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精校)第5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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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无恙。
在数万颗流火陨石里,有一颗近乎透明如同水晶般的石头。
当流火入海时,那颗水晶折射着天穹散放的光明,在空中画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向着人间北方而去,最终不知落在何处。
书院后山。
老黄牛无精打采地躺在草甸上。
大师兄把一篮最新鲜的青草放在它身前。
二师兄把一盘最鲜美的鱼脍放在它身前。
老黄牛不肯吃草,也不肯吃鱼,显得很落寞,很疲惫。
它缓缓闭上眼睛,有滴水从眼角淌下。
又有水滴落在它的脸颊上。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水滴。
大师兄和二师兄抬头望天,才发现下雨了。
夫子登天后,整个世界开始下雨。
这场雨很大,延续的时间特别长,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暴雨如注,偶尔有几个时辰会细雨如诉,但中间完全没有断过。
这场雨注定会被载入史册。
这场雨注定会改变人间的很多事情。
夫子曾经说过,从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如果往北一直走,最终都会走到一座雪峰下,那座雪峰,便是这个世界最寒冷最北的地方。
极北寒域从来没有下过雨,只下雪,当黑夜延长,荒人部落南迁之后,这片全无人烟的静寂之地,更是连雪都很少下。
但就连这个地方都开始下雨。
热海表面的雪层,被暴雨击打得千疮百孔。
那座世间最高的雪峰上,也因为暴雨产生了几次滑坡雪崩。
其中有一处最大的豁口,看上去就像是被天外飞石击中一般。
宁缺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在荒原之上。这时候雨已经停了,他只能从身旁青草上的水珠和泥泞的土地,判断出这里曾经下过好大的一场雨。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但想来已经是段很长的时间。
很多天食水未进,他的身体虽然强横,依然感到了虚弱,被夫子填饱的肠胃早已空空如也,但他什么都不想吃。
他坐在雨后的草地里,坐在泥泞的原野间,抱着双膝,瑟瑟发抖,看着雨后的天空,瘦削的脸颊被天光照得非常苍白。
天还是那个天。
没有任何变化。
老师与昊天的这一战,应该是输了吧?
老师死了。
桑桑是昊天,回去了,也就是死了。
他很痛苦。
最令他痛苦的是别的事情。
直到此时,他才想明白老师登天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本来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但因为很多原因,他没有想到,或者说不想想到,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眼睁睁地看着昊天找到了老师。
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师登天一战,然后失败。
宁缺抱着双膝,看着天空。
他就这样坐着。
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想。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就这样,从白天一直坐到日落,坐到黑夜来临。
宁缺看着渐黑的夜空,忽然呆住了。
他站起身来,摇摇欲坠。
他放声而笑,笑声越来越大,因为声音很嘶哑,所以听着像是在哭。
他躺倒在湿漉的草地上,纵情地笑着哭着,像孩子一样打滚蹬腿。
一轮明月,出现在夜空里。
那当然不是真的月亮,或者说,不是宁缺熟悉的那个月亮。
他的视力很好,没有看到环形山,只看到温暖的光明。
荒原深处传来几声狼嚎,它们从来没有见过月亮,不知道这是什么。
宁缺知道这轮明月是什么。
夫子还活着,还在天上战斗,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夫子说过,那一定很美。
这画面真的很美。
他对着夜空里那轮明月喊道:“一定要赢啊!”
明字卷上面写着:“日月轮回,光暗交融,生生不息,自然之理。自然之理谓之道。道以衍法。法入末时,夜临,月现。”
佛陀观明字卷后,曾在笔记里写道:“日月轮回,光暗交融,月便应在夜里。然无数劫来,万古长夜不见月。”
夫子便是月。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
第七十九章
不战而别亦无憾
这是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里,时间最长、覆盖范围最广的一场雨,从盛夏一直持续到秋意渐至,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雨水不停自天而降,落在山川原野湖泊之上。被雨水冲刷浸泡后,山崖崩塌,官道毁坏,河流决堤,洪水泛滥成灾。
如此严重的天灾,足以令整个人间都感到绝望,好在西陵神殿及诸国皇室迅速展开了赈灾,人类再一次在严重的自然灾害面前,展现出可怕的生命力与忍耐力,没有被击倒,而是平静接受,然后努力抗争。
大雨同样落在荒原上。原野被浇灌得泥泞一片,酥软不堪,在上面行走变得异常困难,牧民无法放牧,只好躲在帐篷里苦苦捱日,就连马贼群,都藏回了梳碧湖畔的山林里,对着雨水不停哀叹。
荒原战争结束后,大唐军队分两路回撤,其中东北边军一属,在雨落之前,便抵达了南方的土阳城,而跟随御驾的北大营铁骑,在贺兰城多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便被这场延绵不绝的大雨强行留了下来。
虽然帝国不惜人力物力,连续数百年不停投入,但贺兰城毕竟远在荒原深处,城中建筑有限,数万北大营铁骑,把所有的营帐和城中的住宅征调住满,还是有很大一部分被迫安置在城楼里。
城楼高入崖壁之间,入夜寒风穿行其间,本来夏秋之交的气温应该适合露营,怎奈何大雨连浇了好些时日,秋意提前来到荒原,温度陡然降低,贺兰将军汗青为了这些北大营铁骑的保暖,这些天费尽了心思。
最麻烦的还是粮草给养的问题。
贺兰城中储备着很多粮食,但多了数万唐军还有无数战马,承受的压力瞬间增大,眼下还能勉强支撑一段时间,但如果这场雨再继续下去,南方的粮草运不过来,他们也无法离开,那么贺兰城便要面临断粮的危险。
各种各样的问题,各种各样的麻烦,合在一处便成了各种各样的危险,然而无论是北大营的铁骑统领,还是汗青将军,都不敢用这个问题去请示他们最应该请示的皇帝陛下,更不敢惊动皇后娘娘或黄杨大师。
因为皇帝陛下病了,病得很重。
大唐皇帝李仲易,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但这并不代表他迂腐不通世务,做皇子的时候,他便是世间最强大的将军,登上龙椅之后的这近二十年里他显得很平静低调,但绝对没有谁敢轻视他。
对南晋皇帝、月轮国主、燕齐宋陈这些国家的君王来说,大唐皇帝绝对排在他们想看到的死亡名单上的第一位,无时无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祈祷他患上不治的绝症,诅咒他在重病中死去。
事实上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很多年以前,李仲易便得了病,而且这个病很重,一直陪伴着他,入腑刻骨无法治愈。
夫子看过皇帝陛下的病,或者是这个病太麻烦,或者是夫子看到了这场病后的命运的深渊,所以只是开了个药方,而没有动用人间之力。
这场病一直拖到了天启十八年的秋天,随着黄金巨龙降临人间,随着这场连绵不绝的寒雨,随着一记命中注定的流矢而爆发。
皇帝靠在榻上,脸色苍白,手里攥着一块手帕,帕上有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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