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校对)第115部分在线阅读
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对江陵的富裕大感震惊,但同时也吃惊江陵等地的民风过于奢靡。
不仅是富人,就算寻常百姓也多穿绸缎,很多男子涂脂抹粉类若妇人,士风不仅奢靡,而且偏于阴柔,简直是令张虎臣等武夫目瞪口呆。
宗室和文武官员太多,大商人太多,加上年轻的士子太多,也是使秦淮河上十里繁花,各种花船过千艘,晚间的时候徐子先带着张虎臣等人去逛,各人都是流连忘返。
可惜这些花船,对福建来的这些武夫,却是几乎都拒之门外。
花船上的妓、女都指望那些文官,名士,还有成名的生员来帮衬,她们从小就学习琴棋书画,期望能做个名妓。一旦成名,则不用每天接客,和那些名士诗酒唱和,就能捞的盆满钵满。
秦淮河上,悲欢离合不知道有多少故事,只要上了这一条河,又能成名的,下场总是比那些纯粹以肉体赚钱的下等妓、女要好的多。
张虎臣等人都憋了一肚皮的气,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那些诗妓看到俊秀生员,成名名士,怕是倒贴钱也要请上船,对这一群福建来的武夫,却是懒得招待,虽然不至于无聊到翻白眼来拒客,那种骨子里的冷淡还是相当明显的。
到了晚间,各人气不过,只能去那些下等地方,心情郁郁,在所难免。
好在江陵那里只耽搁了三天,徐子先都害怕耽搁下去,这边的风气会影响到普通的武卒。
福州已经是够富裕繁荣的地方,风气还是比江陵要俭朴厚重许多,这座城里,哪怕是最普通的百姓,晚上挑粪种田的村汉,早晨都戴了头巾帽子,斯斯文文的去茶馆喝茶,看邸抄,议论时政。
士子们动辄三五成群,聚集闹事,官府威望不够,政令不施,地方上乱象也是相当明显,只是与福州不同,福州是海盗频频,荆南是山民群盗,江陵这里,却是截然不同。
右相徐夏商对这些士子清流,颇为不屑。
宗室和清流虽不说是水火不相容,但明显是两路人。
清流以为宗室多纨绔,不劳而获,他们自己的家族也一样开商行,放高利贷,一样从百姓头上吸血,自己却视而不见,转头就批宗室浪费民脂民膏,双重标准,说的却是嘴响。
徐夏商的评价一针见血,全国各种,唯有江陵是读书人为盗!
徐子先不象右相老人家那样气愤,不过对这种倾颓的士风,也并不以为然。
读书人中明礼,懂事非,能教导地方民气的作用也是极大,如果士风不好,只会使地方的民气更坏,大魏不是秦的律令治国,也不是汉家黄老之道,而是儒家占据上风,儒学士子,如果自身持身不正,对地方的影响其实相当之坏。
自江陵离开,徐子先的感觉还是浮风掠影,所得不深,但北上之行相当要紧,也只能再度扬帆启航,直赴京师。
北上海程,过了江陵就截然不同了。
海船逐渐减少,到登州和莱州时,这三艘福船也可以称大船了,更多的是两桅硬帆,长十余米甚至不到十米,只可容不到十人,类似水师大哨船般的小船。
这种船一次能运几十石米粮,主要是山东等处的海运漕船,若不是有海漕,怕是船只会更少。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河南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这些北方内陆省份,相较来说地方比较保守,工商业相较南方要落后的多,官绅多,地方不富,导致大地主比南方要多的多,因为工商不发达,有钱的官绅最多开几家商行,其余的钱都用来买地,这反而使平均富裕程度远不及南方的北方,土地价格反而是要比北方高的多。
至津海上寨时,港口只停泊了几十艘小船,多半是海漕至此,然后沿通济河,将漕运过来的物资粮食,一路河运到通州。
通济河水浅,三艘福船都是大船,众人就只能在津海港口下船,好在此地距离京师不到二百里,两天功夫也就到了。
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已经是二月,犹有雪降,福州一冬才下了一场雪,眼前的雪在北方是小雪,在福州已经算大雪了。
众多南蛮子都冻的脸色铁青,张虎臣抱怨一句,也是赶紧把厚实的披风裹在身上。
“一会到了驿站,叫驿丞多烧些姜汤。”徐子先精神上倒是没有多少不适应,后世的人出门方便,北国那些冬天得把雪挖开才能出门的地方,他也去过不少,雪景对他来说,并不新奇。
但身体还是略感不适,燕北大地干燥苦寒,福州温润湿暖,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很少到零下。现在这温度,估计最少零下五六度左右,在北方已经算是回暖,徐子先却是和众人一样,感觉冻的不行。
陈佐才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对徐子先道:“四日下午能入京,五日至大宗正司和礼部投身状,宗正司办袭爵,锁厅试是二月初九,可是够赶的。”
徐子先道:“你来过京师没有?”
“燕京我十余年前来考过一次进士。”陈佐才道:“一试未中,就没有再试。”
陈佐才只是秀才,大魏考试制度和明清不同,明清一中举人就是士绅身份,良田美宅不必待言,只要想当官,不仅可以一直考试,一直拥有举人身份,而且实在考不上还能到吏部以举人身份选官,这种出身叫大挑出身,一般是任州府的佐杂官或边远地方下县的知县,举人出身也算清流正途,比进士低一等,比监生或恩荫,又或是捐官还是强的多。
清季时有不少举人身份的,直至封疆,大学士,最著名的就是左宗棠。
而大魏不同,秀才身份可以不必再考,但举人三年一考,考中了,第二年的年初赴京参加礼部会试,再中了方可为官,不中的,举人身份取消,下一轮乡试再考,再中了方可以再赴京参加会试。
连番考试,一次不中就放弃的,大有人在。
“当时情形,比较今日如何?”
“地方残破的多,百姓穷困的多。”从港口到军寨,再到津海县城北三十里的驿馆,一路行来,村方集镇很多,也确实是如陈佐才说的那样,地方残破,百姓离散,那些村落房舍破败的很多,福州也是茅草屋多,但修葺的齐整干净,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居住的房舍,而燕京畿辅之内,津海这里的村落,多半残破,房屋有很多都倒塌了,就算没有倒塌,也是长满枯草,连入村的路口也是一样,这样的情形,绝不止一处。
第一百五十章
大将军
几个集镇就更不能和南安,水口这样的福州大镇相比了,人口最多一两千人,临街有几个店铺,大片的破烂民居,还有临时搭建的窝棚,百姓多半是蓬头垢面,面黄枯瘦,两眼无神,乞丐极多,徐子先这样的大队人马过来,引的各镇乞丐流民跟随一路,引路的向导再三告诫,切不可施舍,除非打算停下来办个粥厂专门施舍,否则施舍了一个,底下的几十上百人都得一一施舍到,不然的话,这些乞丐流民能跟着一路走到燕京城里去。
至驿馆附近,仍可见道路两边有不少低矮的窝棚,徐子先等人谈话时,不少乞丐的人钻出来,向着这边张望。
向导在一旁道:“各位大人说的是不错,地方残破很多,主要是崇德六年,崇德九年,崇德十一年,东胡三次入境,都曾经深入畿辅从津海南下,这边的百姓也算是劫后余生。而且也不光是本地人,真定,大名,沧州,高阳,直抵河南路,山东东路,东胡兵锋皆至,所至之处,烧杀抢掠,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东胡人的刀枪之下,也不知道毁了多少村子集镇,抓走了多少人,抢走了多少金银铜钱和牛马猪羊……”
看来北方人对东胡人真是深恶痛绝,自武备不修,长城不守,北方禁军没有办法挡住东胡人的铁骑入边。
虽然诸路禁军多达三百多个,却因为都是步兵,互相救援不及,东胡皆是骑兵,就算有不少是下马步兵,但移动的速度也不是大魏步卒能比。破口之后,彪悍轻捷的骑兵四处游走邀战,击溃少量的驻军,等朝廷急下檄文,禁军主力集结时,东胡兵早就不知道移动到哪儿去了。
待魏军稍有松懈,东胡主力又会突然出现,以重骑兵破步阵,两翼轻骑掩进,魏军多次惨败,就是输在这种战法之上。
东胡举族有百余万人,最多也不超过二百万人,骑兵数量却是在三十到四十万人之间。
其中重骑兵大约有两万到三万人,人马皆披重铁甲,持骨朵,巨斧,长刀,长骑枪冲阵,勇猛凶残,如狂飙突进,大魏步卒很难抵挡。
这种重骑兵被称为东胡铁浮屠,北虏与大魏相抗二百年,很少取得战绩,主要原因是没有可以破大魏步阵的重骑兵。
除了重甲骑兵外,东胡两翼飞进,以长骑枪突阵的轻甲骑兵,并弓箭袭扰的轻骑兵,并称为两翼拐子马。
正面突破,两翼夹击,大魏步阵已经很难匹敌,除非是十万人以上的重兵集团,小心翼翼利用地形,加上大量的强弩硬弓,方可勉强匹敌。
西羌人也有铁骑兵,被称为铁鹞子,但其国力不强,铁骑数量不多,加上秦凤路一带地形复杂,山谷多,军寨多,弓箭社也多,东胡兴起之前,西羌人对大魏的威胁并不大,一直止步于嘉峪关之外。
近年来,西羌人也颇多异动,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多受其滋扰,损失也是不小。
这就是大魏的外患,在场的人均是心情沉重。
福建人其实也是能感同身受,海盗就是福建的最大威胁,如果没有海盗袭扰,以福建工商贸易的发达,百姓的日子还要好过的多。
而因为要防备海盗,几十个军的厢军全部是地方财赋负担,官员吏员再多过一层油,地方的负担之重,可想而知。
还不仅仅是财赋压力,海盗一至,当然也是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漳州流民,至今尚有万余人流落在外不得回家。
但相比眼前这向导所说,东胡一至,北地的几十个州县最少有超过百万人被屠杀,不管男女老少,战乱之时都是填满沟渠,东胡人的残暴,却是远超普通人的想象,简直不象是人类所能做出来的事。
“此前一直是在邸抄上看……”陈道坚面色苍白的道:“能亲自踏上北国大地,才知道东胡人对我大魏,对华夏造了多少孽。”
“此仇迟早得报。”张虎臣和林存林,高时来,金简等都是武人,众人听着向导所说北方遭遇的惨事,恨的脸色涨红,几个武将都是右手捏着刀柄,把指节都捏白了。
众多的牙将,武卒,神色都是差不多如此,更有武卒用东闽乡音,气愤的叫骂起来。
这些事,如果不是亲临北方,不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谁能想象的到?
徐子先面色也有些发白,经过向导提醒,他看向不远处的路边的排水沟,里头还有一些累累的白骨。
这是崇德九年时东胡入侵时杀害的百姓,死的人太多,有宗族亲属在的,自管收自家族人的尸首埋葬,官府当时已经一团混乱,根本顾不上,很多无主的尸体,落后几年陆续被收拾掩埋,但还是有一些荒村沟渠之内,有着当时顾不上埋葬的尸体。
这些尸体上都有刀斫斧砍的痕迹,有一些白骨瘦瘦小小的,不是女子就是孩童。
徐子先还是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类残暴凶狠至此?怎么能向孩童婴儿挥动屠刀?
徐子先止住众人的叫骂声,沉声道:“闽浙两广,不也有海盗为患?他们也不比东胡人强什么,有心的话,回去好好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剿了海盗再说别的。”
“阁下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徐子先站在驿馆旁说话,四周聚集的闲人也不少,听到他的话,有人立刻搭话道:“不知道吹这般牛皮的少年人,是何方神圣?”
“我亲手杀海盗十余人。”徐子先随口答道:“并率部下斩海盗首级一千余级,我想大约我的话,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吹牛。”
“我知道了。”搭腔的人笑着道:“尊驾是福建路过来的南安侯世子,是不是?”
这人倒真是消息灵通,一下子就将徐子先的来历说了出来。
北方近燕京的地方,人们对军政大事较为关注,相比南方的文教昌盛,报纸上多是社会新闻或诗词歌赋,北方的新闻,则多半是东胡,北虏等外敌的动向,朝廷和驻军的动向,人们试图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一些东西来,如果蓟燕防线再度吃紧,很多人好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快速逃难。
过往的几次兵灾,北方百姓加起来死难超过百万,还有六十万以上的健壮男子和妇人被强掠到辽东为奴,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样的凄惨日子。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报纸当然也是投众人所好,既然百姓关注的是兵戈之事,不仅是北方,包括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的剿匪战事,秦凤路对西羌的战事,当然也有福建路对海盗的战事,也是经常会出现在报纸之上。
徐子先的大名,在南方是以两篇文章而流传,在北方,则是剿匪斩首过千级的战事而名扬一时。
向导这时才转容相向,拱手揖道:“只知道诸位要雇佣向导至燕京,还以为是寻常宗室,不料是剿杀海匪的南安侯世子当面,少礼了。”
北人性直,而且注重武功成就的一面,从这个向导的态度上就是相当明显了。
众人也是惊叹连连,驿站的人都多半不是普通人,但眼前的南安侯世子和他们想象中的形象还是不太相同。
首先徐子先是太过年轻,二十不到的年龄,还没有开始留须,长相普通,但身材高大,健壮,显得气宇轩昂,从这一点来说,似乎南安侯世子那过于勇武的报导,似乎又近于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