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教大明(校对)第5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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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5章
阁中
  对于申时行来说,万历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他开始还想护着自己信的过的首辅,但黄大成以苦主的身份开了头炮,直接引发了外朝的轰动效应,黄大成惨受廷杖,差点丢了命,现在还在家中休养,吏部正在按皇帝的意思,准备将此人贬到广西当一个驿丞一类的杂官,这样的处罚已经十分严重,包括诸多阁老在内的朝中大员们都在设法营救,在这个当口,爆出了申时行的密疏事件,自然是举朝哗然,黄大成的弹劾显得十分愤怒,力量十足,他指责申时行既然在营救疏上签名,不管是否自愿亦没有申明,一边接受自己的感激一边以密疏邀买皇帝的欢心,这样的首鼠两端的行为不要说做一个首辅,就算是做一个布店商行的掌柜都不够格,做人做到这样,却能助皇帝协理阴阳统驭大明百官,黄大成觉得替举朝的同僚不值。
  身为被廷杖的苦主,这番言论真是字字都站在理上,连万历本人都觉得申先生这事干的不大地道,实在是有些过于取巧了。
  申时行的毛病就是这样,总是希望获得最好的平衡,不愿在任何一边失分,所以左右逢源,但这种踩钢丝的做法做好的话就是左右逢源,做坏了就是左右支拙,现在就是明显做坏了。
  “皇爷,这事该怎么处理?”
  张鲸是司礼掌印,也就是外朝俗称的“内相”,奋斗到这个位子的太监不管怎样都还有两把涮子,需得识文断字,并且精通外朝政务,钱粮兵谷之事也是要精通,否则任事不知,根本没有办法与外朝内阁达成平衡。
  太监管事固然是弊端,但太监中也不乏专业人士,而且也不乏象怀恩这样的身体残疾,心理却无比健康的掌印太监,是以倒也不必一概而论。
  只是万历朝的太监,因为君主的关系实在是乏善可陈,既没有怀恩那样的良宦,却也没有出现刘谨和魏忠贤那样的权阉,只有一窝子的无能乏味的贪财货,和他们的主子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区别。
  眼前这事,张鲸自然不可能拿出什么章程来,虽然内阁诸阁老上任时都会拜会司礼监的掌印,别的老公也多半会见,然后送上一些贽敬,这都是流传百年以上的规矩了,他当然也常和申时行见面,也接过一次几十两的贽敬,这都是面子活,申时行不可能依靠那么一点冰炭敬过活,俸禄更不必提,张鲸当然也不会在意阁老们送上的小小红包,彼此都是给面子而已。
  现在申时行出事,张鲸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办法,只是等着万历发话罢了。
  万历瞟一眼这个一脸无所谓的司礼掌印,也是无可奈何的道:“且再等着看。”
  “那这些奏本如何?”
  “先一律留中。”
  “是,皇爷。”
  这两天外朝被捅了马蜂窝,不仅几乎所有的言官上书,包括很多六部和寺卿的官员,甚至还有一些中层官员也全部上书,六科的给事中也没有被拉下,也有很多上书,陆陆续续已经有过百本弹劾申时行的奏折送了进来,不仅仅是浙党齐党楚党,包括申时行原籍在内的江南官员,亦有相当人数送进来弹劾的奏折。
  林林总总的奏折加起来怕要近百了,而且可想而知未来几天会有更多的奏折送进宫里头来,这样声势的弹劾在张鲸的记忆中在隆庆和万历两朝都还没有发生过,嘉靖朝严阁老要倒台时似乎有这样的声势,不过那时候明显是徐阶等人在背后指使,而且各人都知道严氏父子要倒霉,是以有不少人落井下石,反正打死老虎又没有风险,好歹能出个头露个面,小小风光一把,是以那样的奏折不写白不写。
  这一次申时行并无明显失宠迹象,内阁也算稳定,却有这般大规模的弹劾,而且不分党派籍贯,也几乎全部是自发行为,这只能说明申时行失尽文官之心,已经得罪人太多,恐怕不是皇帝一个“留中”就能保住的。
  如果皇帝真要保申时行,就不仅仅是“留中”,而是将带头上奏的几人全部廷杖,然后再贬官,雷厉风行处置下去,后头跟进的人就会考虑跟风上本的得失,现在皇帝没有第一时间处置上书人,连黄大成都没有直接撵走,而是容他养好伤再走,可想而知,底下的人观风望色,紧跟着继续上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看来皇上是要弃用申先生了。”
  申时行一直柔媚侍上,司礼的人经常拿他来打趣,说申先生其实也是一个“老公”,与他们没有太多的区别,他和张四维不要说与张居正及态度更强硬的高拱来比,就算比起当年的老好好先生徐阶徐阁老,在这上头都差远了,怎料申时行一出状况,皇帝就做出将他抛弃的姿态,饶是太监之辈多半性格扭曲凉薄,此时心中也是不免有异样之感。
  ……
  ……
  万历将折本一律留中的消息传到内阁,已经早就过了午牌,无事的话就有阁老三三两两开始回府,阁老入阁办事很早,是以下值也早,过了午牌不久就能走人,最多也就呆到西洋钟点两三点钟就算晚了。
  张居正时代动辄关闭宫门前后才走,甚至留下来锁阁加班,在申时行时代却很少有眼前这样的情形发生,诸阁老聚集在一起,却并没有合议会商,也没有一起批本票拟,各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整间屋子里,似乎是一群泥雕木造的神像一般。
  出入的中书舍人和杂役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儿声息,各人都是知道,内阁转眼就要有大事发生了。
  王家屏素性强直,原是个敢说话的,但这一次倒阁风波内阁其余人受到的波折和牵连很小,他本人更是几乎没有被牵连上,申时行成了大家集火的目标,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上一次的折本事件。
  当时是他同意替申时行代签,也是他倡议上本,现在申时行万一倒台,他便成为首辅的第一人选,只要不是皇帝对他十分厌弃,首辅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王家屏自问虽不象申时行那样一味迎合,对皇帝倒也没有太多的得罪之处,是以首辅之位多半就是他的,因为这种种关系,使得王家屏无法出声了。
  王锡爵心中则有一点愧疚,但更多的是愤怒,郁结之气堵住了他的喉咙,使得他根本没有办法出声。
  替申时行署名是他力主之事,因此事使申时行陷入眼前的尴尬境地,但他没有想到申时行居然会上密疏和皇帝说明此事,王锡爵心中又替这个老同年可惜,又是觉得申时行面目可憎,实在不配当这个首辅。
  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把这话说出来,是以咬紧嘴唇,不肯出声。
  许国和余有丁在内阁向来弱势,多半是以他人的意思为自己的意思,特别是许国,这一年内可能就会请辞致仕,是以更加不愿多事,只是他没有想到,申时行居然会在自己之前就回家……许国一直还以为申时行最少还能干十年阁老,毕竟申时行现在还不到六十,身体又好的不象话,精力又很充沛,又深得皇帝信任,二十年太平阁老可期。
  没想到,这一次就在这样的一桩小事上翻船了。
  四周人心思各异,申时行的心里也是在翻江倒海。
  他自少年应考,青年为官,现在年纪虽然不大,在仕途却已经近三十年,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使得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一次的事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从自己莫名其妙的出城,后来发觉不过是一张虚惊,帝陵根本没有地宫渗水之事,后来就生出黄大成上书之事,然后就是密疏泄密……这些事,在平时一桩两桩的还不成问题,整个事情联在一起,就象是一个严密的套子,把他这个堂堂的大明首辅套在其中,现在想抽身也难了。
  申时行一直不出声,却是在思索这个套子到底是谁布下来,但怎么想也不得要领。眼前这几个同僚,论权势勉强能办到这样的事,不过还是要有盟友才行,而且申时行也敢断定,王家屏的性格做不来这样的事,就算勉强行之,也会破绽百出,根本不可能这样严丝合缝。
  扫视了四周之后,申时行面色冷峻地道:“说说今日公事吧。”
  “是。”
  王家屏拿起自己面前奏本,说道:“杭州今夏屡次发水,巡抚请调赈济。”
  言官曾经弹劾内阁专制,申时行的答复是票拟由内阁公议,权责所在的也不会放弃,奉诏拟旨,票拟结果都是公议,当时的办事制度来说,倒也确实如此。
  “库藏尚算充实,转有司办理吧。”
  “《累朝训录》已成一千八百余卷,是否进呈?”
  “余听说尚有数十卷在编,不妨等这几十卷编成了再进吧。”
  “甘肃军报,北虏大酋火落赤率四千余骑进犯洮州,副总兵李联芳率本部奇兵营迎战,尚未有更新战报送来。”
  “这是套寇替黄台吉等人张目,不必理会。”
  从春季到夏季,北虏的土默特和喀喇沁等部举师近二十万犯边,打的辽镇节节败退,现在辽镇尚未有战报送来,西边的套寇又在生事,申时行判断的倒也不错,应该是西部与东北配合,在万里边境线上各造声势,当然也是以东为主,以西为辅,西部的蒙古人不会真心出力。
第856章
辞官
  申时行看的很淡,许国却知道近来甘肃因为副总兵哱拜与文官巡抚多生矛盾,彼此渐至水火不容之势,哱拜的几千精骑才是甘肃镇的立足基础,明军在甘肃到陕北再到山西是一个个环型防线,甘肃那边看似不要紧,其实失一环而动其身,如果甘肃出事,会直接影响固原榆林等地方,甚至关中亦会受到波及,这火落赤虽然不似当年俺答汗和图门汗那般势大,也没有黄台吉速把亥炒花那般出名,但也是一样雄心勃勃,其率领入侵的数字看起来也叫人漫不经心,只有区区四千余人,和东部蒙古经常十万乃至三十万人的数字比起来只算是一个零头,不过许国知道火落赤率领的全部是精锐甲骑,只有少量的牧人辅兵,东北部蒙古入侵是整个部落大半前来,甚至有不少牧人的妻儿都跟着一起南下,所以数字惊人,但真正的甲骑数字十分有限。
  几十年后这些蒙古部落越发衰落,在后金整合的过程中,一个数万人的部落出兵几百人,千把人来会盟是常见的事,甚至一个小台吉就带几十人跑来会盟,整个灭明战争,入关之后北虏提供的人手也就两三万人,和嘉靖万历年间动辄几十万人入寇的威风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说明末时中国真是悲催,先是北虏一直不消停,北虏好不容易衰落下去又起了东虏,然后又是小冰期自然灾害,弄的民不聊生出了内乱,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做好自己,不过很明显,大明的内部也出了严重的问题。
  眼前的首辅和其余的辅臣就是这样,哱拜和巡抚的矛盾每个阁老都知道,不过在这些人眼中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将原该被文官挤压欺负,以文制武,文的压住武的才是叫人放心的状态,九边重镇,处处都是这般情况,只有大同的马家稍有实力,然后就是辽镇因为李成梁的关系是半独立的藩镇,又出了个辽阳,太过强势,令得内阁大佬们寝食难安,倒是甘肃这样的情形,文武不和,给阁老们的感觉反而是十分妥当,再妥当也没有了。
  许国的见识也有限得很,心中隐约的不安感还是来自辽阳的一些灌输,其余的同僚既然不放在心上,他自然也不会出头多事,这件事就算揭过不提。
  “潘时良的《河防一览》成书,十四卷二十九万余字,洋洋大观,他上奏进呈给皇上,我等当如何批复?”
  申时行摇头,微微冷笑:“潘某乃江陵旧党,进此书无非是替自己吹嘘,替江陵十年秉政的治河功劳张目,他虽有些微末杂学,也算做了些事,然人心大道是大防,此事不可由他,我看,把他‘淹’了吧。”
  这事确实不大好处理,驳回去没道理,毕竟是潘季驯这个三任治河总督的一生心血结晶,明季什么都稀烂,就嘉靖到万历年间的黄河治理的还不错,没有太大太多的水患,不象清季,每年几百上千万的治河款丢下去,工程仍然搞的稀烂,黄河几次溃流改道,弄的民不聊生。潘季驯是有明一代以来最杰出的治河专家,嘉靖到万历年间果真出了不少顶级的人才,潘季驯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三任治河总督,岂能没有独到之处?可惜因为他是张居正一党,万历执政以后,尽扫张居正余党,一个不留,当时就为人所诟病,其实张居正有权之时,不论是不是真心,不少有心做事的能臣还是依附在张居正手下,否则也无从展布施为,万历掌权后不分良莠,不论是实干的能臣还是马屁精一律清洗干净,这样的做法在政治上当然十足幼稚,当时的张四维和申时行都是这种政策的拥护者,现在叫申时行放过潘季驯等于是否定他自己,申时行当然不会这么干。
  接着又说了十几件各衙门送上来的公事,商议妥当后分别批本票拟,各阁臣都有分管的一块,不过遇事还是一起商量,避免被人说成是独断专行,理论上来说内阁对六部各衙门没有直接的统驭权,前几年就有文官弹劾内阁专权,说是内阁有官员考成薄,另外总督巡抚上任需谒见阁臣,各衙门也要咨询内阁意见,吏部和兵部用人还得内阁同意等等。
  这些其实都是微末的权力,这样也被弹劾擅权,后来申时行小心翼翼的辩解,算是过了这一关,后来阁臣办事,就一定会同商量,申时行这个首辅当然不敢象张居正那样独断专行,遇事自主,以私信定国计民生的大事。
  “好了,诸公辛苦。”申时行在所有事情上都说了自己的意见,其余几个阁老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大家和衷共济,一团和气。
  事实上内阁多半时候都是这样,只有少数事情会有人坚持己见,彼此争执。不过私下再交流一番后,也能很快达成妥协。
  一般这样的事都是王家屏在做,他是次辅,如果事事都依从申时行,毫无自己的意见,这个次辅的意义就不大了,哪怕是故意而为,王家屏也必须表现一些与申时行不同的东西出来,况且王家屏秉性强直,确实有很多地方看不惯申时行。
  申时行起身,诸阁臣也是起身,众人心里很是奇怪,申时行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这般多礼,往常说妥了事,大家包了归堆分别票拟,然后一起汇总了送到宫里,皇上或是看过,或是看也不看,直接就叫司礼批红……一般的政务,比如汇成某部书,或是礼部仪制相关的事情,或是寻常的官员升调贬斥,皇帝倒是真的不会去看,只有钱粮兵谷之事,皇帝是多半要自己看,并且司礼批红一定是照皇帝的意思来办,不会有太监擅权的事情发生。
  明朝的体制来说,固然有不少大而失当的地方,不过太监和外廷彼此牵制,太监内部也有彼此制衡的机制,是以哪怕是成化万历这般的君王,虽然是“垂拱而治”但从来不会担心有大权旁落的一天。
  往常按惯例的事,今日却有特别,众人心中一动,都隐隐感觉出了些什么,不觉都是望向申时行。
  “余已经决意回家书写奏折,辞去大学士之职。”申时行神色从容,只有眼神深处露出些许不甘。内阁在掌控之中,自己年富力强,在这种时候被逼辞去首辅大学士一职,处于人生巅峰的时候,一失足成千古恨,最少在几年之内,恐怕连翻盘的机会也没有。
  申时行此时心中未必是完全的绝望,不过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此后家居二十余年,万历一直没有召回起复他。
  “这……”王锡爵毕竟是忠厚底子,心里愤怒稍解,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若非是他坚持替申时行署名,恐怕也没有这档子事发生。
  “年长兄不必多说。”申时行决定辞官,心里反而轻松些,当下只摆着手道:“弟这番辞官,不知道有多少人称心畅意,诸公留在阁中,需如常办事,镇之以静,京中布局,不可轻易变动,有一些人,需得继任首辅加意镇压,否则的话,吾恐将来迟早酿成大祸之局。”
  他说的是谁,在场的人倒也都知道。
  京城现在隐隐能与文官势力相抗衡的无非就是一个张惟贤,京营在徐文壁等勋贵手中,英国公府只占一小部份的份额,皇城禁军掌握在勋贵和太监手中,忠心自无二话,李自成进入京城,京营毫无抵抗,一路杀到皇城之中,只在宫城内外与守备太监领导的残余禁军有过交战的纪录,京城之中,除了文官势力京营禁军之外,便是张惟贤的锦衣卫。
  锦衣卫势力越来越大,申时行很怀疑这一次自己是被张惟贤给设计了,但张惟贤似乎又没有能力说动那么多文官与他合作,毕竟文官与锦衣卫是天然的对头,少数几个败类有可能出现,象黄大成等人那样的正人君子,从头到尾与锦衣卫合作,这个可能性又不太大了。
  听到申时行的话,王家屏仍然不好答话,王锡爵面露不屑之色,答道:“跳梁小丑罢了,不值得为他上心。倒是你……”
  “我意已决。”申时行阻住王锡爵的话,做了一个很坚决的手势,接着扫视了一下阁中的情形,眼中带着深切的不舍,不过还是转身离开。
  王家屏等人俱是起身出来送行,众人都明白申时行在这个当口辞官一定会被批准,最多三辞一定可以辞官成功,众人同事多年,彼此间虽然小小不和,总体来说倒还是过得去,一时见首辅走了,就算一直等着接位子的王家屏眼中也露出黯然之色。
  申时行辞官在朝中并未引发什么震荡,勋贵圈对此事毫无关切之意,毕竟除了最顶尖的几个公侯外,对国事毫无参与的机会,就算是定国公英国公抚宁侯这样的顶尖勋贵,无非也就是朝会时拉来充数作样子,除非是事涉边防,他们这些人才有一点儿发言权,平时的国家事务,就是伴食画诺,对首辅的更易,勋贵毫无感觉,事不关己,太监们也不在意,反正王家屏等人按惯例又来司礼打过招呼,这便成了。
  至于文官圈中,倒是可能面临一轮洗牌,不过人心也没有太慌乱,毕竟申时行不象张居正那样强势和大权独揽,他的权力圈构造也简单得很,不大可能大事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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