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乱世英雄传)(精校)第22部分在线阅读
但刘万乘浸淫于枪中少说也有四五十年,其中心血岂是白费的?那瞿宇尽管上下纵跳,左击右打,把一套枪法使得极为好看。但堪堪三十招将过,他就已知自己虽然机巧,但单凭这枪法,只怕胜对方不得。正待凝思使巧,忽听杨兆基在下面高声叫道:“六合枪中何所虑,身要方直气不移。五十六招无首尾,一贯到底不轻徐。”
刘万乘正为瞿宇枪法所迷,闻言一凛,当下气纳丹田,不看瞿宇枪招,先把自己的心一沉,手下就定了很多。此时不管瞿宇如何花巧,他也不再与其争一时之气,只把一套力大招沉、朴实质拙的枪法按式使出。开始几招似极笨重,但到后来,大开大合,大巧若拙。只几招已把瞿宇逼至外圈,远远跳斗。瞿宇心下暗苦,知道这么战下来,自己必输无疑了。忽见刘万乘一招“凤点头”刺来,忙把身子一晃,堪堪避过,就待进手,没想刘万乘接下来一招会是“玉带缠腰”。六合枪中本来绝无这一变化,瞿宇也是拆熟了的,哪想到刘万乘上面一招“凤点头”下来会接这一招?刘万乘上一招就是要诱他欺近一步,眼见计成,刘万乘那枪身忽似软了一软,直向瞿宇腰间砸来。
瞿宇大惊,不知这正是师叔之深藏秘技“铁锁横江”,实在连伯父也并不知道。他别无他法,就待弃去双枪,徒手以一势“搏浪一击”轻击枪杆,人则从枪下钻出逸走。
但这一招要贴地翻滚,未免太过狼狈。而且这双枪一弃,自己等于认输了。他脑子一转,已有一个念头——当此胜负一线之机,本不容他思前想后,只是刘万乘用的非是自己惯用之枪,那枪弯击之势也就慢了一慢。只此一慢,已给了瞿宇一线之机。只见他已冒险向前跃去,刘万乘喝了一声“好”,双臂一抡,正好把这一枪之势使圆。只见好个六合门外三堂堂主,他连人带枪原地一转,手里铁枪直向瞿宇腰间砸去。那瞿宇却一跃已跃至瞿百龄灵前,那枪已堪堪砸到,这一枪若击中,会连人带枪一齐砸在灵位上,那真成了大闹灵堂了。
瞿宇看似大惊,双手弃枪,口中叫道:“刘师叔,休毁灵位,小侄认输了。”刘万乘一惊也发觉不好,双手猛地收力,却如何收得住?那瞿宇乘势双手往他枪尖处一握,人随势荡起,竟在枪尖上玩了两个大回环,化解开刘万乘收不住的余势。然后,双手握着枪头稳稳站在瞿百龄灵前,含笑道:“这一阵算小侄输了如何?”
刘万乘见没砸到灵位,酿成大乱,本松了口气。但听了瞿宇这话,一口气堵在胸口,再也出不来。
郭、杨二人在下面虽料得这一阵刘万乘必胜,却没想到竟是这么胜出的,更没想到瞿宇这个骄躁小子也有心机,输得这般讨巧光彩,倒似为护伯父灵位才违心认输了一般。两人当下脸色不由一黑。那刘万乘更是气得“哼”了一声,站在当地是站也不是,退开也不是,最后一跺脚,双手一松枪把,回了痤位。瞿宇自将枪在灵台上放好。郭千寿已然站起。他俩人虽为师侄,这时却形同陌路,更不答话,双拳一和,已动上了手。
这一回动手与适才不同,双方动了真气,也都是真功夫。在瞿宇,这一阵是绝不能再输,在郭千寿,则是但求不败,只要耗掉他四、五层内力就心愿足矣。这一斗斗了近百招,两人在场中翻翻滚滚,众人才算见识了六合拳的精奥。
瞿宇眼见已斗了小半个时辰,自己纵胜,若费力过多,下面还有一个杨兆基等着,局势未免不妙。心下着急,当下手下加紧,口里喝了一声“着!”左手虚虚引开郭千寿左掌,他这招用的是粘劲,瞿百龄当年与郭千寿拆至此招时就是这般模样。
郭千寿显然吃过亏,一见此招,心下一惊,右拳马上击出。没想瞿宇滴溜溜一转,来了个“脱袍让位”。这一招本来只是诱敌深入,那四个字空取其义,没想他右手果然在袖子里一缩,仅用一只空袖就缠住郭千寿右手。郭千寿大惊,待要挣脱,瞿宇右拳却从自己右襟内击出,一击就击在郭千寿胸口。其实他这招上讨了巧,因为他听伯父说过当年与师弟拆招时曾在这招上胜过他,知郭千寿心中必有阴影,一试之下,果然不错。他猜郭千寿生性暴烈,若仅只败他,他只怕会缠斗不休,这一式就使上了六成力。只见郭千寿张口一喷,一口血已吐了出来。瞿宇已全身一退,拱手道:“郭师叔,承让了。”
他们动手极快,旁边的一般看客眼睛哪里有那么快?只见他两人双手都已胶住,怎知瞿宇自胸口还会伸出“第三只手”来,齐齐一惊。那边杨兆基已拍椅怒道:“你!”
见郭千寿已伤,他腾跃而起,双手直向瞿宇拿去。这一招看似含忿出手,其实是要趁瞿宇调息未定,一上手好占个上风,还可免去偷袭之讥。
瞿宇胸口真是一口真气未定,当此情景,也只有叫了声“好”,双手已向杨兆基迎去。他们要较的是六合真气,一个是轩昂少年,一个是瘦小老人,两人双手就这么胶在了一起。瞿宇气息未定,无暇调理,索性就奋起余势,内力如长江大河直向那杨兆基猛攻而去。众人只见他脸青了一青、又红了一红,然后又青了一青、红了一红,最后再青了一青、红了一红,如此往复三次,才转为正常脸色。了解六合门武功的就知道这小子确实把六合真气已练到强悍无比。
那杨兆基扑来之势虽怒,出手却极为谨慎,内力如吞如缩,如一股棉花糖般把瞿宇攻来内力紧紧粘住,不许它脱身喘息。旁人只见两人一时都静了,四手相握、四目相对,如不是一个面色青红,一个目光深锐,真如情深意切的一对叔侄一般。乍见之下,怎么也看不出这二人其实是在一决生死。
两人明知这真气较量是有生死之虞的,即使胜的一方只怕也要付出极大代价,三五月内,极难恢复。
瞿宇道:“杨师叔,你一定要比?战不如和,你如不服我作六合门主,自可把外堂分出去。六合门从此没有外三堂。”
哪知他为人骄慢,杨兆基性子比他更为深狭,不动手则罢,一动手不决胜负不肯休手。只听他道:“哈哈,凭你这话,就不配为六合门之主。六合门从来内三外三、共有六堂。我们外三堂退出可以,只是你从此也不可称为六合门,只叫三合门主吧!”
他口中说的是为六合门大事。其实废了瞿宇,报复当年大师哥对他冷淡才是他真正的意思。
下面人早哄然一笑,有人道:“要我说,索性你们来个内三合、外三合,都是门主。”
旁边人又道:“外三合有三位门主,不知谁大谁小?那时六合门就一共有四位门主了,这不是六合门,竟是杂合门了。”
瞿宇闻言怎能不怒,亢声道:“那好,师叔既有意考量,咱师叔侄两个今日不分胜负就不死不休。我要是输了,退出永济堂,永世不踏入六安城一步。”
他这话极重,杨兆基冷笑道:“那也不必,城北你伯父那枯荷园你尽可居住。”
瞿宇一恨,反问道:“你输了呢?”
杨兆基看了受伤的郭千寿、愤然的刘万乘一眼:“那我师兄弟三个退出外堂,永不动这永济堂一草一木。”
然后两个人便再没有说话。时间一滴一滴溜过,只见两个人一个头上青筋直暴,一个双手微微颤动。旁观的人此时已没有了看戏的心境,想此等同门相残,实为人间惨剧。有人待要相劝,但自量身份,也就不好开口。大家都屏息静气。这种真气较量,旁人也不知两人内里情况究竟如何。
屋内气氛一时极为压抑,当真静得针尖落地都听得见。眼见两人已到了紧要关头,瞿宇自知内力只怕不如杨兆基持久,但远较他强壮,故奋起余力,要冲垮杨兆基于少阳脉关寸处所筑堤坝。杨兆基也知这一关如果抗得过,那瞿宇就只有束手就擒了,当下咬牙抵御。可这小子内力真是充实丰沛,难以抵御得很。杨兆基的脸色便一绿。
郭、刘二位与他兄弟关心,这时明显紧张起来,紧握椅子扶手,似是勉力控制才没让自己站起来。
瞿宇却于这时“哈、哈、哈”笑了三声,真气运行时本不宜开声,他这时以声助势,分明不惜伤身毁气也要以逞一胜。
杨兆基提气抵挡,拦得更凶。
众人已知到了生死关口,一个个张大了嘴却没一人出声。却听堂上这时轻轻响起了三下击掌。这三声极怪,似有音乐节奏般,让人听了极为舒服。瞿宇与杨兆基却面色一变,然后冷汗大出。原来两人正都加剧提气运力,瞿宇正精守玉枕、气走泥丸,那三声适时而出,分别打在瞿宇气行泥丸、意守渊腋、神离枕骨的关口。瞿宇一惊,一口气上不来,登时心如死灰,心想:杨兆基哪里请来这么高明的帮手!分明深谙六合真气,我命休矣!
但他一惊之下,杨兆基的内力却并没乘虚袭来。瞿宇注目向杨兆基望去,只见他脸上惊诧之色只有比自己更甚。原来杨兆基正气走督脉,将至尾闾时,就听到一响。他心头一震,忙凝神紫府,可精气将聚未聚时,偏偏又是一响。他体内真气骄躁,直欲控制不制,四处乱窜。他已顾不得伤人,大惊之下,先求自保,忙各处收敛,于四肢百骸之中全力安抚那狂逸的真气,只求能意守丹田,精还离舍。
他此念虽动,也不知收不收得住,但却在这时听到第三声响,然后,四肢百脉的气息闻声一顺,如涓滴入海,转眼还纳丹田。
他两人一惊之甚,已强过对彼此的敌视之心,都无心对战,运息内检了一番,发觉无异,便双双跃开,向堂中东首道:“你是谁?”
众人只见厅堂东南角站起个身穿旧白衣裳的少年。他不答二人问话,却泠然吟道:“六合一粟,谁稼谁种?藏之沧海,谁舍谁收?出自泥丸、行经函谷,反吐紫府、外照额颅。三里何为?六奚奚适?带脉之下,如流如注……”
只听他口中不停,念出一大段歌诀来。厅中旁人不觉,但瞿宇与杨兆基、连同郭千寿与刘万乘,却齐齐面色大变。
只听那少年朗吟了好一刻才止住,淡淡道:“你们要争这六合门武功的门主吗?我看你们也不必争了,这《六问》你们全都见过,如果答得出,这武技上的门主争不争都是你的。如果答不出,争得了也不过是得了个虚名而已,又有谁服?”
这《六问》原是六合门中一位前辈高手就本门武功做出的六项疑问,针砭所至,令所有精习本门武功的人不由都一阅之下,心空手冷。那六问问得实在太厉害了,直动摇本门武功的基础。众人只知那位前辈武功极高,但为人怪僻。他既想出了这六个问题,心中一定自有答案,但不知为何不一并写出。这六问难倒前后数代无数人。据说瞿百龄当时触手这《六问》时,每一问读下来都令他汗出如浆。他也没讲这《六问》最后他通了没有。只说,读此《六问》,如有所得的话,功夫自会进入另一境界,远非六合拳、六合枪、六合真气这些套路俗品可比。
众人虽有些不信,但体察他所成就,也不由不服。在场六合门中高手四人,要以瞿宇武功最高,也最为震动。伯父在世时就曾无数次督促他读《六问》,但他自作聪明,总认为那是前人做的局——专门难为后人的,所以总是虚声应付。这也是他以己度人。
四人本在名利场中争杀厮抢,不意被那少年冷冷一篇话说得如一桶凉水当头浇下,冰寒彻骨。那少年这《六问》还没问完,他们已恍恍然不知身在何地了。
场中无人能答,却不乏众口纷纭,一片杂乱。却听沈姑姑身边那个憨实年轻人忽然嘴唇轻动,低声道:“六合之前,渺不可述;六合之后,才有这六合拳、枪、真气。所以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为六合门立门处世之法门,也是六合拳、枪的精义所在。那《六问》其实问得是六合之前的事。六合之前,空空茫茫、本无一物,更无精、无气、无神,也无心、无意、无形,又何来六合?此问无答,又何必发问?”
他声音极低,堂中人交头接耳,蝇蝇声起,本易被忽略过。弋敛却似听到了。他诧然抬头望向那憨实小伙儿,似没想到会有人能答到如此地步。
这时却听那沈姑姑道:“他们英雄子、男儿汉,争的自是这武功的门主了。”
她本来一直没有开口,众人也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她。
她扫了堂中一眼,然后才施施然道:“先夫撒手西去,遗下我这孤寡之人,本已了无生意。但百龄他生前有个遗愿,愿收我娘家甥儿冷超作他螟蛉义子,以后一派家业都交付与他,只是不曾当众说得。他这主意一半是为体惜小妇人的意思,也有一半是出于自感无后。先夫一生德行不用我说诸位也是深知了,他这点遗愿,我无论如何也该代他办到。”
说到这儿,她扬声道:“超儿,过来。”
她身后那憨实少年颇为不好意思,上前叫了声:“姑姑。”
他姑姑却不容他说话,已携起他手道:“这就是我甥儿冷超,也是百龄所收义子。超儿,你今天才赶到。你义父生前无后,这孝子的位置,须得你充了。今日当着众人之面,快快磕个头。”
那冷超似是不愿姑姑把他与瞿百龄义父义子的关系公诸于众,但对那老人却甚为尊敬,闻言应道:“是。”当下跪下就要磕头。
沈姑姑说话时,瞿宇本愣着,这时才缓过神。他久已防着这位“小伯母”,一直用言语压制,没想她果然有鬼,更没想到她会抓在这个节骨眼开口。——冷超这个头可磕不得,如果磕下去的话学问可就大了。瞿宇虽暴躁,也是深明利害之人,当下用手一抓冷超左肩,说道:“且慢。”
冷超一愣,瞿宇已向郭千寿三人道:“三位师叔,这话你们可曾听说过?”
郭千寿、刘万乘、杨兆基三人齐齐道:“没有听过。”
他们本争的就是这六合门,知道沈姑姑出此一策,若应了她,这事必有纠缠,如何肯再多上一个人分这一杯羹。
旁观众人本已猜不出瞿宇和他三位师叔争夺门主之事该如何收场,这时却见又有岔头出现,不由齐齐兴奋。
沈姑姑道:“超儿,把你义父的信拿出给他们看看。”
那冷超迟疑了下,似极不情愿,无奈他姑姑追逼,只有掏出一信。瞿宇一把抢过,见封皮上正是伯父手迹。他一转念,就把这信转交给刘千乘。他想沈姑姑一向心机极深,她既开口,这话多半有点儿影儿,只是自己坚决不能承认,但和沈姑姑反目之事不妨交给三个老头来做。
刘千乘已抽出信瓤,开口念道:“小超义儿……”一愕抬头,冷超似已目含湿意,只是不肯让众人看到,忙低了头下去。
只听沈姑姑道:“众位听见了,这可不是妾身空口白话。小超,你义父灵前,别人不让你磕这个头,难道你就磕不得了吗?你这模样,还算什么男人,还配称老爷子为义父了吗?”
她这话说到后来,已微带冷笑。
这话果然极为厉害,正击中冷超心口。只见他一咬牙,不理瞿宇搭在肩上之手,已向下磕去。瞿宇一惊忙伸手去扳,却没有扳住,被他一磕到底。瞿宇见他硬来,不由大怒,见他还要磕第二个头,当下手上加劲,他这招已用上“虎爪”之力,冷超如果还是硬来,不怕他肩骨不断。没想那少年性子极犟,又向下磕去,瞿宇实没料到他腰肌那么好,只凭一腰之劲就可抗拒自己的腕力,身子反被他带了一晃。冷超这一头又磕到了底。
场中人本望着沈姑姑,这时才注意到冷超。瞿宇从出道至今,有伯父护着,一直顺利。连同今日之战,虽未胜得,但一人连战三位师叔,传出去已足以名动江湖。这时却被一无名小辈削了颜面,不由脸色一青。他提起六合真气,直向冷超肩上压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磕成这第三个头。场面一时极静,那冷超偏偏也是个拗性子,这个头非磕不可,只见他这个头磕得极慢极慢,慢到了如蜗牛踱步,但毕竟还是一点一点地磕了下去。瞿宇一张面皮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足有一盏茶时候,冷超这个头终于碰到了棕垫。场中一时声音雷动。那瞿宇紫胀了脸,松手一跃,怒道:“沈姑姑,你这一招算什么?先前你一口一声未亡之人,一口一声先夫,我给你留点面子,不提也罢了,现在却居然如此生事!以为我瞿门能容你姑侄横行?你是哪年哪月,几时几刻嫁入瞿家的?八字庾帖何在?大媒何在?六亲何在?又是何处拜堂?何处洞房?何处花烛?当时门中长幼谁在?喜钱赏了何人?族谱上可有你名字?你只要举出一项明证,我宇少爷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沈姑姑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这事本是她心头隐恨,哪当得人特意提起。
那边刘万乘也开口冷笑道:“沈姨娘,没想你还留了这手!”
他“沈姨娘”三个字如鞭子一般抽在沈姑姑身上,只见她身子不由一颤,似想起当年的落拓生涯,没想今日还要受这般屈辱。她本是要有所争的,但那三字太狠,狠得她心一时都灰了。
这时冷超上前一步护住她。开口道:“我姑姑与义父两情相悦,原不必得你们世俗小人赞同。”
沈姑姑得他一句,似重定了神,有了勇气,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们承认我也好、不承认也罢,我和百龄一起过了这么些年,端茶倒水,功劳苦劳不论,我总是他眼前的人了。我就算没明证,他给超儿的亲笔信你们可都看到了,他这义儿可不是假的。我们又不和你们争六合门主,又不争瞿门门主,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又做甚么。”
她这话大得同情。瞿宇与郭、刘、杨三人也没想她要的只是个名分,不在意六合门及瞿门事务,静了一刻,不由脸色大为放缓。
郭千寿人最直,干咳两声道:“沈家妹子,你明白事理最好,只要你们两不相帮,更不乱掺和,谁不知你是瞿师兄的眼前人。这孩子,是瞿师兄收的义儿?那就算是吧,我们还会不喜瞿师兄有后吗?拜过之后可以让他下去了,只是六合门中事你不要插手,你也不必哭泣了。”
沈姑姑这才止住哭泣。冲他一福道:“多谢郭叔叔一语。定这六合门主是大事,也是您三位叔叔与宇少爷之间的事,小妇人何等身份,如何敢越礼插手。”
众人见她温言软语,极为知礼,不由心都一软。郭千寿也还了半礼,道:“看来沈妹子果然明礼。”
沈姑姑就望向刘万乘与杨兆基两人,道:“二位叔叔怎说?”
两人没话,也算默认了。沈姑姑才冲瞿宇道:“宇少爷,你就不认这么个兄弟吗?”
她把兄弟两字轻轻吐出。瞿宇本颇不忿,此时不由心中一动,想那冷超如果认真是伯父义子,也就算入了瞿门。看他样子,憨厚可欺,加上功夫不错,对自己可是个臂助。但他转脸要比三位师叔慢多了,只能勉强笑道:“多个弟弟有什么不好。你们不掺和六合门中事的话,我当然要认。”
沈姑姑便冲他一礼。然后冲堂中众人道:“多承三位叔叔及宇少爷相认,我母子也算有了个名分。他们大人大事,我母子自然也就不敢参与,只望六合门兴旺,瞿门兴旺就好。谁作门主,我们姑侄都没话说,只是从今日起,永济堂的前堂后堂却要分开了。”
众人一愣,却听她道:“这永济堂原为外子所造。前堂为六合门公务会所,后堂却是外子与妾身的家。前后堂一向相通。如今外子已逝,妾身一个孤寡之人,前后堂如仍相通,未免多有不便。以后无论谁继任门主,启灵之后,妾身即请用泥瓦封断前后之路,妾身就在后堂为先夫守节终老了,不至有扰六合门中事务,妾身也不会被人说闲话了。”
她这番话说来娓娓动听,有理有情。瞿宇与郭、刘、杨三位却至此才知上了她的当。
这六合门家财万贯,可尽在后堂之中!瞿宇怒道:“嘿嘿,你贪心倒不小,谁不知六合门所有财货往来,金银细软俱在后堂。六合门富甲皖南一方,你一口竟要吃个尽!你,你太贪了吧你!”
众人也至此才明沈姑姑此举是何意思,也知道正题至此才算提出。暗想,没想六合门三老、瞿门瞿宇与沈姑姑三帮人没一个是好惹的。
沈姑姑却一改柔弱,直问到瞿宇脸上:“你说那账目往来,是以先夫名义还是六合门名义?你去官府查查,哪一项产业不是先夫所创,物主是先夫名字?他生前大度,广济天下,以一人养活整个六合门和瞿门也就罢了。难道就注定欠了你们的不曾?我原以为你们争的是道义大事,武功源流,我妇道人家不敢插口。可是,你既有此一说,我倒要问一句,你们争的到底是六合门主还是先夫的产业?若是六合门主,与我无干,我不管。若是先夫产业,嘿嘿,他还自有寡妇义子在,却也不容他人乱动!”
她这一篇话极为厉害,瞿宇与外三堂郭、刘、杨三人一时讷讷愕住。他们四人之争,一部分为这六合门主,其中一大半还是为瞿百龄生前所创下的这富甲一方的产业,只是不便明说罢了。只想:争得这六合门主之位,产业自然也水到渠成。没想沈姑姑虽为女流,一张利口却远较瞿宇及郭、刘、杨三人锋锐。四人又先承认了她与冷超的身份,以自己地位,又不能反口否认。场面一时僵住。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段事真不知如何了结了。
却听堂中有一人道:“够了,你们六合门也好、瞿门也好、还是沈姑姑也好,你们家务内讧,能否等到我们外人不在时再说。我们这次前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争夺家产的。小可钱庄与瞿老英雄生前有些账目未了,人欠我欠,要清一下账。郭师傅、刘师傅、杨师傅,瞿少爷,我不管你们谁人主事,待与堂上诸人把账目清理干净后,你们再争如何?到时钱货清、兄弟亲,你们也好知道自己到底争的是什么。众位,觉得我说得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