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石布衣(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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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德光只嘿嘿笑着招呼石涧仁跟上。
  屋外一片昏暗,周围都是临时违章建筑,连路灯都没有。江面上倒是各种船舶灯火通明,给了点余光让这里不至于连石阶都看不清。石涧仁发现他们没有朝着下面的码头和餐馆去,而是往上走,几十步台阶以后,那大片仓库、车站和批发市场已经人头攒动了。还不到凌晨五点钟,习惯于乡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石涧仁有些惊讶:“这么多人?赶集么?”
  这标准的乡村见识让杨德光很有优越感:“天天都这样。江州是这里最大的城市,直辖市呢,这里也是周边最大的批发市场,各个区县的商贩都到这里来批发货物。每天的生意不能耽搁,当然就是晚上赶过来,早上买了货,再赶最早一班车或者船回去,九、十点钟正好开门营业么……”
  石涧仁恍然大悟。杨德光娴熟地从路边挤过人堆,一坡石阶下的角落里,忙碌汹涌的人流旁边,有一辆白铁皮做的推车,昨天在餐馆做手脚的那个小姑娘正手脚麻利地叫卖早餐。杨德光到了推车面前先就一阵傻笑,那模样好像摇尾巴的土狗:“耿妹子!要搬东西不……”
  春晓乍寒,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鼓鼓囊囊的,却遮掩不住青春的俏丽,比起昨天,头发很时髦地在前面梳了个翘起来的鸡冠式刘海儿,外面罩了白色围裙和袖套,眉飞色舞的脸上却毫不客气:“搬什么搬!要搬早就该来帮忙了……去去去,手别来!吃什么?”最后一句却是转头问石涧仁的了,还顺手拨了拨刘海儿。
  杨德光重复那句:“阿仁!我们一起的……”然后又急着表现,“早饭我请!馒头、肉包、稀饭、油条、豆浆,随便吃!”他自己就很不客气地抓了两个馒头和油条,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一张十元钱已经放在了推车上。
  那白铁皮自制的早餐车上挖了两个大洞,一边是大锑锅煮的粥和豆浆,中间用铁板隔开,另一边是一高叠的蒸笼,点点头也跟着拿了馒头,另外要了豆浆,耿妹子熟练地用个塑料袋舀两勺进去还问了句要不要糖,才插了吸管递给石涧仁,手指勾着塑料袋在交错的时候有片刻接触。
  杨德光似乎大后悔,连忙也要了豆浆,带着石涧仁走出去十多米,还在回味那不亚于摸手的触碰。石涧仁把昨天晚上新找来的十块钱递给他:“你花钱比我多,别太大手大脚了。”
  杨德光有些惊讶,但憨笑着还是接受了,急着介绍早上的工作:“中午过了整个批发市场就冷清了,基本上关门歇市,我们才去给码头、轮船、车站下苦力。早上就是赚这些商贩进了货送到车站码头的钱,还有批发市场自己转运货物的钱。你先跟着我做几天,熟悉了周围地方,就能自己单独做了。”
  巨聪明的年轻人却只用了俩小时,就基本搞清楚了周围的地形,对十多个犬牙交错的交易市场、七八个不同的公交车站、长途车站以及两个客运码头的线路也有了初步的轮廓。
  这需要一种对陌生空间建立方位感的能力,他很擅长,而且这两小时重点还不在这里。
  这时候他俩已经接连揽了七八单活路,大包小包地用棒棒和麻绳把货物跟随雇主送上车,大多数都是服装,体积大重量也沉,距离虽然都不算很远,但从商场市场里面上下,到街面梯步穿行,每趟能拿到几块钱的力资,两个人的头上已经汗流浃背,天色也逐渐亮起来了。
  杨德光没注意到自己今天的成交频率比以往高了不少,几乎一刻都没停过,远远地伸长脖子看耿妹子那继续忙碌的早餐摊子:“我当初可是老乡带着半个多月,才搞清楚周围的地方呢……歇口气,好累。怎么以前早上没觉得这么累?”
  说到这里才醒悟似的转回头来问自己的新朋友:“你给别人挑东西的时候在说什么?”
  搬运货物的力夫棒棒,几乎从来都不跟雇主说话吧?
  在这个纷繁拥挤的批发市场,力夫不过就是人形搬运机,临时的雇佣关系短短十几分钟,之后相互再无交集,有必要搭腔说话么?
第009章
再聪明也会出错
  感受着汗水淋漓顺着耳根子往下流,石涧仁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把这能挽起发髻的长头发剪了。他摸摸耳朵,思忖了一下还是对自己的新朋友多说了两句:“阿光,未来能做什么我不多说,既然我们现在是在做棒棒,那我们就得清楚我们出卖的东西是力气,怎么又快又省力地卖出好价钱就是我们该动脑筋的。”
  杨德光愣住了,有点嗫嚅:“啊?我……大家都是这么做,动什么脑筋?”
  石涧仁笑了笑,指指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拉杨德光在污水横流的街角路牙子上坐下来:“你看看,棒棒们最常见的揽活方法是在每个市场每栋大楼的门口扎堆站着,等着雇主提着大包小包的货出来,这个时候等于每一次起码五六个人甚至更多去争取一个业务。就算业务一直在出现,但始终是被动地被人选择,其实换个思路来想,为什么我们不能选雇主呢?看准了合适的雇主,跟着进去市场,直接在他拿到货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业务就是你的,不用去跟别人争。所以今天早上从第二单开始,我们都是在市场里面接的,你没注意到?”
  杨德光呆滞的眼珠子在勉强地转动:“怪……怪不得,好像每次都是你叫我一起过去,就自然而然地接到业务了,你怎么知道那是雇主?”
  石涧仁理所当然地说:“早上四五点钟,这么辛苦出现在这里的人,没有闲人,你看看那种身强力壮的男人,他自己拿货就能提出来当然就省了搬运费,还有那个大妈,身材体力也不错,而且看起来巨泼辣,就算叫人搬东西也不愿多给钱,而你记得我们后来找的两次都是年轻姑娘,对么?”
  杨德光恍然大悟:“她们娇里娇气的,肯定不愿自己提东西,你找过去当然一看一个准了!”
  石涧仁点点头:“年轻姑娘也有愿吃苦肯下力的,所以我们就找那种穿得花枝招展又巨干净,还穿高跟鞋的,她们肯定不愿自己拿,而且你没觉得她们一般都会多给一两块钱?”
  巨憨厚的杨德光都要跳起来了,他使劲拍着自己的大腿:“哈呀!就是,就是……”
  石涧仁安静得很:“无论做什么事,都值得动脑筋做好,今天早上我们也试了试,这样集中时间一点都不停的两个小时,没有昨天下午晚上去货轮上搬运那么劳累,但是赚到的钱比昨天下午四个小时更多,这样下午晚上我们就不用去货轮上揽活了。”
  杨德光有些舍不得:“不就是卖力气么?我有力气,早上赚得多,上午再赚,下午还去搬货,一天就多赚点!”
  石涧仁摇了摇头:“你真打算做一辈子的棒棒?我不是觉得做这个有什么不好,但你看那个五六十岁还在当棒棒的,不适合了吧?”
  杨德光简直有种怵然而惊的感觉:“啊?没想过……”
  石涧仁平静地说:“现在做这个不过是为了糊口,有了基本的生存,就应该多看看多观察,寻找新的机会,一步步改变自己。”
  杨德光眨巴着眼睛,可能他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么多:“你……懂得……好多。”
  石涧仁笑笑,没说自己替那些年轻姑娘搬运的时候多问了几句什么,他指指前面的批发市场又拿了棍棒麻绳起身,去验证自己的观察能力。
  但天亮以后的市场却有了变化,似乎赶早的那批外地商贩潮过了以后,很多都是零星拿货了,甚至还有干脆就是来逛市场零买的,雇佣棒棒的比例大幅下滑,两个“鬼鬼祟祟”的棒棒接连跟了好几拨年轻姑娘,只成交了一次。
  这时石涧仁倒是有时间跟杨德光多聊了几句:“我在人民路那边也做过两回棒棒,很明显一丁点东西,就能收五块钱,比这边轻松多了,为什么你们还是愿意一直在码头这边做呢?”
  杨德光摸着后脑勺想了又想,好像这种思考对他来说相当陌生:“好像……好像我们码头的都很少到市里面街边去当棒棒,听说他们有时候站一天都找不到什么活儿,码头上不管怎么说,上午在市场,下午去货场,有的是活路……嗯,好像就是这样的。”
  石涧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杨德光的熟门熟路在这个时候起了点用处,一个过路的中年女人叫住了他:“光娃子!给我去仓库搬几件货上来,赶紧!”
  这就是码头棒棒们在上午时分最多的业务了,为市场里的商家搬运大件货物,从那些藏身在周边楼宇里的仓库送到档口上来。杨德光喜笑颜开地答应了,带着石涧仁立刻往那边去,临走还不忘介绍:“潘二姐!这是阿仁……我们一起的……”
  中年女人如同这个市场上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泼辣,声音洪亮地指挥四五个小姑娘在店堂里带着客人挑选货品,嘴上还不客气:“两个死瘟丧,废什么话,赶紧到那边库房把货搬出来!”
  杨德光不以为意地出来给同伴介绍:“嘴巴凶,人蛮好……你莫往心里去。”
  石涧仁温和地点头笑笑。
  批发市场里摩肩接踵到处挤满了拿货的小商小贩,讨价还价的争吵声、笑骂声、哀求声连成一片。杨德光带着石涧仁穿过楼梯、青石板街道、台阶和消防通道,在一个又脏又黑的地下室里看到货物。这一趟跟以前搬运的东西不一样,拿货的人基本都是黑色塑料大口袋三五个,合计不过五六十斤,棒棒两头一挑,其实掌握好技巧并不难,但从库房里拖出来的装满服装货物的编织袋都很沉重,动不动就是半人多高两三百斤!
  虽然只有百八十米,到处都是梯步,那些一人高的巨大衣服包,绝对不是几个姑娘能挪动半分的。杨德光带头脱下外面已经湿透的汗衫,把磨得有些单薄的衣服顺势扎在腰上,再把棒棒插在腰侧捆紧了,裸着上半身半蹲在立起来的巨大货物包前面给石涧仁做示范:“抓住两个上角,用屁股顶住货,慢慢起身,斜着这样驮在背上,就行了……你高了点,可能要吃力点,如果不想搬,就我来,很容易闪到腰,那就好多天没法干活了!”
  他的个头的确也就一米六不到,大多数从少年时候就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就是这样被压矮的,比自己的新同伴低了大半个头。
  石涧仁其实并不拒绝劳累,只是习惯性地动脑筋追求个怎么才是最划算的。他笑着摇摇头照做,杨德光还是提醒他:“衣服,衣服脱了,这个编织袋很磨衣服,磨坏了就没得穿……”
  刚刚当棒棒的年轻人愣了愣,怪不得杨德光背上肩头都是一片片的茧疤,在穷人眼里,宁愿自己皮肤磨穿,都舍不得衣服磨穿。
  这就是入世的现实。
  这就是穷人!
  笑了笑,石涧仁还是脱下那件土布衬衫,扎个马步靠住货物,再把双臂从头部两侧反过去拉住了编织口袋包,利用腰胯做支点嘿一声就把两三百斤的货物驮起来,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重量压得浑身骨骼似乎都在嘎吱作响,旁边正在开玩笑说杨德光赶紧找个妹儿给他补衣服的仓库小妹顿了一下:“咦,你看起比阿光还……”同样也是农村来的姑娘说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两个男人就尽量只把货物包拖离地面几厘米,一步一顿地走了。
  只是这庞大的货物包很容易磕碰到别人,经验丰富的杨德光尽量舒展手臂用力,这样头就能抬得高点看着人,他一边走一边给石涧仁传授心得,巨聪明的年轻人的确高了点,多那么点高度,就感觉反扣的手臂被拉得要断掉一般,所以腰弯得更厉害,埋着头跟在杨德光身后,盯住前面的脚后跟走着。
  结果刚钻出库房穿进消防通道,杨德光避开那些挤在通道侧面就迫不及待翻看各自搜罗货品的商贩,还没来得及提醒,后面的石涧仁就一头撞了上去,倒不是自己的块头,而是两边延展出去的货物包,蓬松的衣物被压在长途货运包里面的时候格外沉甸甸,而且巨大的重量带来的反弹力一下就把那商贩给尖叫着撞飞了!
  是个女人。
第010章
到底谁当谁是傻子
  石涧仁看见踉跄着从自己旁边摔倒的商贩,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他连忙放下货物,伸手托住了对方,结果那全靠石涧仁才没有摔在水泥地上的女商贩爆发出来的尖叫比被撞时候更甚,她厌恶地躲开石涧仁的手,好像那上面沾满了细菌,使劲拍打着被接触的衣服。她那几个同伴原本已经开始尖声娇叱两个棒棒,这会儿立刻把火力转到石涧仁这边来:“你个XX养的乱摸啥子!要脸不要?臭搬运的胆子放野了敢乱摸,是你碰得的?”
  “最烦你们这种色迷迷的搬运工,就知道偷奸耍滑地流口水!”
  “一身油腻腻脏兮兮的,还敢到处乱摸!报警抓坏人啊……”
  无辜的棒棒看着自己的好心已经逐渐上升到需要警察介入的层面,倒也不慌张,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叫杨德光拖着货物包转身。但女商贩却容不得他离开,撒泼一般大叫,更把棒棒这营生骂得猪狗不如,贱得比烂泥还扶不上墙,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如果是第一天做这活路一定会气血冲脑,无地自容,杨德光却一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表情,神情木然地站在那儿,还探身把更高大点的石涧仁挡在身后,任凭那几个女人怎么骂也不还口,反正这些女人也不可能碰这俩汗津津的搬运工。
  原以为多等得几句,对方发泄完了气消了就行,却没想到招来几个男人,气冲冲地过来就是一脚飞踹:“老板的女人你都敢非礼?!”
  石涧仁本来就没低头,眼明手快地拉了杨德光闪过,结果脚上落空的男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下几个男人更加恼羞成怒,他们跳起来就要动手打人,石涧仁只能无奈地抬手挡了一下。
  真心只是挡了一下手臂交错,还没什么反击,他那好歹也是在山里天天锤炼出来的身体就像钢筋铁骨,对方顿时痛得好像小臂都要折断了,惨叫之下连连大呼:“棒棒打人了!狗日的贼搬运,满脸蛮肉,打不死你个狗日的,老子……”
  那几个女商贩更是什么市井之间的污言秽语都用上来:“X你娘的臭搬运!毛手毛脚的就想占便宜,还敢打人……”有一个甚至还吐口水,还好石涧仁拉着杨德光敏捷地躲开了!
  这边闹得是张牙舞爪般凶悍,却没人敢伸手,本来就人来人往的通道边聚集了好多人看热闹。终于维护市场秩序的保安过来了,看见熟识的棒棒也有高人一等的感觉,伸手驱赶:“大清早的不好好搬运做事,折腾个屁!走了走了,赶紧去忙活路!”
  虽然是一片好心的帮忙,保安转头对商贩们说的话却更伤人:“就是两个棒棒,你们跟这种人吵闹有什么意思?要钱没钱赔,要命就一条,你们还能干吗?”
  以石涧仁很难计较的心态,也觉得自己仿佛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摊屎。他有点哭笑不得。
  那个摔了一跤的男人却不依不饶地还在继续大骂,他从旁边顺手抓了个笤帚打人,几个女人更是聒噪着助阵,原本呆呆的杨德光立刻顺手把腰间的竹竿抽出来招架,不还手可以,但也不能被人白打了!石涧仁看见周围那些棒棒也把棒棒拿出来偷偷向他示意,却没人出手相帮。
  所以他也苦笑着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棍棒。话说自古以来英雄不问出处,关羽关云长还是个卖草鞋的呢,现在这些人怎么就把搬运的棒棒看得如此不堪?
  这时一把声音突然传来:“干啥子!好大一回事嘛?还要打得乌烟瘴气么?”
  一个穿着灰西装,大腹便便,颇有些成功人士派头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个黑色包,从人群中走出来,大声喝止了拿着笤帚的那个男人。
  石涧仁略显诧异,这个人的长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义薄云天的那种浩然正气,却看见那个被自己扶过的女人立刻声音变得有些做作的发嗲:“王总……你没看见这两个棒棒刚才吃我的豆腐!非礼我……我要……我要报警!”一边说还一边撒着娇跺脚!
  瞥一眼对方脸上厚重的脂粉,石涧仁简直有些作呕,目光却锁定在那个“王总”的脸上,对方肥头大耳的双目这会儿有些出奇的亮!
  亮闪闪地看着石涧仁!
  下山入世就是为了找寻明主,兼济天下的年轻人可不会觉得这会儿对方有吹沙见玉的沧海遗珠眼力,反过来静静地看着对方眼睛。
  他虽然不知道现代医学的说法其实就是瞳孔放大,极端兴奋下瞳孔甚至能放大四倍,但古话传承里这种双目含珠的最通俗说法就是见钱眼开。
  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图的?
  那王总根本看都没有看那个女人:“好大一回事嘛!闹什么闹?小兄弟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做人要大气……”一边说就一边伸手来揽石涧仁的肩膀了。
  这个剧情扭转得实在是太快,周围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个女人更是好像突然被卡住脖子的母鸡一样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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