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神都龙王(校对)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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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旎美色端的令旁人艳羡,天津桥上那一幕仿佛重演,看与被看却已互换。可惜佳人无踪影,元镇全无心思流连。
各楼名妓都有花牌,他总是踏上楼阁,扫视一遍,掉头就走。持觞劝酒的美人怎能轻易放他离去?一个个如过江之鲫,缠得他脱不开身。元镇无奈,命小厮挨个打赏,几贯钱下去,依旧芳踪渺渺。
直至夜色降临,坊门关闭,绛红纱的灯笼升起来,厮混在青楼里的官员大半归去,留宿的也有不少。坊间暗香浮动,高髻上簪的茉莉花,胭脂里调的海棠红,熏笼里燃的苏合香,芳菲满路,魅惑人心。
堂前飞燕轻歌,声声箫鼓管弦。
人在此地,一颗心如火如荼烧起来,欲望比酒更浓烈。但对元镇来说,月色如一盆冷水,浇得他通体冰凉,想象那女子与他人陪酒侍客,就如千万利箭穿心。
元镇心下失落,无力坐倒在千金楼下。一名叫舒舒的相熟娘子前来相询,得知他的心思,笑道:“郎君真是糊涂,既是官使女子,何不去太常寺询问乐籍?”
“以其美色,竟然默默无名,真是不可置信。”元镇叹息道。所谓寻花问柳,或是漫漫长街交错邂逅,或是千回百转苦苦寻得,如此可称缘分。去官府查验名录,未免太俗。
舒舒媚眼如丝,见元镇果然不正眼看她,不无嫉妒地道:“郎君这等夸赞,想来是位绝代佳人。新近确有个初来者,天赋异香,一手琵琶更是惊艳绝伦。”
元镇喉间一哑,窒息了片刻,良久才问道:“敢问那位娘子芳名?”
舒舒黯然吐出一句:“只羡鹣鲽不羡仙……当年郎君在此写下《咏悲怀四首》,谁知如今,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本朝无论官吏士人,以狎妓游宴为乐事,元镇虽是商人,诗名颇盛,钟情于他的青楼女子不在少数。他自知惹下太多风流情债,并不以为意,酬酢往来而已。
元镇一摆手,身后小厮放下一贯钱,舒舒面色更难看。侍女察言观色,铺开绢帛,磨墨递笔。舒舒拿眼角觑看元镇,俏脸稍豫,仍然咬唇,有怨念之意。
元镇洒然一笑,想起昔日在此宴乐开席的情形,那时欢情是真,如今移情也是真。他是飘泊的商贾,走南闯北居无定所,直至近日在洛阳打开局面,才有了安定的念头。过去他无法停留,此刻,他不知道是否有人值得停留。
眼前飘过船头那丽人明艳的身影,元镇定住心神,提笔写道:
悄动金莲晕两腮,馨香软语坐相陪。
人同幽梦珠帘幕,谁画新弯明镜台?
抚旧批诗颦反笑,移时乘兴去还来。
夜凉遽起休添酒,酿尽缠绵作一杯。
他一动笔,一班闲暇的官伎围拢过来,咀嚼诗中真意。舒舒环视众人,略有得意之色,可想到这男子毕竟要他往,又是一阵神伤。等元镇写完,她泫然欲泣,好一番作态,方才叹道:“多谢郎君,尚记往日之情。”
“舒舒,改日我再来看你。”他温言说道,将一条晶莹剔透的玛瑙珠串挂在她脖间。这是波斯萨珊王朝的名贵首饰,舒舒眼皮一跳,将诸妓的嫉妒收在眼底。
她低眉敬了元镇一杯,慢慢说道:“郎君要寻的人在燕子楼。”
元镇心中一跳,如鱼入大海,欢愉莫名。
“她的名字,叫银--睿--姬。”
第三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明义坊,燕子楼。
厅堂里衣冠满座,屏气凝神。
当中坐一丽人,红绡玉带,云髻凤钗,十指玲珑拨弄一张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四弦琵琶为汉乐,五弦琵琶稍小,出自北国,初时以木拨弹,直至贞观年间,疏勒乐师裴神符手弹《火风》曲震惊宫中,教坊开始改弦易张。这女子娴熟弹来,显是多年修习,功力不俗。她的服饰与中原女子略有不同,除却花钿珠钗,发饰上犹插翠羽,别有一丝骨气。
丽人垂目凝神弹奏,纤指宛转,颠倒五音,多出的一根弦,就如听者的心弦,被她任意拨动。听者目光凝滞,被乐音一声声弹破心声,仿佛身体本是那张紫檀琵琶,而魂魄摇曳飞扬,随曲调舞向四方。
她的手指,划过的不是丝弦,是他们沉浸在俗世里,早已麻木的身躯。每一节曲音,解救一截身体,四肢百骸,从傀儡转化成血肉。听者大气不敢出,战栗地感受身心变化。即使不解风情的俗客,单看她繁弦催折的手势,珠泻玉盘的曲调,暖玉生烟的霓裳,足已凝神不语。
元镇入内时,他心心念念的睿姬,正在奏一曲高丽乐《芝栖》,铮铮切切,弦声清绝。因太宗皇帝喜爱高丽乐,京中教坊官伎多有演练,此时便有两个体态轻盈的舞姬,罗袖袅袅,金裙翩翩,腰肢轻转在方寸的空间内。
玉臂上,金环响动,红毯上,玉足飞旋。曲到动情处,两个舞姬香汗淋淋,依依垂泪,如莲花旋舞,出水悲歌。观者如痴如醉,禁不住掬泪忍涕,悲伤难以自抑。
元镇是识乐之人,他先是理智地判断出曲名,而后细细一听,品鉴其中滋味。没想到,乐声如波涛,很快将他吞没。
元镇心神俱裂,魂不守舍。
她不是在演奏琵琶,她就是那张精美的乐器,外表华丽,内里刚烈。曲如心声,元镇直勾勾凝视睿姬,她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有怎样的过去?为何这曲子里,像掩藏了三生三世的悲欢,不似人间应有。
睿姬抬起秀目扫视。
是他。
烛火摇簇下,两人目光相对。元镇脑中轰然一响,眼里心底,再无旁人。睿姬移愁入弦,是桥上那年轻的男子,龙章凤姿,却不知是不是绣花枕头?
元镇嗅到一股淡淡馨香,随了乐音渺渺散开,沁入心脾。睿姬美貌无双,乐音难画,她香气缭绕的体态,更是难以描摹。一缕清香糅合在琵琶声里,缠绕他的躯壳,前尘往事如云烟泛起,懵懂间旋即散去,宛若一场大梦。
一曲终了,众人恍然醒来,击掌赞叹。
三四个王孙公子兴奋地站起,张口想说几句漂亮话,睿姬晶指一拨,铿锵弹出一音。
“《将军令》!”一个士子倒吸冷气惊讶说道。
这是宫廷乐舞的曲目,气势激昂磅礴,展现千军万马驰骋的雄威,需十数种乐器演奏,舞者也要换绯绫衣裤。两个舞姬果然知难而退,剩下睿姬一人,肃杀地奏响飒飒战曲。
元镇仿佛看到了大漠边城外,北风起,戍旗展,金铙沙鸣中,万马奔腾。她的琵琶有铁骨、有傲气,杀伐的乐音浑不似女儿家能弹奏。元镇痴痴听了片刻,直想沙场夜点精兵,煌煌烽火下倚剑降虏,任铁骑踏遍关山。
他左右四顾,冲到一边几案前,执笔添墨,簌簌写落一首长诗:
粉胸绣臆谁家女,香拨星星共春语。
七盘岭上走鸾铃,十二峰头弄云雨。
千悲万恨四五弦,弦中甲马声骈阗。
山僧扑破琉璃钵,壮士击折珊瑚鞭。
珊瑚鞭折声交戛,玉盘倾泻珍珠滑。
海神驱趁夜涛回,江娥蹙踏春冰裂。
满坐红妆尽泪垂,望乡之客不胜悲。
曲终调绝忽飞去,洞庭月落孤云归。
--像是在呼应他的笔墨,漠漠秋色里,十万精兵出塞,累累白骨压途。厅中多是少年郎,胸口顿时战意燃烧。
睿姬纤指急奏,但看将军百战驱虎,雄兵千里吞狼。待元镇最后一个“归”字写完,正值睿姬曲终人静,余音绕梁,而笔意缥缈若飞,恍若仙人乘鹤归去。元镇掷笔清啸,如九霄龙吟,与消散的琵琶声于夜光烛火中和应。
睿姬身边的妙龄侍女,朝元镇浅浅一笑,取走了诗作。
元镇心下忐忑。
睿姬款款站起,妙目流转,每个人心中擂鼓,被她眸光所动。
“来年上元,洛阳有‘百花选艳’花魁大赛,睿姬不才,想夺首座。”睿姬神色如常,仿佛饮水一样自然,“各位都是洛阳城中才俊,若有心助我一臂,睿姬自当铭记。”
“好!睿姬你是当之无愧的花魁!有我刘冕在,无人能盖过你!”一个少年挥手示意,扬扬得意地大喊。众人斜视看去,乃是镇守百济的都督刘仁轨之孙刘冕,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刘冕这一叫,有人高声喝彩,也有私下哄笑的,场面甚是热闹。
刘冕自觉得了脸面,毫不含糊地打赏百金,以及珠玉宝石等物,一时楼内金碧辉煌。
“缠头之资,聊备一笑。”刘冕自信满满走上前,身量不及睿姬高,减了不少气势。睿姬抬眼直视,点漆双眸里,写满拒人千里的孤傲。
刘冕怔怔望了半晌,突然说不出话。
睿姬忽然一笑,灿若锦云,艳丽无匹。刘冕神魂颠倒,只觉她有千百样好,哪里记得刚才的冷漠,这一笑千金不换,值了!
座中官员暗自摇头,今次睿姬能下场演奏,凭的是嗣濮王李欣的面子。他是皇帝侄儿,父亲魏王李泰曾与今上争夺太子之位,一生忧虑,三十五岁就去了。因此李欣不问世事,纵情声乐享受,终日流连坊市,是明义坊有名的豪客。
教坊官伎明面上卖艺不卖身,凡应酬宴乐,先要取得官府行牒,与私妓不同。这回便是李欣为捧睿姬,特意开了酒宴,允许其他人来捧场。刘冕仗了祖父的军功想争风,只怕回去就要被他父亲责骂。
李欣被簇拥在人群中,看不出喜怒,径自打赏了千金。睿姬命侍女收了,回以澹然微笑,李欣也不在意,只吩咐添酒,先前两个舞姬连忙殷勤作陪。
李欣一出手,跟风的官员及商贾们,攀比地送起财帛,打赏的绢帛越堆越高,堵塞厅堂大道。有两个士子学元镇一样送上诗作,在众人面前高声吟哦,睿姬神色不变,毫无反应。
李欣听到士子念诗,冷笑一声,奉上一张画卷。他母亲阎婉是工部尚书阎立本的侄女,外祖父阎立德亦是大画家,家中丹青随手抽一幅都非同凡响。睿姬果然被画卷吸引,凝神看了良久,赞叹不已,话也多了几句。
刘冕悻悻然,与他同行的都是出征过高句丽的武官,哪里识得这些?一个个脸色阴沉地瞪着李欣一众。
元镇命小厮奉上一套茶具,一本茶谱,两斤好茶,黯然地留在厅堂一隅。他不知道的是,当睿姬看到他的诗作,眼神一亮,使了个眼色,侍女灵巧地抽出诗卷,迅捷地藏于袖中。
厅中各处,众人含笑捧场,暗中交头接耳,犹在议论选花魁的艳事。
“睿姬娘子既放出这话,就是要等夺魁之夜……啧啧,夜长梦多。”
“一晃百天,谁能熬得住?”
“好手段。三个月里要不来燕子楼,没准她和人暗通款曲……”
睿姬很明白她的处境,待价而沽,是风月场所的规则,想做她的恩客,就要拿出真本事。
收过打赏的厚礼,睿姬端起酒杯,给李欣、刘冕等贵客敬酒,元镇身份不够,敬陪末座,自然喝不到她的酒。他意兴阑珊地自斟自饮,冷眼看刘冕喝上两杯就满脸通红,不由摇头叹息。
“睿姬娘子,今晚我留在燕子楼可好?”刘冕酒性太差,两三杯就发了昏,开始胡言乱语。他扯住睿姬的衣袖,她轻轻一拉,没有拉动。刘冕索性用力一拽,把睿姬强搂在怀里,完全无视他人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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