句。“平海,哀家的懿旨你不要记岔了,纯太妃是先帝的宠妃,她若是不肯就范,你们自然可以用强。不过,若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你也不用回来向哀家缴旨,直接提头来见就是!”
  这句恶狠狠的话顿时让平海汗流浃背,回头答应了一声便匆匆地冲了出去。太后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便得挑几个老实本分一点的人,否则到时出了乱子,那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第四十二章
初定
  寿宁宫中,纯太妃王氏正在等着那个也许再也不会出现的人。身在宫中多年,她自然知道那些上位者的规矩,当日皇后虽然未下任何决断便已离去,这几天又迟迟没有动静,但她绝不会以为此事可以这样揭过。事情没有破绽并不意味着他人无法处置,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妃而已,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一个小指头就可以让她万劫不复,这正是她当初不甘寂寞,攀上风无凛的缘由。
  她几步走到窗前,目光中又变得有些迷离。早在那一日风无凛发动的时候,她就将一块精心设计的玉佩戴到了儿子脖颈之上,并嘱咐其一口咬定这是先帝所赐之物。谁都不会想到,一块看上去好似无双美玉的玉佩中还藏有一方绢帕,她并不打算让儿子为自己报仇,但不论如何,只要有缘,他定能发现其中隐情,那样也就够了。
  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她便感觉到寝宫的门突然打开了。只见慈宁宫总管平海郑而重之地托着一个木质托盘,其中竟是一条触目惊心的白绫。此时此刻,王氏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用意,自失地摇摇头后便缓缓跪倒在地。
  “奉太后懿旨,赐纯太妃白绫!”平海面无表情地道,甚至都不敢低头看下面的女人一眼。在他看来,王氏实在是时运不济,倘若能早得圣眷,那儿子成年之后至不济也能封王,就不必在居于宫中受太后约束。如今不仅是一条白绫赐死,就连自己的儿子也要交由别人抚养。
  实在是命薄如纸。
  “臣妾谨遵懿旨。”王氏颤抖着接过那条白绫,突然有一种狂笑的冲动。自从和风无凛搭上之后,她几乎夜夜都会做这样地噩梦。一条白绫赐死,这对于淫乱后宫的嫔妃已经是最体面的惩罚。可是。事情偏偏在先帝过世,而她又有了儿子之后来到,无疑是莫大地讽刺。
  平海见王氏手捧白绫一脸怔忡的模样,不由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纯太妃,你是自个了断还是要奴才这些人帮衬?”历来赐死宫嫔。少有能自己下手地,因此少不得太监在一旁帮手。如今纯太妃更是青春正盛之年,谁会相信她能甘心就范?
  王氏却只是惨然一笑,竟是偏身对平海一礼,惊得他忙不迭地往一边让。平海如今可不是当年不识趣的小太监,能在慈宁宫当上总管,他的阅历见识已是颇长,再加上太后萧氏临行前又有吩咐,他哪敢受这一礼。“纯太妃若有事请交待,奴才一定尽力而为。”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我一个临死之人。也没有别的可以奉承平公公,那边的榻下有一只匣子,全是当年皇上赐下地各色珠宝。平公公和这几位分了就是。”王氏的脸倏地变得无比平静,好似不是在交待自己的身后之事,“我只想知道,我这一死之后。无玖这孩子将由谁抚养?”
  平海闻言不由一惊,尽管知道王氏遗赠之物定是十分丰厚,但这份礼也不是那么好收的。然而,王氏最后的一个要求却让他松了一口气,这才躬身答道:“纯太妃敬请放宽心,太后已有懿旨,着恭惠皇贵太妃抚养您的儿子。皇贵太妃身份尊贵,又和太后处得好,膝下也没有别的儿子承欢,一定会善待您的儿子。“王氏面露喜色,许久才自嘲地一笑:“太后还真是想得周到,你们都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服侍,我自会自己了断。待会你们进来收拾时,将东西取走就是。”她一边交待一边转过身来,呆呆地望着屋梁。
  平海立刻知机地低喝几声,那几个他带来的中年太监随即便跟了出去。刚才王氏的话他们都听在耳中,当然知道其中干系,不过能平白无故地大捞一笔,谁会不愿意,当然也就乐得王氏自己了断,也免得多一次揪心地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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