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三联版)(精校)第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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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萼问道:“这位大叔,你可见到好几个出家人,从这里过去吗?”那汉子道:“好几个是没有,一个倒是有的。有一个老师太,可比这小师太年纪老得多了……”令狐冲喝道:“罗里罗嗦!一位老师太,难道还会比小师太年纪小?”那汉子道:“是,是。”郑萼忙问:“那老师太怎样啦?”那汉子道:“那老师太匆匆忙忙的问我,可见到有好几个出家人,从这条路上过去。我说没有,她就奔下去了。唉,这样大的年纪,奔得可真快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倒像是戏台上做戏的。”
秦绢拍手道:“那是师父了,咱们快追。”令狐冲道:“不忙,吃饱了再说。”四人匆匆吃了饭,临去时秦绢买了四个馒头,说要给师父吃。令狐冲心中一酸:“她对师父如此孝心,我虽欲对师父尽孝,却不可得。”
可是直赶到天黑,始终没见到定静师太和恒山派众人的踪迹。一眼望去尽是长草密林,道路越来越窄,又走一会,草长及腰,到后来路也不大看得出了。
突然之间,西北角上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
令狐冲叫道:“那里有人打架,可有热闹瞧了。”秦绢道:“啊哟,莫不是我师父?”令狐冲循声奔去,奔出数十丈,眼前忽地大亮,十数枝火把高高点起,兵刃相交之声却更加响了。
他加快脚步,奔到近处,只见数十人点了火把,围成个圈子,圈中一人大袖飞舞,长剑霍霍,力敌七人,正是定静师太。圈子之外躺着数十人,一看服色,便知是恒山派的众女弟子。令狐冲见对方个个都蒙了面,当下一步步的走近。众人都在凝神观斗,一时谁也没发见他。令狐冲哈哈大笑,叫道:“七个打一个,有甚么味儿?”
一众蒙面人见他突然出现,都是一惊,回头察看。只有正在激斗的七人恍若不闻,仍圈着定静师太,诸般兵刃往她身上招呼。令狐冲见定静师太布袍上已有好几滩鲜血,连脸上也溅了不少血,同时左手使剑,显然右手受伤。
这时人丛中有人呼喝:“甚么人?”两条汉子手挺单刀,跃到令狐冲身前。
令狐冲喝道:“本将军东征西战,马不停蹄,天天就是撞到你们小毛贼。来将通名,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之将。”一名汉子笑道:“原来是个浑人。”挥刀向令狐冲腿上砍来。令狐冲叫道:“啊哟,真的动刀子吗?”身子一晃,冲入战团,提起刀鞘,拍拍拍连响七下,分别击中七人手腕,七件兵器纷纷落地。跟着嗤的一声响,定静师太一剑插入了一名敌人胸膛。那人突被击落兵刃,骇异之下,不及闪避定静师太这迅如雷电的这一剑。
定静师太身子晃了几下,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
秦绢叫道:“师父,师父!”奔过去想扶她起身。
一名蒙面人举起单刀,架在一名恒山派女弟子颈中,喝道:“退开三步,否则我一刀先杀了这女子!”
令狐冲笑道:“很好,很好,退开便退开好了,有甚么希奇?别说退开三步,三十步也行。”腰刀忽地递出,刀鞘头戳在他胸口。那人“啊哟”一声大叫,身子向后直飞出去。令狐冲没料到自己内力竟然如此强劲,却也一呆,顺手挥过刀鞘,劈劈拍拍几声响,击倒了三名蒙面汉子,喝道:“你们再不退开,我将你们一一擒来,送到官府里去,每个人打你奶奶的三十大板。”
蒙面人的首领见到他武功之高,直是匪夷所思,拱手道:“冲着任教主的金面,我们且让一步。”左手一挥,喝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走罢。”众人抬起一具死尸和给击倒的四人,抛下火把,向西北方退走,顷刻间都隐没在长草之下。
秦绢将本门治伤灵药服侍师父服下。仪琳和郑萼分别解开众师姊的绑缚。四名女弟子拾起地下的火把,围在定静师太四周。众人见她伤重,都是脸有忧色,默不作声。
定静师太胸口不住起伏,缓缓睁开眼来,向令狐冲道:“你……你果真便是当年……当年魔教的……教主任……我行么?”令狐冲摇头道:“不是。”定静师太目光茫然无神,出气多,入气少,显然已是难以支持,喘了几口气,突然厉声道:“你若是任我行,我恒山派纵然一败涂地,尽……尽数覆灭,也不……不要……”说到这里,一口气已接不上来。令狐冲见她命在垂危,不敢再胡说八道,说道:“在下这一点儿年纪,难道会是任我行么?”定静师太问道:“那么你为甚么……为甚么会使吸星妖法?你是任我行的弟子……”
令狐冲想起在华山时师父、师娘日常说起的魔教种种恶行,这两日来又亲眼见到魔教偷袭恒山派的鬼蜮伎俩,说道:“魔教为非作歹,在下岂能与之同流合污?那任我行决不是我的师父。师太放心,在下的恩师人品端方,行侠仗义,乃是武林中众所钦仰的前辈英雄,跟师太也颇有渊源。”
定静师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的道:“那……那我就放心了。我……我是不成的了,相烦足下将恒山派……这……这些弟子们,带……带……”她说到这里,呼吸急促,隔了一阵,才道:“带到福州无相庵中……安顿,我掌门师妹……日内……就会赶到。”
令狐冲道:“师太放心,你休养得几天,就会痊愈。”定静师太道:“你……你答允了吗?”令狐冲见她双眼凝望着自己,满脸是切盼之色,唯恐自己不肯答应,便道:“师太如此吩咐,自当照办。”定静师太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这副重担,我……我本来……本来是不配挑的。少侠……你到底是谁?”
令狐冲见她眼神涣散,呼吸极微,已是命在顷刻,不忍再瞒,凑嘴到她耳边,悄声道:“定静师伯,晚辈便是华山派门下弃徒令狐冲。”
定静师太“啊”的一声,道:“你……你……”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气绝。
令狐冲叫道:“师太,师太。”探她鼻息,呼吸已停,不禁凄然。恒山派群弟子放声大哭,荒原之上,一片哀声。几枝火把掉在地上,逐次熄灭,四周登时黑沉沉地。
令狐冲心想:“定静师太也算得一代高手,却遭宵小所算,命丧荒郊。她是个与人无争的出家老尼,魔教却何以总是放她不过?”突然间心念一动:“那蒙面人的头脑临去之时,叫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去罢!’魔教中人自称本教为‘日月神教’,听到‘魔教’二字,认为是污辱之称,往往便因这二字称呼,就此杀人。为甚么这人却口称‘魔教’?他既说‘魔教’,便决不是魔教中人。那么这一伙人到底是甚么来历?”耳听得众弟子哭声甚悲,当下也不去打扰,倚在一株树旁,片刻便睡着了。
次晨醒来,见几名年长的弟子在定静师太尸身旁守护,年轻的姑娘、女尼们大都蜷缩着身子,睡在其旁。令狐冲心想:“要本将军带领这一批女人赶去福州,当真是古里古怪、不伦不类之至。好在我本也要去福州见师父、师娘,带领是不必了,我沿途保护便是。”当下咳嗽一声,走将过去。
仪和、仪清、仪质、仪真等几名为首的弟子都向他合十行礼,说道:“贫尼等俱蒙大侠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师伯不幸遭难,圆寂之际重托大侠,此后一切还望吩咐指点,自当遵循。”她们都不再叫他作将军,自然明白他这个将军是个冒牌货了。
令狐冲道:“甚么大侠不大侠,难听得很。你们如果瞧得起我,还是叫我将军好了。”仪和等互望了一眼,都只得点头。令狐冲道:“我前晚发梦,梦见你们给一个婆娘用毒药迷倒,都躺在一间大屋之中。后来怎地到了这里?”
仪和道:“我们给迷倒后人事不知,后来那些贼子用冷水浇醒了我们,松了我们脚下绑缚,从镇后小路上绕了出来,一路足不停步的拉着我们快奔。走得慢一步的,这些贼子用鞭子抽打。天黑了仍是不停,后来师伯追来,他们便围住了师伯,叫她投降……”说到这里,喉头哽咽,哭了出来。
令狐冲道:“原来另外有条小路,怪不得片刻之间,你们便走了个没影没踪。”
仪清道:“将军,我们想眼前的第一件大事,是火化师伯的遗体。此后如何行止,还请示下。”令狐冲摇头道:“和尚尼姑的事情,本将军一窍不通,要我吩咐示下,当真是瞎缠三官经了。本将军升官发财,最是要紧,这就去也!”迈开大步,疾向北行。众弟子大叫:“将军,将军!”令狐冲哪去理会?
他转过山坡后,便躲在一株树上,直等了两个多时辰,才见恒山一众女弟子悲悲切切的上路。他远远跟在后面,暗中保护。
令狐冲到了前面镇甸投店,寻思:“我已跟魔教人众及嵩山派那些家伙动过手。泉州府参将吴天德这副大胡子模样,在江湖上不免已有了点儿小小名声。他奶奶的,老子这将军只好不做啦!”当下将店小二叫了进来,取出二两银子,买了他全身衣衫鞋帽,说道要改装之后,办案拿贼,嘱咐他不得泄漏风声,倘若教江洋大盗跑了,回来捉他去抵数。
次日行到僻静处,换上了店小二的打扮,扯下满腮虬髯,连同参将的衣衫皮靴、腰刀文件,一古脑儿的掘地埋了,想到从此不能再做“将军”,一时竟有点茫然若失。
两日之后,在建宁府兵器铺中买了一柄长剑,裹在包袱之中。
且喜一路无事,令狐冲直到眼见恒山派一行进了福州城东的一座尼庵,那尼庵的匾额确是写着“无相庵”三字,这才嘘了一口长气,心想:“这副担子总算是交卸了。我答允定静师太,将她们带到福州无相庵,带虽没带,这可不都平平安安的进了无相庵么?”
二十四
蒙冤
令狐冲转身走向大街,向行人打听了福威镖局的所在,一时却不想便去,只是在街巷间漫步而行。到底是不敢去见师父、师娘呢,还是不敢亲眼见到小师妹和林师弟现下的情状,可也说不上来,自己找寻借口拖延,似乎挨得一刻便好一刻。突然之间,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钻进耳中:“小林子,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喝酒?”
令狐冲登时胸口热血上涌,脑中一阵晕眩。他千里迢迢的来到福建,为的就是想听到这声音,想见到这声音主人的脸庞。可是此刻当真听见了,却不敢转过头去。霎时之间,竟似泥塑木雕般呆住了,泪水涌到眼眶之中,望出来模糊一片。
只这么一个称呼,这么一句话,便知小师妹跟林师弟亲热异常。
只听林平之道:“我没功夫。师父交下来的功课,我还没练熟呢。”岳灵珊道:“这三招剑法容易得紧。你陪我喝了酒,我就教你其中的窍门,好不好呢?”林平之道:“师父、师娘吩咐,要咱们这几天别在城里胡乱行走,以免招惹是非。我说呢,咱们还是回去罢。”岳灵珊道:“难道街上逛一逛也不许么?我就没见到甚么武林人物。再说,就是有江湖豪客到来,咱们跟他河水不犯井水,又怕甚么了?”两人说着渐渐走远。
令狐冲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岳灵珊苗条的背影在左,林平之高高的背影在右,二人并肩而行。岳灵珊穿件湖绿衫子,翠绿裙子。林平之穿的是件淡黄色长袍。两人衣履鲜洁,单看背影,便是一双才貌相当的璧人。令狐冲胸口便如有甚么东西塞住了,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他和岳灵珊一别数月,虽然思念不绝,但今日一见,才知对她相爱之深。他手按剑柄,恨不得抽出剑来,就此横颈自刎。突然之间,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一交坐倒。
过了好一会,他定了定神,慢慢站起,脑中兀自晕眩,心想:“我是永远不能跟他二人相见的了。徒自苦恼,复有何益?今晚我暗中去瞧一瞧师父师娘,留书告知,任我行重入江湖,要与华山派作对,此人武功奇高,要他两位老人家千万小心。我也不必留下名字,从此远赴异域,再不踏入中原一步。”回到店中唤酒而饮。大醉之后,和衣倒在床上便睡。
睡到中夜醒转,越墙而出,径往福威镖局而去。镖局建构宏伟,极是易认。但见镖局中灯火尽熄,更无半点声息,心想:“不知师父、师娘住在哪里?此刻当已睡了。”
便在此时,只见左边墙头人影一闪,一条黑影越墙而出,瞧身形是个女子,这女子向西南角上奔去,所使轻功正是本门身法。令狐冲提气追将上去,瞧那背影,依稀便是岳灵珊,心想:“小师妹半夜三更却到哪里去?”
但见岳灵珊挨在墙边,快步而行,令狐冲好生奇怪,跟在她身后四五丈远,脚步轻盈,没让她听到半点声音。福州城中街道纵横,岳灵珊东一转,西一弯,这条路显是平素走惯了的,在岔路上从没半分迟疑,奔出二里有余,在一座石桥之侧,转入了一条小巷。
令狐冲飞身上屋,只见她走到小巷尽头,纵身跃进一间大屋墙内。大屋黑门白墙,墙头盘着一株老藤,屋内好几处窗户中都透出光来。
岳灵珊走到东边厢房窗下,凑眼到窗缝中向内一张,突然吱吱吱的尖声鬼叫。
令狐冲本来料想此处必是敌人所居,她是前来窥敌,突然听到她尖声叫了起来,大出意料之外,但一听到窗内那人说话之声,便即恍然。
窗内那人说道:“师姊,你想吓死我么?吓死了变鬼,最多也不过和你一样。”
岳灵珊笑道:“臭林子,死林子,你骂我是鬼,小心我把你心肝挖了出来。”林平之道:“不用你来挖,我自己挖给你看。”岳灵珊笑道:“好啊,你跟我说风话,我这就告诉娘去。”林平之笑道:“师娘要是问你,这句话我是甚么时候说的,在甚么地方说的,你怎生回答?”岳灵珊道:“我便说是今日午后,在练剑场上说的。你不用心练剑,却尽跟我说这些闲话。”林平之道:“师娘一恼,定然把我关了起来,三个月不能见你的面。”岳灵珊道:“呸!我希罕么?不见就不见!喂,臭林子,你还不开窗,干甚么啦?”
林平之长笑声中,呀的一声,两扇木窗推开。岳灵珊缩身躲在一旁。林平之自言自语:“我还道是师姊来了,原来没人。”作势慢慢关窗。岳灵珊纵身从窗中跳了进去。
令狐冲蹲在屋角,听着两人一句句调笑,浑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只盼一句也不听见,偏偏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的钻入耳来。但听得厢房中两人笑作一团。
窗子半掩,两人的影子映上窗纸,两个人头相偎相倚,笑声却渐渐低了。
令狐冲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忽听得岳灵珊说道:“这么晚还不睡,干甚么来着?”林平之道:“我在等你啊。”岳灵珊笑道:“呸,说谎也不怕掉了大牙,你怎知我会来?”林平之道:“山人神机妙算,心血来潮,屈指一算,便知我的好师姊要大驾光临。”岳灵珊道:“我知道啦,瞧你房中乱成这个样子,定是又在找那部剑谱了,是不是?”
令狐冲已然走出几步,突然听到“剑谱”二字,心念一动,又回转身来。只听得林平之道:“几个月来,这屋子也不知给我搜过几遍了,连屋顶上瓦片也都一张张翻过了,就差着没将墙上的砖头拆下来瞧瞧……啊,师姊,这座老屋反正也没甚么用了,咱们真的将墙头都拆开来瞧瞧,好不好?”岳灵珊道:“这是你林家的屋子,拆也好,不拆也好,你问我干甚么?”林平之道:“是林家的屋子,就得问你。”岳灵珊道:“为甚么?”林平之道:“不问你问谁啊?难道你……你将来不姓……不姓我这个……哼……哼……嘻嘻。”
只听得岳灵珊笑骂:“臭林子,死林子,你讨我便宜是不是?”又听得拍拍作响,显是她在用手拍打林平之。
他二人在屋内调笑,令狐冲心如刀割,本想即行离去,但那辟邪剑谱却与自己有莫大干系。林平之的父母临死之时,有几句遗言要自己带给他们儿子,其时只有自己一人在侧,由此便蒙了冤枉。偏生自己后来得风太师叔传授,学会了独孤九剑的神妙剑法,华山门中,人人都以为自己吞没了辟邪剑谱,连素来知心的小师妹也大加怀疑。平心而论,此事原也怪不得旁人,自己上思过崖那日,还曾与师娘对过剑来,便挡不住那“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可是在崖上住得数月,突然剑术大进,而这剑法又与本门剑法大不相同,若不是自己得了别派的剑法秘笈,怎能如此?而这别派的剑法秘笈,若不是林家的辟邪剑谱,又会是甚么?
他身处嫌疑之地,只因答允风太师叔决不泄漏他的行迹,实是有口难辩。中夜自思,师父所以将自己逐出门墙,处事如此决绝,虽说由于自己与魔教妖人交结,但另一重要原因,多半认定自己吞没辟邪剑谱,行止卑污,不容再列于华山派门下。此刻听到岳、林二人谈及剑谱,虽然他二人亲昵调笑,也当强忍心酸,听个水落石出。
只听得岳灵珊道:“你已找了几个月,既然找不到,剑谱自然不在这儿了,还拆墙干甚么?大师哥……大师哥随口一句话,你也作得真的?”令狐冲又是心中一痛:“她居然还叫我‘大师哥’!”林平之道:“大师哥传我爹爹遗言,说道向阳巷老宅中的祖先遗物,不可妄自翻看。我想那部剑谱,纵然是大师哥借了去,暂不归还……”令狐冲黯然冷笑,心道:“你倒说得客气,不说我吞没,却说是借了去暂不归还,哼哼,那也不用如此委婉其词。”
只听林平之接着道:“但想‘向阳巷老宅’这五个字,却不是大师哥所能编造得出的,定是我爹爹妈妈的遗言。大师哥和我家素不相识,又从未来过福州,不会知道福州有个向阳巷,更不会知道我林家祖先的老宅是在向阳巷。即是福州本地人,知道的也不多。”
岳灵珊道:“就算确是你爹爹妈妈的遗言,那又怎样?”
林平之道:“大师哥转述我爹爹的遗言,又提到‘翻看’两字,那自不会翻看甚么四书五经,或是甚么陈年烂帐,想来想去,必定与剑谱有关。师姊,我想爹爹遗言中既然提到向阳巷老宅,即使剑谱早已不在,在这里当也能发现一些端倪。”
岳灵珊道:“那也说得是。这些日子来,我见你总是精神不济,晚上又不肯在镖局子里睡,定要回到这里,我不放心,因此过来瞧瞧。原来你白天练剑,又要强打精神陪我,晚间却在这里掏窝子。”
林平之淡淡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道:“想我爹爹妈妈死得好惨,我倘若找到剑谱,能以林家祖传剑法手刃仇人,方得慰爹爹妈妈在天之灵。”
岳灵珊道:“不知大师哥此刻在哪里?我能见到他就好了,定要代你向他索还剑谱。他剑法早已练得高明之极,这剑谱也当物归原主啦。我说,小林子,你乘早死了这条心,不用在这旧房子里东翻西寻啦。就没这剑谱,练成了我爹爹的紫霞神功,也报得了仇。”
林平之道:“这个自然。只是我爹爹妈妈生前遭人折磨侮辱,又死得这等惨,如若能以我林家剑法报仇,才真正是给爹娘出了这口气。再说,本门紫霞神功向来不轻传弟子,我入门最迟,纵然恩师、师娘看顾,众位师兄、师姊也都不服,定要说……定要说……”
岳灵珊道:“定要说甚么啊?”
林平之道:“说我跟你好未必是真心,只不过瞧在紫霞神功的面上,讨恩师、师娘的欢心。”岳灵珊道:“呸!旁人爱怎么说,让他们说去。只要我知道你是真心就行啦。”林平之笑道:“你怎知道我是真心?”岳灵珊拍的一声,不知在他肩头还是背上重重打了一下,啐道:“我知道你是假情假意,是狼心狗肺!”
林平之笑道:“好啦,来了这么久,该回去啦,我送你回镖局子。要是给师父、师娘知道了,那可糟糕。”岳灵珊道:“你赶我回去,是不是?你赶我,我就走。谁要你送了?”语气甚是不悦。令狐冲知她这时定是撅起了小嘴,轻嗔薄怒,自是另有一番系人心处。
林平之道:“师父说道,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重现江湖,听说已到了福建境内,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心狠手辣。你深夜独行,如果不巧遇上了他,那……那怎么办?”
令狐冲心道:“原来此事师父已知道了。是了,我在仙霞岭这么一闹,人人都说是任我行复出,师父岂有不听到讯息之理?我也不用写那一封信了。”
岳灵珊道:“哼,你送我回去,如果不巧遇上了他,难道你便能杀了他,拿住他?”
林平之道:“你明知我武功不行,又来取笑?我自然对付不了他,但只须跟你在一起,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块。”
岳灵珊柔声道:“小林子,我不是说你武功不行。你这般用功苦练,将来一定比我强。其实除了剑法还不怎么熟,要是真打,我可还真不是你对手。”
林平之轻轻一笑,说道:“除非你用左手使剑,或许咱们还能比比。”
岳灵珊道:“我帮你找找看。你对家里的东西看得熟了,见怪不怪,或许我能见到些甚么惹眼的东西。”林平之道:“好啊,你就瞧瞧这里又有甚么古怪。”
接着便听得开抽屜、拉桌子的声音。过了半晌,岳灵珊道:“这里甚么都平常得紧。你家里可有甚么异乎寻常的地方?”林平之沉吟一会,道:“异乎寻常的地方?没有。”岳灵珊道:“你家的练武场在哪里?”林平之道:“也没甚么练武场。我曾祖父创办镖局子后,便搬到镖局去住。我祖父、父亲,都是在镖局子练的功夫。再说,我爹爹遗言中有‘翻看’二字,练武场中也没甚么可翻看的。”岳灵珊道:“对啦,咱们到你家的书房去瞧瞧。”林平之道:“我们是保镖世家,只有帐房,没有书房。帐房可也是在镖局子里。”
岳灵珊道:“那可真难找了。在这座屋子中,有甚么可以翻看的。”
林平之道:“我琢磨大师哥的那句话,他说我爹爹命我不可翻看祖宗的遗物,其实多半是句反话,叫我去翻看这老宅中祖宗的遗物。但这里有甚么东西好翻看呢?想来想去,只有我曾祖的一些佛经了。”岳灵珊跳将起来,拍手道:“佛经!那好得很啊。达摩老祖是武学之祖,佛经中藏有剑谱,可没甚么希奇。”
令狐冲听到岳灵珊这般说,精神为之一振,心道:“林师弟如能在佛经中找到了那部剑谱,可就好了,免得他们再疑心是我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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