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石布衣(校对)第144部分在线阅读
有导游和讲解问他们需要服务不,王雪琴拒绝了:“我接受过大量这方面的学习,比他们更清楚,曾经一个被撵得全国到处跑,十来万人被杀得只剩几千人,就是一群走投无路逃到这里来的叫花子,只有七千人活着站在这里的人,在这里呆了十三年,最后变成一百二十万人,硬生生的打下这个江山,能成功必然是有原因的,为什么能成功,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未来会怎么样,我想来看看。”
小布衣的眼神才开始剧烈放光,作为一个从小就被灌输驰骋天下,辅佐明主的谋士,也许古时候的各种帝王将相、成王败寇的历史都要反复推演学习,却对于现代史却很少了解,或者说躲在山里的老头子也没多少渠道知晓真正的这段经历,光是听王雪琴说的这几句,他也兴致极高了。
王雪琴显然极为了解,一改之前恹恹的低沉,成了一个称职的向导:“这排窑洞,当年就是最高层的几个人住在这里,所有未来能成功走向全国的思想和决定都是在这里酝酿出来的,喏,你看墙上挂着那几篇文章,我们从小都会在课文里面学习,就是在这里写的。”
和其他游客忙着留影拍照不同,慢吞吞的两个人站在那,站在一切保持原样的窑洞里,不用闭上眼,似乎都能想象出当年,这里有几个人,或坐或站的在讨论,聊天甚至争论,一群叫花子,一群某种意义上的土匪流窜犯,却慢慢的从这里走向了全国,石涧仁觉得开心极了,好像自己接受过的那么多历史往事,这是第一次现场推演,听王雪琴非常清晰的讲述这里发生了什么。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一个熟悉现代史,熟悉国家政党发展史的女书记,和一个熟悉古代史,了解各种政权更迭跟人性明暗的小布衣,仿佛在重新经历当年的步伐。
王雪琴指出的游览地点是有先后次序的:“这里是刚落脚的地方,接着慢慢发展,非常艰难的发展,生存空间非常小,内忧外患,如何真正把这里变成一片钢铁,一座熔炉,最后从这里培育出打下江山的人……和我看见的有些官样文章好像也不一样。”
石涧仁了解:“历史都是成功者书写的,开眼界了……了不得,这帮人当初真是了不得,按照我师父的说法,他其实是有点想不通这帮人怎么打下江山的,今天算是给我补课。”
王雪琴摇头:“对我来说是上课,知道他们站在这窑洞前怎么想,才能对比出现在错在哪里,病根在哪里。”
整整一天,两人几乎步行走过了所有保留完整的旧址,对那些热闹非凡的宣传、历史重现戏剧一点不沾,就是安静的走,特别是顺着那种还随处可见的黄土高坡,走在满是尘土的路上。
到了晚间,石涧仁只需要跟王雪琴对了下眼神,就笑着开车找家宾馆入住,显然王雪琴话越来越少,不再给他讲述历史,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明天估计还要继续走走看。
当然也得找个地方洗澡,连着两天都在车上帐篷里随便对付,多少还是有点发馊了。
可石涧仁刚洗过澡,隔壁房间的王雪琴就打内部电话过来:“走了,回石龙镇了。”语气平淡却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坚定。
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王雪琴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下楼来,却有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第290章
讲啥都行,就是别讲道理
平心而论,王雪琴没纪若棠的明媚动人,也没赵倩那样让男人下意识都会疼爱的娇柔,虽然戴着副眼镜,却有种挺拔而坚韧的气质,就好像石涧仁第一次看见她站在废墟之上的模样,就是挺拔。
连夜开车出发的司机没什么抱怨,但有偷偷观察王雪琴的脸色,因为她现在洋溢着一种急切和热烈。
不等石涧仁开口,王雪琴几乎是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露出笑容:“谢谢你。”
石涧仁不客气:“能想通就好。”
王雪琴点头:“下楼在电梯里,我想过对你说,跟我一起走吧,跟我留在石龙镇,未来……”说到这里,王雪琴再笑了笑:“未来哪怕再艰难,我都会勇敢的面对一切,也许有挫折黑暗,但我已经想通了我的信仰,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如果你能陪伴在我身边,一起去努力,我甚至觉得未来我有十足的把握,可是……”
就好像很多官员谈话都喜欢用这个转折表达真实含义:“可是我想,我如果把你留在我身边,才叫做自私,又或者叫做信心不足,我可能会一直都希望你能给予我支持和帮助,错过了真正独立变成一个领导者的机会,对不对?”
驾驶员赞许的再次树大拇指:“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必要去石龙镇了,就当把你送回去吧。”
王雪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担起了更重的使命,却轻松得笑嘻嘻的关心石涧仁的私人问题:“小棠怎么办?你这样对她很不公平的,你完全不求回报的在帮助她,就像帮助我一样,我能完全理解你这种博爱天下的心态,可她是个普通的小女孩,依恋并深爱你的小姑娘,怎么办?”
石涧仁立刻就哭丧了脸:“老天,跟你说就这么清晰明了,甚至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说透,你我都明白在想什么,偏偏……唉,我也头疼!”
王雪琴还提醒:“如果一个姑娘在爱情中都变得卑微了,那这样的感情就非常伤害人,我可是把小棠当妹妹,你千万别伤她的心。”
石涧仁抓紧方向盘:“可能是她年龄还小,也许再过两年就好得多了。”
王雪琴嘿嘿:“你还会陪着她两年?我清楚你那点小九九,帮助了她,也许就会开始寻找下一个人,对不对,如果我们不是在平京这么遇见,没准儿你还会借着来石龙镇的机会干脆跑我这里来,让我来背这个黑锅,哈哈,可惜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你继续去发挥你自己的光和热,去寻找下一个需要你帮助的人吧!”
石涧仁无语:“再也……我再也不会找年轻姑娘搭档做事了,古往今来不在乎男女之情的多了去,为什么偏偏在我这里就还邪了门一样,尽因为这个磨叽呢?”
王雪琴长叹一声:“唉……要不是我跟小棠好,其实我俩假戏真做转移视线也行,男人真不能太温柔,撩拨了姑娘的心思,那真的跟男人之间的感情不一样,虽然我是个女汉子……”
石涧仁还得问什么叫女汉子。
结果明明都开了酒店房间,两人又到半夜休息在一处公路服务区,好处是第二天紧赶慢赶就能抵达石龙镇了。
王雪琴没有跟石涧仁说她到底想通了该怎么做,但从白色越野车停在那片安置点帐篷区开始,跳下车的她就精神抖擞的招呼所有干部开会,再让人把越野车后面装满的书籍玩具搬下来,石涧仁想伸手,却被王雪琴撵开,让他自己去到处看看。
离开这里一个多月,放眼望去,青山依旧,帐篷依旧,如果说非要有什么改变,一是以前那堆积如山的废墟不见了,就跟拆迁完了留下一片片空地似的,二就是帐篷区多了不少春联灯笼之类给春节准备的行头。
可走下车来的石涧仁感觉到最大的不同就是压抑!
没了以前随处可见的军人,也没了云集的记者媒体,更没了一个月以前灾区普遍从惊慌恐惧转为亢奋热烈的抢险救灾情绪,却变成几乎蔓延到每个人身上的低落、压抑,那是种看不到希望的压抑。
国家已经竭尽所能的在支援、抚恤、安置,但落到每个人的实际情况上,家没了,甚至亲人没了,最初的悲痛和激动都过去以后,日复一日的生活还要继续,未来在哪里?
新建城区的规划还在做,听说是要把大家都集中到新城去,可是这些天听说这场地震不是平白无故的,地震带到了活跃的时期,未来也许还有地震,还住在这里等着再来一次?
傻子才愿意住在这片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上。
可如果离开这里,那就意味着整个人生要重来,年轻一点的还好说,过了三四十岁的成年人居然要重新来过,自己有什么一技之长可以面对完全陌生的城市和生活,那点抚恤金根本就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水准,该怎么办?
而且新城的建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几个月就能完成的,迷茫和消极的情绪真的如同传染病一样蔓延在这里,看什么都不顺眼,慈善援助像是施舍,行政安排生硬粗暴,每天呆在安置点的民众不知道二十四小时都该干嘛,这样的心态让所有人都怨气十足。
石涧仁自然能从那些蹲在路边无所事事打牌抱怨的人脸上读出这样的东西,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不那么友好。
就因为自己开了辆宝马越野车来?
哪怕已经清楚现在这个社会的仇富心态到了什么地步,但对于面前扭曲的程度,石涧仁还是有些吃惊,怪不得王雪琴曾经面对这样的局面会那么沉重。
这时候,越野车的真正主人显然刚得到消息,撩开一间迷彩大帐篷的门帘布,惊喜的笑容就定格在脸上,然后视野中再也没有其他人,虽然身上已经换成迷彩服,脚上还是穿着崭新的名牌运动鞋,三步并作两步的助跑,接着在距离石涧仁只有几米的地方就开始跳跃!
石涧仁只能稳稳的扎住马步,结结实实的接住了纪若棠,感觉那热情的欢喜都冲淡了自己刚才的忧虑,双手抱住灵巧又纤细的腰肢刚要放下来,纪若棠的双手已经挂在他脖子上,毫不客气的箍住头扳正了埋怨:“四天!我花了俩小时就飞回来,你走了四天!干什么去了!”
可说是埋怨,眼底却只有喜悦,让石涧仁也笑:“办事,正事,酒店还好么?”
话音刚落,就看见柳清等人也带着微笑从那帐篷里出来,对这边的石涧仁挥手致意。
女孩子天生就有种跟爱人之间身体对抗的本能,纪若棠盘在石涧仁腰上抗拒他放下来的企图,扭转头回去挥手:“十个,留了田长青和付阿姨还有吴迪他们看着酒店,老喻都过来感受一下,你那个赵大师也带了几个人过……”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看见好几间帐篷都一下撩开,不是朝着石涧仁这边来的,而是一窝蜂的涌出人,接着帐篷区边角突然有人在喊:“来人哪……”
连路边那些灾民都跳起来冲过去。
第291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纪若棠再次体会到自己的幸运。
其实石涧仁也在暗自心惊,现在想来少女前些日子那半夜呆坐的场景说不定真会演变成目前的场景。
半敞开的一顶大型帐篷已经全部撩开,现在就只是个有顶棚的遮阳架子,折叠钢骨架据说能承受几级大风和上千斤的力量,而刚才一个全身穿着黑衬衫黑长裤的年轻人把自己挂在了帐篷的钢管架上,布条绞在他的脖子上勒出了暗红色的深痕!
突然摇晃的帐篷才引来了正好经过的人,但抢拉下来的人已经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石涧仁其实认得这个从县里过来援助抢险救灾的工作人员,这个叫黄克勇的年轻人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出没在所有活动的第一线,对于当初这个安置点的建立,他是第一批当地人的加入,据说也原本是在县政府里面任职的什么宣传干事。
就好像无数默默无闻的参与者一样,石涧仁并没太注意这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个体,但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年轻人选择用自缢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两名安置点的医生正在竭尽所能的抢救,周围的人却都默默的看着,没人哭喊,也没人惊呼,包括后面涌过来的人,都只是伸长脖子看着那具身体,人越来越多,围在这个遮阳架子的四周密密麻麻,石涧仁记得这个安置点最高峰有五千多人,但现在军警大量转移,媒体工作人员离开以后,两三千人应该都是周围的幸存者和少数志愿者,特别是他这条线来几十人,看起来都得到消息过来了。
王雪琴也过来了,皱紧眉头在自然分开的间隙走到中间,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身体,再仰头看看那还挂在钢架上晃悠的布条圈,再开始环顾周围那些目光,几乎士气低落到极致的目光,甚至连愤怒或者哀伤都没有,只是毫无生气的看着同类放弃生命。
当然也看到了石涧仁和纪若棠,少女已经并肩站在石涧仁的身边,把细柔的手指放在那宽厚的掌心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也跟这样的生命轨迹擦身而过,才能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没有沉浸在这样的低沉情绪中。
王雪琴和石涧仁的目光交错,轻轻点一下头就移开,却转过去看见屋角一个电喇叭,走过去拿在手中打开电源,稍微试了试:“大家好,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廉价的电喇叭传递出略微变调的声音,王雪琴扬了扬头把声音提高一些:“首先!我要说对不起!克勇……今天这样的情况,不是偶然的,但我有很大的责任,甚至于对大家,我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不起!”
说完身上还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王雪琴就提着电喇叭,站在人群中央,认认真真的对着四个不同的方向鞠躬道歉,弯腰到几乎直角的那种。
第一个鞠躬时,绝大多数人还没回过神来,第二个鞠躬就有些诧异,到第三个好多人都在出声或者动作,第四个鞠躬导致潮水般的人群往中间挤,不由自主的挤过去,更有很多人在大声:“说啥子对不起哦!王书记,你是好人……不是你,我们哪里活得到现在……”
“王书记,不是你的错,是天灾人祸……”
“也说不上是人祸,没谁做错了什么……”
“地震啊,谁也不想啊,王书记,别这样,你千万别也这样……”
石涧仁掌心的小指头也有悸动,但被他拉住了一动不动,因为从他看来刚才还漠然麻木的这些脸上,现在几乎全都涌动着情绪,面对一大群心如死灰的人,谈什么大道理都是废话,王雪琴以奇制人的手法是很正确的。
但王雪琴显然也是真诚的,直起腰来的她还要感谢身边已经围拢拉扯她的人:“来,不要挤,站好听我说,我真的没有做好,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曾经看到过我苦苦支撑,又或者只会机械的给大家打气,反复给你们说要忘掉悲伤……其实我自己都没有以身作则,自己都没有把大家的心情放到最能理解的地步,凭什么说和大家心连心,凭什么说能够带领大家走出这里!?带着活下来的这些人,大家一起好好的活下去?!”声音越来越大,回荡在帐篷区,也回荡在滔滔的河水边。
不过她却没如同石涧仁料想的那样全力鼓动,话音一转又低沉下去:“在场的,肯定没有一个人能幸免,我们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遇难,房子、财产、家园和你们最亲的人一起瞬间化为乌有,对我们黑竹人来说,我们从来都喜欢悠闲宁静,与世无争的黑竹人来说,这种翻天覆地全部都失去的痛苦是这个地区以外的人,很难理解的,克勇两岁的孩子,最亲爱的妻子都失去了,以前外向阳光的小伙子,现在终日里少言寡语,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那些说什么自杀者是懦夫,是逃避的人,他们理解克勇的痛苦么?”
抽泣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应该还主要是女人,但不少男人在使劲的昂头,本意是想用这个动作阻挠可能留下的泪水,但也无形中让很多人的头都抬起来,看见的都是周围那些高山,而不是低头只看见脚下的废墟。
王雪琴的确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也是个人,普通人,我也目睹了整个乡政府大楼的垮塌,看见我所有的同事领导遇难在面前,我也曾经想过从这边上跳下去,喏,就是那边,那块大石头上,有人应该看见过我好几次站在上面,省里面也有专家来为我做过心理干预,可在场的人,你们都清楚,一个自己都没经历过这么多苦难伤痛的人来告诉我不要悲伤,那能有多大的实际用处?只有我们真正遭遇了灾难的人,才能理解相互之间在想什么,这种心情只有自己才能化解!”
“曾经我一直告诉自己,是为了你们,为了把这个安置点给好好的运转下去,我不能放弃,不能丢下你们,不能自私的跳进河水……”
也许是听见那个在电视上永远都带着微笑的书记居然坦承自己也想过自杀,几名原本还拿着相机拍照的宣传人员呆住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拍,而灾民们显然聚精会神的全都专注在她身上,只有那两个医生突然惊喜:“醒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黄克勇真的是蜷在地上,痛苦的睁开眼睛,王雪琴却只是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继续:“可那时我其实依旧是自私的!我满脑子想的是不能让石龙镇安置点出丑闻,不能让这个全国响当当的安置点书记居然自杀的消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想着你们成为我巨大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却没有想过……我!王雪琴,作为这个安置点,作为五乡一镇的书记,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是全心全意的带着你们一起,一起离开悲伤,离开这种只想着过去悲痛的消极生活,活下去,才是给我们逝去的那些亲人最好的交代,我们就是新的一家人,新的,知道么?现在所有石龙镇2617个人,我们是新的一家人,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有新的活路了!明天,我需要有五百个人跟我一起到县城去!这个家需要有五百个人来跟我一起努力,帮整个大家庭里的其他人努力……”
好明显,之前漠然的人群不可避免的出现各种各样交头接耳:“什么事?”
再不是那种什么都跟自己无关,什么都不想关心,也不在意的情绪,哪怕再心如死灰,这个时候也似乎想着应该有点什么事情来冲淡一下这种灰暗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