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精校)第12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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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就这样并排站着,负手看海。身旁不远处,穿着淡黄衣衫的司理理一手打着秀气的小纸伞,微微蹲下,正在海边拾着贝壳,也不知道注意力有没有留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范闲的眉梢微微一挑,想到三年前在澹州的海边,自己曾经和皇帝老子站在木板上看海,那时白色的浪花自脚下升起。今日,自己又与北齐的皇帝并排看海。且不提时势之转移,时光之流逝,仅仅是这两次看海,已经足够说明太多问题。在这第二次生命里挣扎努力许久,自己终于在北齐南庆这两个大国里,都拥有了旁人不可能拥有的影响力。
  北齐皇帝面色冷漠,那双直直的剑眉今日显得格外平淡,清亮的眸子里有股生人勿近的感觉,并不长的睫毛平静地搭在眼帘之上。
  “使团已经到了东夷城,朕便要回去了。”她忽然望着前方开口说道:“朕必须承认,此次冒险南下,没有获取任何利益,实在是令朕很失望。”
  “有什么好失望的,至少你没有杀死我,天下还没有大乱。”
  范闲看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生出淡淡几分怜惜,就像那个疯狂的夜晚里一样,他见到她疯狂哭泣之时。他知道这位女儿身、男儿心的皇帝,这辈子过得并不如何快意,轻声说道:“你虽然是北齐的君主,但你也不可能改变已经注定的事实。”
  北齐皇帝的声音微微尖锐,用一种刻薄酸冷的语气说道:“比如朕是个女人?”
  范闲苦笑,心想怎么又转到了这里,摇头说道:“一个人是很难改变整个世界的,这和男女无关。”
  北齐皇帝冷声说道:“可是朕观这三十年来天下最轰轰烈烈的失败者,最惊才绝艳的失败者,恰好都是两个不甘命运安排,勇敢站出来的女子,你如何解释?”
  怎么解释?范闲完全无法解释,因为那两个女子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岳母,身为子辈,可以怀念,可以感伤,可以记恨,却无法解释。
  他开口说道:“我母亲的失败,在于她过于仁慈,长公主的失败,在于她过分多情。”
  北齐皇帝静静地望着他,开口笑着说道:“其实原因比你所说的更简单,只不过你不敢说罢了。”
  是的,长公主且不去论她,当年那位可怕的叶家女主人之所以失败,难道不也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范闲自然不会在她的面前继续这个话题,轻声说道:“今日陛下离开,望在国内收拾朝政,扶持民生,至于旁的事情,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在你成为南庆皇帝之前,永远不要奢望朕会指望你什么。”北齐皇帝说道:“这和信任无关,只与说话的力量有关……那一日,四顾剑带着你我二人走遍东夷城,为的是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范闲叹息道:“他带我去说说过去,说说将来,看看东夷,加深感情,为的就是这个。”
  “东夷城不是我大齐,也不是你南庆,这座城池太过特殊,四顾剑如果希望在死后,依然能够保住东夷城的特质……”小皇帝转过头来,看着他,“便只能指望你能当上南庆的皇帝。”
  范闲自嘲笑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这也正是朕瞧不起你的地方,首鼠两端,进退两难,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北齐皇帝转过头去,讥讽说道:“如果你真是庄大家那种圣人,不愿天下黎民陷入战火之中,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如今你尽你的力量修修补补,但对大势却根本没有根本性的扭转,到头来,最终只能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下场之凄惨,不用我说,你自己也应该清楚。”
  范闲反而笑了起来,说道:“看来陛下您终于相信我有圣人的潜质了。”
  北齐皇帝沉默许久之后,缓缓说道:“因为除了被迫相信你是个圣人之外,朕想不出别的原因,你会做这些事情。”
  如果范闲只把自己看成南庆的臣子,一意替南庆一统天下,如今的东夷城被收服,他又掌握了北齐皇族最大的秘密,他可以利用的事情太多,可以施出来的强手太多。
  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像小皇帝形容的那样,疲于奔命地缝缝补补,将一切可能的祸事,都强行压在监察院的黑暗之中。
  “我不想当圣人,也没有那个能耐当圣人。”范闲有些疲惫地低下头去,说道:“我只是变得比以前勇敢了许多,愿意在这一生里,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改变一些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北齐皇帝望着他笑了起来,说道:“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范闲很直接地说道:“自己活下去是最重要的,自己的亲人活下去是第二重要的,无辜的百姓活下去是第三重要的。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想这个世上唯一有能力杀死我的那个人,也不可能杀死我。”
  “为什么?因为他是你的父亲?还是说,因为他知道你的身后有神庙?”小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芒,缓缓问道。
  范闲笑了笑,说道:“陛下对神庙并没有丝毫敬惧之心。”然后他便住了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皇帝老子对五竹叔的忌惮,何必让这些北齐人知晓。
  “对于你先前那句话,我有疑问。”海风吹拂在北齐皇帝坚毅的面容上,没有吹拂动并不存在的刘海儿,也没有让她生出几分怯弱的感觉,“你认为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那朕来问你,如果做比较的那个人,是晨郡主,你还认为自己活下去最重要?”
  范闲沉默,眼前浮现起庆庙的桌布,绘画,上古的神话,那个躲在桌下啃鸡腿的白衣姑娘,苍山上的雪,初婚时的药,马车中的哭泣,惯常的沉默,忽然间心头涌起强烈的歉疚感觉,抬起头来认真说道:“她的命当然比我的重要。”
  “范尚书?”
  “是。”
  “你的子女?”
  “不清楚。”
  “范家小师姑?”
  “是。”
  ……
  ……
  “陈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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