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精校)第8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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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看着他颈下那道小裂缝,伸手拣起一块石子,扔了进去。
首座颈部与地面之间的那道裂缝,瞬间扩展开来,那是因为石子正在里面不停地膨胀,正是佛宗无量境界。
片刻后,讲经首座从地底爬了出来,修至金刚不坏的佛身上没有留下伤痕,但身上的袈裟包括手里的锡杖都已经被大地碾成了粉末,此时站在荒原秋风间,不着一缕,哪里还有半点佛宗高僧的模样。
首座从酒徒手里接过一件衣服,说道:“当年你从佛祖处学得无量法门,我凭此脱困,如今想来,一切皆是佛绒

酒徒说道:“这是昊天的世界,天意不可测,自然无佛缘,若不是她去了棋盘里,我也没办法把你从地里拉出来,所以不是佛缘,是天意。”
首座说道:“自今日起,再无天意,只有佛缘。”
酒徒说道:“真不知你这和尚的信心来自何来。”
首座说道
“随我来。”
二人离开崖壁,来到巨峰间的崖坪上。
首座看着那株很是破落的梨树,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此树乃佛祖亲手种下,梨便是离,意味着与人间分离。”
酒徒神情凝重说道:“五百年一开花,难道昊天一去便是五百年?”
首座说道:“其内不知年岁,昊犬……再也无法回到人间。”
酒徒微微挑眉说道:“若昊天把佛祖杀死自然便能回。”
首座平静说道:“佛祖已涅盘,如何能被杀死?”
酒徒皱眉,直到此时,依然没有人知道佛祖是生是死这座名为般若的巨峰,是佛祖的身体所化,那佛祖的意识在哪里?
首座对着雨水里的棋盘跪倒,赞道:“我佛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他不在悬空寺,不在佛身,佛就在这一方小小棋盘里,等了昊天整整五千年,终于等到今日相会,这是何等样的智慧,何等样的慈悲?”
酒徒神情微凛,觉得愈发听不懂,如果佛祖的意识确实在棋盘里,那首座为何说昊天无法灭掉?涅盘到底是什么?
看着那张普通的棋盘,他沉思良久,依然无所得。
这张棋盘是佛祖等待昊天的战场,除非夫子回到人间,再没有谁能够进去,没有谁有资格参与进去,即便是他也不行。
值得思考的是,昊天进棋盘的时候,身边还有个人,确实无人能进棋盘,但那人已经提前进了棋盘,他会对这场战争造成怎样的影响?
酒徒说道:“有个问题。”
首座说道:“什么问题?”
酒徒说道:“有个人。”
棋盘里除了天与佛,还有个人。
首座平静说道
“宁缺虽然境界提升颇快,然则不过知命境,哪有资格参加到这样层级的事情里?”
知命境乃是修行五境巅峰,然而讲经首座和酒徒都是逾五境的至强者,自不会在意,连他们都无法触碰这场天佛之战,更何况宁缺。
酒徒神情严峻说道:“即便他不能影响棋盘里的事情,但他能够影响棋盘外的人世间,他在棋盘里,书院怎能不管?”
书院有大师兄和二十三年蝉两名逾五境的至强者,还有个谁都不知道发起飙来会到何等境界的君陌,如果让这些人知晓,佛宗把宁缺困死在棋盘里,他们会怎样做?他们会做些什么?君陌会不会发飙?
首座微笑说道:“观主让你来传讯,不正是算到了今日的情形?”
谁都想不到桑桑和宁缺这时候在哪里,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
看着有些熟悉的街道,有些印象却还是陌生的民众服饰,二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宁缺想着事情,甚至忘了收大黑伞。
街旁有很多神龛,里面供着佛像或尊者像,到处弥漫着香料的味道,有佐食的香料,也有佛前的燃香,行人们神情安乐无比。
他和桑桑进了棋盘,却到了朝阳城。
“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去问谁?”
宁缺望向桑桑,叹道:“当然是你去问佛祖啊。”
桑桑背起双手,白街中走去,说道:“那得先找到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街旁不远处一座寺庙里,忽然响起钟声。
宁缺正在收伞。他在悬空寺里被那道钟声折磨的极痛苦,这时候又听到钟声,不由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桑桑的手。
桑桑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什么情绪。宁缺才想起来已经离开了悬空寺,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学她的样子背到身后。
朝阳城里的钟声越来越响,竟是所有寺庙都在鸣钟,宁缺听的清楚,最响亮的钟声,来自城北方向,应该是白塔寺里那座古钟。
行人们有的正在吃凉粉,有的正捧着蕉叶吃手抓饭,有的正在看猴戏,各种喜乐,听着钟声,赶紧放下手中的事情,向最近处的寺庙走去。
有些人无法离开,直接跪在街道上,双手合什祈祷不停。耍猴戏的汉子,也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还顺手把顽皮的猴子按到地上磕头。
还站着的人只有宁缺和桑桑,那些虔诚的佛宗信徒们,虽然没有向二人投来敌意的目光,也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钟声带来的变化其实很可爱,很像宁缺在那个世界里曾经见过的某种快闪活动,那只被主人轻轻揌着的小猴子不停转着眼珠,也很可爱,但因为在悬空寺下看到过那个悲惨的世界,宁缺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桑桑自然更厌憎这些画面,轻扰衣袖。
轻拂之间,青袖上繁花威放,街道上生起一阵狂风,吹倒了凉粉摊,吹跑了蕉叶上的饭粒,迷住了很多人的眼睛,耍猴戏的汉子去揉眼睛又忘了抓绳,得到自由的小猴子蹭的一下跑了出来,也没有跑远,只在翻飞的蕉叶里寻找香辣的饭粒,吃的很是开心。
街旁寺庙的钟,也被这阵风乱吹了,钟声的节奏变得乱糟糟的,风依然未停,向天穹而上把朝阳城上空的云都吹的乱作无数团。
桑桑有些满意,背着双手继续向前走去。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却沉默了起来。
当初在西陵神殿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甚至未曾动念,只是情绪稍有不宁,眼眸里便有星辰生灭便有无数云自万里外来,在桃山峰顶雷电交加。而离开西陵之后,尤其是进入荒原深处后,战斗或者动怒时,她却开始拖动青啦……如今的桑桑,神威之强大依然远远超出人类能够想象的范畴但相对于曾经真正无所不能的她来说,确实变得虚弱了很多。
宁缺有些不安,却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因为她之所以会逐渐虚弱,是因为夫子在她体龘内留下了人间之力,因为两年前那趟漫长而欢愉、如今想来却是那般凶险的旅程,更因为他带着她在人间行走不让她回去。
街道上到处是被风扰起的烟尘烟尘里满是香料的味道,有些呛人,不知是不是这里的人们自幼习惯了的缘故,竟听不到什么咳嗽声。
走在烟尘里
也是走在旧路上。
宁缺和桑桑在这座城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曾经背着她在这里逃亡,很多街巷都留下过他的足迹,也留下过很多被他杀死的民众的血迹
只是近三年时间过去,那些血迹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在悬空寺崖坪上进入棋盘出来时便到了朝阳城,看似不可思议,实际上只有一种可能,就像那年在烂柯寺里一样,悬空寺与朝阳城之间,也有条佛祖开辟的空间通道,这张棋盘便是开启这条空间通道的钥匙。
当年宁缺和桑桑从东南隅的烂柯寺,直接来到西荒深处的悬空寺外,今日则是从悬空寺,直接来到了朝阳城里。
二人此时在朝阳城里行走,看起来自然是为了寻找佛祖的踪迹中,但其实,无论桑桑还是宁缺都很清楚,佛祖不可能在这座城里。
在人间,便不可能瞒过昊天的眼睛。
宁缺没有说破这一点,桑桑也没有说,二人看起来,是真的在寻找佛祖,而既然是寻找,那么自然需要时间。
“先找个地方住下,再慢慢找。”他说道。
桑桑没有说话,沉默便是她表示同意,如果她要反对,会直接开口说话,或者把宁缺千刀万剐,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城北某处嘈杂的街区里,有栋很幽静甚至显得死寂的院子,正是二人以前住过的那个小院,数年时间过去,依然无人问津。
推开院门,小院还是那般安静,当年宁缺蒙在窗上的黑布都还挂着,只是染上了很多灰尘,抹在柴房窗缝里的腻子已经干裂剥落。
桑桑看着破旧的小院,有带着湿意的风从院后飘来,瞬间便所有房屋里的灰尘带走,小院顿时变得十分干净。她推开柴房的门,想了想,没有进去,转身走进卧室,躺到了床上,现在她不再是冥王之女,自然不需要躲着谁。
“晚上多做些青菜吃。”她说道。
宁缺应了声,走到院里准备做饭的柴火,看着那株孤伶伶的小树,却又有些舍不得下手,当年树枝上的黑鸦现在到哪儿去了?
院后的小溪自然还在,溪畔依然有树,他用手掌砍下足够的木枝,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在一棵树上看见了一个很深的拳印。
当年他要照顾病重的桑桑,要时刻警惕佛道两宗的追杀,时刻都在焦虑紧张的情绪里,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到溪边想对着树砸拳发泄一番,却哪里想到他的拳头是那样的硬,一拳就险些把那棵给砸断了。
看着树上的拳印,宁缺笑了起来,他很高兴这棵树没有断,也很高兴自己的拳印也还留着,因为这些都是他最珍惜的回忆。
就像院子里的那棵树,和曾经落在树上的黑鸦一样。
把木枝堆到院角,他推开卧室门走到床边,看着熟睡中的桑桑问道:“你想吃些什么菜?我对月轮国的出产不熟。
桑桑睁开眼睛,眼神明亮而清澈没有一点醒后的倦意或恚意,宁缺一直都弄不明白,睡眠对她来说,究竟有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说道:“我和你一起去买。”
二人去了菜市场,买了很多菜,然后去杂货店买齐了生活需要的米油盐醋锅碗瓢盆,还割了一斤五花肉,回家做了顿很丰盛的晚餐。
提菜自然是宁缺的事,做菜也是他的事,洗碗更是他的事,在这些过程里,桑桑只是背着手跟在他身边,有时候看看他,有时候看看天。
宁缺蹲在盆前洗着碗,觉得这工作要比自己当年杀马贼还要辛苦没一会便觉腰酸背痛,看着门口桑桑背着双手的模样,不由恼火起来。“我现在打不过你,多做些家务事也就算了,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昊天嘛,当然尊贵,哪里能沾葱姜水,就算你在旁边看热闹也罢了,但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可不可以不要背着手?”
他抱怨道:“你这就像领龘导在检查工作,很伤工作热情的!”
桑桑没有理他,走进屋里,背着手看了看,说道:“要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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