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校对)第4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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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抱养
徐子先语气森然,不乏愤怒。
到如今他大约已经明白大魏是怎么跨台的了。
对北方的战事只是诱因,根子还是在于叠床架屋的官僚机构,皇权与相权的争斗,中枢和地方的财务分配,海上贸易引发的海盗和通货膨胀未被重视,天子和群官视百姓为牧群,剪羊毛只是小事,还不停的杀羊吃肉,只要有利益便要掌握在朝廷之手。
大魏的体制,是过于集权,过于重视中枢,地方扁平化和空心化,庞大的帝国受困于百万人口不到,军队不过二十万人左右的异族,这实在是华夏明的耻辱。
然而这又是一个死结。
封建迟早导致春秋战国时的情形,诸国相攻,征战不休,百姓一样困苦。汉时则中枢弱地方强,所谓的士族豪强把持利益,西汉时依赖外戚,东汉依赖外戚和宦官对抗士族,就是因为地方势力过大,以致中枢势弱,汉末与唐末情形一样,都是地方藩镇自成体系,而中枢无力制之,只能依靠宦官。汉末宦官势力被一扫而空的情形也是与唐末类似,宦官和外戚势力完蛋之后,果然就是亡国易代。
大魏承唐,当然是汲取了唐的教训,地方兵权财权被收取一空,中枢来总收总支,这样就很难兼顾南北不同和地方上的区别,地方空心化,一切均由中枢掌总,于是事倍功半,一旦中枢乏力,地方无力抵抗,东胡人和流寇很容易成席卷之势,原因便在如此。
“叫玄平顶住。”徐子先稳了稳情绪,神色从容的道:“减赋势在必行,福建路先免除各项杂税,接下来我还要免折支转运,再下来减两税,免徭役,前后总得花数年之功。”
“朝廷派来的诏使,怕是隔几天就要到一次了。”方少群微笑着道:“要顶住的怕是殿下你自己啊。”
“无妨的。”徐子先面露嘲讽之色,说道:“朝廷很快便要自顾不暇了。”
方少群目露沉思之色,眼前这位,似乎已经确定了大魏北伐的必败之局。方少群曾经久在中枢,此时此刻都是有些犹豫迟疑,不论如何,北伐大军集结了大魏禁军的三十万精锐,小有挫折是很可能的事,但若要说是眼前这位殿下判断的那样惨败收场,却是令人难以尽信。
徐子先没有多说,他的一切手段都已经展布,就象是国手下棋,该落的子已经全部落了下去,接下来的便是等候棋局变化。而最大的变化,当然是北方的战局。此役过后,各地离心,徐子先可以用手中的府军主力,配合精明强干的军司官吏,加上开府亲王的至高身份,以最快的办法抢夺南方诸路的实权,可能一年到两年内,当北方还在一团混乱,朝廷内困于诸路自立,流寇威胁变大,外被东胡,北虏数次入境,魏军主力尽失,不敢出战,东胡人克四十余军州,抢走百万军民和无数财富,令得北方大量地方残败,更使得流寇如入无人之境这便是此后两年的变化,而南方在徐子先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混乱,他要趁此机会,抢占南方诸路!
“把火盆撤去了。”转身回到暖阁之后,徐子先看了一眼燎起火舌的铜盆,内里炭火烧的正旺,从太阳之下进来,反而感觉到一股燥热。
“才二月。”方少群是北人,却并不太欣赏南方有些过于温润的气候,他叹了口气,看着搬运铜盆而出的杂役,幽幽道:“北方尚在冰天雪地之中!”
“诏使来了,并未持诏,只宣读口喻。”徐子威面露喜色,修饰的极好的胡须在下巴上耸动着,显示着主人极为激动的心情。
头戴软脚幞头的诏使是天子从宫中直接派过来,未经过两府,也未令翰林学士草诏,直接以天子在内中的决断为准。
“着即带赵国公世子长子徐善维,次徐善永入宫教养,除授徐善维肇州团练使,徐善永安州团练使,如敕。”
诏使是内东头供奉官,也是徐子威熟识的老熟人,此次颁诏,这个叫张威的高品内侍主动请缨前来,自是要结一份善缘。
“多谢张兄。”徐子威此时已经毫无当初在大内任武职时的高傲,他的官职已经被剥夺,连赵王世子的身份都丢了。此时此刻,徐子威满脸惊喜,拱手对张威道:“官家怎么就一下子下了决心?”
将徐善维,徐善永带入宫中教养,这是天子早就有的打算,此议虽然没有人明言反对,但两府并不配合,更重要的就是执宗正司的韩国公徐安吉并不赞同。徐安吉是天子祖父辈的宗室长辈,近支尊亲,韩国公并不表态,很明显就是反对,无有宗室尊长和重臣的支持,天子也行不得快意事,抱养之事,只能暂且搁置了下来。
至此时,徐子威当然是无比惊喜,这件叫他抓心挠肝的大事,居然就这样给解决了?
“韩国公病重。”张威久居大内,向来谨言慎行,不过当着赵王父子数人,说起的也是京师人尽皆知的消息,倒也不必有太多避讳了。
“原来如此。”赵王眼眸深处的疑惑也是散去了,虽然韩国公是他嫡亲叔父,赵王对其病重的消息却无半丝遗憾,若非这个大宗正从中阻挠,赵王的两个孙儿早就入宫了。
“咱要恭喜国公和世子。”张威拱手道:“拜封团练使,抱入宫中,已经算是有半个皇子身份。只消再过半年一年的,赐名,封公,授节度使,再于其中挑一个拜授京兆尹,储君名份一定,管别人如何说,大位便是稳固下来了。”
大魏封授皇子爵位并非是从唐制,有功的年长皇子才有资格封王,且并非人人封王,要从个人的名声,德行,当然还有在天子心里的地位来看。
当初老南安侯,还有韩国公,俱未封王。天子无子,抱养宫中的宗室子弟隐然就是有皇子身份,且皇子初封团练使,再封节度使,再封国,储君加京兆尹,这都是从宗室子弟到皇子,再到储君的固定路数,张威此语,当然是十足的奉迎了。
大魏从立国至今,储位中断帝系无后的情形已经有多次,说起来大家倒也真的是习惯了。现在天子年过三十膝下无子,两府丝毫不急,御史也没有急吼吼的请立储君,换了前朝历代,这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在本朝,实在可以不当回事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天子突然驾崩薨逝,两府可以照常主持军政事务,而宗正司能在近支宗室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入继大统,按资排辈,通过血脉,名声,德望,于近支宗室中挑选同辈或下一辈的宗亲入承大统就是。
这也是赵王父子相当急迫的原因所在!
若以德性,名声,威望,放眼天下,还有哪一个比秦王徐子先更适合?本朝也不是没有兄终弟及的先例,若天子骤然崩逝,由两府和宗正司推举大位,不用想也知道,韩国公和两府会推举谁。
以徐子先的能力,威望,若登天子之位,固然两府可能会势弱一些,受制于官家的可能性更大,但若秦王殿下能至九五之位,大魏很有可能从末世之像转为中兴,不管韩钟怎么想,多位大参,枢使,诸多大学士,翰林学士们,太尉和诸多高班武将,使臣,多半是愿意秦王来京师为天子。
如果在几年前,赵王针对南安侯府只是一种随意的布局,稍加打压,不使南安侯府对储位有威胁的话,到如今这种地步,一旦天子重病,重臣和宗室会商,赵王父子染指天子之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秦王不仅仅是东南柱石,也定然是众人心目中的明君之选。
赵王眼眸闪烁,徐子威两手一合,几乎想要念佛。
这个当口,天子集权,两府和京师诸衙门,地方的各使司在内,俱是将全部的精气神用在北伐战场上。
而此时韩国公一病,自是无力再对抗天子的意志,高度的集权之下,乃有此次天子私派诏使的举措。
而韩钟应该是不会在此时和天子硬顶抱宗室子弟入宫只算是一种象征,天子毕竟才三十余岁,很有可能还是会生下皇子,就算始终无嗣,从入宫到继承皇帝,少说十年八年,往多说可能是十几二十年。
大魏天子虽不长寿,但多半寿至四十之后才逐渐疾病侵凌,除了武宗和成宗外,也极少有三十余岁就崩逝的天子。
倒是大魏二百多年,抱养成为制度,实在也是因为无子的官家实在是太多了。
待诏使退下,徐子威环顾四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赵国公府初至江陵才月余,年后登船入海,情形相当狼狈。
赵王经营多年的财富被徐子先直接一扫而空,价值一百多万贯的家私在亲王来说也并不少了。赵王府在福州有相当多的产业,但最要紧的还是几万丁的官庄,各种进奉钱,免役钱,一年是最少十万贯以上的稳固收入,其次是各种店铺之类,此次仓皇离开福州,这些产业都低价变卖了。
庄丁当然是全部收回,官户免除,归于朝廷官庄。
赵王父子至江陵时,正值江南潮湿寒冷之时,仓促上道,天子在江陵赐给的府邸也不及收拾,到现在也只粗略可观而已。
中使传诏就在徐子威的居所,四周简陋异常,侍奉的人也是极少,看起来寒酸之至。
徐子威原本郁郁不欢,他与盗匪勾结,使得秦王徐子先找到借口带兵威逼赵王,以徐子威的性命和赵王府的名誉相逼,迫使赵王交出了全部家私,到阖府离开福州之时,加上匆忙变卖的产业,全府财产加起来也不到一万贯,可谓寒酸之至。
赵王现在只是赵国公,到江陵任副都督,原本上任之初颇想有所展布,现在自是一切落空了。
到江陵之后,赵国公府连几十个牙将也养不起,陆续遣散了大半,赵王身边也就留十余人侍奉,和在福州时数百铁骑拱卫的情形,可谓天差地远。
赵王对徐子威自是极为恼怒,搬到江陵之后月余未见这个长子一面,今天若不是宫中中使至,怕是徐子威还见不到自家父亲。
看到徐子威又有些得意忘形的模样,赵王警告道:“入宫教养只是第一步,你的两个儿子都颇为顽劣,一会下去之后,你要好好告诫他们一回,入宫后要谨慎小心,事事听教,才武略,俱要用心学习,宫中教习的是天子术,帝王术,机会难得,叫他们莫要浪掷了光阴要紧之处,便是现在为父声威大不如此前,宫中府中,都无能为力了。”
赵王声势确实大不如前,爵位职务都低了一层,此前努力交好的朝官和宦官都有所变化。这只是在其次,要紧的是财力匮乏,交结权贵却是需要大量钱财,此前不仅赵王本人有钱,蒲家也会提供帮助,现在却是没有这种可能了。
徐子威诺诺连声,答应下来,接着两眼微红,沉声道:“若我的两个儿子将来能成为天子,儿子叫他们一定要牢记,先夺徐子先开府,再夺其爵,再终身圈禁,将他和他的子孙后代,永远圈禁!我不要杀他,我要叫他活着受罪,被关在四方天里,永远不得出来!”
第五百一十六章
搬空
赵王也是轻轻点头,他能理解徐子威的恨意,但他并不觉得需要等到孙子继位才对付的了徐子先……其实中使到江陵的第一时间便是拜见了赵王,并且呈上了天子的密信。
对自己的生父,天子自是有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倚重。
天子对父亲在战场上的表现并未多提,但是却提起自己在北方的布局。
北伐战事在天子看来,主要还是看文武官员是否真心愿意出力,东胡人虽强,却绝不会是三十万精锐禁军的对手。
只要北伐一胜,天子打算从北方撤回几个军的禁军,再调洪都,江陵禁军,组成十来个军的一个厢都,派名臣宿将率领,直入福州坐镇。
对徐子先,找到借口免其开府,然后逐其回东藩……
天子的密信也就提到这里,底下有未尽之意,赵王也是完全明白。
想要免爵,抓捕徐子先是办不到的事,朝廷派几万禁军入福州,重新掌控东南,反对者不会太多。毕竟华夏有大一统的传承,任何有可能造成分裂的势力,特别是宗室势力,其实都在提防之内。
现在徐子先成为东南柱石,开府亲王,主要原因是朝廷在东南的部署太过空虚,有流寇为患之后,天子和两府不得不倚重于徐子先,授秦王爵位,给予开府资格,甚至等若使福建路成为藩镇,其因都是如此。
但只要北伐获胜,抽调十来个军组成三万人左右的一厢都,实力足够拱卫东南,到时候诏书一至,徐子先若不奉诏便是乱臣贼子,失却大义,天子可以切责,两府也不会支持,福建路本地的官吏士绅也不可能如眼下这般合作。
但也只能先做到如此,东藩自成格局,朝廷手伸不进,且水师全落入徐子先之手,天子虽然踌躇满志,一心要中兴大魏,但赵王也是知道,天子所谓的中兴版图之中,从来就没有重振大魏水师这一项。
东胡,北虏,西羌,加上各种天灾,地方残败,人心不附。还有君相相争,地方离心等诸多麻烦,天子已经三十五六,按大魏天子平均四十来岁的寿命,能展布的时间可能还不到十年,如何能做得到再振兴水师,重下南洋?
想到这里,赵王沉声道“子文呢,他人在哪?”
“他还不是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徐子威恨恨的道“总说那些丧气的话!”
赵王斥责道“子文在福州时已经幡然悔悟,他见事比你明白的多。上回他和我说北伐情形不太好,我一时生气并没有细听,你赶紧叫他回来,我要听听他的实话。”
徐子威一撇嘴,心中并不太服气,而且他对父亲也不是太敬畏了,父亲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生了个天子,这有什么,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有可能当天子,按大魏的传统,普通的皇子未必封王,抱养入宫的嗣子,一个为帝,另外的多半都封王,因为外宗子弟入宫教养一般都很出色,很容易成为国之贤王。
“儿子即刻就去。”徐子威一抱拳,悻悻而去。
……
徐子文一身月白长袍,手持折扇,神色淡然立于江陵水关之外,看着浩浩荡荡的江面,神情若有所思,当徐子威赶至的时候,徐子文只是瞟了一眼,并不太以为意。
父亲和大兄的不服,愤怒,乃至怨毒,在徐子文看来都是很无谓的事。
赵王府打压南安侯府,甚至文宗诸脉,除了无嗣的成宗之外,各脉都受到赵王一脉的压制,徐子先的复仇不过是打压之后的反弹,大家都曾经出手,何谈对错?
况且输了就是输了,男儿丈夫总不至于接受不了,要如村头怨妇一样,明明输的彻底,却还是哭天抢地的不肯承认。
这就未免太无聊了。
对父兄想
复仇的心思,徐子文虽是明白,也是没有参与的心思。
在福州经营三十年,尚且不是徐子先的对手,狼狈至江陵,却一心想要复仇,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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