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校对)第7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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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环视在场之人,笑了笑道:“本官听闻今年夏盐盐引已经运抵,又身负监察广东地方盐课之责,所以想召集诸位前来问问盐引之事。”
  陈怀经释然,笑着说道:“沈大人或有不知,盐引事关我大明盐课,慎之又慎。提举司一向秉公办事,每一引盐的课税都是先缴纳后提盐,从不拖欠分毫,有历年的账目以及户部的回执为证……沈大人,是否需要下官叫人把历年账目请来,与您一览?”
  沈溪心想,果然都是老狐狸,你们贪污贿赂都是在盐引的价格上做文章,而不在盐引的课税上做文章,就算把账目给我,我能查出什么来?
  盐引是由户部批下来的,按照每地的灶户数量来核准盐引,每灶户一年负责一定的煮盐数量。
  灶户和军户、匠户一样,属于灶籍,不许脱籍,世代煮盐维生。由官府拨给山林之地,供其收获煮盐所用的柴草,并发给铁锅、牢盘等作为煮盐所用,有时也会发给按产盐引数规定的工本米或工本钞,以保证灶户一家的口粮供给。
  灶户每年生产的原盐,定额之内名“正盐”,此外多生产的部分,名“余盐”,也归官府发卖,不许灶户私下销售。
  明会典上有记录,洪武时规定:灶户除正盐外,将余盐夹带出场及货卖的处绞刑。余盐送交运司,每一小引,给官米一石。
  一小引盐,就是二百斤。
  而地方都转运盐使司或者盐课提举司要贪墨,除了从正课中摊派一些不入账册的苛捐杂税,诸如柴税、阴天税、涨潮税等等,最主要的就是从这些“余盐”中做文章。每年少报给朝廷出盐的产量,让朝廷少拨付盐引,再把多余的盐通过一些假盐引卖给盐商,由盐商提出盐后运送到别处买卖。
  至于多余的盐引,则通过与盐场的私相授受而得来。
  为了贪污,各级衙门和盐场之间花样百出。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明朝市场经济并不活跃,铜少银贵,但一个盐课提举司提举,三年一任差不多也能有三万两银子的进项,但其需要给户部、布政使司、地方州府等一些职司衙门进贡,但不管怎样两万两银子是有保证的。没有强硬的关系,根本进不去盐课提举司。
  沈溪摆手道:“本官才疏学浅,对于算账之事向来不擅长,对于今年盐引之事,只是例行作出征询。不知今年夏天,朝廷一共调拨多少盐引与广东盐课提举司?”
  陈怀经道:“回沈大人,夏天是广东盐课提举司辖下各大盐场出盐旺季,朝廷一共调拨八万三千四百大引,也就是十六万六千八百小引。大人,您是否要派人前去核查清点盐引数量?”
  一共要出两三千万斤盐,如果去核查的话,岂不是要累死人?
  沈溪道:“清点盐引的事情,本官就不多费心神了,但想要问一句,盐课提举司要征调多少人手来运盐?”
  陈怀经笑道:“大人,盐课提举司通常不需督察运盐,一般来说……是交给地方士绅富户,让他们缴纳盐课之后,提领盐引往盐场提盐,然后分送各地。如今是夏盐出仓之时,各地士绅已往广州府汇集而来。”
  陈怀经所说跟沈溪以往所知,以及近来调查获悉,基本没有什么差别。
  盐课提举司把提盐的对象说成是地方的士绅富户,也是因为官府一向看不起商贾,所以不会直接买卖盐引给商贾,而是需要商贾通过地方上跟布政使司、盐课提举司有关系的士绅作为中间人,这其中又是一系列肮脏交易。
  一斤盐出厂价不过十几文,朝廷征足了税,户部也拿到盐课,照理说转运出去,一斤盐到二十文上下就已经很贵了,可现在倒好,一斤盐的价格通常要到四五十文,而偏远地区更是要到六七十文,这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
  沈溪这辈子忘不了自己小时候就着野菜下饭的经历,那时觉得只要野菜葱花汤中盐味足一点,就是无上的美味。大明朝的盐课制度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腐败的官场上,跟盐政有关的衙门都想伸手,如此下来导致盐价居高不下,视吃盐为稀罕事。
  沈溪沉着脸问道:“那在夏盐出库前,盐场是否会放盐?”
  陈怀经脸上本来带着笑容,闻言笑容顿时僵住了,随后醒悟过来,赶紧行礼:“回大人,绝不可能。广东沿海的盐分为夏、冬两季出库,夏盐盐引在六月中旬调运往广东盐课提举司,盐引出来前,盐场内严禁任何人夹带私盐。”
  沈溪点头道:“那是否会有灶户夹带私盐,比如说,用衣服浸泡盐水,带出盐场?”
  陈怀经这下脸色更难看了,他又连忙解释,道:“沈大人对盐场之事或许有所不解,这盐场就靠着海,只听闻有刁民趁夜乘船出海,在小岛上煮盐晒盐,以作私运贩卖,却从未听闻灶户将私盐带出盐场,这可是要杀头的罪行……灶户要夹带私盐,作何不直接用衣服去海水中浸泡?”
  “的确如此。”
  旁边一众盐课提举司的官员忙不迭帮腔。
  一众人脸上都有嘲弄之色,好像在对沈溪说,你这个土豹子,对我们盐场的事情不懂还瞎问,从盐场里泡盐水夹带是死罪,还不如从盐场外面的海边去泡海水,那样方便不说,还不用担心被杀头。
  沈溪冷笑一下,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把我当成“土豹子”了?
  你当我不知道盐场内盐田中的海水跟外面海水中含盐比重的差别?盐场内的海水经过几次晾晒,含盐浓度高,把衣服浸湿后从盐场里带出来,晒干衣服上能析出大片大片的盐晶体。而在普通的海水里把衣服染湿,晒干后能有点儿白斑就算不错了。
  分明是你们这些人纵容那些盐场的灶户夹带,另外既然布政使司、盐课提举司和盐场已经私相授受,你们用假的盐引派人光明正大去提盐,如此谋取暴利!
  沈溪若有所思,道:“本官之前派人在城外的货仓,查获一大批私盐,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陈怀经想了想,有些茫然,看了看周围同僚,没一人能说出所以然来。陈怀经问道:“沈大人几时查获的私盐,为何下官等不知?”
  沈溪道:“本官查获私盐,需要跟盐课提举司打招呼不成?也是巧了,时间大约也就一个时辰前吧,或许这会儿查获私盐的行动还在进行中……”
  沈溪话音刚落,包括陈怀经在内,盐课提举司的官员都站了起来。
  他们本来还不理解沈溪为什么叫他们来,有一句没一句的盘问,问题看似是行内话,但其实是外行问内行。现在他们终于知道,沈溪这是调虎离山,在把他们召集来的同时,却派人去查封城内城外一些贮藏私盐的货仓。
  陈怀经有些紧张地说道:“沈大人,您可不能肆意胡来,这城中府库内,有少许贮藏的官盐……合情合理。”
  “所以本官要请诸位一同前往查验,看看到底是官盐,还是私盐……亦或者是陈年的旧盐?”沈溪笑着站起身道。
  陈怀经刚开始异常慌乱,但等他想明白之后也就镇定下来。
  光从盐的外表上,可看不出来是官盐还是私盐,只要不承认那些官盐盐引的存在,诬陷商贩是偷运的私盐,沈溪仍旧拿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陈怀经一扬袖子道:“去就去,沈大人,请!”
第八四六章
谁说不能斩?
  广东盐课提举司的人有恃无恐。
  也是他们觉得在广东地面上,上到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下到各府州县衙门,都跟他们有利害关系,沈溪就算是三省督抚,也拿他们没辙。
  陈怀经处世经验老道,觉得沈溪的刁难不足为虑,自问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从驿馆的临时督抚衙门出来,沈溪没有乘官轿,而是骑马。
  盐课提举司到底是油水衙门,就算只是副提举也是乘轿而来。沈溪略微算了算,这些人如果拿从七品的俸禄,一年俸禄可能还不够养活轿夫,想他还是从五品翰林官时,在京城最多也只是乘坐马车,而这些地方上的微末小官居然有轿子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开路,让开!”
  跟地方官员出巡,赞导、衙役等敲锣打鼓开路不同,沈溪更好像带兵出征的武将。
  前面有兵士吆五喝六,让百姓避让,左右和身后也都有亲卫纵马保护,看起来威风凛凛。并非是沈溪非要耍官威,而是得先给盐课提举司、布政使司衙门的人来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可不是普通文官,我是拥有军正大权的三省督抚,你们最好跟我悠着点儿。
  此番沈溪派人查封的仓库,基本都是广州城外。
  官盐既然要运往各地,自然不会进入广州城,因为官盐入城需要缴纳一笔城门税,储藏在城外可以少缴纳税赋不说,运输时通过水路也远比走陆路方便快捷。
  官府少有这般大动干戈之时,连百姓也想知道新任督抚大人要做什么,官兵身后跟随着大量百姓。
  广州城历史悠久,唐代时便已形成牙城、子城和罗城的“三重”格局,五代时南汉将都城广州规划为宫城、皇城和郭城,宋代在子城东面扩筑了东城,五年后为保护新兴西部商业区和外商聚居地,又扩筑了西城,形成了三城格局。明初永嘉侯朱亮祖修建广州城,合宋元三城为一城,此后又进一步扩大市区,对旧城进行改造,并向北部和东部扩展,加筑外城,形成周长约二十多里的城垣。
  弘治年间,珠江以南以及现在的西关一带还是一片泽国,江面辽阔,河水中有盐卤的味道,故此老百姓又把珠江又叫珠海。出得城门,眼前便是一片汪洋,没过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临近港口的货栈区域,这会儿官兵已将周围三处货栈全都包围,货栈的掌柜和伙计一并拿下。
  在官兵的簇拥下,沈溪跳下马,陈怀经等人下轿后,也带着疑问陆续上前来。
  “……沈大人,在货仓之内查获一万多包盐,另有数千包盐已装船,亦被市舶提举司查扣!具体数目正在清点。”
  一名负责查扣货仓的百户过来奏禀道。
  陈怀经的脸色很不好看,此番不但督抚衙门行动,居然连广州市舶提举司也跟沈溪“狼狈为奸”,以前盐课提举司为了方便出盐,曾给市舶提举司不少好处,盐商每年的孝敬也不少。
  沈溪叹道:“一包盐,差不多是五十斤,一万包……等一下,陈提举,本官的算术不是很好,你给算算,这一万包盐是多少引?”
  此时货栈周围已经被民众围得水泄不通,陈怀经知道想躲也躲不掉,只得行礼道:“回大人,一万包盐是两千五百小引。”
  沈溪点头道:“还是陈提举比较会算账,再加上几千包,就算是两万包盐,那应该就是五千小引盐,相比于今夏广东盐课提举司十六万小引盐,还是不多嘛。来人,带本官进去查看!”
  沈溪走在前面,唐寅作为沈溪的幕僚紧随其后,陈怀经跟上去之前,给同行的人打了眼色,示意绝对不能承认这些盐来自于盐课提举司。
  一行人到了货栈门口,已有士兵扛了几包盐出来,一名百户道:“沈大人,这几包盐分别是从三处货仓及盐船上扣下,请大人查验!”
  沈溪道:“孤证不立,多去扛几包盐出来,本官也想看看这广州地面上的私盐是什么光景。”
  陈怀经跟同行的人对视一眼。
  沈溪上来就给这些盐定性为“私盐”,倒好像是在暗中帮盐课提举司遮掩,但盐是被沈溪查获的,沈溪显然不会这么好心为他们开脱。
  士兵又去搬了有几十袋盐出来,沈溪拿出一把匕首,直接走到一袋盐前面,一匕首捅下去,破口处开始洒出白色的盐巴。
  下面有士兵用布袋兜住,沈溪接连捅了几个盐袋,所出来的盐都是白色的晶体,而且颗粒细致均匀,没有私盐的粗糙感。
  沈溪捏起盐在嘴边尝了尝,点头道:“不错,都是上好的海盐。把货栈掌柜叫来!”
  不多时,三名掌柜被人押送到沈溪面前,跪下来磕头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沈溪抬起右脚,直接踩在盐包上,手里握着匕首,皱眉道:“本官还没问你们话,你们喊什么冤枉?说吧,你们货仓里的盐,是官盐还是私盐?”
  三个货栈掌柜脸色都青了,他们宁可不回答,因为无论是官盐还是私盐,都有罪,却听陈怀经喝道:“好你们这些个奸商,居然敢走私私盐,罪该万死!”
  沈溪却摆手道:“陈提举也不能过早下定论,听听三位掌柜怎么说。你们还不从实招来?”
  一名五十多岁的货栈掌柜,马上磕头道:“回大人,我们货仓里的,的确都是私盐,请大人赎罪!”
  沈溪把手放在耳边,作出招风耳的架势,问道:“这位掌柜说的话本官没太听清楚,你货栈里少说有三四千包盐,你再说,是官盐还是私盐?”
  两害相权取其轻,那货栈掌柜看了陈怀经一眼,道:“回大人,是私盐。”
  “啪!”
  沈溪一拍手,点头道,“这广州地面上的奸商果真胆大妄为,居然敢明目张胆买卖私盐,而且一次就……等等,让本官算算,这三四千包盐,差不多有一千小引了吧。灶户夹带一斤盐出盐场,判绞刑。陈提举,这民间私运私盐,当如何判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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