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御风记(精校)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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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柳青原的问题令风洛阳茫然一怔。他从小就以天下第一为己任,四岁开始练剑,从小到大连玩具都是木剑,但是从来没有一位长辈问他到底爱不爱练剑。他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练剑成了他一生一世唯一的牵绊,他不知道除了练剑,他还能做些什么。
  “难怪人们对你天下第一剑之名议论纷纷,风兄,一个对剑道懵懵懂懂的剑客,一个对是否热爱剑道都说不清的剑客,也许可以靠勤奋成为绝顶高手,但是绝不应该是天下第一。”柳青原说到这里,神色已经肃穆起来,“这一次我略施手段断了你在乘风会的消息来源,更从乘风会手中得到所有关于你的消息,乃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绝了你想要苟延残喘,继续做天下第一的念头。天下第一剑之名本该属于一个真正的爱剑之人!”
  柳青原此话一出,顿时赢得了在场所有剑法名家的一阵喝彩。
  “爱剑之人……”风洛阳喃喃地重复着柳青原的话,眼神中闪烁着茫然之色。
  “老风,别听他胡说八道,直接上去结果了他。”看到风洛阳的神色,唐斗知道这一次真的大事不好,忍不住高声提醒道。
  “别吵!”凤阁、乘风会和越女宫的高手同时朝唐斗娇声怒喝,顿时将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铮”的一声清亮鸣响在场中响起,柳青原手中的松纹剑已经跃鞘而出,陈青色的寒芒照耀整个凤凰赌坊,剑锋上宛若龙爪的松纹反射朝霞,在他英俊的脸上印上了数条金光闪闪的亮痕,令他整个人愈发显得出尘脱俗。
  “风兄,请。”
  风洛阳茫然望着柳青原直指自己眉心的剑芒,恍惚了好一阵,直到人们开始为他着急的时候,他才恍然惊醒一般一抖右手,从腰畔剑鞘中抽出自己的三尺青锋剑,在身侧下意识地划了一个浑圆的光圈,剑尖斜指侧下方。
  见到风洛阳出剑,柳青原的身子突如其来地左右连晃两次,松纹剑在空中划下一道宛若孔雀羽翼一般的弧光,瞬间闪到风洛阳的面门。不待风洛阳作出反应,这道剑光在半空一转,划下一道金光灿烂的光影,宛转扫向他的腰肋。这一招行云流水的剑法正是越女宫彩翼剑法的起手式“彩凤自东来”。
  风洛阳右臂一振剑,连挽五道平花,想要挡开腰畔松纹剑,再以连消带打的手段转守为攻,集中攻击柳青原胸口灵墟、紫宫、神堂诸穴,并以连绵不绝的进手招式逼迫他转入守势。这正是三分不舍剑中段剑法“相思焚作灰如雪”的精要所在。
  但是他发剑到中途,突然意识到柳青原的意图,危急之中,左脚前抬,踢在右脚跟上,将身子前伸的势头及时止住,整个身体朝着侧后方一个滚翻,狼狈地闪开“彩凤自东来”那凶猛华丽的进手招式。
  “好剑法!”围观的江湖中人此刻轰然叫好,不过聋子都听得出,这彩声绝对不是给他风洛阳的。
  一招得手的柳青原并不再继续使用此刻已成破竹之势的彩翼剑法,反而高亢地长啸一声,身子高高跃起,宛若一只白鹤翩翩旋舞于万丈长空,长剑卷起一片鹤翎一般的白光,长江大河一般覆盖向风洛阳的上三路。此乃越女宫“灵鹤舞八部”中的第一部丹顶凌霄舞。
  这路剑法,剑刃以之字形走向,旋转交错,攻取上三路,出招不但快捷如电,而且交织连绵,自成机杼,锋锐破绽合二为一,实是一等一的剑法。
  “该死!”风洛阳左手疾伸一把按住跃跃欲试的右手,止住了自己想要以同样攻击上三路,并更加快捷凌厉的“思君唯得满头霜”来应对的念头。
  柳青原所出的每一招剑法都处心积虑,想要引诱他使出自己最得意的八招剑法,然后依照事先计划好的杀招一一破解,他绝不能走入这个陷阱。
  他咬紧牙关,身子斜跪于地,以左腿为支点,身子滴溜溜旋转,青锋剑宛若竹伞一般遮在头上,借着旋转之势,连续接下了丹顶凌霄舞的十数记杀招。
  柳青原连出数十剑未遇一记反击,气势瞬间提升到了极点。只见他最后一剑刺在风洛阳的剑刃之上,借着一刺之力,高高跃入空中,松纹剑平伸,青芒横长,一股青龙一般的烈焰从剑头上喷薄而出。
  “黟山青罡!”围观的江湖客们看到这一股惊天动地的青气,顿时轰然喊了出来。古老相传江湖中剑出天山,拳出少林,罡出黟山。越女宫剑罡自隋末以来就在江湖上享有盛誉。历代宫主都是施展剑罡的高手,派中凭借剑罡横行江湖的名家比比皆是,无一不是一流高手。武林中人对越女宫剑罡的熟悉程度已经仅次于少林罗汉拳,因而一见青气乍起,无不同声呐喊。
  不同于其他剑罡高手的是,柳青原激出体内真气化为剑罡之后,并不急于将这无坚不摧的剑气释放出去。只见他好整以暇,将这一股罡气凝在剑端,宛若一枚蘸满了浓墨的画笔,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朗朗乾坤,即将笔落云烟。
  他的身影在空中仿佛凝结了一般悬停了一刹那,在这短短一刹那,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止住了,体内的血脉也仿佛不再运行,整个梧桐岭上的时空此刻仿佛都和柳青原一起停在了这永恒的一瞬。
  一刹那很短,但是对于所有目睹柳青原神剑的人们来说,却长如漫漫千年。
  一刹那之后,一片波涛汹涌的青色海洋突然在半空中以天崩地裂之势冲向风洛阳。纵横闪烁的剑光混杂着青色罡气交织成死亡之潮,席卷了凤凰赌坊青石板地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越女宫七十二劫剑法中的碧海劫。只是柳青原将泼墨山水的笔意浸淫在这路剑法之中,此刻乍一使出,顿收笔落云烟,浪潮迭起之效。他手中的剑意也脱出了引诱风洛阳施展八招剑法的桎梏,完全是乘兴挥洒,说不出的转折如意。
  在剑气罡影的攒射之下,风洛阳施展天山派踏浪而来的绝顶轻功在一片青色浪潮之间,疯狂腾挪躲闪,长剑划动光圈,如封似闭地遮挡在周身,艰难地抵抗着柳青原无与伦比的攻势。
  此刻的柳青原已经到达了剑客挥剑的自由之境,发现自己的碧海劫全数落空,立刻健腕一转,剑法从“碧海劫”转到了“风雨劫”,剑影从波涛翻滚转为斜雨纷纷,绵密细腻的青光犹如江南三月杏花雨,追着风洛阳的身形疯狂交剪而下。渐渐地,杏花春雨化为倾盆大雨,混合着闪电雷霆,天塌地陷一般席卷而来。
  风洛阳被这狂放多变的剑式逼到了青石板地的一处角落,身子以地趟刀法的盘旋之势,原地滚动,长剑化为连绵不绝的光幕,狼狈不堪地接下了柳青原气势恢宏的风雨一百零八剑。
  柳青原仰天长啸一声,长剑青光一凝,在空中连出六剑,这六剑交错而成一朵晶莹剔透的六出冰花,对准风洛阳的心口印去。
  “雪花劫!”围观的众人无不失声惊呼。越女宫七十二劫剑法威震天下,其中雪花劫攻势威猛凌厉,尤为有名。无数江湖名士都曾经败损在这一式无坚不摧的越女剑法之下。
  风洛阳再也无法固守在青石板地的一角,当他看到这青色雪花在空中出现,当机立断一个旋身冲天而起,及时躲开了雪花劫杀招的轰击。在他原来站立的角落,轻烟纵横,柳青原的剑罡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哪里走?”柳青原长剑连闪,六朵六出雪花喷薄而出,排列着错落有致的阵型,朝着身在半空的风洛阳扑去,刹那间青色的剑芒化为漫天风雪,令人躲无可躲,挡无可挡。
  危急之间,风洛阳一个千斤坠从空中仿佛一枚秤砣一样重重落在地上,将青石板地砸出了一个浅浅坑穴,险过毫厘地闪开了柳青原的空中狙击。
  “哈哈哈!”衣袖随风的柳青原长笑一声,身子在空中一个轻盈舒展的旋转,长剑连颤,数十道青色的剑罡宛若滚滚杀阵,成列而出,从四面八方扑向此刻的风洛阳。每一道剑罡击落于地,顿起满天沙尘,石屑飞溅,杀气腾腾。这一招剑法虽然脱胎于越女宫七十二劫最后一劫“八卦劫”,但是他运剑的方位却完全脱离了伏羲六十四卦的桎梏,东零西落,左右四散,走的却是狂草泼墨的神韵,不但令剑法更加变化多端,而且更不易揣测。
  被困在柳青原自创的八卦阵中,风洛阳仿佛走投无路的野兽,左冲右突,前滚后翻,长剑剑光散乱,或左遮右挡,或前冲后刺,隐隐间已经乱了章法,眼看着就要大败亏输。
  “柳公子好剑法!”
  “柳公子天下第一!”
  “风洛阳完蛋了!”
  “果然还是越女宫强过天山派!”
  四下里的武林人士看得如醉如痴,无不大声为柳青原鼓掌喝彩。就连买风洛阳获胜的人们此刻也希望柳青原夺下天下第一剑之位,成为万众期待的剑神。
  “天啊,老风的剑法怎么缩水成这样了?”唐斗抬起一只手掌,捂住半边脸,不忍再看这场一边倒的决斗,“柳青原的超海剑法还没使出来呢,就已经撑不住了,这场比武下来,我唐门输得精光也就罢了,他这个天下第一剑今后还怎么见人哦。”
  “阿斗,柳公子的超海剑法其实……其实,呃,我是说好像,好像已经使出来了。”祖菁紧张得双手紧紧捂着脸,只敢从指缝中去看这场激烈的比剑,听到唐斗的牢骚,不禁开口道。
  “什么?已经使出来了?我没看见啊?这不都是越女宫的七十二劫、彩翼剑法,还有八阵图剑法吗?”唐斗烦躁地反问道。
  “你看青石板地啊。”祖菁小声说。
  唐斗低头一看,只见此刻的青石板地上斑斑驳驳,到处都是柳青原凌厉的剑罡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错落有致地聚集在一起,宛若一幅名家大醉之后的泼墨,无形之中组成了一幅惊涛骇浪,碧波横空的碧海潮生图。
  整块青石板地此刻只剩下柳青原和风洛阳站立的地方仍然没有被剑痕覆盖。等到柳青原最后的杀招出世,这幅气势磅礴的碧海潮生图就将要完成,而风洛阳的天下第一之路也将走到尽头。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超海剑法。”唐斗目瞪口呆地看着风起云涌的青石板图,喃喃地说,“好极了,柳青原现在正使出自己最得意的超海剑法,老风现在使的却是,老天,我根本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剑法!”
  “那是……那是我们天山派检验入门弟子基本功的云松剑法。”祖菁支吾了一阵,终于红着脸不情愿地说道。似乎她也为风洛阳竟然会使出这套剑法应敌感到羞愧。
  “唐冰!”听到祖菁的话,唐斗一阵郁闷,忍不住高声吼道。
  “大少!”听到唐斗的呼唤,唐冰立刻仿佛鬼魂一样,“有何吩咐?”
  “告诉兄弟们,打点行装,咱们今儿晚上就要起程回益州。”唐斗没精打采地说道。
  “阿斗,你要放弃小师叔吗?”祖菁大吃一惊,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激声问道。
  “谈不上放弃,事实摆在眼前,他的确顶不住了。”唐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小祖,你才刚来这里,不知道老风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十年了,每隔八九天一场决斗。天下第一剑之名把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都替他辛苦。我看他要不是为了不辜负当年郑前辈传位之情,早就撑不下去了。”
  “什么,小师叔的天下第一剑之位是郑前辈传给他的?”祖菁惊讶地问道。
  “嘘。”唐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谨慎地朝左右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祖菁默默点头。
  “嘿,今日一败,也说明当初郑前辈看错了人,老风的确不适合承接这天下第一剑之名。”唐斗茫然摇了摇头,似乎对于自己说出的这番话,也感到无可奈何。
  “不,小师叔的剑法是天底下最强的。你们都错了,他只要想赢,一定会赢!”祖菁愤然道。
  
  第一部
第十二章
真正的天山剑法
  
  “你还来劲儿了?”唐斗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因为你,他那八招剑法也不会被柳青原吃得死死的。他不是不想赢,只是现在真的赢不了了。”
  “我多嘴是不对,但是那八招剑法就算有人能破解……但是若由小师叔使出来……”
  说到这里,祖菁的脑海里忽然一片清澈,弥漫在心头的困惑和慌乱一瞬间全部化为过眼云烟。她激动地一把抓住唐斗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摇了摇,接着一个箭步冲到青石板地边缘,从几名维持秩序的唐门弟子身边挤了过去。
  “喂,小心剑气!”看到祖菁跑进了比武场,唐斗忍不住担心地叫了一声。
  “小师叔——”祖菁旁若无人地大声吼道,“你说过天山剑法是令人开怀的剑法,你现在使的是天山剑法吗?”
  风洛阳此刻正在柳青原纵横交错的剑影中挣扎求存,此刻听到祖菁清冽撼人的声音,不禁心中一颤。
  自从他和柳青原接战,对手不停利用特选的剑法引诱他施展三分不舍剑中段那八招剑法。短短数十招剑法之后,他已经连续换了六路曾经钻研过的不同剑法,千辛万苦回避柳青原设下的陷阱,以免被一招成擒。几番压抑之下,他的剑法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形得厉害。
  在比剑刚开始的时候,柳青原责问他可有爱剑之心,他的心神恍惚,几番回首二十年来的练剑之路,却总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开心。
  四岁开始的埋头苦练,父亲的正言厉色,家人的批评指正,陪伴了他十一年时光;十五岁时仿佛没头苍蝇一般在塞外荒原上寻找天山派,历尽艰苦,受尽折磨;十八岁师成下山,误打误撞获得天下第一,却被一群天不服地不服的武林中人整日挑衅较量。决斗一个接着一个,无论他如何艰难获胜,江湖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他的天下第一。
  不知不觉间,熬过了十年岁月,感觉自己只是一头拉磨的盲驴,几番转动,又走回了原处。爱剑,自己何曾爱剑?
  自我怀疑再加上刻意压抑,令风洛阳运剑之时,神思干涸,捉襟见肘,平常练得纯熟的剑法都无法痛快施展,只能机械地见招拆招。
  整场比剑就仿佛一场对他精心设计的煎熬折磨。面前的柳青原因为他一味的躲闪退让养成了一往无前的气势,出剑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而自己缩手缩脚,力不从心。从比剑开始到现在,匆匆一百招,他竟然没有一招有效的反击,这在他十年的论剑历程中是绝无仅有的。
  看到柳青原每每出剑都忘情长啸,显然剑路行到得意之处,情难自控。而自己使出的一百招剑法,却有九成尴尬别扭,不成气候。若是父亲复生,看到他如此运剑,怕是要重新钻回坟去。
  然而当他听到祖菁的呼唤之时,都改变了。天山三年练剑的往事,仿佛春季雪峰的融水,欢快地流淌到他的心田。
  天山、瑶池、雪峰、青松翠柏,那些浸着春季青草味道的记忆,仿佛一地晶莹剔透的珍珠,在他的脑海里熠熠生辉。他想起了天山解剑池那碧玉一般的池水,想起了瑶池西小天池那白龙探爪一般的银练瀑布,想起了青川之下广阔无垠的山河大地,想起了雪峰顶上苍茫一片的天山雪,还有躲藏在他的阴影之下,陪伴他一起练剑的菁儿。
  这些一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记忆,被他苦苦地锁死在内心深处,不敢回忆起一时半刻,唯恐自己一想起这些快乐时光,就会忍不住逃出梧桐岭,逃出中原,重新跑回天山,永远永远不再下山。为了保住郑前辈传承下来的威名,为了延续风家的荣耀,他不得不苦苦在梧桐岭坚持下去。
  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了这一点点顽强和坚持,除了这些,他一无所有。
  “小师叔,让我再看你使一次真正的天山剑法。”祖菁激动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
  “真正的天山剑法……”风洛阳茫然抬起眼,看了一眼在空中转折变换,长啸出剑的柳青原,“三分不舍剑虽脱胎于十分不舍剑,但是缘起天山,菁儿,在你心中,它真的配称为天山剑法吗?我风洛阳这样的一个人,真能像天山祖师王琼、天山剑神顾天涯、天星酒仙孙太湖一样,让自己的剑法永世留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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