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校对)第3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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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炳勋的参谋长五个小时内的三次告急电报打来,冯玉祥反而冷静下来,召集众将,心平气和地商讨对策。
  “大家不必再争论了,消息已经确定,第三路军确实是遭受了空前的惨败……更陈兄在率部驰援邓州途中,接到麾下骑兵旅全军成仁的消息后当即吐血倒下,至今仍然人事不省,敌第五军团两个师乘胜追击,已经击破南阳黄台岗防线,另有一师突然出现在黄台岗以西二十公里的穰东,炮击穰东守军,企图迂回包围。敌军这三个师的番号不详,但根据他们的进攻火力判断,定是第五军团四个主力师中的三个无疑,第三路军连遭败绩,士气全无,不得不果断放弃南阳西南至东南的外围防线,主力回缩城下做最坚决之抵抗。三路军参谋长一日四电,其中三电均为请求兵力援助,由此看来情形堪忧啊!目前,子亮(刘汝明字)已亲率两个主力师自商洛、潼关一线紧急驰援南阳,警备洛阳的守备师也已在三小时前派出一旅火速南下增援。诸位,由于更陈兄病倒无法视事,本帅打算派遣一员大将赶赴南阳,主持第三路军战事,各位以为何人前去合适啊?”
  冯玉祥神色凝重,逐一打量麾下众将。
  众将相互对视了一眼,全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敢主动请缨。他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依照冯玉祥的脾气要是临阵换将的话,很有可能预示着将在南阳至荆襄一线大打特打……方一开战就遭遇三个旅又一个师的惨重损失,军威严重受损,全线士气为之大跌,实在是件非常没有面子的事,这是西北军壮大数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报仇雪恨在所必然,但是,在目前全线激战、兵力紧张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如此艰巨的任务实在难以担当。
  第一路军司令张维玺稍微犹豫,缓缓站起来申诉:“大帅,如今战局陷入胶着状态,各路主力均在苦战之中,三线各预备队先后投入战斗,新、郑两地三个后备师均已增援战斗最激烈的豫东一线,只要坚持数日,待晋绥军攻入济南就会出现转机,届时,中央军韩复榘军团、陈调元军团将会一溃千里,整个战局也会随之逆转。属下认为……南阳一线还是采取守势为好。”
  冯玉祥冷冷地看了张维玺一眼,沉下脸来,阴森森地说道:“你说得没错,晋绥军确实比咱们打得好,连日来徐永昌部连克数县,推进百里,兵锋直指济南,打得我西北军败类韩复榘军团和陈调元军团连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晋绥军占领济南指日可待!而咱们呢?二十余万大军苦战月余却毫无进展,如今更是连邓州、新野都丢了,弄得南阳、洛阳也在中央军威逼之下!诸位可知其中凶险?若是置敌军之威逼不顾,南阳必然不保,咱们的肚皮就露在外面,任凭中央军千刀万剐了。若是在连战皆北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消极防守,中央军第五军团必定会得寸进尺,源源不断北上……紫珉(张之江字),请暂缓开口,听本帅一言!”
  冯玉祥举手制止了自己的参谋长张之江进言,站起来威严地扫视众将一圈,大声说道:“此役之前,整个总司令部各部门言之凿凿,告诉本帅安毅的第五军团仅有四个主力师,其余三地警备部队全都是些乌合之众,上不了台面,四个主力师中的其中两个还是缺乏战斗力的新编师,完全不是我第三路军之对手,可实情如何?哼哼!范小泉的五十一师悄然从敌第五军团序列中消失,又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第二军团顾祝同军后备军序列之中,师长也换成了韩德勤,使得蒋中正可以从容将陈诚等两个主力师调往津浦路救急,可尽管这样,安毅的第五军团不但兵力不减,竟然还一下子多出四个师来!至今为止,咱们仍然弄不清楚其他几个师的番号,搞不明白多出来的四个师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这糊涂账仗该怎么打?谁能看得清其中蕴含的危险?”
  满堂将领在冯玉祥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心生愧疚,噤若寒蝉,参谋长张之江也低下头非常难过。
  冯玉祥缓缓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再次扫视众将一眼:“诸位,值此危难关头,本帅并非是想追究谁的责任,也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战前至上次会议,包括数日前晋绥军主帅百川兄来到郑州,与咱们共同研讨战局,都曾着重提到过安毅的第五军团,盛名之下无虚士啊,诸位!黄埔军校特别班研讨的十大典型战役中,就有三个出自安毅之手,难道这还不能引起咱们足够的重视吗?本帅今天在此敢下定论,安毅的第五军团绝对不仅仅止是觊觎南阳那么简单!可他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下一步将会如何行事?是否与何成浚第三军团集结兵力攻破南阳,进而直捣洛阳?或是在南阳展开不间断的大小规模的袭扰,让我各路大军吃不好睡不着日夜分心?又或是虚晃一枪暗渡陈仓,再次悄悄调拨兵力驰援其他战线?所有这一切,咱们可曾有过判验?可曾有过思想准备和应对之策?在存在如此巨大的安全隐患之下,要是南阳一线依然只是一味消极防守,谁敢保证能在诡计百出的安毅无所不用其极的攻击下固守之?一旦被其击破一部,南阳将如何守?还能否守得住?这些个问题现在我就交给诸位讨论了,要是没有个结果,今天谁也别想离开,饭都不许给我吃!”
  冯玉祥说罢,重重地放下茶杯,站起来望都不望众将一眼就拂袖而去,留下一群脸色惨白愧疚难当的将领不管不问了。
  第二天下午,襄阳,第五军团前线总指挥部。
  硕大的军事地图上标注着三个黑色大箭头,从洛阳、潼关、商洛方向一直延伸到南阳,刘汝明部二十九师、暂四师,临时被任命为代理第三路军司令的西北军副总参谋长曹浩森率领的暂编十二师,分头疾进,紧急驰援南阳一线。
  安毅与左右路军总指挥尹继南、张存壮和司令部一干将校齐聚一堂,急商军情,对西北军如此迅速的大军驰援颇为意外,此刻南阳内外仍有三个师又一个旅的西北军分部固守,再加上三个师的到来,整个战场的重要性骤然提升,双方总计十七万多兵力即将在一百五十多公里的战线上摆开阵势,第五军团的整个作战计划面临大幅度调整。
  “瞧这咄咄逼人的气势……看来冯玉祥将军还是非常重视我第五军团的,居然一下子调集三个师又一个旅驰援南阳,估计是想要在这儿和我们展开决战了。”赵瑞摇了摇头。
  张存壮挠了挠长发整齐的脑袋,若有所思:“敌人来势汹汹,按照此前的计划,咱们的三个师是否先退让一步?”
  安毅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退是要退的,但不管怎么样不能退出邓州,总司令刚刚通电全国表彰我第五军团拿下邓州,威逼西北军在豫南的战略要地南阳,要是我们不经大战就自行撤出邓州,对军心民心影响之大实在难以估量。此时正值我军全线被动,我们这边再传噩耗,这仗就没法打下去了!”
  张存壮非常惊讶,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不是说当前各个战线均维持着均势吗?出什么状况了?”
  安毅耐心地解释道:“说自然是这么说,但从各个战场反馈的情报看,情形不容乐观啊!津浦战场北线战场看起来似乎还行,实际上崩坏之局已不可避免,晋绥军左翼为刘春荣部和石友三部,右翼为西北军孙良诚部,在连番大战中节节胜利,打得我军疲于招架步步败退,济南城已危在旦夕,战火很可能会蔓延到苏皖一线。西北军孙连仲部的正面为陈诚将军的十一师和投诚不久的刘茂恩部,阎冯联军作了新的部署之后,突然发动攻势,冯玉祥为了给我军精锐陈诚将军部以迎头痛击,又派吉鸿昌率部协同孙良诚从木巳县方面展开猛烈的攻击。孙良诚、吉鸿昌二将军素以骁勇善战著称,而他们的部队又是刚刚加入战斗的有生力量,一经接战,陈诚将军所部就遭到挫折,几度被孙、吉两部包围并贴近展开我军最害怕的白刃战,陈诚将军率部凭借优良的装备轻机枪、机关枪火力炽盛才得以突围而出,孙、吉两部紧紧跟进,不罢不休,致使我军全线动荡,士气为之大损。在这个紧要关头,要是我们不经抵抗便放弃邓州,恐怕全军士气将跌至低谷,是否被总司令部处分被呵斥暂且不说,咱们再想拿下邓州这个前进基地就更困难了。”
  张存壮频频点头,面露难色:“可这个时候咱们要想增兵非常困难,湘桂一线,李宗仁、白崇禧三个军强力出击打出了桂北,何健部被打得节节败退,缩回衡宝一线,天天向咱们张军座求援;贵州毛光翔摇摆不定,敌我难辨,石珍大哥全军处于戒备状态,既要封锁桂西北与黔西南的所有商道河道,制止鸦片、布匹、药品流入桂境,又要严密监视毛光翔部,防止他趁火打劫,我军为了让蒋总司令命令龙云率部开出滇东攻打广西百色等地的行动顺利进行,已经力劝退入川南的胡若愚部暂缓袭击滇北各地,但我军仍要防止刘文辉在川东南作祟,留在湘西、川东南的三个师和三万警备部队难以抽调,咱们如今面对敌方增援大军,若是采取守势问题不大,若是采取攻势,兵力就显得不足了。”
  “是啊!如今哪怕多出一个师来,咱们也能腾出手给西北方向的刘汝明部当头一棒,实在可惜!看来只能让他的两个师顺顺利利开进战场了。”尹继南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指挥部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李福强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倾听着,见大家眉头紧锁一筹莫展,忽然想起什么双眼一亮,出言打破了寂静:“司令,咱们城北城东两大战俘营如今关押着八千余名俘虏,绝大多数都不是西北军嫡系,这些饱受歧视的官兵对我军颇多认同,心怀好感,极力赞扬司令的救灾赈灾义举,服从管理听从指挥,没有一个人口出怨言。昨日属下巡营甄别奸细,两个大营中的官兵对我野战医院的医生护士不遗余力救治伤兵感激不已,特别是领到旧式军装和咱们换装留下的胶鞋之后,不少人主动向承担看守任务的警备部队将士打听,问能不能加入咱们安家军,如果咱们组织得力调配得当,很可能就此多出一个作战师来,这八千余俘虏大多都是转战数年的豫西、豫南老兵啊!”
  众将精神全都为之一震,安毅来回走了两圈,突然停下脚步:“赵参谋长和张大哥立即开始制定打击刘汝明部的作战计划,刘卿处长速到我部直属特种大队,命令方鹏翔部与驻扎邓州的新九师邓斌将军取得联系,把新九师、十六师和直属特种大队全都派出去,一定要不停骚扰打击刘汝明部两个师,埋地雷抓斥候怎么干都行,就是要让他们走得步步艰难,两天之内到不了南阳战场,为咱们的迎击行动争得时间!”
  “是!”
  安毅转向李福强和尹继南:“老李,你去把所有俘虏转到东大营,并将俘虏军官名单拿出来。继南去兵站,命令军需处将八千五百套新式作战服和帽子全都送到东大营,再把刚入库的缴获武器全都准备好,半小时后,我在东大营与你们会合,我要亲自给俘虏兵训话,老子亲自担任这个新编师的师长!”
第563章
精诚所至
  偏西的艳阳,照耀着襄阳城东大营,树上夏蝉不停嘶叫,久旱无雨导致地表干燥气温炎热,数千战俘几乎半数赤裸上身,一个个汗流浃背,手拿粗糙的海碗排成一条条弯弯曲曲的长队等候分发饭菜,先获得饭菜的官兵兴高采烈地聚在营房屋檐下或者大树下,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议论。
  一个胡子拉碴上身瘦得露出一根根排骨的三十多岁老兵感叹说:“俺从十六岁当兵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大营里每天都有肉腥味的饭菜,要是从此以后能在安家军里卖命,这兵也当得值了。”
  身边众弟兄连声附和,这个说安家军是有名的铁军,不会收留咱们这些杂牌饭桶,那个说两军交战形同生死,能留下条命就不错了,等着被遣散吧!
  众人神色为之一暗,一个左脸上有道长疤满头乱发的汉子两口扒完碗里的米饭,伸出舌头舔干净碗边的一粒肉星和油渍,吧嗒几下嘴巴,蹲着挪几步靠向老兵:“满叔,你说安家军会如何处置俺们?”
  老兵把吃得精光明亮的饭碗放到脚边,脱下胶底鞋垫在屁股下坐着,爱惜地拍拍新发裤子裤腿上的灰尘,掏出短烟袋惬意地装上一锅烟丝,划燃火柴美美抽了几口,这才心满意足地望了一圈盯着自己等待答案的七八位弟兄:“通过几日的暗中打量,加上昨晚俺悄悄问了个负责分发毛巾的同乡军需官……”
  “等等!满叔,你说昨晚发毛巾的那个大个子是俺们同乡?”圈子中的高瘦上等兵鲁璋惊讶地问道。
  “安家军里面也有俺们同乡?”另一个弟兄忘了吃饭,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
  老兵咳嗽一声,再抽了口烟,徐徐吐出烟雾,重重点了点头:“没错,是俺们义马的同乡,还曾是个大帅队伍里的传令官呢,家住在县城南面的二十里铺,去年五月他得知安将军来鄂西赈灾的消息,悄悄逃离大帅的二十一师跑回家,连夜将一家老小连同本村三百余口饿得半死的乡亲带向南面,仗着对各军防区的熟悉,几百口躲躲藏藏走了十七天,才到樊城北面的李家岗,终于得到安将军麾下弟兄的搭救,全村人随即被送到湘西乾城郊外安置新村,全都住进了新修的木房子,分到当地警备队弟兄和工兵弟兄开垦的土地,家家都领到一个月的粮食和农具、种子,村里七十余个男女青壮还进了四十四军张军座开设的厂子干活,每月能领到十块大洋的工钱,日子过得踏踏实实,比在老家还富裕。后来,俺们这个老乡响应张军座的召唤再次从军,因为他识字、熟悉军务,被挑进军部教导队受训,三个月后出来晋升士官分到军需处。这次大战,他和十几个弟兄奉命增援安将军第五军团,到了这儿就被分进总司令部军需处,负责襄阳兵站的军需发放,昨天俺听他口音就知道他是俺们义马人,发完毛巾悄悄追出去问他,这小子刚开始的时候啥也不肯说,俺问急了他才回答,说很可能发给俺们每人两个大洋遣散费去球了,唉……这两个大洋是够意思了,可今后俺们咋活啊?老家灾情越来越重,到处都是腐烂的尸首,听说瘟疫传到豫西北几个县了,回去还不是难逃一死吗?俺们可真命苦啊!”
  众弟兄一阵哀叹,无力地垂下脑袋,老兵敲敲吸完的烟斗抬起脑袋,突然看到一个满脸英气不苟言笑地年轻人捧着半碗饭蹲在正前方,大家只顾说话,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的。
  老兵看到年轻人穿着一身迷彩夏装,脚上是与所有第五军团官兵一样的绿色高腰帆布胶底军鞋,双眼明亮,神色从容,显得气度不凡,干净的衣服上没有任何表明军衔的标志,左襟口袋上方没有名牌却插着支钢笔,显然是个有文化的人,至少是个书记官。
  见多识广的老兵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站起来,恭敬地打招呼。
  年轻人站起来,伸手一把拉住老兵重新蹲下,在周围一片惊讶的目光中三下两下扒完碗里的饭,把粗糙的海碗放到脚边,掏出包老南昌烟厂生产的“军功牌”香烟分发一圈,用好听的官话和气地请大家抽烟,完了自己点燃吸两口,笑容满面地望着老兵:“满叔,你今年贵庚啊……蹲下、蹲下吧!不用那么多虚礼,小侄来这儿公干,正好到晚饭时间,就尝尝警备队弟兄们给大家做的饭,看看做得怎么样……”
  “好的很!昨天吃上白肉了,今晚这餐有一勺肉汤,油水足。”老兵连忙回答。
  年轻人笑着说道:“不瞒老叔,你们这几天吃的饭,和各作战部队一个样,他们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没有区别,不信你们问问做饭的火头军,他们都是从你们中间挑出去做饭的,清楚警备队弟兄吃什么。我今天试了一大碗,味道还行,就是没肉肚里闹得慌。”
  众人听了哄声一笑,老兵看到年轻人如此好说话,也不再那么客气,看看自己指间味道醇正的香烟,嗅了嗅不无羡慕地说道:“长官,听说你们安家军都能抽上这种特供军队的好烟,对吧?”
  “是这样,从普通一兵到高级军官,每人每月都可以得到一定额度的供应,这算是基本的福利吧!”年轻人说到这儿,对满脸羡慕的众人灿烂一笑,转向老兵:“满叔,你还没告诉小侄你今年多大年纪呢?”
  老兵一愣,随即摇头自嘲一笑:“三十五了,不成器啊,当了快二十年的兵,到现在还是上等兵,想想真是惭愧!小哥,看样子你是南京府的人吧?进安家军多长时间了?混上啥军衔了?”
  “小侄老家成都府的,不过现在南京和老南昌都有个落脚点……对了,满叔,小侄听警备队弟兄说,你们这几千人大多数都不愿意回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儿的各位弟兄也都不愿意回去吗?不回去家里的父老妻儿怎么办?”年轻人问道。
  “唉,老家那边断粮已经很久了,估计这会儿家里人差不多饿死光了,回去横直也是个死,咋回去啊?”
  机枪手鲁璋无奈地叫了起来,弟兄们也都七嘴八舌表明相同的意思。
  “俺回去更没用,俺老家在宝灵北面的矿上,这几年采煤把土地都弄没了,回去后喝西北风啊?”疤脸汉子没好气地回答。
  年轻人问道:“这位老哥,你说的是怎么回事?”
  “俺十三岁就跟俺爹下井背煤,两次瓦斯爆炸阎王爷不要俺,给俺留下条小命,可俺爹、俺叔和村里五十多位叔伯全没了。四年前冯大帅主政再开煤矿,俺会点儿爆破技术就留下专开坑道,一干三年多钱没赚上,全都按照煤炭局的说法是为建设新河南奉献了。去年底俺正好生病在家,病刚好那天突然又发生瓦斯大爆炸,整个矿区的坑道全塌了,一下子死了三百多人,俺们村几百女人全都成了寡妇,没了地又没活干,又遇到大灾,树皮都啃光了怎么活啊?俺这几个月没回去,恐怕村里人全都饿死了,就算没饿死的也活不长,细皮嫩肉的估计还能充当菜人,卖出几个钱让家里人续命。”
  左脸有疤的汉子用沉重的语气说完,叹息着摇了摇头,随后便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众人听了全都唏嘘不已,都知道菜人是什么,相比易子而食的人,当菜人的能换来家人苟延残喘多活一阵,原本极为血腥悲惨的事已经激不起任何的同情心和悲悯心,似乎所有人都麻木了。
  年轻军官眼露哀伤,沉默不语,暗暗叹了口气,转向疤脸汉子问道:“老兄叫什么名字啊?多大年纪?怎么当兵的?”
  “俺叫陈实地,祖籍山西的,二十几年前俺爹逃难到豫西落脚,第三年便有了俺,俺今年本命年,刚好二十四岁,去年底煤矿没了,大帅说要革命,要打倒罪恶腐朽的新军阀头子蒋中正,建设新中国,俺有几招爆破绝活被调到工兵连,没几天又被分到庞军长的暂八师,几个月来炸药都没见过,转眼就被俘虏了。打小俺娘就说俺命贱,看来是这样,这回要是被赶出这军营,不知道以后咋过啊……”陈实地垂头丧气地回答。
  陈实地的话引起众人的共鸣,老兵看到安毅满脸悲苦,充满同情,心思一动,壮着胆子问道:“小哥,安家军能不能收下俺们?俺们真的想当安家军的兵啊,吃安家军的饭啊!”
  “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安家军?回去后再加入别的军队,不也一样能混口饭吃吗?”安毅低头吸烟胡乱回答一句。
  “不一样,不一样!安家军仁义啊,安家军的长官不打不骂俺们,还发给衣服鞋子,受伤的弟兄安家军也都尽数抬回来医治,不像俺原先的队伍,不但长年累月欠饷拖饷,就是每年发几次可怜的饷钱,还得被长官克扣一半,受伤就更不得了,看看伤得重一点的就一刀宰了草草掩埋去球,省得抬回去没医没药还白白浪费粮食,和仁义的安家军相比,那可是天地之别啊!要是安家军真能收留俺们,俺们只求吃饱肚子,不要饷钱也要拼命打仗,管他打谁,就是让俺打天王老子都不怕,反正早晚死了去球!”老兵终于说出心中所想,周围弟兄全都出言附和。
  安毅长长地叹了口气:“满叔,你这话让小侄听了心里难受!大家想想,咱们在说这话的时候,豫西豫北和整个大西北每天得饿死病死多少人啊?还有你们,当兵当到这个份儿上了,哪里还有半点军人的尊严?全都是为了吃口饭努力让自己活下去,还得忍受无休止的耻辱和折磨……这兵当的……不值啊!”
  就在这个时候,集合号吹响,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报告司令,全营晚餐完毕开始集合,请司令前往北面操场检阅台训话!”
  在场的人猛一抬头,看到前方七八个将军整齐站立,向年轻人行注目礼,周围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精悍侍卫双眼精光闪闪,满是警惕之色,一群俘虏兵全都吓得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立正。
  年轻人站起来,向后面的将校和侍卫点了点头,上前握住老兵发抖的手,一脸和气地说道:“满叔,还有各位老哥,我叫安毅,第五军团司令。等会儿我要和你们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谢谢你们告诉我那么多实话……陈实地,解散后司令部特务团会有人来找你,希望你到了新的部队,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还有,如果你们愿意当我安毅的兵,从今天开始就挺起你们的腰杆,跟着我安毅一起干,从今以后做个堂堂正正威武不屈的中国军人!再见!”
  安毅戴上软帽,端端正正地给满叔和所有弟兄敬了个礼,转过身在数十将校的簇拥下,大步走向北面得操场。
  满叔和陈实地等人呆呆地望着安毅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一群将校中间,一个个张开大嘴无法合拢,满叔战战兢兢老眼迷糊,腿脚发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操场上,八千余俘虏兵全都穿上灰布军服,站在斜阳下忐忑不安地等候命运的安排。
  一个个满脸焦虑、神色沮丧的被俘官兵,从营区中所有警备官兵巍然肃立的身躯、从操场四周突然出现的一队队身穿新式迷彩军服、头戴钢盔、手握机关枪的第五军团精锐身上,从高台上下近百名将官、校官肃穆的神色中,先后意识到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刻即将来临。
  安毅登上高台,走出众将官行列,来到台前,缓缓扫视台下灰丫丫一片被俘官兵,良久,他用力咽了下喉咙,微微昂头大声说道:“我叫安毅,第五军团中将司令,今天是第一次来看望弟兄们。”
  台下阵阵骚动,“嗡嗡”声不绝于耳,分散在操场四周的宪兵们“嘟嘟”吹响了口哨,四处大喊肃静,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
  安毅看了一眼远近充满期盼的热切脸庞,接着说道:“刚才,我和几个老兵弟兄聚在一起聊天,说了会儿心里话,对大家的处境有了些了解,知道站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出身贫苦的实诚人,也知道大家都不是西北军嫡系部队,我听到有位老弟兄称自己为杂牌军的饭桶……大家先都别笑,他没说错,至少绝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只要有碗饭吃饿不死,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一天是一天。”
  台下再也没有了笑声,每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就是这样苟活着,和饭桶没什么两样,舅舅不疼姥姥不爱,连吃都吃不饱,更没有什么尊严可言。
  安毅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打仗,也不想问你们为什么当兵,因为你们都已经是兵了,都扛过枪打过仗了,否则今天也不会站在这儿。但是,不知道你们想过没有?我安毅为什么打仗?我安毅麾下数万弟兄为什么打仗?你们有谁知道……没有吧?好,我今天就告诉你们,远的不说就说眼前,我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因为,整个河南、整个陕西、整个西北数省,每一天都有我们的父老乡亲饿死病死,每一分钟都有数不清的孩子、都有数不清的母亲饿死!就在我们现在说话的时候,就不知有多少无依无靠、背井离乡的父老乡亲倒毙路旁,不知有多少女人和孩子被分切开来卖掉!”
  全场一片死寂,安毅艰难地抑制自己激动的情感,继续说道:“从去年开始,我安毅和自己的数万弟兄,就开始把自己数年来苦心经营积攒下来的钱财换成粮食,发动所有报纸恳请中央支持和大声疾呼,募捐到得自全国各地的一批批捐资和衣物粮食,用尽一切办法想往灾区运,往豫西往西北运,可是,军阀们不管百姓的死活,他们炸毁铁路,封锁水路要道,就连中央的赈灾粮食都抢夺一空,我们运不过去,没办法只有让灾民们自己逃过来,不管能救活多少人,多救一个是一个,这才有了从去年下半年到现在的鄂西难民潮。可是,就连这最起码的人道我们都无法去做,因为,军阀们把道路全都封死了,从三月份开始,就再也不允许一个灾民南下鄂西,他们宁愿眼睁睁地看着数以千万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死在西北,死在家乡,都不愿意他们逃荒过来,我们的粮食药品无法送过去,所以,我安毅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打!竭尽全力尽快打出一条通道,打出一条活路,好让源源不断送到鄂西的赈灾粮食和急救药品能送到灾区,让那些草菅人命、不管百姓死活的军阀付出代价,所以,我要打!而不仅仅是为了中央、为了蒋总司令才打,在我眼里,我安毅麾下任何一个弟兄的生命,世世代代勤劳善良的灾区百姓的生命,都比那些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的军阀贵重百倍千倍!”
  安毅深深吸了口气:“弟兄们,大道理我不想再讲,你们看看自己的周围,看看我安毅的兵,我安毅的兄弟,同样都是兵,你们哪一点比得上他们?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安毅的兄弟哪一个的脊梁是弯的?哪一个的眼睛里有丝毫的恐慌……没有吧?为什么?你们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谁去打仗!因为他们是我安毅的兵,是我安毅情同手足的兄弟,是一个真正的革命军人,是敢爱敢恨的汉子!是为了自己多灾多难的祖国、为了自己的父老乡亲弟兄姐妹,可以自豪地献出自己生命的中国军人!在此,我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愿意做挺起自己脊梁的真正军人吗?愿意和他们一样,从此成为我安毅的兄弟吗?愿不愿意……”
  “愿意……”
  “安司令,收下我们吧……”
  ……
  全场沸腾,呼喊震耳欲聋,不少人跌跌撞撞跪下,泪流满面,周边警戒的弟兄看到如此感人的情景,鼻子发酸,任由八千多苦难弟兄大声哀嚎哭泣,指天发誓。
  台上的众将感慨万千,看到安毅恭恭敬敬给台下数千俘虏庄重敬礼,犹豫片刻,也都走到安毅身后,齐齐举起手,给台下激动万分深受感动的俘虏们敬礼,周边数千警戒官兵全都把枪背到背上,巍然站立给面前的俘虏们敬礼,把一个个俘虏们感动得热泪盈眶,许多感情丰富的俘虏官兵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深夜,东大营火把熊熊,亮如白昼,八千余名俘虏已经编整成两个旅六个团,除团长以上主官为军团总司令部派遣的之外,副团长到班长均由原任军官和各部士兵们共同推选的人选担任。
  六个大方队前方均摆着一长溜宽大的桌子,桌子上整齐码放崭新迷彩军装、草绿色圆领内衣内裤、崭新的厚底高帮新式胶底作战鞋,从警备部队和警卫团临时调来的军官们逐一给每一个投诚官兵发放成套服装,最后责令全体官兵脱下灰色旧服装换上新军装,全体开到城北大营领取武器。
  令所有官兵无比惊讶而又自豪的是,第五军团司令安毅亲自担任自己的师长,这支加入了一个工兵连和一个警卫营的新部队也有了自己的新番号……国民革命军新十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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