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记(精校)第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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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身后那个却没有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就这般安静地站着,却让躲在幔后的易天行感到神思有些恍惚,有些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只见那人一身极合身的黑色中山装,身形不高,黑发如丝被一顶极雅致的无檐帽拢着,浑身透出一分清洌感觉来,很怪异的清洌感觉,就像一块黑色寒玉一般摄人。
易天行微微皱眉,他一直有着贾宝玉的嫡传怪癖,总认为世间须眉乃是浊物,为什么面前这男子却让他感到心神如此清爽?
斌苦大师也注意到那人。他微微一笑合什道:“敢问这位高人?”
竹叔翻了翻自己的瞎眼,唇角有些古怪地牵扯一下:“好教主持得知,这是本门小公子,今日专程前来拜会归元寺大德。”
那个全身作黑色,面目看不清楚的小公子微微一颌首,身上清洌气息渐渐散开,让大殿上众人均感心清气爽。
归元寺的诸多僧众却面上露出了凝重之色,小公子?这便是传闻中上三天内天资最为聪颖,实力最为难测的小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此时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举手一投足,却让殿内众人受气息牵引,心生感应。
易天行本来皱着的眉头,此时皱的更加厉害了。
他一直把这位小公子当作自己的假想敌,所以看见这位全身作黑的家伙后,本来还在腹诽此人像块黑炭头,但不知为何,此时感应到对方气息,却有种熟悉的感觉,更是生不起什么对敌之念。
他有些好奇,于是不顾斌苦大师的眼色拦阻,笑眯眯地从幔后走了出来,一面走还一面笑兮兮地打着招呼。
“老竹?好久不见了,那天早上吐了几碗血?”
“叶相,来贵客了,怎么不搬几个板凳来请客人坐?就算寺里没板凳,也该弄几张蒲团,让大家坐在石板地上喝喝茶嘛。”
“噫,这位便是吉祥天的小公子?久仰大名,啧啧,瞧这身行头,那叫一个帅啊,Versace什么时候也开始做中山装了?”
※※※
易天行啧啧称赞着走入殿内,全不顾满寺僧众哭笑不得的眼光,迳直走到小公子面前,这才发现这位神秘的小公子竟比自己还要矮半个头,加上这位黑衫黑发黑帽的小公子始终像个大闺女一样低着头,竟是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斌苦大师喝道:“休得无礼。”
易天行回头嘿嘿笑道:“哪能哪能。”脑中却在暗笑,心想你这和尚私下对我倒是恭敬,一到人前便摆出主持样子来了。
“无量寿佛。”竹叔轻轻摩挲着自己手中的竹杖,听着这个小子散涎无状的说话,心中气不打一处出,手指微微颤抖着:“这位仁兄,既然你肯出来,那是最好,免得伤了我们吉祥天与佛宗之间的和气。”
这位盲叟倒是傲气,只肯把吉祥天与佛宗相提并论,却不肯单与归元寺作比较,似乎觉得那种比较会降了自家身份。
易天行又是一皱眉,这才发现最近这几天皱眉的次数比前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一些:“吉祥天果然很霸道啊。”
“阁下何出此言?”竹叔双眼望天,当然,他什么都望不到。
易天行见他作状,呵呵一笑,正想说话,斌苦大师已经站到他的身旁,对着小公子合什一礼道:“不知小公子今日前来本寺有何贵干?”
易天行一笑,心想这便是宗派间打交道的虚伪性了,明知道对方是来挑场子要人,但面儿上也得摆出一副特无辜特迷茫的样子。
小公子安静地站着,给人清洌的感觉,似乎像一块拒人千里之外的玄冰,但见斌苦大师说话,仍是颇有礼数地合什回了一礼,只是头更加低了,离他颇近的易天行更看不见他的面容。
易天行昨夜新认了个胆大包天的师父,似乎被师父的怨念一灌顶,自己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对着这位省城修真界号称最强的小公子,他竟是涎着脸把头凑了过去,全不顾礼数地要去看对方长的什么模样。
不料这位全身素黑的小公子也是很有意思地一回身,负手于后,淡看殿外风光,只将如离鞘剑刃一般挺拔的后背亮给了易天行。
易天行只觉身前空气一阵纹动,一股温和的力量阻住了自己的前行。
他知道对方施了神通,不由尴尬一笑,不再冒昧。
竹叔侧耳听着这边的动静,忽然说道:“易先生,今日冒昧前来,便如三日前那夜所言,是要向您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什么人?”易天行也学会了斌苦大师的装茫然本事,心头却是一动,知道正题开始了。
“我吉祥天门下弟子,姓宗名思。”竹叔满是皱纹的面上煞气渐起,“九月赴昆仑取地精之火,近日回城,前些日子忽然失去了踪迹。”
“竹应叟。”易天行前些天在七眼桥边的夜里,知道这个瞎子的名字,他摇摇头道:“这与我又有何干系?”
“杀人者当偿命。”
“反击至死,错不在我。”易天行冷冷道:“更何况那个叫宗思的人死了没有,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死不见尸,你们便想冤我一椿命案?”
斌苦大师轻宣一声:“阿弥陀佛,易天行既然是我佛门弟子,这件事情,自然是由我归元寺与贵方交涉,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一直沉默的小公子此时正背着手看着殿外四处跃飞的小麻雀,忽然开口道:“你凭什么和我们交涉?”声音清雅,却没有半分感情,让闻者隐约有难以捉摸之感。
叶相僧今日又换了他最得意的那一袭白色袈裟,听见这小公子骄横,不由冷笑道:“上三天好大的名头,也不过只有一个甲子的传承,我中土佛宗上下千年,难道还不能与贵方谈上一番。”
小公子仍然不转身,细长的手指轻轻伸到身前缓缓划着,原本在殿外飞舞自在麻雀鸟儿忽然间似乎被天地间某种怪异的力量操控着,无力再飞,晕头转向地在石坪上来回扑腾着……小公子冷冷道:“外来胡教罢了。”
“南无阿弥陀佛。”殿内众僧齐宣佛号。
第七十六章
小辩论
“南无阿弥陀佛。”殿内众僧齐宣佛号。
斌苦大师微笑着伸出手掌,腕间那串檀香念珠微微绽着柔和的光毫,光毫渐渐弥出殿外,笼着石板之上的数丈空间。
“但依本愿自在。”
一声佛谒出口,殿间寒气顿消,几个雀儿如蒙大赦,赶紧飞身而起,逃的远远地落在寺外的青树之上。
易天行微微皱眉,心经暗运,感觉到场间的某种不自在不协调。他隐感觉这位小公子的神态实在是过于做作,并不真的便是骄横无状,反而像是一个本来温文而雅的人,却硬要扮成强抢民女的恶人一般。
他为什么要这样?肯定是为了激怒归元寺众僧。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府北河边秦梓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我想知道归元寺的后园里究竟住着什么样的人……”
易天行一惊:“看来这位小公子看来根本意不在己,而是想借此发挥,和归元寺撕破脸皮,好进后园一探究竟。”易天行虽然绝对不会担心自己那个变态师父的安危,但昨夜听师父说过,不想被人打扰,自然得想个法子,开口问道:“吉祥天究竟想怎样?本人易天行,自认此事并无行差踏错,贵方若一力强为,只怕堵不住这天下修士悠悠之口。”
小公子很奇怪,当易天行一开口,他却安静了下来。
竹应叟在一旁轻声说道:“若你是一般修行人,这件事情自然有再行查究的必要。只是……”他睁开双眼,用惨白的眼仁直直看着易天行寒声道:“你体内妖火纵横,连我门中取来炼器的昆仑地精之火也抢了,显然是应劫而生的火妖,妖道殊途,不论如何,今日你必须回我吉祥天门内受审。”
易天行气极反笑,呵呵应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莫非你们门人作恶不是在下的对手,于是在下就成了妖怪?我在这俗世也活了十几个年头,倒是头次听说这样的道理。”他啧啧赞叹道:“真是修道门霸权主义抬头了。”
※※※
殿内归元寺僧众闻得对方骄横,早已大怒,一颗平常佛心不知被抛诸何方,此时再被易天行这样一挑,更是心火大起,金刚怒目,直欲吞了殿门处的这一个瞎子一个黑衣少年。
小公子又清清淡淡地开口了:“斌苦大师说句话吧。”
易天行微眯着眼,他发现这位小公子似乎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此时更加断定,这位小公子是借题发挥,想要对归元寺不利,心中有数后,便开口微笑抢先应道:“我人便在此处,小公子说句话吧。”
果然,他一开口,小公子便合唇不语,只是背着身看着殿外。
易天行从他身后望去,恰恰看见那顶黑色稚气的帽子下,莹若洁玉的耳垂和脖颈,不由心头一荡后却又是一阵恶心:“如果让蕾蕾看见一个男人的皮肤好成这样,会不会吐血?”
竹应叟又不合时宜地开口了:“易先生既然不肯交待本门弟子宗思的下落,那就莫怪本门辣手诛妖了。”
归元寺中众僧轻宣佛号,佛像庄严,经香缭绕,声势宏伟。
殿外却不知何时来了一些游人,这些古怪的游人不知从何摆脱了知客僧的拦阻,来到了殿前的庭院间。
易天行微微眯眼,知道吉祥天门下实力终于显现了出来,若自己再不想个法子,只怕马上就会是一场佛道家的法术拼杀。
打打杀杀?那是多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这种事情是易天行不屑于看到的,于是他轻声向竹应叟问道:“竹叔?虽然您认为我是妖怪,可我还是想尊您一声叔,敢请教您为何认定我是妖怪?”
“三日前七眼桥外,你用妖火潜地,破我木宗正气植,那一丝非人的气息却是逃不过老夫的感应。”竹应叟应道。
易天行朗声一笑道:“世上之大,无奇不有,若竹叔识不得我控火法门,也是自然,怎可以此断我为妖?”
竹应叟冷笑道:“易先生,你自幼无父无母,又无门无派,这一身修为又是从何而来?世上除了妖物,又哪有人类修士可以敛取天地精华,自生真元。”
易天行眯眼看着这个瞎子,虽然他这是第一次知道世上果然有妖怪,也是第一次知道妖怪和人类修士的区别,但他并不惊慌,因为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噢?”他故作惊诧,“莫非只有妖怪才能无门无派,自行修道?”
竹应叟冷然道:“这是自然。”
易天行双眼一翻,冷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辱我佛祖!”
竹应叟一愣,一直静立的小公子也略略侧了侧头,殿内众僧虽然听易天行说这瞎子辱及佛祖十分气愤,却又不知瞎子是哪里辱及了佛祖。只是斌苦大师和叶相僧二人微微点头,心想易护法不止佛学精湛,这诡辩之术倒也了得。
“释加帝子,见众生苦,起宏愿修佛,敢请教竹叔,佛祖是从何门何派学得佛法?”易天行冷冷道。
竹应叟这才知道中了这小子的圈套,佛祖之前,自然是无门无派,那按自己先前对妖怪的定义,岂不是自己在说佛祖是个大妖怪,想到这可得罪了不知多少僧人,不由微微惴然。
易天行却是表情丰富,转眼间又呵呵笑道:“不过竹叔想来也是口误,无心之失,在下也就不多做计较了。”
竹应叟一皱眉,惨白眼仁一翻道:“黄口小子,只会狡辩,你又焉能与神佛相提。更何况你修的是什么邪法?”
“妖邪二字不可乱说。”易天行知道是时候了,回头笑眯眯地对叶相僧说道:“叶师兄,烦请你告诉这位不良于视的老人家,在下习的是什么法,如今又是何门何派。”
叶相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上前十分恭谨地合什一礼。
竹应叟知道这位白衣僧人在修行门内辈份不低,赶紧回礼,就连一直安静的小公子也微微颌首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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