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神都龙王(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香兽的烟气消散了,余下一摊灰烬。舞女仓皇离去。
“大人,既是部曲私自犯事,就由他们自生自灭,何必为此烦恼?”前来报讯的校尉安师通急忙劝慰。
龙敏稍稍心安:“你是说,与我无关?我不会受此牵连?”
“这……要看都督府的法曹参军,肯不肯放过大人。若他们想为难萨保府,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我等就要受制。”
“哼,法曹参军而已,那郑崇质不是要走了吗?”
“有这样的事?”
“蔺长史别无人选,今日点了郑崇质去交代。”
安师通叹气:“除了郑崇质,还有狄仁杰,他才是最难啃的骨头。图瓦他们的案子,若是他有心为难问责,长史大人只怕难辞其咎。”
龙敏一听,警惕起来,他留恋这个位子,一直明哲保身。下属有任何错误,立即推出去认罪,绝不姑息,因而有从不护短的名声。可视为美誉,也可当做恶评,龙敏想的,就是太太平平致仕,安安稳稳到老。
“安师通,你去稳住狄仁杰,最好多给他找点事做。”
安师通眼珠一转,含笑应了。龙敏忍痛取了钱来,小心嘱咐:“你拿去周旋,别露出端倪,叫人反咬一口。”
贞观年间,太宗皇帝故意勾引官员贪污,刑部有位司门令史受贿一匹绢,被太宗砍了脑袋。如此重刑,官员极为收敛,龙敏不想安师通成为送上门的靶子,特意多说两句。
沉甸甸的钱帛映在安师通眼里,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诡异地闪过一丝笑容。
“大人且安心,想要狄仁杰闭嘴,最好的法子,就是永远听不见他说话。”
第六章
暗流涌动
申时,州衙敲响散堂鼓,官吏们陆续走出,牵马唤车。
狄仁杰处理完所有案卷,走出衙门,看到同僚郑崇质呆立在石阶上,半只靴子浸在雪堆里。狄仁杰扫视街道,郑家的车马未至,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再看雪中痕迹,曾有车行到郑崇质身前,而后离去。
狄仁杰想了想,拍拍郑崇质的肩膀:“郑大人,共饮一杯如何?”郑崇质勉强一笑,正待推辞,狄仁杰不由分说拉了他就走。
到了酒肆,狄仁杰看了牌子,喊道:“博士,三升荔枝烧。”
“贵了……”郑崇质急急提醒。岭南荔枝食之不易,酿作酒运来北地,价钱也不便宜,滋味却是一等一的好。
狄仁杰笑笑摆手,浊酒五文,普通烧酒十文,这荔枝烧要三十文,妙在后劲十足。
博士摆上两个花口杯,用杓舀出美酒,琥珀色的荔枝烧闻之醺然。郑崇质长叹一声,一饮而尽。狄仁杰看出他心事重重,也不劝解,只含笑与他对酌。
饮过七八杯,酒劲冲头,郑崇质忍不住开始诉说往事。从小时家境如何贫苦,如何被母亲含辛茹苦养大,如何刻苦求学屡次应试,尽数倾吐出来。他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狄仁杰耐心听着,眼见一壶酒水见底,微微担心起郑崇质的身体。
似乎……不该叫这么烈的酒。
“郑大人,人生多有不如意,更要尽情畅饮!”狄仁杰狠下心劝酒。
“不错!不如意,为何偏是我遇上这不如意!我自问一生勤勉,不负祖宗,不负朝廷,担了这小小的职司,从无半点差错,没想到竟被一脚踢开!我娘年事已高,怎能随我远行受苦?”郑崇质悲愤拍案,衣襟凌乱,须发上沾满酒水,终于说出心事。
“难道郑大人要离开并州?”狄仁杰心中一凛,心念急转,失声道,“莫非是营州?”
郑崇质苦笑,把烧酒一股脑倒入嘴里,含糊地说道:“今日下的调令……这是要我……是要我……”
营州都督府属大唐河北道,所辖靺鞨、契丹、奚各部,远在两千里之外。狄仁杰深知朝廷对高句丽和扶余一带有动武之意,不断有重兵派往营州,相应的也会调遣其他官吏。郑崇质老母高龄,又卧病在床,狄仁杰因自小修习医术,知道其母的病需要静养,绝不能长途跋涉。郑崇质无法违抗上命,但他生性至孝,不会丢下母亲只身赴任,就此陷入两难。
只能借酒消愁。
“我宁可辞官违令,也不想……呃……”他重重地打了个酒嗝。
“郑大人,我代你出行如何?”狄仁杰郑重地说道。
“嗯?”郑崇质醉眼惺忪地望着他,含糊地苦笑,“你有大好前程,怎能去营州?我这一把老骨头丢在那里不碍事,你还年轻……你甚至没有娶妻!你说,要如何向家里交代?”
“我只需向自己交代。”狄仁杰笑笑。
他孤身一人在并州为官,没有妻儿,没有红颜知己,一心扑在官事民生上。有时,狄仁杰会想,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身边是否缺了点色彩?可惜并州城,没有哪个女子,能占据他的心房。这大概是他唯一的遗憾。
郑崇质没把狄仁杰的话放在心上,酒入愁肠,很快烂醉如泥,瘫倒在地。狄仁杰心下叹息,吩咐酒家煮了葛花解酒,帮郑崇质灌了一碗,雇了车马,嘱咐脚夫勿要让他受风。
临别之际,郑崇质喃喃自语:“我走了,他们就该清净了……也好。”狄仁杰顿生疑虑,郑崇质翻身趴在车上,两眼一闭,竟睡着了。
目送车马远去,狄仁杰无心饮酒,想着解决之道。
并州都督府仅他们两人同职,朝廷要的是人,他代替郑崇质去营州即可。尽管路途遥远,营州又是苦寒之地,除非至亲,无人会以身相代。狄仁杰想的却不同,他与郑崇质仅有同僚之谊,按说完全可置身事外。但将心比心,见人急难挺身而出,才是君子之义。
对郑崇质而言,这是个困局,对他狄仁杰来说,仅是易地为官。狄仁杰暗自做了决定,就放下了心事。
相比之下,狄仁杰更在意郑崇质最后一句话。谁想让郑崇质离开并州?法曹手上权力不小,得罪的人也不少。如官吏犯赃贪墨,监守自盗等,就会交由法曹参军处置。
难道郑崇质发现了什么?
回想郑崇质近期处理的案件,他心头飘过一连串名字。
沉思间狄仁杰出了巷子,抬头一看,已走到萨保府的辖地。迎面走来一位武官,戴了尖顶帽,一身白色胡衫。他看到狄仁杰顿时大喜,抓住他的手道:“狄参军,来得正好!此事你一定要评评理!”
狄仁杰打量来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安师通,忙行礼寒暄。
安师通拉他到檐下躲避风雪,沉声道:“狄参军,有个粟特香料商人,七日前,其新到的三斤郁金香料悉数被盗。这人派了手下到处搜寻,竟在南市一家成衣铺子找到了,一股脑抢了回来。不料对方诬他盗窃,告到晋阳县城。县里自是偏帮汉人,让香料商吐出货物。如今,这官司吵到萨保府,两边都说自己是苦主。”
寒风卷起雪花,劈头盖脸砸在路上。
安师通语气平缓,像是不偏不倚,狄仁杰静静聆听。
汉人与粟特人的恩怨,在并州最为敏感,萨保府也做不了决断,多半由都督府出面调解。这是狄仁杰应有之责,他立即痛快答应下来:“好,今日时辰不早,你且与我说说案情,明日一早,我去调阅案卷,会同萨保府一起参详。”
安师通笑道:“就知道你是爽快人,你我边喝边聊。”
狄仁杰微觉诧异,安师通乃是武官,此事与他无关,大雪天这般殷勤不通情理。安师通看见他面上疑惑,轻咳一声,解释道:“这香料商人姓安。狄大人仗义,我必有后报。”
粟特诸多小国皆氏昭武,称为“昭武九姓”,即安、康、史、曹、石、米、何、火寻和戊地,多信仰祆教。狄仁杰听说此人和安师通同姓,顿时恍然,摇头道:“公事公办,不必客气。”
两人随便寻了一家酒舍,店家烫了酒端上。安师通细细说明经过,狄仁杰大致听了,不时提问细节。安师通又将香料商人的住处告知狄仁杰,离此间甚近。
“还望狄大人有暇过去看看。”他言辞恳切,殷殷相盼。
“不急。”狄仁杰若有所思,睿智的双眸似笑非笑。安师通低下眼,把酒倒入喉中。
安坐酒屋里看出去,簌簌白雪如梨花飞舞,一杯暖酒在怀,恰如赏花看景。狄仁杰以指击案,与安师通说些风花雪月。他见闻极广,说到养马的心得,安师通起了兴致,和他争论西域马与中原马的优劣。两人聊到酒酣,暮色渐起,坊市响起了关闭坊门的响声。
狄仁杰住在相邻的尚信坊,起身告别。安师通约好明日,望了狄仁杰消失在雪中,他唇角流出奇异的笑容,转身折返沿街的另一间酒楼。
安师通直入楼中小阁,朝里面的人笑道:“幸不辱命。”
“去了狄仁杰,这法曹参军的位子,就空了出来。”屋中未点灯,那人在暗色中现出影绰的身影,懒洋洋倚在茵席上,如蛰伏的虎豹。
安师通不解道:“不是说,把郑崇质弄去营州?何必再害狄仁杰?龙长史只吩咐我,替他寻些事做,想他不要纠缠图瓦的案子。”
那人冷笑道:“狄仁杰太过聪明,整日与他相对,哪有做手脚的余地?再说,想扳倒龙敏,图瓦的案子当然要大做文章。”
安师通想到狄仁杰高深莫测的神情,不安地点头:“此人是不好对付,我和他说话,只觉他能读懂人心……想想就后怕。还好龙敏给了我些好处,足够拿去打点。”他故意这样说,心想石摩诃也该意思意思。
“你别被他吓着。等扳倒龙敏,去了狄仁杰,康大人自会把你高升。”石摩诃淡淡说道。
“我……多谢石大人美言。”安师通一怔,继而大喜,似乎想到来日的风光。
“你再混上一年,我就运作你来都督府。萨保府这等小地方,岂能困住我们?”石大人意气风发,慨然一叹,“你安排好人手没有?明日狄仁杰一去,就人赃并获,让他再无退路!”
“万无一失,那个案子,不论狄仁杰怎么判都是错。明日之后,狄仁杰就是阶下囚。”
二更天,狄宅。
油灯下,狄仁杰翻着五年前编撰的《新修本草》,这部药典共五十四卷,他誊抄了三个月,连图经也仔细摹了下来。里面记载的八百五十种药物,尽数记下,可惜不少药物在南方,寻不到实物。
每晚临睡前,他会读些医卜星相的杂书,手书一遍,再读一遍即可成诵。这习惯养成多年,日常的文书案卷,扫视后就过目不忘。
读了半晌,狄仁杰想起日间的事,陷入了沉思。他拿出笔墨,先写了一份陈情书给都督府长史蔺仁基,请求代郑崇质远赴营州。而后,他写下“萨保府”与“安师通”六字,凝神不语。
良久,纸上又添了龙敏、石摩诃、何怀道等人的名字。
狄仁杰想了想,划去萨保府长史龙敏的名字,以龙敏的身份,不可能再往上升迁,在此地管理族人,做个父母官就是最好归宿。他府上部曲偷盗案,落在他人手里,倒是攻击龙敏的最好靶子,只要有蛛丝马迹是他主使,龙敏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好自为之。”狄仁杰喃喃自语,目光滑到下面的名字上。
石摩诃是萨保府的红人,有传言说他想在都督府谋个职位,郑崇质一走,想必就是此人接任。郑崇质去营州,是否和他有关?石摩诃一向长袖善舞,是四处吃得开的人物,与游击将军康达交好,康达与龙敏颇为不对付。
何怀道则是审理香料案的萨保府判司,狄仁杰与他有过交道,知他年少气盛爱护短,如有汉人侵犯粟特人的利益,一定要力争到底。
安师通是其中的关键。
狄仁杰隐隐预感,此事并不简单,安师通骤然出现交代案情,就是最大的疑点。他自问与萨保府没有太大交情,情理上,都该是那个香料商人或成衣店老板到州衙上诉,而非安师通这个武官出面。难道盗墓案已经惊动了龙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