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三联版)(精校)第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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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华道:“韦兄弟,你骁骑营中的能人可真不少哪!”原来风际中和玄贞二人,穿的也是骁骑营军士的服色。韦小宝道:“惭愧,惭愧!”
只听得脚步声响,钱老本、徐天川、高彦超三人又走了进来。
阿珂眼见韦小宝的部属越来越多,向李自成和郑克塽使个眼色,便欲退走。
李自成走到韦小宝身前,手中禅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厉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那日你师父没杀我,今日我也饶你一命。自今而后,你再向我女儿看上一眼、说一句话,我把你全身砸成了肉酱。”
韦小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那就怎样?那日在三圣庵里,你和你的姘头陈圆圆,已将阿珂许配我为妻,难道又想赖么?你不许我向自己老婆看上一眼,说一句话,天下哪有这样的岳父大人?”
阿珂气得满脸通红,道:“爹,咱们走,别理这小子胡说八道!他……他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有甚么好话说了?”
韦小宝道:“好啊,你终于认了他啦。这父母之命,你听是不听?”
李自成大怒,举起禅杖,厉声喝道:“小杂种,你还不住口?”
钱老本和徐天川同时纵上,双刀齐向李自成后心砍去。李自成回过禅杖,当的一声,架开了两柄钢刀。高彦超已拔刀横胸,挡在韦小宝身前,喝道:“李自成,在昆明城里,你父女的性命是谁救的?忘恩负义,好不要脸!”
李自成当年横行天下,开国称帝,举世无人不知。高彦超一喝出他姓名,厅中老叫化、瘦头陀等人都出声惊呼。
李西华大声道:“你……你便是李自成?你居然还没死?好,好,好!”语音之中充满愤激之情。李自成向他瞪了一眼,道:“怎样?你是谁?”李西华怒道:“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我只道你早已死了,老天爷有眼,好极。”
李自成哼了一声,冷笑道:“老子一生杀人如麻。天下不知有几十万、几百万人要杀我报仇,老子还不是好端端的活着?你想报仇,未必有这么容易。”
阿珂拉了他衣袖,低声道:“爹,咱们走罢。”
李自成将禅杖在地下一顿,转身出门。阿珂和郑克塽跟了出去。
李西华叫道:“李自成,明日此刻,我在这里相候,你如是英雄好汉,就来跟我单打独斗,拚个死活。你有没胆子?”
李自成回头望了他一眼,脸上尽是鄙夷之色,说道:“老子纵横天下之时,你这小子未出娘胎。李某是不是英雄好汉,用不着阁下定论。”禅杖一顿,走了出去。
众人相顾默然,均觉他这几句大是有理。李自成杀人如麻,世人毁多誉少,但他是个敢作敢为的英雄好汉,纵是对他恨之切骨的人,也难否认。此时他年纪已老,然顾盼之际仍是神威凛凛,厅人众人大都武功不弱,久历江湖,给他眼光一扫,仍不自禁的暗生惧意。
韦小宝骂道:“他妈的,你明明已把女儿许配了给我做老婆,这时又来抵赖,我偏偏说你是狗熊,英个屁雄。”见双儿撕下了衣襟,正在裹扎肩头伤口,便助她包扎,问道:“好双儿,你怎么来了?幸亏你凑巧来救了我,否则的话,我这老婆谋杀亲夫,已刺瞎了我的眼睛。”双儿低声道:“不是凑巧,我一直跟在相公身边,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韦小宝大奇,连问:“你一直在我身边?那怎么会?”
瘦头陀叫道:“喂,快把我穴道解开,快拿解药出来,否则的话,哼哼,老子立刻就把你脑袋砸个稀巴烂!”
突然之间,大厅中爆出一声哈哈、呵呵、嘿嘿、嘻嘻的笑声。韦小宝的部属不断到来,而这极矮奇胖的家伙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居然还口出恐吓之言,人人都觉好笑。
瘦头陀怒道:“你们笑甚么?有甚么好笑?待会等我穴道解了,他如仍是不给解药,瞧我不砸他个稀巴烂。”
钱老本提起单刀,笑嘻嘻的走过去,说道:“此刻我如在你头上砍他妈的三刀,老兄的脑袋开不开花?”瘦头陀怒道:“那还用多问?自然开花!”钱老本笑道:“乘着你穴道还没解开,我先把你砸个稀巴烂,免得你待会穴道解开了,把我主人砸了个稀巴烂。”
众人一听,又都哄笑。
瘦头陀怒道:“我的穴道又不是你点的。你把我砸个稀巴烂,不算英雄。”
钱老本笑道:“不算就不算,我本来就不是英雄。”说着提起刀来。
胖头陀叫道:“韦……韦大人,我师哥无礼冒犯,请你原谅,属下代为陪罪。师哥,你快陪罪,韦大人也是你上司,难道你不知么?”他头颈不能转动,分别对韦小宝和瘦头陀说话,无法正视其人。瘦头陀道:“他如给我解药,别说陪罪,磕头也可以,给他做牛做马也可以。不给解药,就把他脑袋瓜儿砸个稀巴烂。”
韦小宝心想:“那老婊子有甚么好,你竟对她这般有恩有义?”正要说话,忽见那乡农双手一抖,从人丛中走了出来,说道:“各位,兄弟失陪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八人被冯锡范点中要穴,除了韦小宝已由双儿推拿解开,余下七人始终动弹不得。那冯锡范内力透过剑尖入穴,甚是厉害,武功再高之人,也至少有一两个时辰不能行动。这乡农模样之人宛如个乡下土老儿,虽然他适才推牌九之时,按牌入桌,印出牌痕,已显了一手高深内功,但在这短短一段时候之间竟能自解穴道,实是罕见罕闻。只见他拖着鞋皮,踢跶踢跶的走了出去。
韦小宝对钱老本道:“解了自己兄弟的穴道,这位李……李先生,也是自己人。”说着向李西华一指。钱老本应道:“是。”还刀入鞘,正要替李西华解穴。那老叫化忽道:“明复清反,母地父天。”钱老本“啊”了一声。
徐天川抢上前去,在那老叫化后心穴道上推拿了几下,转到他面前,双手两根拇指对着他面前一弯。天地会兄弟人数众多,难以遍识,初会之人,常以“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八字作为同会记认。但若有外人在旁,不愿泄漏了机密,往往便将这八字倒转来说,外人骤听之下,自是莫名其妙。徐天川向那老叫化屈指行礼,也是一项不让外人得知的礼节。钱徐二人跟着给李西华、胖头陀、陆高轩三人解开了穴道。
只余下瘦头陀一人坐在地下,满脸胀得通红,喝道:“师弟,还不给我解穴?他妈的,还等甚么?”胖头陀道:“解穴不难,你可不得再对韦大人无礼。”瘦头陀怒道:“谁教他不给解药?是他得罪我,又不是我得罪他!他给了解药,就算是向我赔罪,老子不咎既往,也就是了。”胖头陀踌躇道:“这个就为难得很了。”
老叫化喝道:“你这矮胖子罗唆个没完没了,别说韦兄弟不给解药,就算他要给,我也要劝他不给。”右手一指,嗤的一声,一股劲风向瘦头陀射去,跟着又是两指,嗤嗤连声,瘦头陀身上穴道登时解开。
突见一个大肉球从地下弹了起来,疾扑韦小宝。老叫化呼的一掌,击了出去,瘦头陀身在半空,还了一掌,身子弹起,他武功也当真了得,凌空下扑,双掌向老叫化头顶击落。老叫化左足飞出,踢向他后腰。瘦头陀又即挥掌拍落,掌力与对方腿力相激,一个肥大的身子又飞了起来。他身在空中,宛似个大皮球,老叫化掌拍足踢,始终打不中他一招。别瞧这矮胖子模样笨拙可笑,出手竟灵活之极,足不着地,更加圆转如意。
李西华和天地会群雄都算见多识广,但瘦头陀这般古怪打法,却也是生平未见。胖头陀和陆高轩全神贯注,瞧着老叫化出手,眼见他每一招都是劲力凌厉,瘦头陀一个二百多斤的身躯,全凭借着老叫化的力道,才得在空中飞舞不落。
两人越斗越紧,拳风掌力逼得旁观众人都背靠墙壁。忽听得瘦头陀怪声大喝,一招“五丁开山”,左掌先发,右拳随下,向着老叫化头顶击落。老叫化喝道:“来得好!”蹲下身子,使一招“天王托塔”,迎击而上。两股巨力相撞,瘦头陀腾身而起,背脊冲上横梁,只听喀喇喇一阵响,屋顶上瓦片和泥尘乱落,大厅中灰沙飞扬,瘦头陀又已扑击而下,老叫化缩身避开。瘦头陀一扑落空,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下。
老叫化哈哈大笑,笑声未绝,瘦头陀又已弹起,迅捷无伦的将一个大脑袋当胸撞来。眼见他这一撞势道甚是威猛,老叫化侧身避过,右掌已落在他屁股上,内劲吐出,大喝一声。瘦头陀的撞力本已十分厉害,再加上老叫化的内劲,两股力道并在一起,眼见瘦头陀急飞而出,脑袋撞向墙壁,势非脑浆迸裂不可。
众人惊叫声中,胖头陀抓起一名缩在一旁的赌场伙计,掷了出去,及时挡在墙上,波的一声,瘦头陀的头颅撞入他胸腹之间,一颗大脑袋钻入了那伙计的肚皮,嵌入墙壁,撞出了一个大洞。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颗肥脑袋上一塌胡涂,沾满了那伙计的血肉。他双手在脸上一阵乱抹,怒骂:“他妈的,这是甚么玩意?”众人无不骇然。
老叫化喝道:“还打不打?”瘦头陀道:“当年我身材高大之时,你打我不赢。”老叫化道:“现今呢?”瘦头陀摇头道:“现今我打你不赢,罢了,罢了!”忽地跃起,向墙壁猛撞过去,轰隆一声响,墙上穿了个大洞,连着那伙计的尸身一齐穿了出去。
胖头陀叫道:“师哥,师哥!”飞跃出洞。陆高轩道:“韦大人,我去瞧瞧。”脚前头后,身子平飞,从洞中跃出,双手兀自抱拳向韦小宝行礼,姿式美妙。众人齐声喝采。
徐天川、钱老本等均想:“韦香主从哪里收了这两位部属来,武功竟如此了得?比之我们高出十倍。”
李西华拱手道:“少陪了。”从大门中快步走出。
韦小宝向老叫化拱手道:“这位兄台,让他们走了罢?”说着向赵齐贤等一指。
老叫化呵呵笑道:“多有得罪。”随手拉起赵齐贤等人,也不见他推宫解穴,只一抓之间,已解了几名侍卫的穴道。
韦小宝道:“多谢。”吩咐赵齐贤、张康年先行回去。
徐天川向双儿瞧了一眼,问道:“这姑娘是韦香主的心腹之人?”韦小宝道:“是,咱们甚么事都不必瞒她。”老叫化道:“这位姑娘年纪虽小,一副忠肝义胆,人所难及。刚才若不是她奋不顾身,忠心护主,韦兄弟的一双眼珠已不保了。”韦小宝拉着双儿的手,道:“对,对,幸亏是她救了我。”
双儿听两人当众称赞自己,羞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
徐天川走上一步,对老叫化朗声说道:“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老叫化道:“自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
韦小宝初入天地会时,会中兄弟相认的各种仪节切口,已有人传授了他,念熟记住。这些句子甚是俚俗,文义似通非通,天地会兄弟多是江湖汉子,倒有一大半人和他一般目不识丁,切口句子若是深奥了,会众兄弟如何记得?这时听那老叫化念了相认的诗句,便接着念道:“初进洪门结义兄,当天明誓表真心。”
老叫化念道:“松柏二枝分左右,中节洪花结义亭。”韦小宝道:“忠义堂前兄弟在,城中点将百万兵。”老叫化道:“福德祠前来誓愿,反清复明我洪英。”韦小宝道:“兄弟韦小宝,现任青木堂香主,请问兄长高姓大名,身属何堂,担任何职。”
老叫化道:“兄弟吴六奇,现任洪顺堂红旗香主。今日和韦香主及众家兄弟相会,十分欢喜。”
众人听得这人竟然便是天下闻名的“铁丐”吴六奇,都是又惊又喜,一齐恭敬行礼。徐天川等各通姓名,说了许多仰慕的话。
吴六奇官居广东提督,手握一省重兵,当年受了查伊璜的劝导,心存反清复明之志,暗中入了天地会,任职洪顺堂红旗香主。天地会对这“洪”字甚是注重。一来明太祖的年号是“洪武”,二来这“洪”字是“汉”字少了个“土”字,意思说我汉人失了土地,为胡虏所占,会中兄弟自称“洪英”,意谓不忘前本、决心光复旧土。红旗香主并非正职香主,也不统率本堂兄弟,但位在正职香主之上,是会中十分尊崇的职份,仅次于总舵主而已。吴六奇是天地会中红旗香主一事,甚是隐秘,连徐天川、钱老本等人也均不知。
吴六奇拉着韦小宝的手,笑道:“韦香主,你去云南干事,对付大汉奸吴三桂。总舵主传下号令,命我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兄弟相机接应。我一接到号令,便派出了十名得力兄弟,到云南暗中相助。不过韦香主处置得当,青木堂众位兄弟才干了得,诸事化险为夷,我们洪顺堂帮不上甚么忙。前几天听说韦香主和众位兄弟来到广西,兄弟便化装前来,跟各位聚会。”
韦小宝喜道:“原来如此。我恩师他老人家如此照应,吴香主一番好意,做兄弟的实在感激不尽。吴香主大名,四海无不知闻,原来是会中兄弟,那真是刮刮叫,别别跳,乖乖不得了。”其实吴六奇的名字,他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见徐天川等人肃然起敬,喜形于色,便顺口加上几句。
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手刃大奸臣鳌拜,那才叫四海无不知闻呢。大伙儿是自己兄弟,客气话也不用说了。我得罪了韦兄弟属下的侍卫,才请得你到来,还请勿怪。”
韦小宝笑道:“他奶奶的,这些家伙狗皮倒灶,输了钱就混赖。吴大哥给他们吃点儿苦头,教训教训,教他们以后赌起钱来规规矩矩。兄弟还得多谢你呢。”
吴六奇哈哈大笑。众人坐了下来,吴六奇问起云南之事,韦小宝简略说了。吴六奇听说已拿到吴三桂要造反的真凭实据,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赞,说道:“这奸贼起兵造反,定要打到广东,这一次要跟他大干一场。待得打垮了这奸贼,咱们再回师北上,打上北京。”
说话之间,家后堂香主马超兴也已得讯赶到,和吴六奇相见,自有一番亲热。谈到刚才赌场中的种种情事,吴六奇破口大骂冯锡范,说他暗施偷袭,阴险卑鄙,定要跟他好好的打上一架。韦小宝说到冯锡范在北京要杀陈近南之事。吴六奇伸手在赌台上重重一拍,说道:“如此说来,咱们便在这里干了他,一来给关夫子报仇,二来给总舵主除去一个心腹大患,三来也可一雪今日给他暗算的耻辱。”他一生罕遇敌手,这次竟给冯锡范制住了动弹不得,实是气愤无比。
马超兴道:“李自成是害死崇祯天子的大反贼,既是到了柳州,咱们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天地会忠于明室,崇祯为李自成所逼,吊死煤山,天地会自也以李自成为敌。
韦小宝道:“台湾郑家打的是大明旗号,郑克塽这小子却去跟李自成做一路,那么他也成了反贼,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一起干了。更给总舵主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接口。天地会是台湾郑氏的部属,不妨杀了冯锡范,却不能杀郑二公子。何况众人心下雪亮,韦小宝要杀郑克塽,九成九是假公济私。吴六奇岔开话头,问起胖瘦二头陀等人的来历,韦小宝含糊以应,只说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是江湖上的朋友,自己于二人有恩,因此二人对自己甚是忠心。吴六奇对那自行解穴的乡下老头甚是佩服,说道:“兄弟生平极少服人,这位仁兄的武功高明之极,兄弟自愧不如。武林中有如此功夫的人寥寥可数,怎么想来想去,想不出是谁。”
众人议论了一会。马超兴派出本堂兄弟,去查访李自成、冯锡范等人落脚的所在,一面给风际中、玄贞、双儿三人治伤。
韦小宝问起双儿如何一路跟随着自己。原来她在五台山上和韦小宝失散后,到处寻找,后来向清凉寺的和尚打听到已回了北京,于是跟着来到北京,韦小宝派去向她传讯的人,自然便没遇上。那时韦小宝却又已南下,当即随后追来,未出河北省境便已追上。她小孩儿家心中另有念头,担心韦小宝做了鞑子的大官,不再要自己服侍了,不敢出来相认,偷了一套骁骑营军士的衣服穿了,混在骁骑营之中,一直随到云南、广西。直到赌场中遇险,阿珂要刺伤韦小宝眼睛,这才挺身相救。
韦小宝心中感激,搂住了她,往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笑道:“傻丫头,我怎会不要你服侍?我一辈子都要你服侍,除非你自己不愿意服侍我了,想去嫁人了。”
双儿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满脸通红,道:“不,不,我……我不会去嫁人的。”
当晚马超兴在柳州一家妓院内排设筵席,替吴六奇接风。饮酒之际,会中兄弟来报,说道已查到李自成一行人的踪迹,是在柳江中一所木排小屋之中。柳州盛产木材,柳州棺材,天下驰名。是以有“住在苏州,着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之谚。木材扎成木排,由柳江东下。柳江中木排不计其数,在排屋之中隐身,确是人所难知,若非天地会在当地人多势众,只怕也无法查到。
吴六奇拍案而起,说道:“咱们快去,酒也不用喝了。”马超兴道:“此刻天色尚早,两位且慢慢喝酒。待兄弟先布置一下,可莫让他们走了。”出去吩咐部属行事。
待到二更天时,马超兴领带众人来到柳江江畔,上了两艘小船。三位香主同坐一船。小船船夫不用吩咐,自行划出,随后有七八艘小船远远跟来,在江上划出约莫七八里地,小船便即停了。一名船夫钻进舱来,低声道:“禀告三位香主:点子就在对面木排上。”
韦小宝从船篷中望出去,只见木排上一间小屋,透出一星黄光,江面上东一艘、西一艘尽是小船,不下三四十艘。马超兴低声道:“这些小船,都是我们的。”韦小宝大喜,心想一艘船中若有十人,便有三四百人,李自成和冯锡范再厉害,还能逃上了天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沿着江岸,一边飞奔,一边呼叫:“李自成……李自成……你缩头缩脑,躲在哪里……李自成,有没有胆子出来……李自成……”却是李西华的声音。
木排上小屋中有人大声喝道:“谁在这里大呼小叫?”
江岸上一条黑影纵身飞跃,上了木排,手中长剑在冷月下发出闪闪光芒。
排上小屋中钻出一个人来,手持禅杖,正是李自成,冷冷的道:“你活得不耐烦了,要老子送你小命,是不是?”
李西华道:“今日取你性命,就怕你死了,也还是个胡涂鬼。你可知我是谁?”李自成道:“李某杀人过百万,哪能一一问姓名。上来罢。”这“上来罢”三字,宛如半空中打个霹雳,在江上远远传了出去,呼喝一声,挥杖便向李西华打去。李西华侧身避开,长剑贴住杖身,跃起身来,剑尖凌空下刺。李自成挺杖向空戳去。李西华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左足在杖头一点,借力一个筋斗翻出,落下时单足踏在木排边上。
吴六奇道:“划近去瞧个清楚。”船夫扳桨划前。马超兴道:“有人来纠缠他一下,咱们正好行事。”向船头一名船夫道:“发下号令。”那船夫道:“是。”从舱中取一盏红色灯笼,挂在桅杆上,便见四处小船中都有人溜入江中。
韦小宝大喜,连叫:“妙极,妙极!”他武功不成,于单打独斗无甚兴趣,这时以数百之众围攻对方两人,稳操胜券,正是投其所好,何况眼见己方会众精通水性,只须钻到木排底下,割断排上竹索,木排散开,对方还不手到擒来?一想到木排散开,忙道:“马大哥,那边小屋中有个姑娘,是兄弟未过门的老婆,可不能让她在江里淹死了。”
马超兴笑道:“韦兄弟放心,我已早有安排。下水的兄弟之中,有十个专管救你这位夫人。这十个兄弟一等一水性,便是一条活鱼也捉上来了,包管没岔子。”韦小宝喜道:“那好极了。”心想:“最好是淹死了那郑克塽。”但要马超兴下令不救郑克塽,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
小船慢慢划近,只见木排上一团黑气、一道白光,盘旋飞舞,斗得甚紧。吴六奇摇头道:“李自成没练过上乘武功,全仗膂力支持,不出三十招,便会死在这李西华剑下。想不到他一代枭雄,竟会毕命于柳江之上。”韦小宝看不清两人相斗的情形,只是见到李自成退了一步,又是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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