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三联版)(精校)第28部分在线阅读
远处人声隐隐,传令之声不绝,显然宫中正在围捕刺客。
忽听得窗下有人呻吟了两声,却是女子的声音。韦小宝道:“有个刺客还没死,我去戳她两刀!”宫中侍卫均是男子,这呻吟的自然是刺客了。
小郡主道:“不……不要杀,或许是我们府里的。”扶着韦小宝的肩头,站了起来,右足单脚着地,几下跳跃,到了窗口,只见窗下有两个人,问道:“是天南地北的……”韦小宝一伸手,又按住了她嘴。窗下一个女子道:“孔雀明王座下,你……你是小郡主?”
韦小宝心想这女子已发见了小郡主的踪迹,祸事不小,提起匕首,便欲掷下,突然间右腕一紧,已被小郡主握住,跟着胁下一痛,按住她嘴巴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小郡主问道:“是师姊吗?”窗下那女子道:“是我。你……你在这里干什么?”韦小宝接口道:“你奶奶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小郡主道:“你……你别骂她,她是我师姊。师姊,你受了伤吗?你……你快想法子救救我师姊。师姊待我最好的。”她这几句话分别对二人而说。窗下那女子呻吟了一声,道:“我不要这小子救。谅他也没救我的本事。”
韦小宝用力一挣,小郡主便松了手。韦小宝骂道:“臭小娘!你说我没救你的本事?你这种第九流武功的小丫头,哼,老子只要伸一根小指头儿,随手便救你妈的二三十个、七八十个。”这时远处又响起了“捉刺客、捉刺客”的声音。小郡主大急,忙道:“你快救我师姊,我……我叫你三声好……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这三个字,本来她说什么也不肯叫,这时为了求他救人,竟尔连叫三声。
韦小宝大乐,说道:“好妹子,你要好哥哥做什么?”小郡主满脸羞得通红,低声道:“求你救救我师姊。”窗下那女子的语气却十分倔强,道:“别求他,这小子自身难保,连自己也救不了自己。”韦小宝道:“哼,瞧在我好妹子份上,我偏要救你。好妹子,咱们说过了话,不许抵赖,你要我救你师姊,以后可不得改口,永远得叫我好哥哥。”小郡主道:“叫你什么都成。好叔叔、好伯伯、好公公!”韦小宝道:“我只做好哥哥。叫我‘公公’的人,还怕少了。”小郡主道:“是了,我永远……永远叫你好……好……”韦小宝道:“好什么?”小郡主道:“好……哥哥!”说着在他背上轻轻一推。
韦小宝跳出窗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蜷着身子斜倚于地,说道:“宫里侍卫就来捉你去了,将你斩成肉酱,做肉包子吃。”那女子道:“希罕吗?自有人给我报仇。”韦小宝道:“你这小丫头倒嘴硬。侍卫们先不杀你,把你衣服脱光了,大家……大家拿你来做老婆。”那女子怒道:“你快一刀将姑娘杀了。”韦小宝笑道:“我为什么杀你?我也要将你衣服脱光了,拿你做老婆。”说着俯身去抱。那女子大急,挥掌打了他个耳光,但她重伤之余,手上毫无劲力,打在脸上,便如轻轻一拂。
韦小宝笑道:“你还没做我老婆,先给老公搔痒。”抱起她身子,从窗口送进去。
小郡主大喜,上前将那女子接住,慢慢将她放到床上。
韦小宝正要跟着跃进房去,忽听得脚边有人低声说道:“桂……桂公公,这女子……这女子是反贼……刺客,救……救她不得。”韦小宝大吃一惊,问道:“你……你是谁?”那人道:“我……我是宫中……侍……卫……”韦小宝登时明白,他是适才给太后一掌打中的侍卫,竟然未死,他躺在地下,动弹不得,说话又断断续续,受伤定然极重,心想:“我若将这黑衣女子交了出去,自是一件功劳,但小郡主又怎么办?这件事败露出来,那可是大祸一桩。”提起匕首,嗤的一刀,插入他胸口。那侍卫哼也没哼,立时毙命。
韦小宝道:“这可对不住了,倘若你刚才不开口,就不会送了性命,只不过我桂公公的脑袋,在这脖子上就坐得不这么安稳了。”
又想:“左近只怕还有受伤的,说不得,只好一个个都杀了灭口。”他在周遭花丛假山寻了一遍,地下共有五具尸首,三个是宫中侍卫,两个是外来刺客,都已气绝身死。韦小宝抱起一具刺客的尸首,放在窗格上,头里脚外,跟着在尸首背后用匕首戳了几下。
小郡主惊道:“他……他是我们王府的人,死都死了,你怎么又杀他?”
韦小宝哼了一声,道:“他死都死了,我就不能再杀他了。你倒杀死个死人给我瞧瞧!要救你的臭小娘师姊,只好这样了。”
那女子躺在床上,说道:“你才臭!”韦小宝道:“你又没闻过,怎知我臭?”那女子道:“这屋子里就有一股臭气。”韦小宝道:“本来很香,你进来之后才臭。”
小郡主急道:“你两个又不相识,一见面就吵嘴,快别吵了。师姊,你怎么到这里来?是……是来救我么?”那女子道:“我们不知道你在这里。大伙儿不见了你,到处找寻,找不到……”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韦小宝道:“没力气说话,就少说几句。”那女子道:“我偏要说。你怎么样?”韦小宝道:“你有本事就说下去。人家小郡主多么温柔斯文,哪似你这般泼辣。”
小郡主忙道:“不,不,你不知道。我师姊是最好不过了。你别骂她,她就不会生你气了。师姊,你什么地方受了伤?伤得重不重?”韦小宝道:“她武功不行,不自量力,到宫里来现世,自然伤得极重,我看活不了三个时辰,等不到天亮就会归天。”小郡主道:“不会的。好……好哥……你快想法子,救救我师姊。”那女子怒道:“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他救。小郡主,这小子油腔滑调,你为什么叫他……叫他这个?”韦小宝道:“叫我什么?”
那女子却不上当,道:“叫你小猴儿。”韦小宝道:“我是公猴儿,你就是母猴儿。”跟女人拌嘴吵架,他在丽春院中久经习练,什么大阵大仗都经历过来的,哪里会输给人了?那女子听他出言粗俗无赖,便不再睬他,只是喘气。
韦小宝提起桌上烛台,说道:“咱们先瞧瞧她伤在哪里。”那女子叫道:“别瞧我,别瞧我!”韦小宝喝道:“别大声嚷嚷,你想人家捉了你去做老婆吗?”拿近烛台一照,只见这女子半爿脸染满了鲜血,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瓜子脸,容貌甚美,忍不住赞道:“原来臭小娘是个美人儿。”小郡主道:“你别骂我师姊,她……她本来是个美人儿。”
韦小宝道:“好!我更加非拿她做老婆不可。”那女子一惊,想挣扎起来打人,但身子微微一抬,便“啊”的一声,摔在床上。
韦小宝于男女之事,在妓院中自然听得多了,浑不当作一回事,但说“拿她做老婆”云云,他年纪幼小,倒也从来没起过心,动过念,只是他生来恶作剧,见那女子听得自己一说到要拿她做老婆,便大大着急,不禁甚是得意,笑道:“你不用性急,还没拜堂,怎能做得夫妻?你当这里是丽春院吗?说做夫妻就做。啊哟!你伤口流血,可弄脏了我床。”只见她衣衫上鲜血不住渗出,伤势着实不轻。
忽听得一群人快步走近,有人叫道:“桂公公,桂公公,你没事吗?”
宫中侍卫击退刺客,派人保护了皇上、太后,和位份较高的嫔妃,便来保护有职司、有权力的太监。韦小宝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便有十几名侍卫抢着来讨好。
韦小宝低声向小郡主道:“上床去。”拉过被来将二人都盖住了,放下了帐子,叫道:“你们快来,这里有刺客!”那女子大惊,但重伤之下,哪里挣扎得起?小郡主急道:“你别嚷,别叫人来捉我师姊。”韦小宝道:“她不肯做我老婆,那有什么客气?”
说话之间,十几名侍卫已奔到了窗前。一人叫道:“啊哟,这里有刺客。”韦小宝笑道:“这家伙想爬进我房来,给老子几刀料理了。”众侍卫举起火把,果见那人背上有几个伤口,衣上、窗上、地下都是血迹。一人道:“桂公公受惊了。”另一人道:“桂公公受什么惊?桂公公武功了得,一举手便将刺客杀死,便再多来几个,一样的杀了。”众侍卫跟着讨好,大赞韦小宝了得,今晚又立了大功。
韦小宝笑道:“功劳也没什么,料理一两个刺客,也不费多大劲儿。要擒住‘满洲第一勇士’鳌拜,就比较难些了。”众侍卫自然谀词如潮。
一名侍卫道:“施老六和熊老二殉职身亡,这批刺客当真凶恶之至。若不是桂公公,又怎对付得了?”韦小宝道:“大家还是去保护皇上要紧,我这里没事。”一人道:“多总管率领了二百多名兄弟,亲自守在皇上寝宫之前。刺客逃的逃,杀的杀,宫里已清静了。”
韦小宝道:“殉职的侍卫,我明儿求皇上多赏赐些抚恤,大伙儿都辛苦了,皇上必有重赏。”众人大喜,一齐请安道谢。韦小宝心道:“又不用我花银子赏人,干么不多做做好人?”说道:“众位的姓名,我记不大清楚了,请各位自报一遍。皇上倘若问起今晚奋勇出力、立了大功之人,兄弟也好提上一提。”
众侍卫更是喜欢,忙报上姓名。韦小宝记性极好,将十余人的姓名复述了一遍,丝毫没错,说道:“大伙儿再到各处巡巡,说不定黑暗隐僻的所在,还有刺客躲着,要是捉到了活口,男的重重拷打,女的便剥光了衣衫做老婆。”众侍卫哈哈大笑,连称:“是,是!”
韦小宝道:“把尸首抬了去罢?”众侍卫答应了,抢着搬抬尸首,请安而去。
韦小宝关上窗子,转过身来,揭开棉被。小郡主笑道:“你这人真坏,可吓了我们一大跳……啊哟……”只见被褥上都是鲜血,她师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韦小宝道:“她伤在哪里?快给她止血。”那女子道:“你……你走开,小郡主,我……我伤在胸口。”韦小宝见她血流得极多,怕她伤重而死,不敢再逗,转过了头,说道:“伤口流血,有什么好看?你道是西洋镜、万花筒么?小郡主,你有没有伤药?”小郡主道:“我没有啊。”韦小宝道:“臭小娘身边有没有?”那女子道:“没有!你……你才是臭小娘。”
只听得衣衫簌簌之声,小郡主解开那女子衣衫,忽然惊叫:“啊哟!怎……怎么办?”韦小宝回过头来,见那女子右乳之下有个两寸来长的伤口,鲜血兀自流个不住。小郡主手足无措,哭道:“你……你……快救我师姊……”那女子又惊又羞,颤声道:“别……别让他看。”韦小宝道:“呸,我才不希罕看呢。”眼见她血流不止,也不禁惊慌,四顾室中,要找些棉花布片给她塞住伤口,一瞥眼,见到药钵中大半钵“莲蓉豆泥蜜糖珍珠糊”,喜道:“我这灵丹妙药,很能止血。”捞起一大把,抹在她伤口上。
这蜜糊粘性甚重,粘住了伤口,血便止了。韦小宝将钵中的蜜糊都敷上了她伤口,自己手指上也都是蜜糊,见她椒乳颤动,这小顽童恶作剧之念难以克制,顺手反手,便都抹在她乳房上。那女子又羞又怒,叫道:“小……小郡主,快……快给我杀了他。”小郡主解释:“师姊,他给你治伤呢!”
那女子气得险些晕去,苦于动弹不得。韦小宝道:“你快点了她的穴道,不许她乱说乱动,否则流血不止,性命交关。”小郡主应道:“是!”点了那女子小腹、胁下、腿上几处穴道,说道:“师姊,你别乱动!”这时她自己断腿处也是痛得不可开交,眼眶中泪水不住滚来滚去。韦小宝道:“你也躺着别动。”记得幼时在扬州与小流氓打架,有人跌断手臂,跌打医生用夹板将断臂夹住,敷以草药,当下拔出匕首,割下两条凳脚,夹在她断腿之侧,牢牢用绳子缚紧,心想:“这伤药却到哪里找去?”
一凝思间,已有了主意,向小郡主道:“你们躺在床上,千万不可出声。”放下帐子,吹熄了烛火,拔闩出门。小郡主惊问:“你……你到哪里去?”韦小宝道:“去拿药治你的腿。”小郡主道:“你快些回来。”韦小宝道:“是了。”听小郡主说话的语气,竟将自己当作了大靠山,不禁大是得意。他反手带上了门,一想不妥,又推门进去,上了门闩,从窗中跃出,关上了窗子。这样一来,宫中除了太后、皇上,谁也不敢擅自进他屋子。
他走得十几步,只觉后腰际隐隐作痛,心想:“皇太后这老婊子下毒手打我,在宫中再耽下去,老子迟早老命难保,还是尽早溜之大吉的为妙。”
他向有火光处走去,却是几名侍卫正在巡逻,一见到他,抢着迎了上来。韦小宝问道:“宫里侍卫兄弟们有多少人受伤?”一人道:“回公公:有七八人重伤,十四五人轻伤。”韦小宝道:“在哪里治伤,带我去瞧瞧。”众侍卫齐道:“公公关心侍卫兄弟,大伙儿没一个不感激。”便有两名侍卫领路,带着韦小宝到众侍卫驻守的宿卫值班房。
二十来名受伤的侍卫躺在厅上,四名太医正忙着给众人治伤。
韦小宝上前慰问,不住夸奖众人,为了保护皇上,奋不顾身,英勇杀敌,一一询问伤者姓名。众侍卫登时精神大振,似乎伤口也不怎么痛了。韦小宝问道:“这些反贼到底是哪一路的?是鳌拜那厮的手下吗?”一名侍卫道:“似乎是汉人。却不知捉到了活口没有?”
韦小宝询问众侍卫和刺客格斗的情形,眼中留神观看太医用药。众侍卫有的受了刀枪外伤,有的受了拳掌内伤,又或是断骨挫伤。韦小宝道:“这些伤药,我身边都得备上一些,倘若宫中侍卫兄弟们受了伤,来不及召请太医,我好先给大伙儿治治。哼,这些刺客穷凶极恶,天大的胆子,今天没一网打尽,难保以后不会再来。”
几名侍卫都道:“桂公公体恤侍卫兄弟,真想得周到。”
韦小宝说道:“刚才我受三名刺客围攻,我杀了一名,另外两个家伙逃走了,可是我后腰也给刺客重重打了一掌,这时兀自疼痛。”心道:“老婊子来行刺老子,难道不是刺客?老子这一次可没说谎。”四名太医一听,忙放下众侍卫,一齐过来,解开他袍子察看,果见后腰有老大一块乌青,忙调药给他外敷内服。
韦小宝叫太医将各种伤药都包上一大包,揣在怀里,问明了外敷内服的用法,再取了两块敷伤用的夹板,又夸奖一阵,慰问一阵,这才离去。
他见识幼稚,说的话乱七八糟,殊不得体,夸奖慰问之中,夹着不少市井粗口。众侍卫虽然出身宗室贵族,但大都是粗鲁武人,对于“奶奶,十八代祖宗”原就不如何看重,本来给刺客打伤,自觉艺不如人,待见皇上最宠幸的桂公公也因与刺客格斗而受伤,沮丧之余,忽蒙桂公公夸奖,那等于是皇上传旨嘉勉,就算给他大骂一顿,心中也着实受用,何况是赞得天花乱坠?这一番当真心花怒放,恨不得身上伤口再加长加阔几寸。
韦小宝回到自己屋子,先在窗外侧耳倾听,房中并无声息,低声道:“小郡主,是我回来了。”他生怕贸然爬进窗去,给那女子砍上一刀,刺上一剑,怀中那几大包伤药可得自己先用了。小郡主喜道:“嗯,我等了你好久啦。”韦小宝爬入房中,关上窗,点亮蜡烛,揭开帐子,见两个少女并头而卧。那女子与他目光一触,立即闭上了眼。小郡主却睁着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目光中露出欣慰之意。
韦小宝道:“小郡主,我给你敷伤药。”小郡主道:“不,先治我师姊。请你将伤药给我,我替她敷。”韦小宝道:“什么你啊我的,叫也不叫一声。”小郡主涩然一笑,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叫你桂公公。”韦小宝道:“桂公公,是他们叫的,你叫我什么?”小郡主微微闭眼,低声道:“我心里……心里可以叫你好……好哥哥,嘴上老是叫着,这可不……不……好。”韦小宝道:“好,咱们通融一下,有人在旁的时候,我叫你小郡主,你叫我桂大哥。没有人时,我叫你好妹子,你叫我好哥哥。”
小郡主还没答应,那女子睁眼道:“小郡主,肉麻死啦,他讨你便宜,别听他的。”
韦小宝道:“哼,又不是要你叫,你多管什么闲事?你就叫我好哥哥,我还不要呢。”小郡主问道:“那你要她叫你什么?”韦小宝道:“除非要她叫我好老公,亲亲老公。”那女子脸上一红,随即现出鄙夷之色,说道:“你想做人家老公,来世投胎啦。”小郡主道:“好啦,好啦,你两个又不是前世冤家,怎地见面就吵?桂大哥,请你给我伤药。”韦小宝道:“我先给你敷药。”揭开被子,卷起小郡主裤管,拆开用作夹板的凳脚,将跌打伤药敷在小腿折骨之处,然后将取来的夹板夹住伤腿,紧紧缚住。小郡主连声道谢,甚是诚恳。
韦小宝道:“我老婆叫什么名字?”小郡主一怔,道:“你老婆?”见韦小宝向那女子一努嘴,微笑道:“你就爱说笑,我师姊姓方,名叫……”那女子急道:“别跟他说。”韦小宝听到她姓方,登时想起沐王府中“刘白方苏”四大家将来,便道:“她姓方,我当然知道。什么圣手居士苏冈,白氏双木白寒松、白寒枫,都是我的亲戚。”
小郡主和那女子听得他说到苏冈与白氏兄弟的名字,都大为惊奇。小郡主道:“怎……怎么他们都是你的亲戚?”韦小宝道:“刘白方苏,四大家将,咱们自然是亲戚。”小郡主更加诧异,道:“真想不到。”那女子道:“小郡主,别信他胡说。这小孩儿坏得很。他不是我亲戚,有了这种亲戚才倒霉呢。”
韦小宝哈哈大笑,将伤药交给小郡主,俯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妹子,你悄悄的跟我说,她叫什么名字。”但两个少女并枕而卧,韦小宝说得虽轻,还是给那女子听见了,她急道:“别说。”韦小宝笑道:“不说也可以,那我就要亲你一个嘴。先在这边脸上香一香,再在那边香一香,然后亲一个嘴。你到底爱亲嘴呢,还是爱说名字?我猜你一定爱亲嘴。”烛光下见那女子容色艳丽,衣衫单薄,鼻中闻到淡淡的一阵阵女儿体香,心中大乐,说道:“原来你果然是香的,这可要好好的香上一香了。”
那女子无法动弹,给这惫懒小子气得鼻孔生烟,幸好他年纪幼小,适才听了众侍卫的言语,又知他是个太监,只不过口头上顽皮胡闹,不会有什么真正非礼之行,倒也并不如何惊惶,见他将嘴巴凑过来真要亲嘴,忙道:“好,好,说给这小鬼听罢!”
小郡主笑了笑,说道:“我师姊姓方,单名一个‘怡’字,‘心’字旁一个‘台’字的‘怡’。”韦小宝根本不知道“怡”字怎生写法,点了点头,道:“嗯,这名字马马虎虎,也不算很好。小郡主,你又叫什么名字?”小郡主道:“我叫沐剑屏,是屏风的屏,不是浮萍的萍。”韦小宝自不知这两个字有什么区别,说道:“这名字比较好些,不过也不是第一流的。”方怡道:“你的名字一定是第一流的了,尊姓大名,却又不知如何好法?”
韦小宝一怔,心想:“我的真姓名不能说,小桂子这名字似乎也没什么精采。”便道:“我姓吾,在宫里做太监,大家叫我‘吾老公’。”方怡冷笑道:“吾老公,吾老公,这名字倒挺……”说到这里,登时醒觉,原来上了他的大当,呸的一声,道:“瞎说!”
小郡主沐剑屏道:“你又骗人,我听得他们叫你桂公公,不是姓吾。”韦小宝道:“男人就叫我桂公公,女人都叫我吾老公。”方怡道:“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韦小宝微微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方怡道:“我知道你姓胡,名说,字八道!”
韦小宝哈哈一笑,见方怡说了这一会子话,呼吸又急促起来,便道:“好妹子,你给她敷药罢,别痛死了她。我吾老公就只这么一个老婆,这个老婆一死,第二个可娶不起了。”
沐剑屏道:“师姊说你胡说八道,果然不错。”放下帐子,揭开被给方怡敷药,问道:“桂大哥,你先前敷的止血药怎么办?”韦小宝道:“血止住了没有?”沐剑屏道:“止住了。”原来蜜糖一物颇具止血之效,粘性又强,粘住了伤口,竟然不再流血,至于莲蓉、豆泥等物虽无药效,但堆在伤口之上,也有阻血外流之功。
韦小宝大喜,道:“我这灵丹妙药,灵得胜过菩萨的仙丹,你这可相信了罢。其中许多珍珠粉末,涂在她的胸口,将来伤愈之后,她胸脯好看得不得了,有羞花闭月之貌,只可惜只有我儿子才瞧得见。”沐剑屏嗤的一笑,道:“你真说得有趣。怎么只有你儿子才……”韦小宝道:“她喂我儿子吃奶,我儿子自然瞧见了。”方怡呸的一声。
沐剑屏睁着圆圆的双眼,却不明白,方师姊为什么会喂他的儿子吃奶。
韦小宝道:“把这些止血灵药轻轻抹下,再敷上伤药。”沐剑屏答应道:“嗷!”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走近,一人朗声说道:“桂公公,你睡了没有?”韦小宝道:“睡了,是哪一位?有事明天再说罢!”门外那人道:“下官瑞栋。”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啊!是瑞副总管驾到,不知有……有什么事?”
瑞栋是御前侍卫的副总管,韦小宝平时和众侍卫闲谈,各人都赞这位瑞副总管武功甚是了得,仅次于御前侍卫总管多隆,是侍卫队中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他近年来常在外公干,韦小宝却没见过。
瑞栋道:“下官有件急事,想跟公公商议。惊吵了桂公公安睡。”韦小宝沉思:“他半夜三更的,来干什么?定是知道我屋里藏了刺客,前来搜查,那可如何是好?我如不开门,看来他会硬闯。这两个小娘又都受了伤,逃也来不及了。只好随机应变,骗了他出去。”瑞栋又道:“这件事干系重大,否则也不敢来打扰公公的清梦了。”
韦小宝道:“好,我来开门。”钻头入帐,低声道:“千万别作声。”
走到外房,带上了门,硬起头皮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条大汉,身材魁梧,自己头顶还不及到他项颈。瑞栋拱手道:“打扰了,公公勿怪。”
韦小宝道:“好说,好说。”仰头看他的脸色。只见他脸上既无笑容,亦无怒色,不知他心意如何,问道:“瑞副总管有什么要紧事?”却不请他进屋。瑞栋道:“适才奉太后懿旨,说今晚有刺客闯宫犯驾,大逆不道,命我向桂公公查问明白。”
韦小宝一听到“太后懿旨”四字,便知大事不妙,说道:“是啊!我也正要向你查问个明白呢。刚才我去向皇上请安,皇上说道:‘瑞栋这奴才可大胆得很了,他一回到宫中,哼哼……’”
瑞栋大吃一惊,忙问:“皇上还说什么?”
韦小宝和他胡言乱语,原是拖延时刻,想法脱身逃走,见一句话便诱得他上钩,便道:“皇上吩咐我天明之后,立刻向众侍卫打听,到底瑞栋这奴才勾引刺客入宫,是受了谁的指使,有什么阴谋,同党还有哪些人?”
瑞栋更是吃惊,颤声说道:“皇……皇上怎么说……说是我勾引刺客入宫?是哪个奸徒向皇上瞎说?这……这不是天大的冤枉么?”
韦小宝道:“皇上吩咐我悄悄查明,又说:‘瑞栋这奴才听到了风声,必定会来杀你,你可得小心了。’我说:‘皇上万安,谅瑞栋这奴才便有天大的胆子,也决不敢在宫中行凶杀人。’皇上道:‘哼,那可未必。这奴才竟敢勾引刺客入宫,要不利于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瑞栋急道:“你……你胡说!我没勾引刺客入宫,皇上……皇上不会胡乱冤枉好人。今晚我亲手打死了三名刺客,许多侍卫兄弟都亲眼见到的。皇上尽可叫他们去查问。”说着额头突起了青筋,双手紧紧握住了拳头。
韦小宝心想:“先吓他一个魂不附体,手足无措,挨到天明,老子便逃了出宫。那小郡主和方怡又怎么办?哼,老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逃得性命再说,管她什么小郡主、老郡主,方怡、圆怡?老子假太监不扮了,青木堂香主也不干了,拿着四五十万两银子,到扬州开丽夏院、丽秋院、丽冬院去。”说道:“这么说来,那些刺客不是你勾引入宫的了?”瑞栋道:“自然不是。太后亲口说道,是你勾引入宫的。太后吩咐我别听你的花言巧语,一掌毙了便是。”韦小宝道:“这恐怕你我二人都受了奸人的诬告。瑞副总管,你不用担心,我去向皇上跟你分辩分辩。只要真的不是你勾引刺客,皇上年纪虽小,却十分英明,对我又十分信任,这件事自能水落石出。”
瑞栋道:“好,多谢你啦!你这就跟我见太后去。”
韦小宝道:“深更半夜,见太后去干什么?我还是趁早去见皇上的好,只怕这会儿已有人奉旨来捉拿你了。瑞副总管,我跟你说,侍卫们来拿你,你千万不可抵抗,倘若拒捕,罪名就不易洗脱了。”
瑞栋脸上肌肉不住颤动,怒道:“太后说你最爱胡说八道,果然不错。我没犯罪,为甚么要拒捕?你跟我见太后罢!”韦小宝身子一侧,低声道:“你瞧,捉你的人来啦!”
瑞栋脸色大变,转头去看。韦小宝一转身,便抢进了房中。
瑞栋转头见身后无人,知道上当,急追入房,纵身伸手,往韦小宝背上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