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鬼事(三部全集)(校对)第3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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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之后,秀才告辞,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授黄裳。虽然黄裳仍然不能说话,还是疯癫的模样,但是家中已经摆满了他抄写的书籍。
  秀才走后,黄员外才知道,秀才告辞,还有另一个原因。
  黄裳晚上从来不在家里睡觉。这是秀才临走的时候告诉黄员外的。
  黄员外好奇,夜里站在黄裳的门外,到了丑时的时候,黄裳就端端正正的从屋里走出来,和黄员外擦身而过。黄员外好奇,跟随儿子。看到平日里走路都磕磕碰碰的儿子,健步如飞,走到院内的高墙下,一跃而起,翻出墙外。黄院外立即开门出去追赶,但是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儿子去了什么地方。
  第二晚,黄院外早早的在高墙下架了梯子,果然同样的时刻,黄裳又从屋里走出,爬到高墙上,黄员外连忙上墙,看着儿子顺着大路行走,黄员外紧跟不舍。一直追着儿子到了后山,山坡上到处是坟茔。
  黄裳走到一个坟墓旁,掀开坟墓上的一片杂草,显露出一个洞穴。然后钻了进去。黄员外心里害怕,但是又惦记儿子。于是打了灯笼,把头凑到洞穴查看。
  这才看到坟墓的洞穴尽头是个棺材,棺材已经被挖了一个破洞,黄裳把里面的尸体给慢慢拉出来,尸体已经腐朽,成了一具骷髅,黄员外立即闪开。骷髅就直直的站立在坟墓旁边,黄裳却重新钻进去。隔了很久都不出来。黄员外才知道,儿子在棺材里睡觉。
  到了天明鸡叫,黄裳钻出坟墓,再把尸体拖进坟墓。再用杂草掩饰好坟墓上的洞穴。这才又慢慢向回走。守了一夜的黄员外跟随黄裳回家。
  这个事情,黄院外不敢跟任何人说起。
  第二天,黄员外不懂声色出门,跟夫人说去县里去拜访一下老友,到了剑浦县的的一条小巷。宋朝开国以来,对户籍限制严格,农籍,商籍等普通户籍之外,还有军户,伶户,甚至还有巫籍。每个不同的户籍,都分别住在不同的区域内。
  剑浦的巫籍聚集就在县城的郊外,隔着很远,黄员外就能看到破烂的茅草屋连绵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燃烧草纸的味道。黄员外慢慢走近这片茅屋,茅屋旁的路上,人或站或坐,鲜有行走。有老妪也有壮汉,年轻的妇孺和年幼的儿童也不少见。
  他们看到黄员外这个外人走过来,纷纷盯着黄员外,没有人主动向黄员外询问什么。黄员外左顾右盼,看到一些没关门的茅屋里,供奉着一些恐怖诡异的神像。当然也有供奉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的,但是并不多。
  巫籍向来被官府压制,只是近几年皇帝好道教,他们的情况才稍微好转,不再被官府到处驱赶,于是在这个地方渐渐形成了一个村落。
  黄员外走了一会,看见一个面善的老头坐在自己的门口修剪桃树枝,于是上前询问:“请问,师巫(宋朝对神棍的称呼)周法师住在什么地方?”
  老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黄员外一会,然后指了指前方,“拐角,再走四十步就到,他家的院子有三颗槐树。”
  黄院外点头告谢,然后顺着老人指明的方向走去。果然拐角后走了四十步,看到一个相对较大的院落,里面栽了三棵大槐树,槐树的枝叶繁茂,把整个茅屋都给覆盖。
  师巫周法师是陕西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西北搬迁到了东南,听说是为了躲避西夏和朝廷的战乱,背井离乡,到了福建,吃的也是行巫做法的饭。混迹在师巫的人群里,巫籍被官府控制的很严格,走到哪里都要在官府根据户籍入册。所以周法师一个巫籍,走了几千里,到了福建安家立命,本来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周法师在剑浦入籍,几年之后,名声鹊起,他的手段非一般的师巫可比。渐渐就有了名气。
  黄员外找周法师的目的,就是自己儿子黄裳的事情。
  黄员外站在院子门外,看了看大槐树,休息一会,站到院门,就要抬手敲门。门却开了,一个十岁的小孩站在面前,对着黄院外说:“员外请进,我爹在大堂等你。”
  黄员外心里好奇,跟着这个小孩走到了大堂,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书生正在大堂上喝茶。看见黄员外,示意黄员外落座。黄员外心里明白,这个书生多半就是周法师。周法师的儿子,就跑到堂后,过一会,给黄员外端了一杯茶上来。然后谨慎的站在父亲的身边。
  宋朝的礼节繁琐,民间也受到了影响,主宾两人见面后,不会立即交谈,要先品茶,品茶的间隙,客人要对主人家里摆设的字画古玩等事物鉴赏一会,两人交谈,才算是慢慢熟稔,这个过程中,两人算是相互了解,然后主人再邀请客人到客房,才会谈起正事。
  黄员外看着周法师的穿着,心里就想,如果不是知道这人是个巫籍,多半会认为他是个科举的孝廉。但是大堂里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字画,墙壁上空荡荡的。黄员外看到墙壁的左侧有一个圆门,好奇走了进去,看到房间里靠着墙壁,放满了木头柜子,但是仔细看了,这些柜子,又不是普通的形状,柜子的每一层都摆放着一个青铜样子的器物,大小不一。
  周法师站在黄员外身后,说了这是家务而已,然后微笑示意黄员外走近了看。
  黄员外拱手说:“冒犯了。”然后走到柜子前面,看着一个个的青铜器物上,都是黑绿相间的斑驳。看来年代已经不短。
  周法师走到黄员外面前,轻声说:“东汉的古物,先生有什么看法。”
  “王莽时候的。”黄员外说,“这东西少见。”
  周法师点头,就不说话了。
  大堂里一片安静,黄员外听到的滴水声更加清脆,这才发现,有个器物的底部正在快速的滴水。紧接着,黄员外发现滴水的声音并非只有一处,凝神片刻之后,又听到了另外一个水声,是从右手边的一个器物上滴落下去的。
  黄员外似乎明白点什么,正要说话,周法师抬手示意他继续听。
  结果黄员外继续安定心神,发现滴水的声音听到的越来越多,都是十分有节奏的悦耳声。黄员外再仔细看木柜上都镌刻着小篆的字体,分别写着“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等字样,然后又看见另一个柜子上镌刻的字迹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来区分时辰,每个时辰又用后天八卦分为八刻,分阴四刻、阳四刻。还有的别的几个木柜上的字迹是“晦、朔、弦、望”的纪月。
  黄员外本来就是书香门第,看着这些东西,心里也就明白是古代漏刻计时的工具。
  再看其他的几个木柜上,有些是数字,有些就是看不懂的铭文。
  黄裳指着这些器物看向周法师,“这些是漏刻。。。。。“
  周法师点头,“是的,计算滴水的方法,就叫水分。”
  两人在漏刻前站了一会,黄员外知道这些青铜器物都是真品,于是随口问:“听说每一个有年份的古董,都会有前人依附在上面,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周法师笑起来,“应该是有的,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
  两人走到大堂旁的书房,依次坐下。
  “你儿子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周法师不再客套,“你儿子出生的那天,很多妖物渡劫,你却偏偏要逆天而行,我算的没错吧?”
  “我埋了一条大蛇,”黄员外对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头顶上已经长角,我看着可怜,就给埋了,免得受其他野兽撕咬吞吃。”
  “院外是个厚道人,”周法师说,“所以这事落到你儿子头上,你儿子十二岁前不能开窍。”
  “我不是为这个而来。”黄员外说,“我儿子大了,自己会走路,晚上睡在坟墓里,我很担心。”
  “这个事情好办,”周法师把小孩招呼进来,“这是我的犬子,叫周侗,跟你回去瞧瞧。”
  黄员外看着周侗还是个小孩,脸上就有点尴尬。
  周法师却不再和黄员外解释,只是吩咐周侗,“做好了,带黄裳过来一趟。”
  黄员外看周法师说的轻松,也就不好再询问。带着周侗离开,向周法师告辞。
  黄员外带着周侗,往家里行走。周侗年纪虽然小,但是说话非常的老成,他看出来黄员外心中忧虑,对黄员外说:“员外是因为没有请动我父亲才沮丧么?”
  黄员外只能苦笑,心里想着一定是周法师不愿意亲自给自己帮这个忙。
  “我父亲已经不能再出门,”周侗说,“他让我把府上的相公带回去,员外还有什么顾忌吗?”
  “周老师?”黄员外谨慎的问,“他身体。。。。。。”
  “我爹脚上长出了根须,”周侗说,“当年一个西夏人在我们老家挑战宋朝子民的师巫,我父亲。。。。。。他最后还是赢了。但是脚上有毛病,到了晚上就会流血不止,身体虚弱,受不了北方的风沙,到了南边才能勉强支撑。这几年脚上的伤更加厉害,只能和槐树的根须连上,才能勉强维持。”
  “周先生说给你听的?”黄员外问,“你年龄还小。”
  “是的。”
  黄员外不好再坚持,只能带着周侗回家。
  周侗跟着黄员外到了黄宅,看到了黄裳正在吃饭,黄裳已经六岁,吃饭是婢女喂的,汤汁米粒洒的到处都是,脸上的鼻涕和汤水混在一起,脸上肮脏不堪。
  周侗看见黄裳之后,拍着手说:“就是你,就是你。”然后回头,对着黄员外请求,“如果院外不嫌弃,我和贵公子结为金兰,以后就是异姓兄弟。不知道员外愿不愿意?”
  夫人在一旁看见,惊讶得很,也不知道这个老成的小孩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黄员外夫妇正在犹豫。周侗看着黄员外,迟疑的说:“二老不愿意吗?”
  周员外说:“我儿子这个样子,你要跟他结拜金兰?”
  “是的,”周侗说,“异姓兄弟。”
  黄员外夫妇这才真的确认,面前这个师巫的儿子要和自己的儿子结拜兄弟。从身份上讲,黄家是当地的望族,而周侗是巫籍,身份低微。黄员外内心的确不太乐意,宋朝之时,门户偏见还是有的。
  不过黄员外心里却还想着一件事情,这个师巫的子弟既然要和自己的儿子结拜,那么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叫周侗的小孩,能够确定黄裳今后一定不是一个傻子,谁会认一个傻子做兄弟呢。
  黄员外想起了周侗的父亲屋子里的那些铜壶,滴着水滴的水漏。他心里想明白后,对着周侗说:“既然你看得起,那就这样吧。”
  黄员外立即吩咐家人,在大堂摆设起香堂,让两个小孩跪在灵台前,告知了生辰,然后结拜金兰。周侗比黄裳大四岁,为兄。让人奇怪的是,脑袋稀里糊涂的黄裳,在结拜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糊涂,虽然不能说话,不过在仪式上十分的乖巧,恭恭敬敬的完成了结拜。
  周侗结拜完毕之后,围着黄宅走了一圈,指着屋顶上的
狻猊和押鱼说,“亚父可以把这两个雕刻凿下来吗?”
  黄员外很奇怪,这房顶上的狻猊和押鱼是修建房子的时候,工匠专门修建作为镇守宅邸的雕刻,保家护院的习俗。所以对周侗说的话不以为然。
  不过周侗虽然只有十岁,说话和神态都非常的老练,“这两样东西,去掉之后,对我弟弟有好处。”
  黄员外心想,既然已经让周侗认了黄裳做哥哥,干脆铁了心相信他吧,周侗这个小孩,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都不是寻常的人物。黄裳的脑疾谁也治不好,干脆就抱着这个希望了。
  然后周侗又看着黄宅周围画满的符咒——这些符咒是黄裳出生当然百鬼朝拜,让黄员外惊恐,于是每年请的附近寺庙的和尚,贴在墙上的驱鬼镇妖的符咒,还连续画了无数的圆圈。
  这些符咒和圆圈,周侗也让黄员外用石灰水给抹掉。
  交代完这些之后,周侗向员外要求,和黄裳单独呆一会。员外答应了,周侗找来一个木杆,拉着黄裳,用柴刀在木杆上,胡乱的砍出一道道痕迹,黄裳看了,立即兴奋起来,接过周侗的柴刀,也和周侗一样,在木杆上砍凿。员外和夫人看着,心中想着,毕竟是小孩子,喜欢做一些顽劣的事情。
  周侗和黄裳就这么玩了一下午,然后向黄员外告辞,临别的时候,送了黄裳一枚知了壳子,非金非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周侗用红线把这个知了壳子串起来,挂在黄裳的脖子上,然后对黄员外说:“这东西叫螟蛉,是我家传法器,但是从来没有什么用处,听我父亲说过,这个螟蛉需要有缘人修炼,化成宝剑,就是世间斩妖的利器。我把这给义弟,算是一个信物。来日再相见,也有个辨别。”
  说完,周侗就告别离开,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孩的背影,行走的姿势,隐隐有了宗师气派。
  黄员外没有看走眼,自己儿子黄裳的义兄周侗,在多年之后,是宋朝威名赫赫的道家武术宗师。
  有宋一代,出了很多英雄豪杰,比如抗金名将岳飞,玉麒麟卢俊义,八十万禁军头领林冲,行者武松,曾头市教头史文恭,鼓上蚤时迁,白眉大侠徐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授业恩师。
  这个授业恩师的长大后的周侗!他个人事迹,暂时不多赘述,后面慢慢道来。
  黄家附近的村民都在纷纷议论黄家发生的奇怪事情,黄员外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了一个小孩,并且让他的痴儿子和那个小孩结拜异姓兄弟。在那个小孩走后,黄家首先把围墙上,和尚画的符咒全部抹去,然后大兴土木,把家里房檐上的雕刻尽数凿下。引起了村民的恐慌。当初黄员外儿子出生,百鬼朝拜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仍旧被人津津乐道。现在黄家又祛除了镇邪的结界。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一晃数年过去,黄裳仍旧是个傻子,但是黄裳虽然很痴呆,口不能言,不过却能把四书五经完整的书写出来,这几年,附近的秀才都教授不了。
  黄员外仍然没有放弃,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治好脑疾,成为一个读书人,为朝廷所用,光宗耀祖。
  黄裳十一岁那年夏天,黄员外出门收租。一个傍晚,一个老妇带着一个幼女站在黄宅门口乞讨,管家给了她们两碗米饭,让她们吃饱了。可是第二天早上,管家开门,发现这两人还站在大门口。管家又施舍了两碗米饭,给了她们。可是到了中午,这一老一少,仍然没有离开。
  管家好奇,询问老妇,为什么乞讨了还不走开。老妇不回答,只是说管家心善,家中的主人一定是个善人,要当面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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