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三联版)(精校)第16部分在线阅读
片刻间双方驰近,段誉大叫:“爹爹,妈回来啦。”
两名旗手向旁让开,一个紫袍人骑着一匹大白马迎面奔来,喝道:“誉儿,你当真胡闹之极,累得高叔叔身受重伤,瞧我不打断你的两腿。”
木婉清吃了一惊,心道:“哼,你要打断段郎的双腿,就算你是他的父亲,那也决计不成。”只见这紫袍人一张国字脸,神态威猛,浓眉大眼,肃然有王者之相,见到儿子无恙归来,三分怒色之外,倒有七分喜欢。木婉清心道:“幸好段郎的相貌像他妈妈,不像你。否则似你这般凶霸霸的模样,我可不喜欢。”
段誉纵马向前,笑道:“爹爹,你老人家身子安好。”那紫袍人佯怒道:“好甚么?总算没给你气死。”段誉笑道:“这趟若不是儿子出去,也接不到娘回来。儿子所立的这场汗马功劳,着实了不起。咱们就将功折罪,爹,你别生气罢。”紫袍人哼了一声,道:“就算我不揍你,你伯父也饶你不过。”双腿一挟,白马行走如飞,向玉虚散人奔去。
木婉清见那队骑兵身披锦衣,甲胄鲜明,兵器擦得闪闪生光,前面二十人手执仪仗,一面朱漆牌上写着“大理镇南王段”六字,另一面虎头牌上写着“保国大将军段”六字。她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儿,见了这等威仪排场,心下也不禁肃然,问段誉道:“喂,这镇南王,保国大将军,就是你爹爹么?”
段誉笑着点头,低声道:“那就是你公公了。”
木婉清勒马呆立,霎时间心中一片茫然。她呆了半晌,纵马又向段誉身边驰去。大道上前后左右都是人,她心中突然只觉说不出的孤寂,须得靠近段誉,才稍觉平安。
镇南王在玉虚散人马前丈余处勒定了马,两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谁都不开口。段誉道:“妈,爹爹亲自来接你啦。”玉虚散人道:“你去跟伯母说,我到她那里住几天,打退了敌人之后,我便回玉虚观去。”镇南王陪笑道:“夫人,你的气还没消么?咱们回家之后,我慢慢跟你陪礼。”玉虚散人沉着脸道:“我不回家,我要进宫去。”
段誉道:“很好,咱们先进宫去,拜见了伯父、伯母再说。妈,这次儿子溜到外面去玩,伯父一定生气,爹爹多半是不肯给我说情的了。还是你帮儿子去说几句好话罢。”玉虚散人道:“你越大越不成话了,须得让伯父重重打一顿板子才成。”段誉笑道:“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里,还是别打的好。”玉虚散人给他逗得一笑,道:“呸!打得越重越好,我才不可怜呢。”
镇南王和玉虚散人之间本来甚是尴尬,给段誉这么插科打诨,玉虚散人开颜一笑,僵局便打开了。段誉道:“爹,你的马好,怎地不让给妈骑?”玉虚散人说道:“我不骑!”向前直驰而去。
段誉纵马追上,挽住母亲坐骑的辔头。镇南王已下了马,牵过自己的马去。段誉嘻嘻直笑,抱起母亲,放在父亲的白马鞍上,笑道:“妈,你这么一位绝世无双的美人儿,骑了这匹白马,更加好看了。可不真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吗?”玉虚散人笑道:“你那木姑娘才是绝世无双的美人儿,你取笑妈这老太婆么?”
镇南王转头向木婉清看去。段誉道:“她……她是木姑娘,是儿子结交的……结交的好朋友。”镇南王见了儿子神色,已知其意,见木婉清容颜秀丽,暗暗喝彩:“誉儿眼光倒是不错。”见木婉清眼光中野气甚浓,也不过来拜见,心道:“原来是个不知礼数的乡下女孩儿。”心中记挂着高昇泰的伤势,快步走到他身边,说道:“泰弟,你内伤怎样?”伸指搭他腕脉。高昇泰道:“我督脉上受了些伤,并不碍事,你……你不用损耗功力……”一言未毕,镇南王已伸出右手食指,在他后颈中点了三指,右掌按住他腰间。
镇南王头顶冒出丝丝白气,过了一盏茶时分,才放开左掌。高昇泰道:“淳哥,大敌当前,你何苦在这时候为我耗损内力?”镇南王笑道:“你内伤不轻,早治一刻好一刻。待得见了大哥,他就不让我动手,自己要出指了。”
木婉清见高昇泰本来脸色白得怕人,但只这片刻之间,双颊便有了红晕,心道:“原来段郎的爹爹内功深厚之极,怎地段郎他……他却又全然不会武功?”
褚万里牵过一匹马来,服侍镇南王上马。镇南王和高昇泰并骑徐行,低声询问敌情。段誉与母亲有说有笑,在铁甲卫士前后拥卫之下向大理城驰去,却不免将木婉清冷落了。
黄昏时分,一行人进了大理城南门。“镇南”、“保国”两面大旗所到之处,众百姓大声欢呼:“镇南王爷千岁!”“大将军千岁!”镇南王挥手作答。
木婉清见大理城内人烟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铺,市肆繁华。过得几条街道,眼前笔直一条大石路,大路尽头耸立着无数黄瓦宫殿,夕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令人目为之眩。一行人来到一座牌坊之前,一齐下马。木婉清见牌坊上写着四个大金字“圣道广慈”,心想:“这定是大理国的皇宫了。段郎的伯父竟住在皇宫之中,想必位居高官,也是个甚么王爷、大将军之流。”
一行人走过牌坊,木婉清见宫门上的匾额写着“圣慈宫”三个金字。一个太监快步走将出来,说道:“启禀王爷:皇上与娘娘在王爷府中相候,请王爷、王妃回镇南王府见驾。”镇南王道:“是了!”段誉笑道:“妙极,妙极!”玉虚散人横他一眼,嗔道:“妙甚么?我在皇宫中等候娘娘便是。”那太监道:“娘娘吩咐,务请王妃即时朝见,娘娘有要紧事和王妃商量。”玉虚散人低声道:“有甚么要紧事了?诡计多端。”段誉知道这是皇后故意安排,料到他母亲不肯回自己王府,是以先到镇南王府去相候,实是撮合他父母和好的一番美意,心下甚喜。
一行人出牌坊后上马,折而向东,行了约莫两里路,来到一座大府第前。府门前两面大旗,旗上分别绣的是“镇南”、“保国”两字,府额上写的是“镇南王府”。门口站满了亲兵卫士,躬身行礼,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镇南王首先进了府门,玉虚散人踏上第一级石阶,忽然停步,眼眶一红,怔怔的掉下泪来。段誉半拉半推,将母亲拥进了大门,说道:“爹,儿子请得母亲回来,立下大功,爹爹有甚么奖赏?”镇南王心中喜欢,道:“你向娘讨赏,娘说赏甚么,我便照赏。”玉虚散人破涕为笑,道:“我说赏你一顿板子。”段誉伸了伸舌头。
高昇泰等到了大厅上,分站两旁,镇南王道:“泰弟,你身上有伤,快坐下。”段誉向木婉清道:“你在此稍坐片刻,我见过皇上、皇后,便来陪你。”木婉清实是不愿他离去,但也无法阻止,只得委委曲曲的点了点头,径在首座第一张椅上坐了下来。其余诸人一直站着,直等镇南王夫妇和段誉进了内堂,高昇泰这才坐下,但褚万里、古笃诚、朱丹臣等人却仍垂手站立。
木婉清也不理会,放眼看那大厅,只见正中一块横匾,写着“邦国柱石”四个大字,下首署着“丁卯御笔”四个小字,楹柱中堂悬满了字画,一时也看不了这许多,何况好多字根本不识。侍仆送上清茶,恭恭敬敬的举盘过顶。木婉清心想:“这些人古怪真多。”又见只有她自己与高昇泰两人有茶。朱丹臣等一干人迎敌之时威风八面,到了镇南王府,却恭谨肃立,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哪里像甚么身负上乘武功的英雄好汉?
过得半个时辰,木婉清等得不耐烦起来,大声叫道:“段誉,段誉,干么还不出来?”
大厅上虽站满了人,但人人屏息凝气,只声不出,木婉清突然大叫,谁都吓了一跳。高昇泰微笑道:“姑娘稍安毋躁,小王爷这就出来。”木婉清奇道:“甚么小王爷?”高昇泰道:“段公子是镇南王世子,那不是小王爷么?”木婉清自言自语:“小王爷,小王爷!这书呆子像甚么王爷?”
只见内堂走出一名太监,说道:“皇上有旨:着善阐侯、木婉清进见。”高昇泰见那太监出来,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立。木婉清却仍大剌剌的坐着,听那太监直呼己名,心中不喜,低声道:“姑娘也不称一声,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得的么?”高昇泰道:“木姑娘,咱们去叩见皇上。”
木婉清虽是天不怕、地不怕,听说要去见皇帝,心头也有些发毛,只得跟在高昇泰之后,穿长廊,过庭院,只觉走不完的一间间屋子,终于来到一座花厅之外。
那太监报道:“善阐侯、木婉清朝见皇上、娘娘。”揭开了帘子。
高昇泰向木婉清使个眼色,走进花厅,向正中坐着的一男一女跪了下去。
木婉清却不下跪,见那男人长须黄袍,相貌清俊,问道:“你就是皇帝么?”
这居中而坐的男子,正是大理国当今皇帝段正明,帝号称为保定帝。大理国于五代后晋天福二年建国,比之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还早了廿三年。大理段氏其先为武威郡人,始祖段俭魏,佐南诏大蒙国蒙氏为清平官,六传至段思平,官运海节度使,丁酉年得国,称太祖神圣文武帝。十四传而到段正明,已历一百五十余年。
是时北宋汴梁哲宗天子在位,年岁尚幼,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这位太皇太后任用名臣,废除苛政,百姓康乐,华夏绥安,实是中国历代第一位英明仁厚的女主,史称“女中尧舜”。大理国僻处南疆,历代皇帝崇奉佛法,虽自建帝号,对大宋一向忍让恭顺,从来不以兵戎相见。保定帝在位十一年,改元三,曰保定、建安、天祐,其时正当天祐年间,四境宁静,国泰民安。
保定帝见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开口便问自己是否皇帝,不禁失笑,说道:“我便是皇帝了。你说大理城里好玩么?”木婉清道:“我一进城便来见你了,还没玩过。”保定帝微笑道:“明儿让誉儿带你到处走走,瞧瞧我们大理的风光。”木婉清道:“很好,你陪我们一起去吗?”她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微笑。
保定帝回视坐在身旁的皇后,笑道:“皇后,这娃儿要咱们陪她,你说陪不陪?”皇后微笑未答。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几眼,道:“你是皇后娘娘吗?果然挺美丽的。”保定帝呵呵大笑,说道:“誉儿,木姑娘天真诚朴,有趣得紧。”
木婉清问道:“你为甚么叫他誉儿?他常说的伯父,就是你了,是不是?他这次私逃出外,很怕你生气,你别打他了,好不好?”保定帝微笑道:“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记板子,既是姑娘说情,那就饶过了。誉儿,你还不谢谢木姑娘。”
段誉见木婉清逗得皇上高兴,心下甚喜,知道伯父性子随和,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说道:“谢过木姑娘说情之德。”木婉清还了一礼,低声道:“你伯父答允不打你,我就放心了,谢倒是不用谢的。”转头又向保定帝道:“我只道皇帝总是个很凶很可怕的人,哪知道你……你很好!”
保定帝除了幼年时曾得父皇、母后如此称赞之外,十余年来人人见他恭敬畏惧,从未有人赞过他“你很好”三字,但见木婉清犹如浑金璞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对她更增三分喜欢,向皇后道:“你有甚么东西赏她?”
皇后从左腕上褪下一只玉镯,递了过去,道:“赏了你罢。”
木婉清上前接过,戴上自己手腕,嫣然一笑,道:“谢谢你啦。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东西送给你。”皇后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先谢谢你啦。”
忽听得西首数间屋外屋顶上阁的一声响,跟着邻室的屋上又是阁的一响。
木婉清一惊,知有敌人来袭,那人来得好快。但听得飕飕数声,几个人上了屋顶,褚万里的声音喝道:“阁下深夜来到王府,意欲何为?”
一个嗓子嘶哑的粗声道:“我找徒儿来啦!快叫我乖徒儿来见我。”正是南海鳄神。
木婉清吃惊更甚,虽知王府中戒备森严,卫士如云,镇南王、高昇泰、玉虚散人,以及褚古傅朱诸人均武功高强,但南海鳄神实在太也厉害,如再得叶二娘、云中鹤,以及那个未曾露过面的“天下第一恶人”相助,四恶联手,倘要强掳段誉,只怕也是不易阻挡。
只听褚万里喝道:“阁下高徒是谁?镇南王府之中,哪有阁下的徒儿?快快退去!”
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半空中伸下一张大手,将厅门上悬着的帘子撕为两半,人影一晃,南海鳄神已站在厅中。他豆眼骨溜溜的一转,已见到段誉,哈哈大笑,叫道:“老四说得不错,乖徒儿果然在此。快快求我收你为徒,跟我去学功夫。”说着伸出鸡爪般的手来,抓向段誉肩头。
镇南王见他这一抓来势劲急,着实厉害,生怕他伤了爱子,当即挥掌拍去。两人手掌相碰,砰的一声,均感内力受震。南海鳄神心下暗惊,问道:“你是谁?我来带领我的徒儿,关你甚么事?”镇南王微笑道:“在下段正淳。这孩子是我儿子,几时拜你为师了?”
段誉笑道:“他硬要收我为徒,我说早已拜过师父了,可是他偏偏不信。”
南海鳄神瞧瞧段誉,又瞧瞧镇南王段正淳,说道:“老的武功倒很强,小的却是一点不会,我就不信你们是爷儿俩。段正淳,咱们马马虎虎,就算他是你的儿子好了。可是你教武功的法子不对,你儿子太过脓包。可惜,嘿嘿,可惜。”段正淳道:“可惜甚么?”南海鳄神道:“你儿子很像我,是块极难得的学武材料,只须跟我学得十年,包他成为武林中一个了不起的高手。”
段正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适才跟他对掌,已知此人武功好生了得,正待回答,段誉已抢着说道:“岳老三,你武功不行,不配做我师父,你回南海万鳄岛去再练二十年,再来跟人谈论武学。”南海鳄神大怒,喝道:“凭你这小子,也配说我武功不行?”
段誉道:“我问你:‘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那是甚么意思?”南海鳄神一呆,怒道:“那有甚么意思?胡说八道。”段誉道:“你连这几句最浅近的话也不懂,还谈甚么武学?我再问你:‘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那又是甚么意思?”
保定帝、镇南王、高昇泰等听到他引《易经》中的话来戏弄此人,都不禁好笑。木婉清虽不懂他说些甚么,但猜到多半是酸秀才在掉书包。
南海鳄神一怔之间,只见各人脸上均有嘲笑之意,料想段誉说的多半不是好话,大吼一声,便要出掌相击。段正淳踏上半步,拦在他与儿子之间。
段誉笑道:“我说的都是武功秘诀,其中奥妙无穷,料你也不懂。你这等井底之蛙,居然想做我师父,岂不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哈哈,我的师父有的是玉洞神仙,有的是饱学宿儒,有的是大德高僧。你啊,再学十年,也未必能拜我为师。”
南海鳄神大吼:“你拜的师父是谁?叫他出来,露几手给我瞧瞧。”
段正淳见来者只是四恶之一,武功虽然不弱,比自己可还差了一筹,不妨拿这浑人来戏耍一番,以博皇上、皇后与夫人一粲,当下由得儿子信口胡说,也不出言阻止。
段誉见伯父脸上笑嘻嘻地,父亲又对己纵容,更加得意了,向南海鳄神道:“好,你有胆子便在这里,我去请我师父来,你可别吓得逃走。”南海鳄神怒道:“我岳老二一生纵横江湖,怕过谁来?快去,快去。”段誉转身出房。
南海鳄神向各人脸上逐一瞧去,只见人人都是脸露微笑,心想:“我这徒儿武功这等差劲,狗屁不如,他师父会有甚么能耐?老子半点也不用怕他。”
只听得靴声橐橐,两个人走近房来。段誉在门外说道:“岳老三这家伙逃走了么?爹,你别让他逃走,我师父来啦。”南海鳄神吼道:“我逃什么?他妈的,快叫你师父进来。你不肯改投明师,想是你的暗师不答允。我先把你的狗屁师父的脖子扭断,你没了师父,就非拜我为师不可。哈哈,这主意高明之极。”
他自称自赞声中,段誉带了一人进来,众人一见,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人小帽长袍,两撇焦黄鼠须,眯着一双红眼睛,缩头耸肩,形貌猥琐,玉虚散人等认得乃是王府中管帐师爷的手下霍先生。这人整日价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专爱和王府中的仆役赌博。这时带着七分酒意,胸前满是油腻,被段誉拖着手臂,畏畏缩缩的不敢进来。一进花厅,便向保定帝和皇后叩下头去。保定帝不认得他是谁,说道:“罢了!”
段誉挽着霍先生的手臂,向南海鳄神道:“岳老三,我诸位师尊之中,以这位师父武功最浅,你须先胜得了他,方能跟我另外的师父比武。”南海鳄神哇哇大叫,说道:“三招之内,我岳老二若不将他摔个稀巴烂,我拜你为师。”段誉眼光一亮,说道:“你这话是真是假?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倘若不作数,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南海鳄神叫道:“来,来,来!”段誉道:“倘若只比三招,那就不用我师父动手,我自己来接你三招也成。”
南海鳄神听到云中鹤的传言,匆匆忙忙赶来大理镇南王府,一心只想擒去段誉,要他作南海一派的传人,待得和段正淳对了一掌,始有惧意,觉得要在这许多高手环绕之下擒走段誉,实在大为不易,单是徒儿的老子,恐怕就打他不过,听得段誉愿和自己动手,当真再好不过,一出手就可将他扣住,段正淳等武功再强,也就不敢动弹,只有眼睁睁的让自己将徒儿带走,便道:“好,你来接我三招,我不出内力,决不伤你便是。”
段誉道:“咱们言语说明在先,三招之内你如打我不倒,那便如何?”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他知道段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别说三招,就是半招也接不住,便道:“三招之内要是打你不倒,我就拜你为师。”段誉笑道:“这里大家都听见了,你赖不赖?”南海鳄神怒道:“岳老二说话,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段誉道:“岳老三!”南海鳄神道:“岳老二!”段誉道:“岳老三!”南海鳄神道:“快来动手,罗里罗唆的干甚么?”段誉走上两步,和他相对而立。
厅中众人自保定帝、皇后而下,除了木婉清外,人人都是看着段誉长大的,均知他好文厌武,从来没学过武功,这次保定帝和段正淳逼着他练武,他竟离家出走,别说和一流高手过招,就是平常的卫士兵卒,他也决计不是对手。初时众人均知他是故意戏弄这浑人,但到后来说话僵了,竟逼得真要和他放对。虽然南海鳄神一心想收他为徒,不致伤他性命,但这人性子凶野,说不定突然间狂性大发,段誉以金枝玉叶之体,如何可轻易冒险?玉虚散人首先出言拦阻:“誉儿莫要胡闹,这等山野匹夫,不必多加理会。”皇后也道:“善阐侯,你下令擒了这个狂徒。”
善阐侯高昇泰躬身道:“臣高昇泰接旨。”转身喝道:“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朱丹臣四人听令:娘娘有旨,擒了这个犯驾狂徒。”褚万里等四人一齐躬身道:“臣接旨。”
南海鳄神眼见众人要群起而攻,喝道:“你们大伙儿都来好了,老子也不怕。你两个是皇帝、皇后吗?你两个也上罢!”
段誉双手急摇,道:“慢来,慢来,让我跟他比了三招再说。”
保定帝素知这侄儿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说不定他暗中另有机谋,好在南海鳄神不会伤他性命,又有兄弟和善阐侯在旁照料,决无大碍,便道:“众人且住,让这狂徒领教一下大理国小王子的高招,也无不可。”
褚万里等四人本要一拥而上,听得皇上有旨,当即站定。
段誉道:“岳老三,咱们把话说明在先,你在三招中打我不倒,就拜我为师。我虽做你师父,但你资质太笨,武功我是不能教你的。你答不答允?”南海鳄神怒道:“谁要你教武功?你又会甚么狗屁武功了?”段誉道:“好,那你答允了。拜师之后,师尊之命,便不可有违,我要你做甚么,你便须遵命而行,否则欺师灭祖,不合武林规矩。你答不答允?”南海鳄神不怒反笑,说道:“这个自然。你拜我为师之后,也是这样。”
段誉将所学的凌波微步默想了十几步,觉得要逃过他三招,似乎也并不难,但一生从未和人动过手,这南海鳄神武功又太高,毕竟全无把握,还是预留后步的为妙,说道:“就是这样。不过你要收我为徒,须得将我几位师父一一打败,显明你武功确比我各位师父都高,我才拜你为师。”心想:“要是给他三招之内一把抓住,我就将这里武功高强之人一个个说成是我师父,让他一个个打去便了。”南海鳄神道:“好罢!好罢!你尽说不练,那可不像我了。咱们南海派说打就打,不能含糊。”
段誉指着他身后,微笑道:“我一位师父早已站在你的背后……”南海鳄神不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段誉陡然间斜上一步,有若飘风,毛手毛脚的抓住了他胸口“膻中穴”,大拇指对准了穴道正中。这一手法笨拙之极,但段誉身上蕴藏了无量剑七名弟子的内力,虽然不会运用,一抓之下,劲道却也不小。南海鳄神只感胸口一窒,段誉左手又已抓住他肚脐上的“神阙穴”。“北冥神功”卷轴上所绘经脉穴道甚多,段誉只练过手太阴肺经和任脉两图,这“膻中”、“神阙”两穴,正是任脉中的两大要穴。
南海鳄神一惊之下,急运内力挣扎,突觉内力自膻中穴急泻而出,全身便似脱力一般,更是惊惶无已。段誉已将他身子倒举起来,头下脚上的摔落,腾的一声,他一个秃秃的大脑袋撞在地下。幸好花厅中铺着地毯,并不受伤,他急怒之下,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左手便向段誉抓去。
厅上众人见此变故,无不惊诧万分。段正淳见南海鳄神出抓凌厉,正要出手阻格,却见段誉向左斜走,步法古怪之极,只跨出一步,便避开了对方奔雷闪电般的这一抓。段正淳喝采:“妙极!”南海鳄神第二掌跟着劈到。段誉并不还手,斜走两步,又已闪开。
南海鳄神两招不中,又惊又怒,只见段誉站在自己面前,相距不过三尺,突然间一声狂吼,双手齐出,向他胸腹间急抓过去,臂上、手上、指上尽皆使上了全力,狂怒之下,已顾不得双爪若是抓得实了,这个“南海派未来传人”便是破胸开膛之祸。
保定帝、段正淳、玉虚散人、高昇泰四人齐声喝道:“小心!”却见段誉左踏一步,右跨一步,轻飘飘的已转到了南海鳄神背后,伸手在他秃顶上拍了一掌。
南海鳄神惊觉对方手掌居然神出鬼没的拍到了自己头顶,暗叫:“我命休矣!”但头皮和掌心一触,立知这一掌之中全无内力,左掌翻上,嗤的一下,将段誉手背上抓破了五条血痕。段誉急忙缩手,南海鳄神一抓余力未衰,五根手指滑将下来,竟在自己额头上也抓出了五条血痕。
段誉连避三招,本来已然得胜,但童心大起,在南海鳄神脑门上拍了一掌,他既不知自己内力已颇为不弱,自也丝毫不会使用,险些反被擒住,当下脚步连错,躲到了父亲身后,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
玉虚散人向儿子白了一眼,心道:“好啊,你向伯父与爹爹学了这等奇妙功夫,竟一直瞒着我。”
木婉清大声道:“岳老三,你三招打他不倒,自己反被他摔了一交,快磕头拜师啊。”南海鳄神抓了抓耳根,红着脸道:“他又不是真的跟我动手,这个不算。”木婉清伸手指括脸,道:“羞不羞?你不拜师,那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了。你愿意拜师呢,还是愿意做乌龟儿子王八蛋?”南海鳄神怒道:“都不愿。我要跟他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