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精校)第7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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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刀斩在了车厢上。
黑色的车厢骤然静止,悬在城门洞前的春风中。
今年的第一道春雷,在长安南城门前炸响  数道淡青色的气流,从铁刀与车厢相触的地方,向四面扩散而去。
转瞬之间,这数道淡青色气流,便扩张为数十丈方圆,看上去就像是数个光罩。
宁缺和黑色车厢,便在淡青色光罩的正中央。
淡青色光罩其实只维系了极短暂的时间,便伴着一道轻微声音破碎。
无数道天地气息碎片向四周喷射而去,城门外的树还没有来得及抽出青芽,便断了腰肢,官道上的碎石如箭般射走。
这片城墙承受了千年风雨,表面已有风化的痕迹,受到如此恐怖的震动,青砖片面录落无数,如暴雨般落下,哗哗之声不绝于耳。
风停烟尘敛城墙青砖愈发斑驳,却看不到任何明显的毁坏,相反那些被气息切割下来的地方,能看到的青砖光滑无比,竟似是新砖一般。
想要撼动长支城,终究是伴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有些意思。”酒徒看着城墙说道。
然后他望向宁缺说道:“但你没什么意思,要知道有很多事情我已经几千年都没有做了,但并不代表我真的不会做。”
宁缺收刀,黑色车厢终于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看着酒徒说道:“只是开开玩笑,前辈难道当真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在笑,虽然这时候胸腹间烦恶一片。
因为他必须笑,在某些时刻,只有笑容才能证明自已的强大。
然后他开始咳嗽,不经意地后退半步,稍微侧了侧身握紧手中的刀柄和阵眼杵,一手寒冷如冰,一手滚烫如有岩浆在流淌。
“之所以说你没意思,是因为你不行。”
酒徒看着他说道:“你老师离开之后,便没有人行了。”
宁缺知道自已不行因为自已不能离开长安城,而老师当年可以坐着牛车带着大师兄周游诸国一去便是很多年。
“最关键的是,能不能写出那个字,现在依然不由你决定。””
酒徒看上去似乎真的有些失望,眉间有些恹恹。
宁缺想要挽回一些什么,说道:“至少我曾经写出来过,你不敢进城便是明证。”
酒徒说道:“长安城再大,终究只是一座城,和世界相比还是太小。”
宁缺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走出长安。”
酒徒说道:“即便你有勇气,但你也没办法把整个世界变成长安,我们都是这个世界里的一部分,那么如何能够改变世界呢?你老师没有做到,我做不到陈某也做不到,你凭什么能够做到?”
宁缺无法回答。
书院和神殿的谈判正在僵持之中,处于非常微妙的关键时刻,在这种时候,像酒徒这样足以改变世间局势的隐世强者出现,自然有其目的。
书院和唐国非常不想看到那种变化。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长安。”
宁缺看着酒徒的眼睛说道,即便现在的书院或者说他没有能力改变无数年来昊天与人间的关系,但酒徒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酒徒的眼睛,认真说道:“在我的梦里,你和屠夫都在看着我,说明就像先前那一刻一样,你们都还有希望。”
“梦境往往都与真实相反。”酒徒说道。
宁缺说道:“老师说过,你和屠夫都经历过上一次永夜,既然如此,证明昊天都拿你们没有办法,为什么你们要现身?为什么要来长安?”
“我这些年饮酒过多,基本上都是醉着的,时常不知道自已身处梦境还是真实,但即便在梦中,我都没有梦见过夜晚的模样。”
酒徒看着他说道:“因为那是我最恐惧的画面。”
漫长的永夜里,无数人类死去,没有人能够保持如此长时间的记忆,只有酒徒和屠夫拥有那段仿佛永无止尽的寒冷黑暗记忆。
这种恐惧,非常能够理所。
“那天之后,夜晚忽然有了月亮,我和屠夫有些意外,尤其是那轮月亮一直没有消散。这大概便是你先前所说,我曾有的希望。”
酒徒说道:“我们也以为可以继续看下去。虽然藏匿令人生厌,再坚持几百年应该没有问题,但奈何天总是不遂人愿。”
宁缺身体有些寒冷,问道:“昊天找到了你们?”
酒徒说道:“是的。”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喃喃说道:“千万年来都没有找到,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能找到你们?”
酒徒没有回答他,抬头望向青天,默默想道:“他在天上时,离地面太远,自然很难找到我们,但他若来了人间,我们还能往何处躲?”
一切已成定局,宁缺觉得很疲惫。
第二百零一章
那人说了一句话
“既然如此,当年老师在时,你们为何不出手?二师兄说的对,和夫子与小师叔相比,你们真的就是懦夫,不过懦夫总比狗要好一些。”
宁缺看着酒徒说道,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其实是三个问题,不停递进,就像是三把刀又像是三记热辣的耳光。
酒徒的神情没有变化,说道:“若你修行到了某种境界,便能明白,所谓荣辱之类的情绪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那什么才有意义?”
“永恒,是生命存在唯一的意义,或者说唯一应该追求的目标。”
酒徒看着青天说道:“为了抵达彼岸,实现这个目标,完成生命的意义,我们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何惧做狗?你应该庆幸今天出现在长安城外的是我而不是屠夫,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宁缺说道:“既然是做狗,当年你们就应该去西陵当看门狗。”
这句话很刻薄,酒徒的神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平静说道:“永恒的前提是存在,存在的前提是自我,而这是我们的坚持。”
通过这番谈话,宁缺明白了些事情,问道:“这就是你们得到的承诺?”
酒徒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指着城门洞前的车厢,说道:“这是还给你的东西,同时有人还有句话要我转述给你听。”
宁缺说道:“什么话?”
酒徒说了一句话,神情平静甚至有些木讷,明显这句话是背下来的,没有混入一丝他自已的理解或感情。
然后他转身离开,酒壶在春风里轻轻摇摆,让宁缺想起大师兄腰间以前那只木瓢,甚至就连走路的姿式都和大师兄很像。
某年在书院后山,大师兄在前面的山道间行走,看似极慢,宁缺在后面加快脚步跟着,却怎么追也追不上。
他看着酒徒离去的背影,脸色有些苍白,心情震荡,没有留意此人离开之前代人转述的那句话。
数月战火连绵,唐国和书院付出极大代价才终于稳定住局势,甚至隐隐已经看到明亮的前路,然而就在这时,隐世无数年的酒徒和屠夫出现了。
世间的局势必然会因此发生极剧烈的变化,明亮的前路骤然黯淡。
晴朗的天空里下起了雨,春雨寒冷刺骨。
宁缺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走进黑色马车,在车厢角落里看到了一个黑匣子。
黑匣子很眼熟,就算现在有些变形,他依然不可能忘记,因为匣子里的事物,曾经伴他走过千山万水,击败无数强敌。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摩黑匣的边缘,让灰尘堆出皱纹,然后轻轻掀开—铁弓依然在,锋利的箭簇泛着寒光,仿佛一直在等着他。
黑色马车来到雁鸣湖畔,被紧急调来拉车的数匹骏马神情委顿至极。
春雨把车厢壁上的灰尘洗去不少,符阵却始终没有开启。
柳亦青一直抱剑守在院门处,听着车轮碾地的声音,缓缓站起身来。
宁缺提着黑匣走下马车,向院里走去。
柳亦青忽然感受到一股慑人的杀意。他蒙在眼睛上的白布带已经被春雨打湿,此时却骤然干燥,不由心神剧震,右手猛然握住剑柄。
宁缺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这样从他的身前走过,根本不在意这名剑阁知命境强者随时可能拔剑,神情平静的令人心悸。
柳亦青没能拔出剑来,因为他的手腕上出现道道裂痕,如龟裂的土地一般渗出鲜血蒙着眼睛的白布随雨中的寒风撕裂飘落!
宁缺走进了雁鸣湖畔的小院。
柳亦青握着剑柄,低着头鲜血从他的手腕间不停滴落,与檐上落下的雨水一道,不停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好可怕的杀意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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