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三联版)(精校)第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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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怡柳眉竖起,涨红了脸,怒道:“你拿我当什么人?你跟刘师哥说什么了?背着人家,拿我这么糟蹋轻贱?”韦小宝道:“我可没说什么不……不好的话。”方怡道:“还说没有呢,我一句句都听见了。你……你……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又气又急,流下泪来。
徐天川心想这是小儿女们胡闹,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别又伤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和气,当下哈哈大笑,说道:“韦香主和刘师兄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是扯了个直。徐老头可饿得狠了,咱们快找饭店,吃喝个痛快。”
突然间一阵东北风吹过,半空中飘下一阵黄豆般的雨点来。徐天川抬头看天,道:“十月天时,平白无端的下这阵头雨,可真作怪。”眼见一团团乌云从东北角涌将过来,又道:“这雨只怕不小,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七人沿着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剑屏伤势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偏生一路上连一间农舍、一座凉亭也无,过不多时,七人都已全身湿透。韦小宝笑道:“大伙儿慢慢走罢,走得快是落汤鸡,走得慢是落汤鸭,反正都差不多。”
七人又行了一会,听得水声,来到一条河边,见溯河而上半里处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加快了脚步,行到近处,见那个屋是座东歪西倒的破庙,但总是个避雨之处,虽然破败,却也聊胜于无。庙门早已烂了,到得庙中,触鼻尽是霉气。
方怡行了这一会,胸口伤处早已十分疼痛,不由得眉头紧蹙,咬住了牙关。徐天川拆了些破桌破椅,生起火来,让各人烤干衣衫。但见天上黑云越聚越浓,雨下得越发大了。徐天川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面饼,分给众人。
刘一舟将辫根塞在帽子之中,勉强拖着一条辫子。韦小宝笑吟吟的对他左瞧右瞧。
沐剑屏笑问韦小宝:“刚才你在刘师哥的薄饼之中,做了什么手脚?”韦小宝瞪眼道:“没有啊,我会做什么手脚?”沐剑屏道:“哼,还不认呢?怎地刘师哥又会中蒙汗药晕倒?”韦小宝道:“他中了蒙汗药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瞧不会罢,他这不是好端端的坐着烤火?”沐剑屏呸了一声,佯嗔道:“就会假痴假呆,不跟你说了。”
方怡在一旁坐着,也是满心疑惑。先前刘一舟抓住韦小宝等情状,他们只远远望见,看不真切,后来刘韦二人并排坐在树下说话,他们已蹑手蹑脚的走近,躲在树林里,眼见一张张薄饼都是刘一舟从包裹中取出,他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韦小宝,防他逃走,怎么一转眼间,就会昏迷晕倒?
韦小宝笑道:“说不定刘师兄有羊吊病,突然发作,人事不知。”
刘一舟大怒,霍地站起,指着他喝道:“你……你这小……”
方怡瞪了韦小宝一眼,道:“你过来。”韦小宝道:“你又要打人,我才不过来呢。”方怡道:“你不可再说损刘师哥的话,小孩子家,也不修些口德。”韦小宝伸了伸舌头,便不说话了。刘一舟见方怡两次帮着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寻思:“这小鬼又阴又坏,方师妹毕竟还是对我好。”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七人围着一团火坐地,破庙中到处漏水,极少干地。突然间韦小宝头顶漏水,水点一滴滴落向他肩头。他向左让了让,但左边也有漏水。方怡道:“你过来,这边不漏水。”顿了一顿,又道:“不用怕,我不打你。”韦小宝一笑,坐到她身侧。
方怡凑嘴到沐剑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沐剑屏咭的一笑,点点头,凑嘴到韦小宝耳边,低声道:“方师姊说,她跟你是自己人,这才打你管你,叫你别得罪了刘师哥,问你懂不懂她的意思?”韦小宝在她耳边低声道:“甚么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剑屏将话传了过去。方怡白了他一眼,向沐剑屏道:“我发过的誓,赌过的咒,永远作数,叫他放心。”沐剑屏又将话传过。
韦小宝在沐剑屏耳边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么你呢?”沐剑屏红晕上脸,呸的一声,伸手打他。韦小宝笑着侧身避过,向方怡连连点头。方怡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照映之下,说不尽的娇美。韦小宝闻到二女身上淡淡香气,心下大乐。
刘一舟所坐处和他三人相距颇远,伸长了脖子,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甚么“刘师哥”,甚么“自己人”,此外再也听不到了。瞧他三人嘻嘻哈哈,神态亲密,显是将自己当做了外人,忍不住又是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剑屏耳边低声道:“你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儿,才将刘师哥迷倒。”韦小宝见方怡一脸好奇之色,终于悄悄对沐剑屏说了:“我小便之时,背转了身子,左手中抓了一把蒙汗药,回头去翻检薄饼,饼上自然涂了药粉。我吃的那张饼,只用右手拿,左手全然不碰。这可懂了吗?”沐剑屏道:“原来如此。”传话之后,方怡又问:“你哪里来的蒙汗药?”韦小宝道:“宫里侍卫给的,救你刘师哥,用的就是这些药粉。”这时大雨倾盆,在屋面上打得哗啦啦急响,韦小宝的嘴唇直碰到沐剑屏耳朵,所说的话才能听到。
刘一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身来,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突然喀喇喇几声响,头顶掉下几片瓦来。这座破庙早已朽烂,给大雨一浸,北风一吹,已然支撑不住,跟着一根根椽子和瓦片砖泥纷纷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这庙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人奔出庙去,没走得几步,便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庙顶塌了一大片,跟着又有半堵墙倒了下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十余乘马自东南方疾驰而来,片刻间奔到近处,黑暗中影影绰绰,马上都骑得有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啊哟,这里本来有座小庙,可以躲雨,偏偏又倒了。”另一人大声问道:“喂,老乡,你们在这里干甚么?”徐天川道:“我们在庙里躲雨,这庙塌了下来,险些儿都给压死了。”马上一人骂道:“他妈的,落这样大雨,老天爷可不是疯了。”另一人道:“赵老三,除了这小庙,附近一间屋都没有?有没有山洞什么的?”
那苍老的声音道:“有……有是有的,不过也同没有差不多。”一名汉子骂道:“你奶奶的,到底有是没有?”那老头道:“这里向西北,山坳中有一座鬼屋,是有恶鬼的,谁也不敢去,那不是跟没有差不多?”
马上众人大声笑骂起来:“老子才不怕鬼屋哩。有恶鬼最好,揪了出来当点心。”又有人喝道:“快领路!又不是洗澡,在这大雨里泡着,你道滋味好得很么?”赵老三道:“各位爷们,老儿没嫌命长,可不敢去了。我劝各位也别去罢。这里向北,再行三十里,便有市镇。”马上众人都道:“这般大雨,哪里再挨得三十来里?快别啰唆,咱们这许多人,还怕什么鬼?”赵老三道:“好罢,大伙儿向西北,拐个弯儿,沿山路进坳,就只一条路,不会错的……”众人不等他说完,已纵马向西北方驰去。赵老三骑的是头驴子,微一迟疑,拉过驴头,回头向东南方来路而去。
徐天川道:“吴二哥,韦香主,咱们怎么办?”吴立身道:“我看……”但随即想起,该当由韦小宝出主意才是,跟着道:“请韦香主吩咐,该当如何?”韦小宝怕鬼,只是说不出口,道:“吴大叔说罢,我可没什么主意。”吴立身道:“恶鬼什么,都是乡下人胡说八道。就算真的有鬼,咱们也跟他拚上一拚。”韦小宝道:“有些鬼是瞧不见的,等到瞧见,已经来不及啦。”言下之意,显然是怕鬼。
刘一舟大声道:“怕什么妖魔鬼怪?在雨中再淋得半个时辰,人人都非生病不可。”
韦小宝见沐剑屏不住发颤,确是难以支持,又不愿在方怡面前示弱,输给了刘一舟,便道:“好,大伙儿这就去罢!倘若见到恶鬼,可须小心!”
七人依着那赵老三所说,向西北走进了山坳,黑暗中却寻不到道路,但见树林中白茫茫地,有一条小瀑布冲下来。韦小宝道:“寻不到路,叫做‘鬼打墙’,这是恶鬼在迷人。”徐天川道:“这片水就是路了,山水沿着小路流下来。”吴立身道:“正是!”踏着瀑布走上坡去。余人跟随而上,爬上山坡。
听得左首树林中有马嘶之声,知道那十几个乘马汉子便在那边。徐天川心想:“这批人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想自己和吴立身联手,寻常武师便有几十人也不放在心上,当下踏水寻路,高一脚低一脚的向林中走去。
一到林中,更加黑了,只听得前面嘭嘭嘭敲门,果然有屋。韦小宝又惊又喜,忽觉有人伸手过来,拉住了他手。那手掌软绵绵地,跟着耳边有人柔声道:“别怕!”正是方怡。
但听敲门之声不绝,始终没人开门。七人走到近处,只见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
一众乘马人大声叫嚷:“开门,开门!避雨来的!”叫了好一会,屋内半点动静也无。一人道:“没人住的!”另一人道:“赵老三说是鬼屋,谁敢来住?跳进墙去罢!”白光闪动,两人拔出兵刃,跳进墙去,开了大门。众人一涌而进。
徐天川心想:“这些人果是武林中的,看来武功也不甚高。”七人跟着进去。
大门里面是个好大的天井,再进去是座大厅。有人从身边取出油包,解开来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见厅中桌上有蜡烛,便去点燃了。众人眼前突现光亮,都是一阵喜慰,见厅上陈设着紫檀木的桌椅茶几,竟是大户人家的气派。
徐天川心下嘀咕:“桌椅上全无灰尘,地下打扫得这等清洁,屋里怎会没人?”
只听一名汉子说道:“这厅上干干净净的,屋里有人住的。”另一人大声嚷道:“喂,喂,屋里有人吗?屋里有人么?”大厅又高又大,他大声叫嚷,隐隐竟有回声。
回声一止,四下除了大雨之声,竟无其他声息。众人面面相觑,都觉颇为古怪。
一名白发老者问徐天川道:“你们几位都是江湖上朋友么?”徐天川道:“在下姓许,这几个有的是家人,有的是亲戚,要去山西探亲,不想遇上了这场大雨。达官爷贵姓?”那老者点了点头,见他们七人中有老头,有小孩,又有女子,也不起疑心,却不答他问话,说道:“这屋子可有点儿古怪。”
又有一名汉子叫道:“屋里有人没有?都死光了吗?”停了片刻,仍是无人回答。
那老者坐在椅上,指着六个人道:“你们六个到后面瞧瞧去!”六名汉子拔兵刃在手,向后进走去。六人微微弓腰,走得甚慢,神情颇为戒惧。耳听得踢门声、喝问声不断传来,并无异状,声音越去越远,显然屋子极大,一时走不到尽头。那老者指着另外四人道:“找些木柴来点几个火把,跟着去瞧瞧。”那四人奉命而去。
韦小宝等七人坐在大厅长窗的门槛上,谁也不开口说话。徐天川见那群人中有十人走向后进,厅上尚有八人,穿的都是布袍,瞧模样似是什么帮会的帮众,又似是镖局的镖客,却没押镖,一时摸不清他们路子。
韦小宝忍不住道:“姊姊,你说这屋里有没有鬼?”方怡还没回答,刘一舟抢着说道:“当然有鬼!什么地方没死过人?死过人就有鬼。”韦小宝打了个寒噤,身子一缩。
刘一舟道:“天下恶鬼都欺善怕恶,专迷小孩子。大人阳气盛,吊死鬼啦,大头鬼啦,就不敢招惹大人。”
方怡从衣襟底下伸手过去,握住了韦小宝左手,说道:“人怕鬼,鬼更怕人呢。一有火光,鬼就逃走了。”
只听得脚步声响,先到后面察看的六名汉子回到厅上,脸上神气透着十分古怪,七嘴八舌的说道:“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床上铺着被褥,床底下有鞋子,都是娘儿们的。”“衣柜里放的都是女人衣衫,男人衣服却一件也没有!”
刘一舟大声叫道:“女鬼!一屋子都是女鬼!”
众人一齐转头瞧着他,一时之间,谁都没作声。
突然听得后面四人怪声大叫,那老者一跃而起,正要抢到后面去接应,那四人已奔入大厅,手中火把都已熄灭,叫道:“死人,死人真多!”脸上尽是惊惶之色。
那老者沉着脸道:“大惊小怪的,我还道是遇上了敌人呢。死人有什么可怕?”一名汉子道:“不是可怕,是……是希奇古怪。”那老者道:“什么希奇古怪?”另一名汉子道:“东边一间屋子里,都……都是死人灵堂,也不知共有多少。”那老者沉吟道:“有没有死人和棺材?”两名汉子对望了一眼,齐道:“没……没瞧清楚,好像没有。”
那老者道:“多点几根火把,大伙儿瞧瞧去。说不定是座祠堂,那也平常得紧。”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中也显得大为犹豫,似乎明知祠堂并非如此。
他手下众汉子便在大厅拆桌拆椅,点成火把,向后院涌去。
徐天川道:“我去瞧瞧,各位在这里待着。”跟在众人之后走了进去。
敖彪问道:“师父,这些人是什么路道?”吴立身摇头道:“瞧不出,听口音似乎是鲁东、关东一带的人,不像是六扇门的鹰爪。莫非是私枭?可又没见带货。”
刘一舟道:“那一伙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这屋中的大批女鬼,可厉害着呢!”说着向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韦小宝打了个寒噤,紧紧握住了方怡的手,自己掌心中尽是冷汗。沐剑屏颤声道:“刘……刘师哥,你别老是吓人,好不好?”刘一舟道:“小郡主,你不用担心,你是金枝玉叶,什么恶鬼见了你都远远避开,不敢侵犯。恶鬼最憎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太监。”方怡柳眉一轩,脸有怒色,待要说话,却又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脚步声响,众人回到大厅。韦小宝吁了口长气,心下略宽。徐天川低声道:“七八间屋子里,共有三十来座灵堂,每座灵堂上都供了五六个、七八个牌位,看来每一座灵堂上供的是一家死人。”刘一舟道:“嘿嘿,这屋子里岂不是有几百个恶鬼?”徐天川摇了摇头,他见多识广,可从未听见过这等怪事,过了一会,缓缓的道:“最奇怪的是,灵堂前都点了蜡烛。”韦小宝、方怡、沐剑屏三人同时惊叫出来。
一名汉子道:“我们先前进去时,蜡烛明明没点着。”那老者问道:“你们没记错?”四名汉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摇了摇头。那老者道:“不是有鬼,咱们遇上了高人。顷刻之间,将三十几座灵堂中的蜡烛都点燃了,这身手可也真敏捷得很。许老爷子,你说是不是呢?”最后这句话是向着徐天川而说。徐天川假作痴呆,说道:“咱们恐怕冲撞了屋主,不……不妨到灵堂前磕……磕几个头。”
雨声之中,东边屋中忽然传来几下女子啼哭,声音甚是凄切,虽然大雨淅沥,这几下哭声却听得清清楚楚。
韦小宝只吓得张口结舌,脸色大变。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毛骨悚然。过了片刻,西边屋中又传出女子悲泣之声。刘一舟、敖彪、以及两名汉子齐声叫道:“鬼哭!”
那老者哼的一声,突然大声说道:“咱们路经贵处,到此避雨,擅闯宝宅,特此谢过。贤主人可肯赐见么?”这番话中气充沛,远远送了出去。过了良久,后面没丝毫动静。
那老者摇了摇头,大声道:“这里主人既然不愿接见俗客,咱们可不能擅自骚扰。便在厅上避一避雨,一等天明雨停,大伙儿尽快动身。”说着连打手势,命众人不可说话,侧耳倾听,过了良久,不再听到啼哭之声。
一名汉子低声道:“章三爷,管他是人是鬼,一等天明,一把火,把这鬼屋烧成他妈的一片白地。”那老者摇手道:“咱们要紧事情还没办,不可另生枝节。坐下来歇歇罢!”众人衣衫尽湿,便在厅上生起火来。有人取出个酒葫芦,拔开塞子,递给那老者喝酒。
那老者喝了几口酒,斜眼向徐天川瞧了半晌,说道:“许老爷子,你们几个是一家人,怎地口音不同?你是京城里的,这几位却是云南人?”
徐天川笑道:“老爷子好耳音,果然是老江湖。我大妹子嫁在云南。这位是我妹夫。”说着向吴立身一指,又道:“我妹夫、外甥他们都是云南人。我二妹子可又嫁在山西。天南地北的,十几年也难得见一次面。我们这次是上山西探我二妹子去。”他说吴立身是他的妹夫,那是客气话,当时北方习俗,叫人大舅子、小舅子便是骂人。
那老者点了点头,喝了口酒,眯着眼睛道:“几位从北京来?”徐天川道:“正是。”那老者道:“在道上可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
此言一出,徐天川等心中都是一凛,幸好那老者只注视着他,而徐天川脸上神色不露,敖彪、沐剑屏脸上变色,旁人却未曾留意。徐天川道:“你说太监?北京城里,老的小的,太监可多得很啊,一出门总撞到几个。”那老者道:“我问你在道上可曾看到,不是说北京城里。”徐天川笑道:“老爷子,你这话可不在行啦。大清的规矩,太监一出京城,就犯死罪。太监们可不像明朝那样威风十足了。现下有哪个太监敢出京城一步?”
那老者“哦”了一声,道:“说不定他改了装呢?”
徐天川连连摇头,说道:“没这个胆子,没这个胆子!”顿了一顿,问道:“老爷子,你找的是怎么个小太监?等我从山西探了亲,回到京城,也可帮你打听打听。”
那老者道:“哼哼,多谢你啦,就不知有没有那么长的命。”说着闭目不语。
徐天川心想:“他打听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那不是冲着韦香主吗?这批人既不是天地会,又不是沐王府的,十之八九,没安着善意,可得查问个明白。他不惹过来,我们倒要惹他一惹。”说道:“老爷子,北京城里的小太监,只有一位大大的出名。他大名儿传遍了天下,想来你也听到过,那便是杀了奸臣鳌拜、立了大功的那一位。”那老者睁开眼来,道:“嗯,你说的是小桂子桂公公?”徐天川道:“不是他还有谁呢?这人有胆有勇,武艺高强,实在了不起!”那老者道:“这人相貌怎样?你见过他没有?”
徐天川道:“哈,这桂公公天天在北京城里蹓跶,北京人没见过他的,只怕没几个。这桂公公又黑又胖,是个胖小子,少说也有十八九啦,说什么也不信他只十五岁。”
方怡握着韦小宝的手掌紧了一紧,沐剑屏的手肘在他背心轻轻一撞,都是暗暗好笑。韦小宝本来一直在怕鬼,听那老者问起了自己,心下盘算,将怕鬼的念头便都忘了。
那老者道:“是么?我听人说的,却是不同。听说这桂公公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童,就是狡猾机伶,只怕跟你那个外甥倒有三分相像,哈哈,哈哈!”说着向韦小宝瞧去。
刘一舟忽道:“听说那小桂子卑鄙无耻,最会使蒙汗药。他杀死鳌拜,便是先用药迷倒的,否则这小贼又胆小,又怕鬼,怎杀得了鳌拜?”向韦小宝笑吟吟的道:“表弟,你说是不是呢?”
吴立身大怒,反手一掌,向他脸上打去。刘一舟低头避开,左足一弹,已站了起来。吴立身这反手一掌,乃是一招“碧鸡展翅”,刘一舟闪避弹身,使的是招“金马嘶风”,都是“沐家拳”招式。一个打得急,一个避得快,不知不觉间都使出了本门拳法。
那姓章老者霍地站起,笑道:“好啊,众位乔装改扮得好!”他这一站,手下十几人跟着都跳起身来。那老者喝道:“都拿下了!一个都不能放走。”
吴立身从怀中抽出短刀,大头向左一摇,砍翻了一名汉子,向右一摇,又一名汉子咽喉中刀倒地。
那老者双手在腰间摸出一对判官笔,双笔互擦,发出滋滋之声,双笔左点吴立身咽喉,右取徐天川胸口,以一攻二,身手快捷。徐天川向右一冲,左手向一名大汉眼中抓去。那大汉后仰急避,手中单刀已被夺去,腰间一痛,自己的刀已斩入了自己肚子。那边敖彪也已跟人动上了手。刘一舟微一迟疑,解下软鞭,上前厮杀。对方虽然人多,但只那老者和吴立身斗了个旗鼓相当,余下众人都武功平平。
韦小宝看出便宜,心想:“只要不碰那老甲鱼,其余那些我也可对付对付。”握匕首在手,便欲冲上。方怡一把拉住,说道:“咱们赢定了,不用你帮手。”韦小宝心道:“我知道赢定了,这才上前哪。倘若输定,还不快逃?”
忽听得滋滋连声,那老者已跳在一旁,两枝判官笔互相磨擦,他手下众人齐往他身后挤去,迅速之极的排成一个方阵。这些人只几个箭步,便各自站定了方位,十余人既不推拥,亦无碰撞,足见平日习练有素,在这件事上着实花过了不少功夫。
徐天川和吴立身都吃了一惊,退开几步。敖彪奋勇上前,突然间方阵中四刀齐出,二斩其肩,二砍其足,配合得甚是巧妙,中间二杆枪则架开了他砍去的一刀。敖彪“啊”的一声叫,肩头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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