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精校)第77部分在线阅读
皇后微笑说道:“孩儿也不大懂文字上的高低,只是听来似是好的。”
太后呵呵一笑道:“岂止是好。那首徒有羡鱼情倒也罢了,那后一首万里悲秋常作客,又岂是一般才子所能写的出来的……只是……”见太后住嘴不语,皇后凑趣问道:“只是如何?”
太后叹口气道:“只是句子里悲郁气太重,而且小小年纪,怎么写出这种老人气味儿来,只怕那孩子也是个福薄之人。”
听见这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另一位贵妇竟是嘤嘤切切哭了出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这么伤心。皇后赶紧安慰道:“太后也只是这般一说。若那个叫范闲的真个福薄,太后随便指甲里挑些福缘给他,不也就填起来了。”
太后也是最烦她哭哭啼啼,满脸不高兴说道:“我就生了三个孩子,皇上自不必说,李治虽然贪玩,但总也知天乐命,倒是你这丫头,这哭了几十年了,还没有哭明白,真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加上女儿这一生凄苦无依,也不好说重话。
贵妇嘤嘤切切哭泣说道:“我那孩儿已是个福薄的人,皇帝哥哥偏要她嫁给范家那个更福薄的孩子,这日后可怎么办?晨儿的病若是没有起色怎么办?”原来这位柔弱至极,一味哭泣的贵妇,竟然就是范闲可能的丈母娘,一直未嫁的长公主殿下!
太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晨儿的病根子,就因为你这个当娘的没给她积福,如今还好意思说这些嘴!那范家的孩子怎么了?一说要给晨儿冲喜,二话不说就把孩子从澹州接了回来,不说那也是个没名没份的可怜娃,只冲着范建对咱们皇家这份心,你也不该说范家的不是。”
旁边的宫女早就退走,只剩下几个老嬷嬷束手肃立,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太后气的胸膛不停起伏,皇后赶紧上来揉着,太后将皇后的手拿开,语气略缓了一些说道:“再说了,晨儿总是要嫁人的,她这个身份,朝中名臣大将之子,谁要娶了去,也不见得过得好。这个范……范什么来着?”
皇后赶紧提醒道:“范闲。”
“对,范闲,你先前也听了,确实是个有才的孩子,配上晨儿,也不算委屈了她。”太后喘了两口气说道:“而且陛下已经准了这门亲事,你再来我这儿闹,又有什么用呢?”
第三十八章
耳光
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儿,如今的皇帝陛下即位后,即封为永陶长公主,从诚王府时期,一直到宫中,这位公主极受宠爱,但性情却没有沿着飞扬跋扈的路子走,而是往哀切的绿色湖水里越陷越深,动不动就伤春悲秋,因飞花落泪,因东去之川涕然——当然,这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表露出来的某种性格特征。
她幽怨地望着太后,说道:“皇帝哥哥也是的,许配给哪家不好,非要许给范家,明知道范家和宰相大人……”
“你们先出去。”太后忽然睁开双眼,压低了声音却十分威严地说了两个字。嬷嬷们面无表情,安静地退了出去。
“啪!”的一声,长公主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掌印,她满眼恐惧地看着面前的母亲。太后咬牙寒声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的面前提那个人!你不要脸,我们皇家还是要脸的!当年若不是你用自己这条命护着他,我早就把那个人给杀了!”
“这么些年了,我不曾让他见过晨儿一面,但我并没有给他设置过任何障碍。”太后的慈祥此时早已不知去了何处,满面寒霜,“因为我知道,当初他想娶你,是你自己怕误了他的前程,所以不嫁……好!你要给他前程,我就给他前程,如今他已经是百官之首,你也应该了了当初的心愿,但是……我不允许你和他再有任何瓜葛,而在晨儿的婚事上面,姓林的一家,不可能有任何的发言权,明白了没有?”
长公主擦掉眼泪,努力地笑着,声音却有些颤抖:“知道了。”
太后接着转了过来,看着皇后,淡淡说道:“皇帝忙于政务,像这种事情,就该你多操操心,自家子女的婚事,你多操办操办,不过皇帝既然将晨儿许了范家,你就不要多管了。”
“是。”皇后早已被刚才那幕震慑了心神,赶紧低头应道。
“皇后啊,你也不要老在哀家身边服侍着。有空闲的时候,还是要多陪陪皇上,为陛下解忧。”太后的语气温和了许多,言语间的鼓励意思很明显。
皇后苦笑了一下,也应了下来,忽然间她的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太后哪有不清楚这些人心思的道理,轻声说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皇后看了一旁还在擦拭泪痕的长公主一眼。低声说道:“洪公公先前派人来说,今天京都府衙里在审一件案子。”
“噢?什么案子,居然连那条老狗都感兴趣。”
皇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母后,这事儿其实京里的人都感兴趣,因为这桩案子晨间便在府衙里闹了起来,一直拖到先前才有了个结果……听说是礼部尚书郭攸之的独子郭保坤,状告范府的那位,说那位昨夜将郭保坤拦街痛打了一番,还吟了一首诗,这诗……先前母后也看了的。”
“噢?”太后十分诧异说道:“万里悲秋常作客打人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皇后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连长公主也破涕为笑,说道:“母亲说话真是风趣。”
太后笑道:“不是我风趣,是那个范闲有趣,这才入京几天,怎么就把尚书的儿子给打了,快给哀家说说,这府衙上面又是怎么个场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皱眉道:“京都府没敢用刑吧?这要打坏了,十月份怎么成亲?”
皇后噗哧笑道:“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虽然范闲不是什么正经出身,但毕竟是司南伯的骨肉,胸腹中又有才学,早就有了秀才出身,不可能被打的。”
“那就好。”太后说道:“那郭保坤是不是常和太子在一起的那些人?”
不知道为什么,皇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安,低声应了声是。果然,太后哼了一声说道:“那些小兔崽子,只会劝掇着承乾走马弄鹰,都是一肚子坏水,不消说,那个范闲一定打的好。”
长公主的表情不动,心情却很复杂,万万料不到母亲竟是不问缘由,便认为范家私生子打的好,但她先前才被掌掴教训,这时候是无论如何不方便开口的。好在皇后小意说道:“那位郭编纂倒也有几分才名,这样当街被打,总是有些说不过去。”
似乎察觉到皇后与自己的想法不大一样,太后没有什么反应,淡淡问道:“案子审的结果怎么样了?”
“范闲搬了靖王世子出来当证人,所以京都府衙没办法,只是暂时押后再审。”
“弘成给他作证人?看来这个小范闲还些人缘。”
皇后心中暗喜,知道太后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但实际上最厌烦百官与皇族之间过于紧密的联系,但她也知道事情要讲分寸,不可能说得太多,便将话题转了回来:“听说郭编纂被打的那天晚上,范家公子与世子正在流晶河上……逗留,所以这件事情应该与他无关。”
皇宫后花园里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太后忽然起身说道:“有些乏了。”外面的嬷嬷宫女们赶上来扶着,一大帮人往回宫的路上走去。
看着皇太后的典驾缓缓转入宫墙之后,皇后和长公主才立起身子,对视一眼。皇后的唇角泛起一丝苦笑:“看来太后虽然很不高兴范家子宿娼,但口风却没有松动。只怕半年之后,晨儿就真的要嫁了。”
长公主叹了一声气说道:“我只是担心那范闲的人品,不过……”她望着皇后,柔弱不堪的神情似极了河畔垂柳,轻声说道:“范家与靖王府关系好,皇后娘娘还是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