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精校)第6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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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朱雀大街上的很多人。
成千上万的普通人,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到了一起来。
他们用血肉,筑起一座新的城墙。
众志,在此时,真的成城。
此间的千万人,他们的意愿与渴望是那样的强烈一致。
此间是人间的一部分。
对长安城来说,这是最绝望愤怒的时刻。
却是写出那个字最好的时刻。
宁缺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是,那个字该怎么写?看到那个字,不代表能够写出那个字。就像当年他初登旧架的珍贵典籍,看着那些明明见过无数遍的字,不要说写,连记都无法记住。
他想起泛舟海上的那三月时光,想起老师的那些谈话。
夫子说昊天并不是这个世界本身,而是这个世界最根本的规则集合。
夫子说当规则掌控世界时,世界是稳定而乏味的,只有出现新的力量,打破旧的规则,这个世界才能重新拥有活力,并且有趣。
夫子说人是这个世界的最伟大的产物,因为人有智慧,并且能够传承,人有对抗甚至打破这个世界根本规则的本能意愿。
那种意愿是那般的顽固而强大,可以称之为渴望。
所以人间与昊天必然走向对立,直至分出胜负。
在这个世界过往的历史里,昊天获得了无数次胜利,人间迎来了无数次漫长的黑夜,那些传承的智慧凋落在寒冷的永夜里。
但人间总会再次复苏,再次发起挑战。
现在是白天。天自然是白的。
从空中落下的雪花也是白的。
风雪中的朱雀大街一片洁白。
街上积着的血,渐渐变得乌黑。
倒在血泊里的唐人,都穿着深色的衣裳。
散落在街面上的砖头,铁锅,还有夜壶,都是污秽而黑的。
既然昊天选择了白色,人间便选择了黑色。
这个世界在宁缺的眼里,变得黑白分明。
光明与黑暗。圣洁与腌臜。
黑白的世界。在他的眼中变成极简的画面。
变成了两条绝对平行的直线,冷漠地遥望,绝不愿意接近。
两条线缩短,便有了长度。
这是宁缺很眼熟的图案,是他学会的第一道神符:二字符。
紧接着,其中一根直线忽然偏转。刺进了另一根线条。
这便是他昨夜在湖畔悟的第二道神符:乂字符。
当两根直线相触,两个世界便相通,却不能相融。开始发生剧烈的冲突。
一股凛冽的切割意,仿佛要把整个空间切开。
与颜瑟大师的井字符不同,井字符有自已的规则。有自已平静的区域,乂字符则是向着四周漫无边际的蔓延,就像野草般狠狠地生长。
乂字符很强大,切割之余,两个世界又能相通。自有一种生生不息之意,代表着人间与昊天的平衡。
但这不是宁缺想要的,也不是如今的长安城需要的。
看着雪街上的那道乂字符,他仿佛看到了无数野草,又像是看到了两根枯柴,更像是看到一把柴刀插在肥沃的原野上。
两根柴无法搭的牢固,有一根木柴缓缓垮塌。
有一把手握着刀柄,想要把那把柴刀从原野间抽出来。
野草里忽然出现了一块带着青苔的石头。
那是魔宗山门前大明湖底的石头。
小师叔破块垒阵时,在每块石头上斩出两道剑痕。
两道剑痕,一个字。
宁缺真正的醒了过来。
对于这种情况,他并不陌生,在魔宗山门里看着小师叔留下的剑痕,在烂柯寺里对着石尊者像时,他都有过类似的经验。
在雪街上他沉思很短,获得的却是极多,即便有些现在不能为他所用,但只要他能活下去,必将成为他修行路上最宝贵的财富。
他知道有一些事情已经发生。
然后他听到了朝二掰那句干你奶奶。
接着他听到观主问大师兄:苍天可曾饶过谁?
他曾经听过这句话。
在魔宗山门里,莲生曾经问过他同样的话。
当时他的回答是:人定胜天,何须天来饶。
但今,他不想这样回答。
他和观主之间隔着数百名老弱妇孺。
对他来说,这些老弱妇孺便是千万人。
穿过这千万人,他看着观主的眼睛,说道:“天若不从,灭了便是。”
和当年回答莲生相比,今天他的答案显得更加平静肯定。
不是因为他有信心战胜观主,也不是他想表现自已的狂妄,而是因为他真的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所以平静。
因为人心所向为自由,天必然不从,那便只有灭天。
无论会胜利,还是会失败,这件事情总是要做的。
因为所以,这就是书院的道理。
说完这句话,他握住刀柄,准备把朴刀从地面上抽出来。
随着这个动作,他腹内那颗缓缓旋转的液体猛地炸开,喷洒的到处都是,浩然气像野草般狂肆地生长,摇展着腰肢。
长安城感应到了雪街上的变化。
无数的天地元气,随着风雪落下,通过阵眼杵,灌进他的身躯。
他的气息随之骤变,开始向着知命境的巅峰不断攀爬。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千万刀
整座长安城的天地元气,磅礴浩荡,根本无法计算数量,此时通过阵眼杵,顺着宁缺的左手,不停灌进他的身体里。
天地元气没有实体,没有质量,比最清的水还要清,比最轻的空气还要轻,但此时进入他体内的数量实在太多,自然带来难以承受的负荷。
如果是普通人,哪怕是知命巅峰的修道者,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接纳了如此多数量的天地元气,也只有被瞬间崩死这一个下场。
但宁缺修行的是浩然气,身体强逾钢铁,世间除了道佛魔三宗兼修的观主,还有本身是魔宗宗主的三师姐余帘,再没有谁比他更强。
他的身体就像是精钢打铸的容器,并且是打造元十三箭的那种异种精钢,承受着不断涌入的天地元气,然后将这些元气压缩到难以想像的程度。
此时的他就像大海深处的海贝,身体和灵魂承受着无比恐怖的压力,却不知何时才能凝缩出璀璨夺目的珍珠。
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除了睫毛不停眨动,衣服上的残雪不停融化。他只是看着观主。
他身上的伤口再次崩开,汩汩向外流着血,那些血水就像是红色的玉石一般晶莹,遇着街上的寒风便散化开来,变成极细的微粒。
那些微粒离开衣服表面,游离在他身周的空气中,像极了火焰又像极了雾。他看上去就像燃烧的火人,又像是极寒冷的冰人。
他继续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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