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王(校对)第395部分在线阅读
不论如保,张佳木就是武官势力的代表人物,同时也代表了一部份勋臣和亲臣的力量。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当朝不折不扣的第一权臣。
而以他的身份来说,自然也是当之无愧的文臣领袖。
文官集团已经有数万名官僚,还有在乡的几十万士绅和读书士子,他们掌握的是地方政权和舆论导向,也就是掌握了庞大的基层力量。可能在明面上不堪张佳木一击,但实际来说,这股力量要是凌厉反击的话,可以瞬间把张佳木击成粉碎。
好在,现在双方彼此小心,张佳木虽然对文官打击,但保有底线,文官们吃了苦头,但在对方的示意下,现在想的更多的是合作。
不得不说,张佳木的政治手腕很漂亮,直接,务实,叫人也有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此时此刻,李贤想想数月前在自己引领下与之的对抗,现在想来,自然是以自己的惨败告终,但思想起来,倒也没有什么恼怒,毕竟,这么一刀一枪的对抗,对方破局破的很漂亮,要是自己做什么愤怒状,或是指责对方,那也就太没意义了一些。
现在他开陈布公,就是指望对方能划下道来,看看这一次的变革,底线究竟在哪里。
“阁老,文官俸禄非加不可。此中内情,我想你亦知道的很清楚。”
“是的。”李贤默然点头,但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对方开了个头,意思还没有说清,所以自己不必急着表态。
“加俸,吏制改革,非都进行不可。本朝吏治其实是上承元制,和宋制也相似,和唐制就不大相同了。其实,抚育一方要官员,但办事也非得有吏员不可,现在一面歧视吏员,办事又都靠他们,吏风一坏,就算官风再好,又能如何?京师六部,吏员挟制上官的事,比比皆是,不改,是绝然不行的了。”
“这大约和太保的吏科学校有关吧?”
“是的。”张佳木坦然点头,道:“本卫的吏科学校,不过是个试验罢了。现在看来,还算是成功。现下以我的意思,要推行于大明天下,以后的吏员,全部要从学校中出来,而且要分门别类,比如有学算的,学法的,学商的,其实,这也是和地方官员雇佣幕宾一样,只是把私雇便成国家的正式职位,而且分为层级,其实也就是把典吏、攒吏、令吏分的更详细,层次更鲜明一些。当然,待遇也要强的多,现在一个小吏,如果只凭明面的收入,上不能养父母,中不能养自身,下不能抚妻子,这样他势必会贪污索贿,只有把人的收入提上去,才能以律科来刑束之,不然的话,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阁老,以为然否呢?”
关于吏制改革的事,其实张佳木早就吹过风,而且所说的话都是切中时弊。其实当时的人都知道吏治不合理,急需改革,但就是没有这种真正能负起责任,并且有这种能力的政治家。
明之吏制是极为失败的,连累后来学它的清朝也是如此,终明清两朝就没有真正运作很成功并且真正施行统治的地方官府。一切都是靠的宗族和士绅力量再配合官府的模糊统治,一直到清亡之后百姓,政府才能实行精确统治,真正粉碎了宗族的权力和士绅的统治。
明的吏员,层次不清,责权不分,待遇差劲,社会地位低下,说是九年无差错可以升级考选为官,但实际上能通过这种苛刻考核的人万中无一。升迁无望,地位低下,又可以世袭,这种制度之下,当然就催生出一群群彼此勾手,损公肥私,甚至挟持上官,上下其手的吏员集团。
在这种小吏的把持下,就算是有实权的地方大吏也不能不买账。至清时,户部的书吏甚至可以要挟封疆大吏,哪怕就是乾隆年间最威风,权势最大的福康安福大帅,对户部的这些吏员也是没有办法,该给的红包一文钱也不能少给,不然的话,他的军费报销就会遇到一次又一次的麻烦,麻烦一多,皇帝就可能心烦,对福康安的形象就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在这种情形下,如何决择,相信也就不用多说了。
明清之际,吏员的势力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的经营下来,渐渐至盘根错节。与之相辅相成的,就是师爷制度。
因为官员自己没有从政经验,而且分身乏术,同时,地方吏员和当地士绅是彼此勾结的,根本不可信任。所以无论如何,上任时要带领着自己的一帮私人来帮手。
这样一来,师爷就大行其道了。
在明初时,浙江绍兴因为多山少田,民皆困苦,而江南一带已经开发完毕,人文基础不弱,而各层官员又急需师爷,所以绍兴人开始大量出去应幕。一人带动一家,子侄之辈也早早就随之出去锻炼,长大后就被推荐到某官之下做事,时间久了,几十年上百年几百年下来,所有当官的幕府都少不了一个绍兴师爷。
所为何来?因为别的官员用的就是绍兴人,师爷和师爷要打交道的,用的不是绍兴师爷,做起事来事倍功半,格外麻烦,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特别是要紧的刑名师爷,一定用的是绍兴人。绍兴师爷的一封书信,辗转天下,往往可以左右无数个地方官和京官,成案可以推翻,命案能打成无罪,数百年下,说是明清天下,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反而也可以说是绍兴人的天下。
现在以张佳木的做法,就是要彻底革新改遍眼下的这种情形,吏员不能世袭,而且分门别类的由官府来任命,杜绝吏员和师爷之害。
这其中利弊,李贤知之甚深,所以张佳木一说,他便是陷入沉思之中。
第633章
倾心
但张佳木没有给李贤考虑太久的时间,不等对方说什么,他便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官制,俸禄、置吏、火耗,接下来,便可以改革军制。”
“太保改革的最后,恐怕还是要落在军制上吧。”
“是的,军队乃一国安定之基石,军制不稳,则天下如何能安?”
“军队没有不稳吧?”提起这个,李贤倒真有话说,他皱眉道:“学生以为,现在的军制倒是刚刚好,可保天下太平无事……”
“无事?”张佳木冷笑道:“土木之变,京营已经毁了,现在保喇年年寇边,兀良哈和生女直也不安份,边境上年年有战事,难保哪一天又有谁到京师城下,到那时,京营还不如景泰元年时,试问,又有谁出做于谦?”
这种问法,自是叫李贤无言可对。
以国家体制安稳来说,现在的兵制确实是好,文官以兵部为首,地方上巡抚为辅,还有兵备道等官一同努力,在后勤保障上掐住了武官的脖子,同时,又把军队分为边军和卫所两种,彼此相制。
在京,则是旗勇军和禁军制京营,在武将来说,则又是以张佳木的大制范广等武将的小,反过来,又以小牵制大,不使一家独大。
这种制度,确实保障了大明近三百年没有军头做乱,皇帝始终牢牢控制着军队,虽然明朝军队是倒退的,将领私兵化封建化,以苍头家丁为做战的主力,但神奇的就是,哪怕掌握了几千家丁,实际上是以家丁为做战主力的李成梁也没有造反的想法或能力。
李贤所说的军制不必改,便是从此处出发了。
文官们杯葛张佳木的新军制计划,很大程度上,就是对现在稳定军制被破坏的担忧。
但张佳木的话也有其道理。
李贤是来探底线的,现在他已经明白,对方的底线在哪里了。
官制俸禄、火耗、吏治、军制,依次改革,循序渐进。张佳木倒也没有欺瞒于他,李贤很觉安慰。
事实上,这也是文官们猜测过的结果。因为无论如何,组建新的京营,改制,都是必然之事。当初景泰年间,于谦以一个文官都能改三大营旧制,重新置将分配权力和地盘,现在是张佳木话事的年头,要是他能放弃改制的想头,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
“学生要问太保一句了。”既然对方的态度很坦然,李贤索性就直接问了:“太保这一次主持改制,动静不小,学生要问,究竟到何时为止?”
“就以改完军制为止啊”
“听说太保有很多改制的计划和设想,已经上呈御览?”
“是的。”张佳木坦诚而答:“还有很多计划,对税法、刑科、地方官制、驿站,都有改革的想法。”
“这……”这一次李贤的脸色就很难看了。无论如何,国家需要稳定,现在的动静已经不小了,要是下头百官知道还有一大摞的改革计划,恐怕读过几本书的人都会想起一个名字……那就是:王安石。
有这么一个不好的例子在前,加上商鞅变法反被族诛,所以在中国变法从来没有好下场,连带着,所有人对变法也都持保守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
“请阁老放心,放心”
张佳木笑的甚是可爱,一脸的诚挚与迫切给对方解释清楚的神情,他向着李贤道:“就眼前这几样,能做得两三件功成,就是利在千秋的大事业。我有几斤几两,心里清楚,抛砖引玉罢了。说实在的,要是阁老们都不办事,摞了挑子,凭我就能把这些事给办好?我却没有这种自信。”
李贤最为担心的,就是张佳木年纪太轻,而大权在握之后,又样样事都算在人先,所以难免就会有骄狂之心。
人心一旦有了变化,则是最不可测的变化,很难再与之共事了。
现在从其言其行来看,仍然谦冲恬淡,而且,并不是故意为之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语出至诚,没有矫饰。
“阁老,我这里的园子还不坏,我这个主人请阁老一并游览一下,如何?”
这就是要私下密谈,李贤欣然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好,请,请”
……
两人一路出来,其余的锦衣卫官起身相送后,就又回到厅中坐下。
这会子没有李贤在,各人的神色就放松了下来,曹翼笑道:“有这么大佬官在,还真的叫人浑身不自在。”
他们自算是陪客,不过也没有说话的份,呆着拘礼无聊,自是不适。
黄二心肠爽直,因笑道:“我怎么看大人的样子,是在哄骗那个呆佬官儿?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大人脸上笑的越真诚,骗人的话就越是不靠谱……”
“闭嘴”
孙锡恩一直没有出声,这会子却是大吼了一声。
“哼,不说就不说。”黄二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希奇的,不过是骗那呆阁老同意了他的奏议,然后慢慢摆布这些人就是了。说起来,新军制一改,咱们这屋里有几个够格当总兵官的……”
“闭嘴”
这一次却是刘勇等人一起断喝,黄二脸色讪然,不过也只能嘟嘴不语,不再继续向下说了。
事关要紧,当然不能由着黄二这厮胡说,不过,厅中诸人也是奇怪的很,锦衣卫中的核心班底都清楚,张佳木所谋甚大,绝不可能现下就有收手的可能。而继续下去,必定会一步一步的触及到文官们的核心利益,据刘勇几个人知道,底下的计划更是雄心勃勃,会更加的叫文官们跳脚的。
当然,确实也如张佳木所说,整个一揽子的计划庞大复杂,也需要文官们的配合才能继续下去,就是不知道,张佳木怎么对李贤说了。
……
“阁老。”两人大人物却没有什么交谈天下事的紧张,一左一右,在庄中的一处荷池边上漫步而行,此时正是荷花开的正好的时节,放眼看过去,几百亩的水面上全是荷花争艳,再看水中,一群群的游鱼在荷叶底下穿梭游过,而庄园之中,到处是绿柳成荫,景点朴实而不失精致,算是山林真趣和园林艺术的漂亮结合。
从红尘九陌中的京城到得这里,李贤觉得秋老虎的威风被一扫而空,满身都是凉爽舒适的感觉。
而此时四顾无人,他的从人和张佳木的护卫部下都没有跟过来,唯有荷塘偶传蛙鸣。在这个时候,他也是觉得是可以实话实说的时候了。
“太保……”李贤斟酌着道:“此次奏议,确实是切中时弊,学生等,也是觉得如果太保所说,将陈弊一扫而空,涮新政治,则学生能也自能名垂青史。”
李贤缓缓道来,说的心思也是平时不会出口的话,虽然并不完全是心底最深的话,但大人物交心到这种地步,也就很难得了。
他这般说,张佳木便只是含笑而听,暂且没有说什么。
“但是。”果然也不出他所料,李贤话锋一转,凛然道:“但若是太保借着这几件事,揽权结党,试问,十数年后,竟是谁家天下?”
这是极为诛心的话,换了两年前张佳木刚为锦衣卫使的时候,怕是要吓的跳起来,就算是现在,听着也甚是刺耳刺心。
他皱了皱眉,向着李贤道:“阁老,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