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精校)第1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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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看到那道瀑布时,宁缺便为这场谈话定下了基调,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决意在二师兄面前一定扮娇羞鹌鹑,谈话时绝对不能抬起头来无礼直视对方的双眼,但二师兄头顶那根高高耸起像极了洗衣棒槌的古冠,实在是……太吸引目光了。
对于二师兄头顶的古冠,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便很难再把目光移开。宁缺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对一根棒槌说话,这种古怪的感觉,即便是他也很难让脸上的神情一直保持平静。
与这顶棒槌般的高高古冠相比,二师兄的面貌要显得正常很多,但同样也很有自己的特色。
二师兄眉直鼻挺唇薄,谈不上英俊,却是挑不出半点毛病,黑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垂在身后,不向左倾一分,也不向右倾一分,至于他的两条眉毛一模一样对称,甚至给人一种感党,两边眉毛的根数都完全一样,平静有神的眸子也是如此,挑不出来任何毛病,整个人给人一种无法赞美却也无法挑毛病的无奈感觉。
这种无奈感觉大概所有看到二师兄的人都会有,宁缺正是因为这种感觉,心神有些轻微飘移,便忽然听到了这句问话,不由悚然而惊,面露微笑说道:“师兄,师弟在看你的冠帽。”
二师兄静静看着他,说道:“为何要看?”
宁缺脸上的神情极为自然,回答得极为理所当然:“因为很好看。”
二师兄微微一怔。一直还在完美扮演鹌鹑的陈皮皮则是表情一僵,在心中默默骂了无数声脏话,心想认识这厮一年,原来还没有完全看清楚此人竟是无耻卑劣到了这等境界。
拍马屁拍得再自然,有时候也会让领受马屁的人感到有些羞,羞则易恼,更何况今天面对的对象是书院二师兄,值此重要时刻,宁缺绝对不会让对方有任何反应回味从而醒悟的机会。他从脑海里随意择了件事情,疑惑问道:“二师兄,我去年随公主李渔自草原回京途中,曾经在岷山北山道口遇着一位洞玄境界的大剑师,有人说他是书院二层楼的弃徒……”
“想入书院后山哪有这般容易,既然进来了,又怎么会轻易出去?”
二师兄说道:“富在深山有远亲,世间每多愚痴之辈,总想着与书院挂上一些关系来自重身份,每年不知道要涌出多少二层楼弃徒,难道每出现一次,我书院便要昭告世间并无此人?”
“就担心这些自高身份之人会坏了书院名声。”宁缺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实想法。
二师兄嘲讽说道:“知道的人自然知道,至于那些没资格知道的人,无论他们有什么想法,又有什么资格能影响到我书院名声,似这等事情以后你莫要理会便是。”
听着这句话,宁缺在心中感慨想道,终于感受到了二师兄的骄傲,果然是很凛厉的骄傲啊。
心有所思,眸有所现,二师兄注意到他目光里的意味,以为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弟,被今日所见所用震撼得有些神智惘然,淡然宽慰说道:“书院后山,或者说二层楼,其实并没有世间传扬得那般玄虚。这里就是院长教学生的地方,就这么简单。”
“是不是觉得很无奈?”
“是。”
“是不是觉得二师兄这个人实在是很没有意思,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
“是。”
“是不是觉得他那顶冠帽很像一根棒槌?”
“看得久了有时候会忽然觉得那顶冠帽又像纸折起来的玩具。”
“不管像什么,是不是很有把它打断或是压扁的冲动?”
“……”
离开小院,直至再也听不到瀑布从山崖坠落水潭的鸣声,确认二师兄应该不会偷听自己对话后,书院后山最小的两个家伙才开始说话。
陈皮皮揉了揉因为先前保持严肃表情而有些发麻的脸颊,看着宁缺问道:“说啊。”
宁缺沉默片刻后老实回答道:“确实有点这种感觉。”
陈皮皮神情凝重看着他说道:“不止你有,我们所有人都有,六师兄甚至已经尝试过好几次。”
宁缺微微张嘴,看着胖少年的脸,迟疑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了。”
陈皮皮摇头说道:“我不会愚蠢到诱骗你去砸二师兄的冠帽,事实上今天看了你的表现,我坚信以后极有可能是你想些阴损招术骗我去做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宁缺笑了笑,忽然开口说道:“我觉得二师兄骄傲些挺好,至少这样才像一个人。”
“我不会把你这句话当成要挟你的证据。”
陈皮皮的表情和说的话明显是两个意思,他同情地拍了拍宁缺的肩膀,说道:“事实上关于这一点我们都很有同感,尤其是前年二师兄养了一只鹅以后。”
宁缺诧异问道:“鹅?”
陈皮皮笑着说道:“我们一直认为,二师兄之所以会养那只鹅,是因为那只鹅非常骄傲,他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类,既然如此,当然要好好养着。”
宁缺怔了怔后,连连摇头笑道:“太刻薄,太恶毒了些。”
陈皮皮笑道:“你别不信,待会儿看到那只鹅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这样说。”
说话间来到一处缓坡处,青青草甸里怒放着野花。二人在花间选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斜坡下方是一道平缓流淌的溪水,看来势应该是来自于崖壁上那道瀑布,看去处大概流出崖坪后,又会形成一道新的瀑布,却不知会落向何处。
春风与暖阳混在一起,轻轻吹拂着两个年轻人的脸,他们躺在草甸上野花间,双手枕在脑后,睁眼看着美丽的风景,显得极为惬意。
宁缺看着坡下那道溪水,说道:“在书院里……我是说在下面书院里,我偶尔会抬头看山,但从来没有看到过瀑布,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雾里的大山深处竟然如此美丽。”
陈皮皮眯着眼睛,看着高空的那些黑点,微笑说道:“这座山很大的,我都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听四师兄说,大山正对着长安城的那面是一片绝壁,你关心的瀑布可能就是从那里落下去的吧,我曾经去偷偷瞧过一眼,那片绝壁下方全部是云雾,根本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以后有机会你带我去看看。”
“好。”
宁缺视力极好,看着溪水下方那些游动争食的鱼儿,想着今日在后山里看到的那些师兄师姐,好奇问道:“师兄师姐们……现在都是什么境界?”
“二师兄早已知天命,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知命上境还是中境,究竟有没有看到那扇门。然后从三师姐一直到十一师兄,都是洞玄境界,上中下境不等。”
这个回答着实有些出乎宁缺意料,他吃惊看着陈皮皮,说道:“你都是知命境界,怎么师兄师姐们还在洞玄?”
陈皮皮看了他一眼,嘲讽说道:“学道有先后,入道何问期?我虽然入门最晚,但先入知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所谓分境不过是些打架手段,后山里没谁真正在意此事,若真打起架来,从三师姐开始,一直到十一师兄,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你别忘了,我可是绝世的修行天才啊。”
“师兄师姐们是怎么进书院的?”
“当然是夫子招进来的。”
陈皮皮浑没注意到,自己这些年受了二师兄太多影响,竟是习惯性地开始说废话。
宁缺无奈说道:“我是问正经的。”
“难道我的回答很不正经?”
陈皮皮纳闷看着他,说道:“有谁比四师兄的线画得更直?有谁比七师姐的花绣得更好,阵法布得更精妙?有谁比九师兄十师兄会弹琴吹箫?有谁比六师兄更会打铁?至于那两个酷好下棋的疯子,天底下你就找不出第三个能在棋枰之上战胜他们的人来。”
“我们的师兄师姐们,都是世间某一方面最顶尖的人物。还是那句话,打起架来或许他们打不过别人,但如果比起别的方面,你我吃屎都赶不上。”
宁缺认真说道:“那不见得,论起书法之道,我还是有些信心的。”
陈皮皮哈哈笑了起来。
宁缺也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解问道:“既然师兄师姐们入山之前,已经是世间某一方面最顶尖的人物,那老师召他们入书院又是什么意思?已然是举世无敌,再修行下去还是举世无敌,在他们的领域谁又能让他们更进一步?”
陈皮皮看着他神情认真说道:“我前面说没有人能在师兄师姐们的领域内战胜他们,这句话其实有一个前提,必须排除掉一个人的存在。”
“谁?”
“大师兄。”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师兄什么都懂,而且在任何领域都是最强的那个人?”
陈皮皮悠悠叹息道:“我只知道,书院后山一直是由大师兄负责授课解惑。”
宁缺怔然无语,良久后喃喃说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等全才?”
陈皮皮抬头望着碧天上的飞鸟,微笑说道:“是不是感觉很受打击?你很骄傲,我很骄傲,二师兄更骄傲,但即便是二师兄在大师兄面前也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格,最有趣的事情在于,如果你看到大师兄就会发现,他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骄傲。”
宁缺有些失神望向天空,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原来世间除了……还真有生而知之的人物。”
陈皮皮没有注意到他话语间的停顿,说道:“世间从来没有生而知之的人。”
宁缺嘲讽说道:“如果不是生而知之,谁能教出大师兄这等人物?”
陈皮皮反嘲说道:“白痴,大师兄是老师的学生,当然是被老师教出来的。”
宁缺哑然无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师兄的老师岂不也是自己的老师,此时他才想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传说中夫子的学生,不禁心神一阵摇晃,激动不安。
他忽然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大胖圆脸,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陈皮皮疑惑应道:“什么问题?”
宁缺认真说道:“我进书院二层楼,是为了修行学习,而不是为了来欣赏风光的,你今天带我逛了一大圈,但好像还没人告诉我,我应该学些什么,怎么学。”
“首先,你现在是不惑境界,能操控的天地元气少得可怜,所以有很多东西你根本没办法学。其次后山的学习基本上都是自修,按照老师给我们定的方向,我们自行感悟学习,若有不通处便去请教大师兄。现如今老师和大师兄都没回来,你当然只能先自学。”
“大师兄他……现在是什么境界?”
“除了夫子,谁也不知道,我甚至怀疑大师兄他自己都不知道。”
“又来了,你又来了。”
“我说的是真话……因为我们总觉得大师兄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境界这种东西。”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大师兄真的是无所不会,在所有领域里都是绝顶风流人物,那为什么五师兄和八师兄不会缠着他下棋?根据我的认知,像下棋踢球这种最容易引发暴戾气息的游戏,可没有人在乎对方是不是师兄。”
陈皮皮忽然笑了起来,想起某些事情,忍不住摇了摇头,感叹说道:“那是因为大师兄这个人有两个最妙的特质,正是因为这两个特质,所以没有人会缠着他下棋或是做别的事情。”
“什么特质?”宁缺好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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