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以徐子先的数学水平来说,看这些书和看懂也不算困难,大魏的算学启蒙算是基本知识入门,测圆海镜主要是几何方面,益古深段,则是以方程式为主。
以数学的发展来说,还有从色目商人带来的海外数学知识来说,大魏的算学发展算是相当不错,主要也是因为海贸与工商发达,需要大量的算学人才的原故。
算学卷子,徐子先看了几张就交给孔和,是否合格,由孔和去判断。
策论卷子,多半空泛而谈,徐子先关注的是逻辑是否自洽,要是满嘴胡说八道,只顾文章华美,毫无逻辑能力,那文章写的再好也是无用。
他看了十余张卷子,都感觉乏善可陈……这却是难怪,要知道有意上进的儒生们多半还是会继续考试,走纯粹的正途出身的路子,侯府荐举,将来提起履历来时会被人感觉是走了捷径,真正的才智之士,对自己有自信的生员,多半不会来侯府应试。
徐子先也不指望用这样的手段能弄到多么高明的人才,但希望近期之内能有人才可用,但观卷渐多,多半令他失望。
只有一张署名陈道坚的卷子令徐子先感觉惊喜,叙事条理分明,字迹华丽,还不是有意为之的华丽,而是信手施为,说明平素练字打下的底子异常牢固,这样的人一般也是极为聪明和自律。
聪明的读书人很多,自律的也很多,但既聪明又自律的人却是极少。
策论,算学,律条,这陈道坚都是答的相当精采,水准不在积年老儒之下。
陈道坚的策论不长,写的是资助流民之事,他并没有直接提出帮助流民还乡,而是说官府应该将闽江两岸,包括福州和建州,还有兴化军,邵武军的数万流民都利用起来,以工代赈,不能放任不管,逐渐把移民消化利用……
虽然还是略觉稚嫩,但徐子先还是感觉有些惊喜,毕竟言而有物,不是泛泛而谈。
至于算术,律令,陈道坚也做的相当出色。
徐子先把三份卷子递给李仪,笑道:“此次有贤才了。”
“不错,不错。”李仪也大为赞赏,笑道:“陈道坚,十六岁,从身状来看父母已经亡故了,想必是家中境况不佳,不得不出来应试。恭喜世子,得了个真正的人才。”
徐子先含笑点头,他在脑海中思索陈道坚这人,似乎没有太深的印象,按年龄和家境来说,可能此人多年之后才能考中进士为官,甚至还没有中进士。
天下才智之士很多,人生境遇各有不同,陈道坚在徐子先的前世来说,应该是郁郁不得志一生,或是在徐子先死后才崭露头角。
“机宜文字,可给此人做。”徐子先沉吟着道:“不过先叫他跟着孔玄平,做一些实际的事情,看看他的性格再说,十六岁,太小了。”
旁边的人都是微笑,孔和也是摇头一笑,徐子先经常会叫人忽略他的年龄,有时候又会叫人想起来,眼前这世子也还不到二十岁,也是太年轻了。
孔和近来在调查各个官庄附近形成的自然村落,看看有多少隐户,这个事情做的相当隐秘,需要的人手不少,但也不宜太多,要有能力,还要能保密,要有操守,这个事正好是新人们的试金石,适合做什么事,从这一件事就能看的出来。
过了一阵子,名单定了下来,徐子先亲自出去接见众人,一共留下七人,都给了侯府衙前效力的名义,具体能做什么,给什么职务,得考察之后再说。
徐子先表示此时就是试用期,月给一石粮和一贯钱,通过试用期之后再给钱三贯每月,还有柴薪等额外的福利,粮食还是一石,与此前承诺的条件相同。
试用期三个月,这叫眼前的各人有些意外,当然也有些许不满。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是相当有道理,衙门里头当差也是一样,不合革的肯定会被清理革退出去,只是衙门只要进去就和旁人拿一样的饷钱,但侯府的这规矩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
各人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乱哄哄的向徐子先拱手一礼,然后才告退离开。
徐子先把陈道坚叫住,含笑道:“道坚,看行状你家中境况有些窘迫,在这时我也不好先资助你,一会奉常李公会去你家……”
“不必了,世子。”陈道坚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坚决的道:“在下确实家境寒微,但尚未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在下还是等着侯府发放俸禄就好。”
“也好,”徐子先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欣喜,一个人有没有品格和对道义的坚持,些许小事和直接的反应就能看的出来。
此次招募吏人,能得眼前一人,一番功夫就没有白费。
小厮徐名和几个下人开始收拾屋子,将中式者的卷子收好,其余落第者的卷子就不留了,收拢在一起也不会丢弃,翻过一面另一面还能练字。
古人敬惜字纸可不是说着玩的,这年头纸张相当昂贵,普通人家的孩子练字是不会用纸,只用柳枝在沙盘里来回书写。
“傅谦?”徐子先一眼看到徐名手里的落卷,说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李仪在一旁说道:“这个傅谦有些可惜,其人很聪明,少有神童之称。可是学识太杂了,不管是算学精妙,策问一般,律令来说,就不及格了,三门中一门平常,一门不合格,所以还是黜落了。”
“是不是水口镇的傅谦?”
“看行状是……”
“李公有所不知,这人是个人才……”徐子先原本盘腿坐在木板上,靴子也脱了,这时赶紧趿上靴子,都来不及拔起来,赶紧就往北堂外跑,一边跑,一边叫门子老林牵马来。
李仪等人目瞪口呆,自徐子先振作之后,他们已经很少看到世子有失态的时候,今日所见,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们自是不知,傅谦屡试不中,年过三十一无所成,后来乃发奋读书,最终成为海内名家。
大魏最著名的杂学著作就是其所著,在造船,机器、马车、农学、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制盐、采煤、挖矿、炼铁等诸多事务上都有独到之处,其所至之处,技术都是有大大的飞跃,其在崇德十九年时已经是最著名的杂学大师,大魏亡国之前,被福建大都督府征辟为工部待郎……当时京师陷落,福建大都督府拥立赵王为监国,赵王以监国身份令傅谦为官,傅谦却是坚辞不就,后来率家人坐船出海,听人说是去东洋诸岛中的林方国,后来不知所踪,徐子先也不知道这个杂学大家的最终结果。
现在傅谦应该已经快到厚积薄发的时期了,其经义,律令,原本就一般,后来干脆放弃,发愤强化算学等杂学,终于在十年不到的时间成了海内闻名的杂学大家。
这样的人徐子先当然有深刻印象,原本就在招揽的名单之内,原说是打算侯府有些起色之后就去招募此人,不料傅谦居然在落榜的应募者之中,要是将傅谦放走了,几年之后,南安侯府就会被人当成笑话谈起,一代大师,居然在侯府落榜,这个笑话闹大了。
第三十三章
将作
傅谦浑浑噩噩的走出侯府,身边也是三三两两眼着出来的落榜人。
这一次侯府招吏,还是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四周都是一些围看的闲人百姓。
看到傅谦一脸晦气样的走出来,显然不在中选之列,这一下嘲笑的人便一下子多起来,就算是身边同为落榜的人,一看到傅谦也是主动离他远一些。
倒不是傅谦人品不好这么招人怨,主要还是他幼年时神童的名声太响亮,所谓“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傅谦少年时的情形,这样的人如果一直强势下去,这些现在贬损他的人会眉飞色舞的替傅谦吹嘘,甚至自称是他的亲朋友好,给自己脸上添光。
但现在傅谦一直沉沦着,以前的赞美都成了讽刺,众人不仅没有人宽慰他,反而都是加倍踩踏此人,仿佛借着这样的举措可以收回此前对傅谦的赞美,也使自己脱离没有识人之明的嫌疑。
人性至暗,傅谦到此时才隐约明白,功名利禄没甚要紧,外人的看法也没甚要紧,重要的是要使自己和最亲的家人过的好就行。
他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的前行,耳边是一阵阵的阴阳怪气的嘲讽,傅谦听的多了,几乎不怎么放在心里了。
就是在发愁,此前一心想到侯府效力,这样可以使家中脱离窘境,现在却是一切成空,回去之后不知道如何面对父母和妻子。
傅谦眼中含泪,不是为了白眼和嘲讽,而是自恨无能,读书十余年,连供养父母也办不到……
这时有几个无赖子拦住傅谦,开始大肆嘲讽起来。
“这不是有名的傅神童么?”
“考上侯府的吏人了?”
“是什么?秘书郎?校书郎?文启郎?还是秉诚郎?”
侯府积年吏人,比如机宜文字,可以保为从九品的秘书郎,书启文字,可以保为校书郎,迎送的副宾客或跑腿办事的行人,可以为秉诚郎,都是从九品,但有名额限制,一般侯府也不会轻易保举。
傅谦忍气吞声的道:“在下也没有得罪过各位乡邻吧?还请让让道,我要回家去了。”
“从老子跨下钻过去就好。”一个无赖子满脸轻浮笑容,说道:“老子最厌你这等读书无用的废物,不爬过去,今日就狠狠揍你一顿。”
傅谦面色铁青,屈服他肯定是不会的,但被几个无赖子揍上一顿,他的名声就会更臭,将来都很难挽回。
要是蒙受跨下之辱,那还不如自杀算了。
正当进退两难之时,傅谦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首一看,却是看到头戴武冠的徐子先策马飞驰而来,身边跟着几个护卫牙将,五六匹战马在镇上街道急驰,四周的人都慌不迭的让开道路。
“傅先生,傅先生!”徐子先驰近一些时放慢马速,待近了之后,自己翻身下马,这时人们才看到他靴子都没有穿好,徐子先一这走,一边还在拔着靴后跟,样子颇有些狼狈。
四周的人目瞪口呆,徐子先拔好靴子站起来,一眼看到几个一脸呆滞的无赖子,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下转头对金抱一道:“抱一,把这几个货狠狠揍一顿,抛到垃圾堆里去。”
镇南近农田地方是一个大垃圾场,恶臭熏天……
金抱一哈哈一笑,说道:“有意思,这差事俺喜欢。”
几个无赖子的惨叫声中,徐子先对傅谦道:“抱歉,傅先生的答卷底下的人疏忽了,没有细看,我仔细看了,真是微言大义,令人见之而折服。”
傅谦却是不信,他的卷子他自己清楚,水平确实最多算中等,他对徐子先道:“世子过奖了,傅某实不敢当。”
“那我说实话吧。”徐子先知道对聪明人耍心机不一定会起好的效果,还不如实话实说。当下沉声道:“我久闻傅先生对杂学极感兴趣,侯府未来会兴一些产业,需要傅先生这样的人帮手,就是这个原因,先生若留下,就不要试用了,我可以直接委以侯府将作一职,虽是吏,将来也可保举为官……”
傅谦这才知道,为什么世子会这么急切的来追自己,原来还是自己相当后悔的杂学功底,一时间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世子放心。”傅谦面色悲喜不定,躬身道:“傅某一定竭力报效,一身才学虽不出众,但侯府有用到之处时,定然会竭尽所能。”
“这样最好。”徐子先真是大喜,但还是努力克制自己,驭下之道,不能叫下属知道上位太过于看重……他尽量沉静下来,说道:“请先生回侯府,我要设宴款待今日留用之人,先生请随我一同回去。”
“多谢世子。”
到了晚间时,傅谦与陈道坚等人一起赴侯府宴,宴在南楼开,这里原本也是历代侯爷在别院宴客所在,虽然酒菜简单,也没有召来歌妓助兴,但有世子亲自作陪,侯府奉常李仪,典尉秦东阳等人俱都在座,宾主之间的气氛相当热烈,连傅谦在内侯府留下八人,除了宾客还需要择人之外,福州的侯府一般也就是如眼下这般的人手配置了。
三个品官,几十个牙将,配合十余个吏员,还有一些门子,管事,副管事,庄头,厨头,管仆役的,管花园的,管洒扫的,管小厮的,管丫鬟的仆妇大娘子之类。
一般侯府家宅还会用人百余人,其中签契约的数十人,征役的几十乃至上百人。
齐王府和赵王府就不同了,有从六品的王府长史,王府司马,王府秘书郎,将作郎,还有诸曹参军,然后方是吏员。
随便哪个王府俱有大量人手,几百人的牙将,大量官吏,仆役,赵王府怕是有过千人之多,普通的公府也不能与之相比,更不要说南安侯府了。
不管怎样,在座的人都感觉到徐子先的决心和意志,侯府似乎真有重振之气象。就算徐应宾在世为官时的极盛时期,也不过如此。
但李仪等人还是感觉到有隐忧,侯府现在还没有接收李诚留下的摊子,收入还是相对菲薄,开支剧增,收入未有增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侯府也不能真的指望借钱过日子。
如果再下来的时间不能将利益重归侯府,眼前的盛况不过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