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教大明(校对)第574部分在线阅读
看到艾可中也起来,惟功笑道:“艾东主,副会长,你老怎么也跪下?”
艾可中苦笑道:“小人也有过错。”
“啥过错?”
“商会质询案一事……”
“就这事?”
“嗯,还有擅自成立和扩大商会卫队,购买枪支……”
惟功笑道:“枪支一事怎么成过错了?本镇发卖过时的淘汰军用枪支,不禁民间购买使用,就算有不妥处,也是错在本镇为先,何谈商会和你艾东主有错呢?”
这话原本就是藏在艾可中心里的,他的不服气最大原因就来自于此。
上头的政策就是这样,就算出了漏子,有了过失,应该先反省自己,而不是倒打一耙,把过错栽到商人身上。
说来说去,还是为上位者自己的面子要紧!
惟功这会子一说,他下意识的就是答说道:“总兵这话说的在理,小人也是这般想的。”
说一出口,看到惟功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艾可中省悟过来,立时请罪道:“小人胡说八道,还请总兵恕罪。”
“本总兵向来就是言者无罪,我大明皇上诸般不好,也喜欢打言官屁股,但从未试过想办法不叫言官说话,民间舆论除非直言禁宫阴私事者,其余皆不问,甚至版印刊行亦并不管制,本官虽不才,这一点雅量也还是有的。”
一旁的李昭祥刚刚听到艾可中的话时,恨不得上前把这老伙计给掐死,今日的脑子是怎么了,居然说出这般糊涂话来。
待听惟功说完之后,各人都是有点发愣。原来总兵真的不在意商会发声之事,那么今日前来,却果然不是处置众商,不过既然这样,又是所为何来?
至于万历确实不是好脾气,言官说话不中听他想打想杀的事也有,但在阁臣的救援之下,指他鼻子骂的几个最多免官赶走,或是打顿屁股再赶走就算了,更不会侮辱言官人格,或是干脆用高压之法使得御史不敢出声,象清季时朝堂几乎异议言论,言官御史毫无存在感的情形是不可能在大明朝出现的。
就算嘉靖那样的阴沉狠辣的皇帝,对文官也没有太多的办法,无非就是廷仗,众官不怕皇帝亦无办法。
惟功身上好歹还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总不能做的还不如古人。
他看看众人,这一次很正经地道:“唐志中等人伏法,要紧的就是和李福通勾结杀害本镇官吏,谋杀有威胁的商人,用护院殴打工人,强行削减福利等事。至于请免减税,本镇当然不能允许,但并不是以言罪人,或是镇中以此事而恼怒打压商人,此事,只要本总兵还在辽阳,就绝不可能发生。”
众多商人静静听着,艾可中听的老泪纵横,差点又想跪下,但他强忍着,腰杆使劲挺直了,终于是使自己没有跪下去。
总兵官既然这般看待商人,鼓励商人,自己这个副会长总得拿出一点很象样的模样出来,给众人做一个很不错的表率才是。
惟功又道:“至于商会质疑诸般税收用途,还有也暗藏减税心思,本总兵已经传工商司,财务司,税务司,建筑司,将作司,军需司等相关各司的人员前来作答。”
底下顿时哄然一声,各人脸上都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惟功也不理,只顺着自己思路道:“凡事做起来总要有领头的,本总兵就是辽阳诸事的领头人,这一点也毋庸讳言。就算朝廷,就算是皇上的话,本总兵也捡对我辽阳有利的施行,若是无利的,便要出头顶回去。比如派太监来采买物品,还有选取秀女,这般事情,本总兵绝不会允许在辽阳发生。”
惟功的话也是众所皆知的事实,早在几年前万历曾经派人索取银两,被惟功拒绝,派人来选取秀女,亦被拒绝,后来听说辽阳商业繁盛不在江南之下,历来明朝天子都喜欢派太监到江南一带采买物品,其实就是巧取豪夺,每当有和买太监至城,阖城不安,然后就是收罗打手无赖混混当爪牙,横行一城,打听富户名单,挨家摊派,家财一万两的就派给万五千两的任务,总要叫你破家为止,逼死几户,全家投河,上吊之后,再勒索其余富户就顺手的多,每当此时,商家富户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猪肥羊,是宰死还是留口气全看当事太监的心情,搜刮之后太监会回京上交给皇帝几十万金银,龙颜大悦之余,当然也不会想到这是自己境内子民的血泪。
其实还是一个问题,究竟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子只是代天守牧,还是天下是一家一人的天下,天下以一人奉一国?
这个问题,李贽已经在辽阳儒学提了出来,结合实际,效果很好。
只是在场的众人没有想到,惟功将近日之事与此前之事连在一起说,虽然话还没有说完,各人已经深悔自己此前所为了。
众人只想到自己想再多赚一些,此时才明白,没有眼前的这位辽阳总兵,以征虏副将军,太子太保,平虏侯等身份领十万雄兵在此,没有眼前此人鼓励商业发展,没有眼前此人给了一个清平的环境,没有眼前此人治吏之能使辽阳各司有效运作,没有眼前此人打击辽阳的豪强将门,没有眼前此人开海造船,大兴海运,没有眼前此人镇服女真,与栋鄂结盟,使皮毛松子人参等货物源源不绝的顺利到手,没有眼前此人顶住朝廷的压力,数次得罪皇帝也在所不惜的坚持,自己等商人,如何能做到眼前的规模,又在如此平安舒服的环境之中,安享太平富贵之福?
别的不说,十来年前,北虏还曾经把辽阳围的水泄不通,并且兵锋绕过坚城和各军堡,直插海州盖州,差点就到金州了,整个辽阳和辽南区域都在北虏的兵锋之内,至今还有不少人家想起当年亲人遇害之事而痛苦难挡,甚至还有至今有亲人被北虏掠走还没有找回来的。北虏兵锋深入腹地,用脚指头想也不会逛一逛就走,但在辽镇上到京师的战报上只要北虏进袭多半就被撵走,然后就是斩首数字,至于本镇被掠走多少丁口,向来轻描淡写或是根本不报,朝廷亦是心知肚明,故意装傻。
想到这里,几乎所有人一起躬下身去,数百人穿着不同,模样各异,但脸上的感动和感激的神情却是一般相同,整个动作,快慢不一,而都是十分坚决,犹如一朵颜色绚丽的花朵,渐次开放。
“大人英武,我等敬服。”
不知道是谁带头说了这么一句,所有人都一起跟着说起来。
第830章
谈话
惟功摆了摆手,已经有人搬了张太师椅放在阶上,他站在阶上说话,各人都很自觉的站在阶下听着,几百人站满了台阶和附近的街道路口,还有更多的民众听说了,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来听惟功总兵官说话,听了这一段话后,不仅商会这里众人感激躬身,远处的民众听了也是大声叫起好来。
此时惟功的形象和名声在辽镇已经好到无可再好,众人表示过后也就安静下来,知道惟功并不是要给自己表功。
“蛇无头不行,是以很多事不能与大家商量着办,一商量,总是七口八舌,把容易办好的事情也办坏了,或是拖延下来,办不成了。坦白说,我大明中枢,说是有首辅,但有司礼监和次辅和各尚书牵制,除了当年的江陵相国,想要独立柄政的首辅大学士是没有的,就算严阁老当年还有一个徐阁老牵制,世宗皇帝不会真正叫他一家独大的,再说也还有一个陆炳。各方牵制,不设丞相,这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的主意,他自己本事大精力够,倒没想过后世子孙长于深宫,锦衣华食,哪有他那般体力精神,而不设丞相,自然政出多门,看似稳了,遇事则是扯皮的多,能做的事就少了。我大明之事,多半坏在朝堂政争,就是如此了。”
大明诸多政务缺失,这些年辽阳的各报纸没少说,各家学堂,更是在政治相关课程里不停讨论,学生回家当然会炫耀分说,是以哪怕最无知的文盲也知道张江陵是谁,而此后张四维和申时行尽废前政,弊端又出,这些也是大家所共知的事情。
惟功说到此,看看四周,又接着道:“但凡事独掌于一人之后,倒是雷厉风行,可万一有什么事情我想错了,底下各司不管权位多高,敢同我说实话指出来的必然不多,或是有几人向我分说了之后我仍想不明白,继续将事办下去,可能就会把事情给办坏办错,寻常人家坏了事,最多是影响自家,若是我做错了事,影响的就是千家万户。我刚说江陵相国等于丞相,在他任内,确实所为极多,我大明能有今日气象,还没有走下坡,还是仰赖江陵相国多矣。但江陵相国在自己任内也不是没有做错事,也有很多刚愎自用的事做了出来,对政敌异已没有宽容之心,自己太爱讲排场,讲虚荣,但以他的权位,谁能劝他,又有谁告诉他已经走错了路?”
其实在场的人,最少宋尧愈是知道的,当年张居正有不少错失之处,特别是“夺情”一事,就是大错特错。
以他的权位和在李太后心里的地位,还有和冯保的盟友关系,丁忧二十七个月根本不是大题,甚至还可以遥控朝政,丁忧一满,立回首辅任上,绝不会有失去权位之忧。可张居正身在迷局之中,自己就是想不明白这一层,当时惟功和宋尧愈也是苦劝张居正丁忧队伍中的一员,与那些被打击报复的相比,他二人只是私下劝说,并没有以此事搏自己的名声,所以张居正也知道二人只是好意,没有别的意思,并没有恶了两人,但无形之中,还是疏远了很多,原本很亲密的关系也变味了。
追思过往,宋尧愈也不禁对惟功的话连连点头,如果张居正能在独掌大权的同时,又有提醒和阻止他的力量,恐怕就好得多了。
但点头之后,宋尧愈又是摇头……哪来的这么好的事情?
太后,冯保,张居正,这三位一体,互相信任支持的架构是多么难得,想要专权,就要稳固权力,稳固了权力,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制约,这样的事,用惟功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矛盾”,不晓得今日他提起此事,却是什么样的用意?
再想到最近有意给张用诚放权的事,还有今日商会的这一番话,原本只以为惟功是来解决商会之事,现在看来,是想的太简单了一些。
“又要杜绝掣肘做事,又不能独断专行,最终败事,两者之间需得有一个平衡。”惟功并没有坐那张椅子,还是在站着说话,这会子任磊和孙可大李乘云等人俱赶了来,各司的中层以上没有太多事的也赶了过来,听说惟功在此讲话,连袁黄和孙承宗徐光启俱都赶了来,只有将作司没有什么人来,那里只有少量的政务官,多半是专业的事务官,一群大匠带着小匠成天叮叮当当,有不少人已经在辽阳城外,过不久连赵士桢都要离开辽阳到将作司的新总部去,除了他们份内事外将作司的人是什么事也不管,反正短了谁的银子也短不到他们的,他们自然有这种底气。
军方的人来了周晋材和陶希忠钱文海几人,他们最近较为清闲,听说惟功在这里开现场会,也是忙不迭地跑了来。
周晋材等人正听到集权分权监督对立的话语,几人都深有同感。
小伙计是一回事,当大掌柜又是一回事,当了军方各司的首脑,权力责任相等的重大时,心中的感悟就又是完全不同。
袁黄来的较早,与孙承宗站在一起,听到这里,忍不住一叹,对孙承宗道:“我们上位,真是了不起。”
孙承宗在心里已经忍不住将惟功与朱元璋对比起来,虽然知道是大不敬,甚至完全不该这样连想,但他就是忍不住。他是学问已经打的很扎实的一个通才,朱元璋在国初时的谕旨近乎白话,流传下来的很多,有识之士都会看前朝的谕旨和实录,再看与经济相关的纪录,从中得出不少有益的东西出来,孙承宗想想朱元璋的诸般举措,再看看眼前这位,两相对比之后,竟是情不自禁的叹一口气。
朱元璋是雄主,但眼前这位,确实在格局胸襟上已经超过去了。孙承宗此时不禁想起惟功说过的话,便是今人一定不能不如古人,古人做过的事,行过的路,说过的话,俱是经验,后人等若站在前人肩膀上发展,若是做的还不如古人,应该愧死。
这话似乎是在批判大明的矿业和财务状况时所说,当时惟功对大明的财税体系大开嘴炮,猛然抨击,那还是多年前的事,孙承宗不记得是在京城闲聊还是到辽阳之初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惟功还有点小愤青的样子,虽然有理,态度常常变的激越,虽然也会引发人的情绪,但或多或少有点儿不靠谱的感觉。
现在,随着人流越来越多,已经有几千人,而且要么是大商人要么是政务官,只有少量的围观百姓,在这几千精英面前惟功似乎是在随便闲谈,但说的话已经不是随便谈话那么简单,在场的高层几乎都听得出来,这是最近辽阳乱象由头的一个归纳,而是不是开启一个新的篇章,还得再听下去。
张用诚也赶了过来,惟功其实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预计要在这里开展一场这么深层次的对话,他只是想说服一群商人,并没有想太多的东西,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他最近长久以来对政治和政体的一些思考。
比如对张用诚,他要对方揽权,帮他处理相当的琐碎杂务,同时似乎也如张用诚担心的那样,如果他权势过重,会不会被猜忌,被怀疑?
张用诚向来有这种担心,所以做事从来不肯独断专行,虽然现在他这个中军已经加了将军号,总兵号,已经是正一品的武官,但张用诚做事向来以惟功的幕僚长自居,凡事请示,协调,从不下令。
此番的事情,也算是被逼不过的结果,而惟功最终逼迫张用诚走出了这一步,这件事却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徐渭,李贽,更多的人赶了过来。
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他们和一大群教授赶了来。
张三畏,还有任分巡道的刘士忠,分守道张维新,亦都是闻讯赶了来。
已经有不少人在互相打听,将惟功此前的话都给记录传抄了出来。
雒于仁和卢洪春也在教授队伍之中,他们到辽阳后就感觉此地很好,不必再走,地方繁富在京师之上,特别是空气叫人感觉舒服,没有京城那种压抑不舒服的味道,没有权贵,王庄,皇店,官店,没有横行的太监和青皮无赖,没有乞丐,流民,地方上富裕繁华,人们安居乐业,这样的地方,很是符合读书人对王道治世的幻想。唯一叫他们尴尬的还是一个问题……这一切的创造者是一个武人,虽然他们已经是张党成员,视惟功为盟主,但无论如何,几十年教育形成的既定感觉的去除也是当真着实不易呢……
他们对惟功早就没有丝毫敌意和轻视,否则也不会投诸门下,他们是比较纯粹的儒生,追求的是治世,而惟功能在他们眼前摆出一个治世的模样,对此他们早就心服口服。而在此时,他们听到惟功的话语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惊奇,只是被惟功话语中包含的微言大义所震惊,所触动,有一些感悟和难以抑制的激动情感涌上了心头。
两人和普通的旁观者一样,取出纸笔,不停的记录着。
数日之后,想来相当多的记录会被整理成篇,寄将出去,石星,吕绅,梅应桢,张维新,杜礼,李甲,胡三省等人都会陆续接到信件,这些张党的中坚份子,想必也会和这里的人一般的激动吧。
第831章
制衡
看到人越来越多,惟功微笑着道:“平衡从哪里来呢?大明是以都察院治理百官,以都御史和左右副都御史制驭地方势力,以阁臣辅佐,给事中制约,一个个的大小相制和专门的监察御史,情形如何?勋贵坐大,太监横行,天子行事随心所欲,阁臣要么做到江陵相国那样的真宰相,要么就是碌碌无为,只知道阿谀奉上,以巩固自己的权位……嗯,我可没有说是谁,你们这些记录的可要记清楚才是。”
此时他已经看出来今日这一场讲话将是非比寻常,甚至是影响力十分深远的一件事,但惟功丝毫不觉得紧张,十几年间,他慢慢走到这一步,放眼天下,已经无人在他之上。
当年在京城时的那种压抑,还有种种的紧张,甚至是惶恐和害怕,早就离他而去了。
听到他最后的话,在场的多数人都笑将起来。
有不少听不懂的,并不妨碍他们发出真心的欢畅笑容。
很多人固然和惟功同处一城,但真的很难得见到总兵官一面,就算见了面,想听到总兵官说话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更不必说在这里听他长篇大论的讲话了。
惟功最后几句所说的暗指的人,当然就是当朝首辅阁老申时行,他和张四维先后秉持国政,很得万历的信任,但真的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张四维身后有晋党扯皮,要照顾晋党的利益,申时行又是江南大族出身,很难不照顾自己的家族,况且两人上台之初,就分别表示要更改大政,要润物无声,改酷厉为平和,所谓的考成法和张居正的诸多改革措施,一古脑的全部废除的干干净净,到如今,驿传再归混乱,生员的优免银根本征收不上来,地方的正赋也拖欠的厉害,既然上行那就肯定下效,缙绅势力强的地方,地方官原本做事就很为难,没有高压逼着,他们又何必冒着得罪多少个家族和其背后官员的危险,一心一意替朝廷征收银子?海瑞和张居正都是一心为国,最后的结果怎样?
有前例在,加上有这两个首辅阁老的政策,这些年大明的财政收入又是大步的下滑,只是仗着张居正留下的老底子还勉强维持,最要紧的就是除了万历会一直从国库提钱外,这些年虽有天灾和小规模的兵变和农民起义,但并没有真正的大宗的开销,朝中有识之士早就明白,如果大明出现嘉靖年前北虏大规模入侵或是祸乱整个南方的倭寇那样的变乱,从徐阶高拱到张居正努力改善的财政状况可能会变得十分不乐观,甚至连嘉靖年间还不如。
申时行在朝中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坏,对上顶不住万历,除了援救几个得罪皇帝的言官外别的建树,对下则是打压言路,对御史的关系很坏,只是万历对他实在倚重,早在两年前就有不少人预言申阁老将被替换,两年后申时行还是在首辅的位子上,看起来还是摇摇欲坠,只是仍然没有准确的下台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