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1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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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是怎么回事,作出这般急躁的模样?哥哥,你如今可是正经的国戚,不是寻常椒房贵戚可以比拟的,举止要稳重。都是承袭了承恩公爵位的人了,怎么老是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
  对于妹子的责问,萧云朝并不以为意,听着反而觉得刺耳。他也忘了两人间的君臣身份,反唇相讥道:“太后如今只知道靠儿子成事,当然看微臣处处不顺眼。微臣横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吏部尚书,又不是无人替代,还不如辞官回家算了!”他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脸上写满了不愉。
  萧氏被兄长这没来由的脾气激得一愣,好半晌才恍过神来,顿时勃然大怒。她在宫中本就是无上权威,就连两代皇帝也从未有过重话,哪经得起萧云朝这般说辞。“哥哥这是什么话。你要是以为朝中缺了你便不能成事,尽管辞官也就是了,何必跑到这里诉苦?皇帝对你还不够么。又是晋封,又是召回的。就连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一样赏了恩荫,就连嫂嫂也多了一个诰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地?”萧氏本就认为兄长是扶不起的角色,此时看他便更加厌弃了。
  “哼,要用人时就把我从西北弄回来。怕我搅局时就把我搁在西北让风无方那小子看着,皇帝有把我这个舅舅放在眼里么?”萧云朝见妹子全然帮着皇帝,心头的怒火便更甚了,“若非靠着萧家势力地帮衬,他能坐稳当初的太子位子?若非靠着你大力支持,他能顺利登基?翅膀硬了便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太后,你未免太宽纵皇帝了,须知你也是萧家地人,难道真得让他把萧家势力清理干净了你才满意?”
  萧氏的神色顿时凝重了下来。只见她紧捏着手中帕子,仿佛被兄长的这句话惊呆了。她沉吟了许久,方才艰难地问道:“哀家是皇帝的母亲。自然得事事为他着想。再者,皇帝登基以后并未削弱萧家威权,反而对何蔚涛等人倍加重用,对哥哥你也是礼敬有加。你犯得着为了当初的一丁点小事而耿耿于怀?皇帝毕竟是皇帝,若是哥哥你始终把他当作孩子,那就未免太不敬了!”
  萧云朝再也忍不住了,倏地立起身来,几步走到萧氏身边,低声问道:“涟漪,你对我说实话,当日为何舍弃了无惜?他从小便受你地宠溺,一直是拿他当太子培养,为何突然之间便转了风向?无惜年幼,你正好可以手握大权,如此萧氏一族的势力便无人可挡,为何要舍弃这么大的好处?那一日我去见无惜,他也对你当日的作法很不谅解。须知若是你一力帮助,他有很大的成事希望,你实在是太莽撞了!”
  萧氏不听还好,乍听之下顿时浑身冰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兄长会如此不智,须知私探风无惜的事情若是被皇帝得知,立时又是一块心病。饶是她平日自负智计不凡,此时也不免有些乱了方寸。想要痛斥兄长,又怕招来更大的麻烦,若是不加以警告,又怕他变本加厉,一时竟是怔在了那儿。
  萧云朝见妹子发愣,还以为她是心中后悔,连忙趁热打铁道:“涟漪,无惜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又向来对你言听计从,你瞅准一个机会让皇帝将他赦出来,也许将来还有用得着的时候。先前的失误也就算了,凭你地能耐,影响朝政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万万不可轻易放权。如今皇帝颇有些扶持贺家对抗我们萧家的意思,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这么多年地努力岂不白费……”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突然发觉妹子的脸色极为难看,目光中更是泛着几许杀气,不由奇怪地止住了说辞。萧氏几乎被兄长的这些想法气煞,此时抓住了话头,立刻劈头盖脸地痛斥道:“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哀家先前还以为你仅仅是为了萧家的兴旺,谁想到你居然这般短视!你也不想想,历来外戚专权有几个好下场地?若是你想篡权夺位,那你尽管继续没有关系。但若是你想好好保住萧家,就趁早绝了那等心意!”
  她见兄长被自己两句话说得愣了,又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以为自己做事神不知鬼不觉,天知道有没有人将此事捅到皇帝那里去!怪不得皇帝近几日请安时老是神色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你暗地里的勾当。哥哥,你怎么这般糊涂,如今萧氏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但是否会盛极而衰谁都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收敛,只是一味张扬,迟早会带来弥天大祸!”
  萧云朝没想到妹子一张口就是如此一番道理,想要反驳却寻不出更好的说辞,也就只能在那里听着。他也不是全然没有计较的人,只是被府中几个新来的幕僚说得心动万分,见了风无惜之后又更加惋惜当初的形势,这才有了今日近乎兴师问罪的场面。然而,他一向听惯了妹妹的话,此时深入想想事情后果,顿时也出了一身冷汗,神色便有几分惶然无措。
  然而,死要面子的他势必不能在萧氏面前过于软弱,因此便搜肠刮肚地找出了几句话回应,却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直到出宫,他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心头已是一片茫然,几乎连进宫的来意都忘了。
  坐在八抬大轿中,萧云朝还在回味着妹子的话,愈想愈觉得有道理,但心中的不服和不甘也愈发强烈,最后竟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怨恨情绪。当日风无痕在请示了萧氏之后,便将萧府中的所有幕僚都带到了西北,甚至不问他的意见便将他们送给了各部王公。这还不算,回京前夕,风无痕还变相地让风无方软禁了他,直到京城中大事已定才放他归来,全然不当他这舅舅是个人物。这些他都能忍,但他绝不能容忍老皇帝死后萧家的权力还有制约。
  算起来萧家的势力至少掌握了三分之一的朝官,就连风无痕这个皇帝也不可能轻易撼动。想到这里,萧云朝的脸上不由现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篡位夺权?这种主意他是没打过,但那种权倾天下,无人敢违逆的权臣滋味确实非常不错。他又想起了那日夜晚幕僚的说辞,眉宇间便现出几分更危险的气息。
  妹子不过是硬挺着罢了,他武断地作出了结论。倘若萧氏一族真能掌握全部朝政,对她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大不了到时让她垂帘听政好了。萧云朝想起萧氏极强的权力欲望,不由笑出声来。只要能掌握朝纲,谁敢说三道四,便是皇帝也只有俯首帖耳的分,更何况别人?他倏地捏紧了拳头,面上全然是自信的笑意,别人能做到的,他萧云朝没有理由做不到。
  慈宁宫中,太后萧氏已然被兄长刚才的觐见搅得心慌意乱,好几个太监都因为触怒了她而被拖下去杖责。此时恰逢风无痕前来请安,见到廊下被打得呲牙咧嘴还不敢放声的几个小太监,也不由皱了皱眉头。在他的印象中,母亲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发脾气了,今次实在是有些古怪。
  他也不立刻进去,而是招手唤过一个小太监问了问,这才明白是萧云朝来过了。
  柔萍一听得外头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便忙不迭地迎了出来,她也知道主子心绪不佳,因此分外希望皇帝能劝解一番。偏身行礼请安后,她便悄悄地示意皇帝,说是萧氏今日肝火极盛。风无痕已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但在进屋前却又是端出了一副笑脸。
  请过安之后,风无痕便笑吟吟地道:“太后,若是下头这些奴才惹您生了气,打发到慎刑司管教也就是了,犯不着为这些小事伤了身子。”他一边挥手那些太监宫女退去,一边又劝解道,“这在外头噼里啪啦打板子的,没来由得坏了慈宁宫的清净,听在耳中也不痛快,还不如打发了干净。太后乃是金尊玉贵的身子,朕就是担心您肝火太盛伤了身体。”
  那些太监宫女见皇帝示意,立时都如蒙大赦地退开了去,有了先前的例子,谁也不想再触霉头。偏殿之内顿时只留了皇帝母子二人,萧氏沉吟半晌,突然开口问道:“皇帝,哀家问你一句话,你对你舅舅萧云朝到底怎么看?”
  第八章
明珠
  风无痕心中陡地一凛,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又怎会听不出话中的寒意,然而,他又势必不能直截了当地回答。“舅舅这个人很难评述,有的时候他能看清局势,有的时候却不免刚慎自用,不过朕以为他这个吏部尚书还勉强合格。难道太后以为舅舅有什么不妥?”风无痕以退为进地问道。
  萧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哀家这一辈中,萧家的嫡系便只有他这一个男丁,因此无论是出仕还是其他,都只能交给他一人去办。如今哀家是觉得他愈发糊涂了,别说几个儿子中没有一个成器的人才,就是他自己也容易被人蒙骗。唉,难道萧家就再难有出色的人才么?”她的脸上现出了几许黯然之色,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若有所思地问道,“皇帝,适才萧云朝入宫给哀家请安,言语中透露曾去见过无惜,此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风无痕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阵尴尬,但更多的却是震惊。听母亲的意思,仿佛对此也深有不满,再联想先前的那些话,似乎她有些换掉萧家主事的意思。想到这里,他转念一想当日何蔚涛的说辞,便不以为然地笑道:“朕也是无意中从何蔚涛那里听说的,舅舅大约是念着甥舅之情而已,旁人却有诸多担忧,朕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记怀。不过,这等非常时刻行这等引人注目之事,舅舅还是太欠谨慎了,幸好是何大人发现,若是让别人抓着把柄。朕要处置便难了。“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言语中的暗示之意却显露无疑。“哀家知道你地意思,可惜了。萧家出色的人才太少,倒是何蔚涛相当识相。“萧氏显然并不认为何蔚涛的告密有什么不对。“此人可以多多提拔,他在刑部尚书一职上历练了多年,眼光手段就连先帝也屡屡称道,确实是难得地人才,皇帝可以多多倚重。至于萧云朝……”她沉吟良久。方才自失地笑道,“皇帝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哀家也不必多言。总之,皇帝掌握分寸也就是了。不过,萧家地旁系中有些什么人物,哀家自己也不甚了解,皇帝不妨去访查一番,须知本朝早有律例,勋贵子弟不成器的不能袭爵,也该为萧家的将来作作准备了。”
  风无痕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母子俩又商议了一阵,他这才告辞离去。柔萍进来时只见主子似乎有些怔怔的,连忙知机地用话岔开。虽然先前两次她都避开了去。但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万万不敢插话。虽然她一向是主子的臂膀,但还不至于事事插手,否则早就丢了性命。然而。这一次萧氏却没有瞒着柔萍行事。
  “柔萍,你明日去哀家地堂兄萧重华那里一次,去看看那几个孩子中是否有出色的人才。”萧氏若有所思地发话道,“哀家一向不甚留心他们的事,想来也冷落了他们许久。再者,他们虽然已经式微,但好歹也是萧家的人。若是女儿中有过得去的也可以留意起来,皇帝身边没一个萧家人看着,哀家也不放心。”
  柔萍连忙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松了一口大气,不由盘算着宫中将来的势头。她对嫁人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一来是人老珠黄,二来是在萧氏身边日久,虽然只是宫女,享受的权威却远远胜过寻常诰命,因此对玩弄权势的那一套也深有心得。
  皇后海若欣此时却在打量着面前的那两位蒙古郡主,心中却很是不以为然。那个雅娜郡主虽然生得明艳,却显然只是一个不识世道艰难的小丫头,不足为惧。反倒是旁边地那个明秀郡主似乎不是一个平凡角色,那漆黑的瞳仁中似乎隐藏着不少心事和秘密。早先,海若欣便以皇后的身份向内务府和礼部传了太后懿旨,声称先帝在世时便同意了蒙古地这两门亲事,因此即便仍在三年大丧期间,纳妃之礼却仍旧照常,只是一应的规制俭朴了许多。
  按照安排,两位郡主的纳彩迎娶之礼之礼分别定在六日前和三日前进行。为了表示汉蒙永结同好的意思,她们地封号秩位也高出寻常选秀入宫的女子一筹。雅娜郡主的封号是容嫔,居于永宁宫;明秀郡主的封号是贞嫔,居于昭宁宫。对于非东宫旧人又没有子息的嫔妃而言,她们的秩位足以让许多人羡慕,毕竟这只是开始而已。不过,大约是风无痕新近忙于国事,除了行纳妃之礼的那一天,之后便再也未曾临幸。因此这一日觐见皇后,两人的面色都不是十分好看。
  海若欣命两人坐下,自己却若无其事地用杯盖拢了拢茶盏中的茶沫子,轻轻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你们都是蒙古贵女,身份非同一般,宫里的规矩也早就由内务府的那些仆妇教过了,本宫也不再罗嗦。”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笑道,“宫中虽然寂寞,但也不是那般没有人情的地方,两位妹妹都是来自草原,平日应该都是性子活泼的人,也不必一味拘束。后宫几位嫔妃都是年龄相仿的,得空了就多多走动,老是拘在屋里头未免憋得慌。”
  明秀连忙欠身答道:“多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妾新进宫,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娘娘教导。臣妾行前,父王就曾经教导过,要臣妾谨守礼制,不得逾越,如今得了皇后娘娘懿旨便放心了。”
  雅娜却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这几日的宫中生涯着实让她憋闷,此时见皇后发话,顿时喜山眉梢。“多谢皇后娘娘提点,我早就觉得这宫里太冷清了。”她大约是察觉到了刚才的称呼有些问题,连忙弥补道,“啊,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刚才忘记了规矩。”她顿时又低下了头,脸上满是懊恼,“她们都教过我好多回,可是我最终还是记不住。”她却没想到自己后头一句话又说错了。
  海若欣不由莞尔,挥手示意雅娜坐到自己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后笑道:“你这模样倒是和本宫早年相象,看着你的样子,就仿佛是在照镜子一般。宫中的规矩多自是不假,学不来就慢慢学,若是有人敢笑话你,尽管告诉本宫就是。”多年的皇子正妃和太子妃生涯已经几乎让海若欣失去了当年自由散漫的性子,如今见雅娜这般做派自然是觉得亲切。她又从风无痕那边知道了此女的性子,因此防范之心自然就没有那般强烈。
  明秀见了心底当然不是滋味,但她不是雅娜那种胸无城府的人,即便不快也不敢露在脸上,反而帮衬道:“臣妾和雅娜妹妹一同进京时,就说过她这性子生得好,不似旁人那等藏着掖着的,如今果然对了皇后娘娘的脾胃。她是最喜欢骑马射猎的人,只是如今到了宫里没个机会。皇后娘娘大约不知道,库尔腾部的贵女中,雅娜妹妹的骑术和射术可是相当精湛的。”
  海若欣不由起了兴趣,而雅娜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阵娇羞之色,不过仍是自豪地抬起头来。“那是当然,蒙古女儿哪个不会骑射,可惜如今再没有机会了。”她的神情只不过黯淡了片刻便又转回了欢容,“皇后娘娘,听说每年入秋时分,皇上带人都会去木兰围猎,然后会见蒙古诸王,不知能否带我们去?”
  海若欣这才一愣,好半晌才失笑道:“那是男人们的差使,自然没有带嫔妃的道理。”她见雅娜一脸的失望,又调笑道,“虽然规矩如此,但你把皇上伺候好了,兴许也有例外。”一句话顿时把雅娜说得满脸通红,屋内顿时又是一阵笑声。
  不一会儿,各宫嫔妃便都到齐了,两位外族女子的身上自然就汇集了诸多目光。雅娜丝毫不怕生地打量着面前的一众女子,目光中现出了几许惊艳之色。她在库尔腾部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还是凭着出众的荣光被誉为明珠。如今见这些女子的容色丝毫不逊于己,又怎能抑制住情绪?之前几次觐见时,她都是浅尝辄止地请安后便辞去,哪里注意过别人,因此今次她便不由好奇地用目光在众女身上瞟来瞟去。
  “可巧今日大家都到齐了,真真是难得。”海若兰抿嘴一笑,如今她的性子也开朗了许多,再加上还有一女承欢膝下,因此日子过得还算惬意。“两位妹妹都是蒙古贵女,看上去却和中原人没什么不同,让人觉得分外可亲呢。”
  明秀自然领会了对方的好意,连忙谢道:“兰姐姐过誉了,我不过是寻常女子,又怎么比得上各位姐姐的容光?倒是雅娜才是真正的草原明珠,我左右不过是凑数的而已。“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雅娜身上,看得这个初识人事的少女很是奇怪。“你们别听明秀姐姐胡说,雅娜哪有你们漂亮?”见诸女还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便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各位姐姐,你们就绕了我吧!”
  屋内顿时又是一阵大笑,不过,谁都知道,深宫岁月最是催人老,即便雅娜这般明艳的女子,到头来也指不定会染得一身城府。皇后海若欣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不是一样如此,青春易逝,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了。
  第九章
出游
  此时已经临近了年关时分,风无痕难得偷了一日的空闲,也就带了小方子在街上闲逛,后头还暗地里跟了几个侍卫。他在作皇子时就有这个脾性,不少人劝了多少次都无用,如今虽然登基为帝,但还是喜欢白龙鱼服。为了这一点,海观羽等几个忠直的臣子也不知劝谏了多少回,风无痕却并未往心里去。在他看来,与其听那些臣子奏报外头的景况,还不如眼见为实看得真切。
  此时,他真切得感受到一股过年的气氛。腊月的天气原本是极冷的,但此时看集市上人头攒动的模样,风无痕却觉得一阵燥热,心头也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然而,他往人群里这一扎,可是苦了几个跟从的侍卫,除了冥绝能够轻松跟上之外,其余几人都是在人群中挤出了一身臭汗。好容易等到这个主儿想去歇歇脚,他们便想照例寻一个店子清客,却被风无痕挥手止住,只能苦着脸跟在主子后头,眼睛里却都闪着警惕的光芒。
  水玉生烟的生意依旧是红火万分,只是底楼喝酒猜拳的就已经挤得满满当当,风无痕不由看了一笑,施施然地往二楼踱去。才刚上楼,眼尖的掌柜李侨便瞥见了众人身影,大惊失色之余立刻迎了上来,殷勤地把一行人往三楼的雅座引。他一边带路一边心底暗暗叫苦,此时此刻遇着这位新君虽然是好事,但万一店中有客人捅出什么纰漏来,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风无痕本意只是想找一个地方歇息片刻,见对方殷勤得近乎惶恐。
  不由自失地一笑。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皇子了,李侨又是识得他身份的人,谨慎一点也是应当。他见对方地身影似乎比当年更为硬朗。不由好奇地打趣道:“李掌柜,多年不见。你倒是愈发有精神了,真真是老当益壮啊!”
  李侨听见风无痕夸他年轻,精神不由也提了上来,一路走一路说道:“公子说笑了,老汉不过是挣一口饭吃而已。哪来得什么老当益壮。不过,这几年日子比以前舒心了不少,这皱纹当然也就少了几条。不过这还是托公子的洪福,否则老汉还是守着那茶馆,那清苦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地。如今就连那两个小伙计也干得撒欢,工钱可是比以往多了好几倍。”
  风无痕想到适才在楼下看到的热闹景象,又笑道:“李掌柜还真是能人,不过,楼下原本是茶馆,现在怎么好像都是吃酒地?难道你就不怕自己的老招牌全然湮没无踪?”
  李侨摇头苦笑道:“老汉虽然出卖了祖传的地产。但真要舍弃了招牌却做不到。那是魏老板见生意红火,特意来打了个商量,让我把茶馆挪到街对面去。这才把楼下也改作了酒馆。不过,那下头都是些普通民众,生意也确实不错。魏老板还真是个痛快人,如今这水玉生烟。老汉我占了两成的利,他却丝毫不心痛。”
  李侨唠唠叨叨地还要往下说,却被风无痕笑着打断了,“好了,李掌柜,魏老板可是铁算盘,你得利多自然就能替他更好地经营,盘算下来还是他得益最多,哪会在这个时候小气?”两人一边搭讪一边进了包厢,只见里边一如当初一般整洁优雅,显然是特意为达官显贵准备的。
  尽管风无痕先前来地次数屈指可数,但李侨还是记住了这位主儿的习惯。不待风无痕吩咐,他就照旧例送上了茶水,甚至还笑着报了一连串的菜名。“公子如今贵不可言,自然是没什么功夫再光临小店,今日这一顿就算是小店孝敬您的,您就看看老汉当日的记性还有没有错。可惜魏老板出了远门,否则我一定派人去请了他来,不定他乐成什么样呢!”
  旁边几个侍卫顿时大讶,他们都是新近才跟着皇帝的新人,平日虽然得凌仁杰等人调教,但对于皇帝的秉性习惯还是不甚了解。自己的主子和这掌柜相谈甚欢,他们起先还以为是主子没有架子,平易近人而已,但听着听着就有几分怀疑。如今竟是发觉这个掌柜识得皇帝,他们便有几分慌了,有心询问冥绝却摄于对方冷冰冰的神色,最后只得由一个侍卫下楼去厨房看着,唯恐出了什么差池。
  风无痕却不会去管这些侍卫如何想,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神色间颇为悠然。宫里的事务繁杂,他这些天来连轴转得几乎晕了,这才出宫松乏一下。尽管身后地侍卫就这么几人,但他知道,石宗等人断不会放心,说不定早就通知了九门提督徐春书,这大街上的暗哨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待到酒菜上齐,冥绝不待吩咐,便取出银针一一试过,随后上前全都尝了一遍。李侨早就将送菜的伙计都打发了出去,只站在一旁看着,似乎不为这举动而感到诧异。风无痕本就不疑心李侨会在里头下毒,见一应动作都完了,只是微微一笑,便不紧不慢地用了起来。比起外头地美食来,宫中的御膳房不过是噱头,他平日甚至更喜欢用当初的风华宫小伙房掌厨康海做出的膳食,毕竟那才合他口味。
  “唔,色香俱全,手艺果然还不错。”他出口称赞了一句,李侨顿时喜上眉梢,连声道:“公子喜欢就好,我早就吩咐了厨下尽心巴结,想必他们也不敢偷懒。您说一句好,水玉生烟这块招牌也就亮了,要不怎么说京城地其他酒楼都没这个福分呢!”
  风无痕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对着李侨一套套的逢迎,心底暗自好笑。
  待到用得差不多了,他便示意几个侍卫先退到门外看着,这才低声正色道:“李掌柜,这些年来你也辛苦了,虽说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也难为你经心,朕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
  李侨见对方的话语中已变了味道,慌忙双膝跪倒在地,颤声答道:
  “小民若非当日得皇上救助,也没有如今的好日子,如何敢不尽全力?如今皇上登基,乃是天下万民之福,小民自然也是万分高兴。想不到今日还有见皇上的机会,倘若皇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小民,请尽管吩咐就是。”
  李侨自知当年的差事并不光彩,最怕的就是这位新君来一个斩草除根。今日风无痕虽然一脸笑意,极为客气,但他还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了一个字。他不是不知道兔死狗烹的下场,但自忖这位皇帝似乎并非薄情寡义的角色,因此还抱着一点希望。
  “朕今日不过偶尔来逛逛,你用不着这么慌张。”风无痕不以为意道,他当然知道对方有什么心思,却并不揭破,“如今朕贵为天子,当日的事也就罢了,你不必再耿耿于怀。不过这种酒楼饭庄乃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若是发现什么干碍的人物或隐秘的勾当,你尽管上步军统领衙门去通报,九门提督徐春书你也是认识的,知道该如何措词吧?”
  李侨立刻心领神会地叩了一个头,“小民明白,若有什么事自当通报徐大人,请皇上尽管放心。”他见其中没有大干系要自己承担,顿时完全放下了心来,连忙打叠着精神再度逢迎起来。
  直到出了水玉生烟,风无痕才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两个风尘中的人物,目光便幽深了起来。他挥手召过身后的冥绝和小方子,略略吩咐了几句,见两人明白了意思之后,这才踏上回程。虽然今日的政事几乎都处理完了,但他也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
  旁人的唠叨可以不听,但万一太后萧氏知道了此事,一顿教训便是免不了的。
  郎哥和翠娘并未因为风无痕的登基而志得意满,虽说当年只不过算计到了对方的得势,但骤然变为皇帝却还是让他们大大困扰了一回。毕竟,皇帝不比手握大权的王爷,届时将他俩一并清除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两人从月前就开始暗地布置,生怕对方过河拆桥。
  然而,风无痕显然并未忘记了他们,这一次联袂前来的便是小方子和冥绝。虽然已经登基为君,但有了之前的教训,风无痕深知暗处的势力有多么重要,因此并不想放弃这一处苦心经营已久的据点。不仅如此“卜方子和冥绝还带来了一个新的任务,那就是命两人全力追查几个老王爷往来的人,还绘出了一副画像让两人详加访查。“郎爷,主子说了,这些年来多亏两位的鼎力相助,他还记得当年的那个承诺,让你们不必担心过远。主子不是那等阴鹜寡恩的人,再者,他也知道你们伏有暗手。只要你们不要惹出大麻烦或是背地里图谋不轨,他断不会轻易动手,这一点请你们记住。”小方子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风无痕行前吩咐的话,“上一次远去草原报讯以及之前的功劳,主子都还记着,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
  郎哥和翠娘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风无痕的话虽不能说真是一言九鼎,但这种承诺无疑是他们最为需要的。郎哥意味深长地道:“你们回去奏报皇上,此事我等一定尽力,到时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小方子,你也很久没见你弟弟了,是否要我安排一下?”
  小方子脸色一变,随即便毅然决然地摇摇头道:“阿才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生活,还是不见为好。”他黯然低下了头,显然又想起了当年的伤心事。
  第十章
赐宴
  豫丰二年的正月初一是新君登基后的第一个春节,因此乾清宫的赐宴分外热闹。那些伺候的太监更是忙碌,太后皇帝以及各宫嫔妃升座之后,从未正时刻开始,他们就开始排布冷膳。一张巨大的宴桌上,一色的点心冷食摆得满满当当,足足有几十品。从苏糕鲍螺到奶子清酱,从水贝瓮菜到雕漆果盒,让一众太监忙得头昏眼花,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到了辛正二刻,总管太监汪海便传令摆布热膳,惟有汤膳暂时还未送上,饶是如此,景象也蔚为壮观。装满各色饮食的对盒如同流水般送上,再加上赏赐嫔妃的等位酒宴,乾清宫中顿时充满了一阵欢快的气氛。其时仍值先帝三年丧期,因此礼乐照旧未曾使用,但众人已是丢下了那等悲凄情绪,只是打叠着精神奉承太后和皇帝。
  除了高坐在上头的太后皇帝和皇后之外,东西宴桌摆得清清楚楚,一边坐着先帝的太妃,另一边坐着皇帝的各位妃嫔。东头是先帝的各位太妃,首桌是恭惠皇贵妃贺雪茗,次桌是韵贵太妃马氏,第三桌是德太妃马氏、容太妃周氏,再往下就是禧太妃方氏和娴太嫔赵氏。之余西头的首桌是兰妃海若兰,次桌是珣妃越起烟和如妃陈红如,第三桌是容嫔雅娜和贞嫔明秀,最末首坐的则是琬嫔平氏。几个皇子公主还年幼,自然也就随着母亲侍宴,待到太监进酒之后,浩扬便当先捧着一杯酒,笑吟吟地走到父亲面前跪下。
  “父皇。今日是新春佳节,儿臣在此恭贺您万寿无疆!”浩扬恭恭敬敬地祝道,犹带着之气的脸上焕发着熠熠神采。他也是人小鬼大。
  之前红如虽然曾经对他说过往年都有皇子敬酒这一条,但他们这一辈都还小。因此这一年本该免去此条,想不到却被他记在了心底。
  风无痕看着下头小大人似的儿子,不由大悦,竟亲自上前接过了儿子捧上地美酒。“难为你记得这些规矩,朕就赏用了。你年纪还小。待会拣着能用的用上几口也就罢了。酒这等物事还不是你沾的时候,朕就先领受了你地好意就是。”
  浩扬见父皇举杯一饮而尽,不由大喜,又利索地叩头道:“多谢父皇!今日是新春,这都是儿臣该做的,并恭祝皇祖母身体康健,母后娘娘金安!”他大约是事先没有想完全,这几句话便说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太后萧氏还是被逗得一乐,随手就把一枚随身玉佩赏赐了出去。
  一旁地皇后海若欣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凑趣似的出口赞道:“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就如此懂事,太后和皇上真是没有白白疼了他。先前他是随着洗先生读书,如今不同以往。皇上也该给他择一个合适的师傅了。”她地这些话说得恰到好处,浩扬虽然不是嫡出的皇子,但快八岁的年纪确实也该另寻明师,免得耽误了将来的成长。
  “唔。皇后所言有理。”太后萧氏也在一旁笑道,“浩扬先头打好了基础,如今就该寻一个鸿儒好好调教了,以后也一定是一个擎天保驾的得用皇子。皇帝,赶明儿你和几个大臣商量商量,务必找一个可靠人。”
  太后发了话,风无痕自是连忙欠身答应,而底下的一众嫔妃都在思量着其中用意。年幼的浩扬却是不懂这些,听得父皇要为他再择良师,顿时撅起了嘴巴,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在他看来,洗原黎自然才是最好的师傅。
  霁月见哥哥得了彩头,自然也不甘落后,上前大力巴结了好一阵子,便顺利从皇后海若欣处骗得了一串玛瑙佛珠,自然兴奋了好一阵子。贺雪茗自知身份,也随着太后皇后奉承了一阵,倒是让坐在她下首的几个太妃频频侧目。德太妃兰氏是风无言的母亲,却被儿子连累成了获罪嫔妃,因此即便晋封也没捞到多大好处,秩位反倒比韵贵太妃马氏低了一级,心中本就有些不痛快。她地性子一向骄横跋扈,只是因为儿子获罪才收敛了些,此时却又有些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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