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王(校对)第349部分在线阅读
当下便只是含糊不清的一笑,心里打定主意:且看看再说。
张佳木却没功夫理会韩雍的小小心思,他只是看向范广,笑问道:“怎样?不妨按我的办法开始吧?”
“不妨一试。”范广皱一皱眉,道:“虽然有些对下头人太苛了。”
“总兵官,此时尚且还是心慈手软的时候么?”
看来两人已经有过争执,张佳木虽然是含笑反驳,但语气却是坚定无比。看来,这一次清军勾军,范广也不愿做的太狠,毕竟年纪老迈,倒没有年轻时的锐气了。
况且,他毕竟为京营副总兵十年,京营团营又是他和于谦一手创立,现在张佳木要做的却是把以前的老团营一律推翻,从心理和感情上来说,接受不了,也是无可厚非。
和范广短暂勾通之后,张佳木便向着侍立在一边的刘勇点了点头,刘勇会意,再下来叫了几个副手,然后便传下令去。
将令一下,场中京营官兵无不愕然。
倒也简单,不必排阵,也不必射箭,更加不必演武。至于神机营的人,也不必现场演放火炮火铳等火器。
京营拱卫京师,是皇朝安全的根本所在,所以这几十年来,时不时的就会有御史奉命下来清军,或是派某个公侯伯下来校阅点检。
至于皇帝亲自大阅,也不是没有过。
当年他们这些人的前辈,随皇帝数次出征,除了北伐沙漠,就是南征安南,京营为这个王朝的长治久安,也是颇立了一些功劳。
但张佳木却不似以往看操校阅的大员那样,叫兵士演长蛇阵,梅花阵,或是三才八卦阵等阵法,也不叫人射箭骑射,相反,这些复杂的玩意一律免了,却是叫人抬了几十代米来,每袋正好是一百斤。
命令也简单,从将台这里,把这一袋米搬到辕门,然后折返回来,就算是合格了。
从校阅用的将台到辕门约有一里多地,一百来斤的重物,按眼前这些汉子的体格来说,应该是可以胜任愉快。
范广不大乐意,却是深知内情。便是韩雍,听到这么校阅点检法,也是猛然一惊。他们都是实在带过兵的人,京营的虚实规矩当然都知道,张佳木这么试法,能有几成合格的,这,当真是要存疑不问了。
团营制度,设总兵官一人,底下设都督、号头官、都指挥、把总、领队,营队等诸官,一营一万人,十团营十万人。
当初就是靠的团营,于谦稳住了京城民心军心,十万虎贲,外镇不法,内定民心,而十年时间下来,于谦已经在杭州养老,副总兵官范广被推上前台,眼前的虎贲之士,却是要面临一个新的考验了。
接到军令,在场的被征调来的两团营的都督以下,营队以上的武官,俱是面面厮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本准备好的东西,却是用不上了。
有个把总武官有急智,当下便道:“他要看背米,就叫一队人出来就是。反正是预先……”
“不必再说。”有个都指挥打断了把总的话,点头道:“就把甲字一队给调出来好了,太保要看,就看得了。”
这么一说,当然就定了下来。
十团营有都督一人,号头官一人,都指挥五人,把总十人,领队一百,管队二百,这一次校阅的是两个团营,都督原本是孙继宗和吴谨二人。
现在要重新再编,都督当然是全罢弃不用,而且,团营之中原本的都指挥到号头官、把总一级的武官,不知道被捕拿了多少,现在这两个被调来的团营,算是武官编制较为齐备的两个营,要不然的话,连校阅排队也是难了。
这两个营,自然也是范广原本班底势力较强的两营,张佳木的考较方法范广不大赞同,其因亦就在此了。
上头一说,下头自然出来一队官兵。不用看,也知道是精锐,气宇轩昂的样子,高大健壮的身形,一看便知道是孔武有力,训练有素的强兵。
待这一队人出来,上头有号头官传下话来,太保传见第一队的京营官兵。
“这又是闹什么妖?”带队出来的管队已经吓的面无人色,便是把总和都指挥二人,也是大为紧张。
曹石变乱,成全的就是张佳木的威名。这些军官,哪一个不记得那两夜锦衣卫和幼军拿捕京营军官时的情形?
多少营官,连被审问的机会也没有,就地擒拿斩首,大好头颅,就那么悬于营门或是坊市之间,多少武官被抓回锦衣卫,到现在生死尚且不知,还不知道在诏狱里受了多少苦楚。
前车覆辙犹在,张佳木就在眼前,各人怎么敢不害怕。
待营兵们上来,每百斤一袋的米当然在将台下摆好了,张佳木看一看,却是不急着叫人背米,只是招手叫上来一个汉子,问道:“叫什么名字?”
“回太保的话。”那军汉说话时涨的满头大汗,不过好歹言语清楚的答道:“小人叫蒋勇。”
“你是哪个都指挥下,哪个卫的,祖上何时来的京城?”
“这……”
蒋安瞠目结舌,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你在营中,你的管队是谁,领队官是谁,你身边的这些伙伴同僚,又都是叫什么?”见他迟疑,张佳木大怒,喝道:“快讲”
以他的官职威势,哪里需要这么大喝?蒋勇早就吓的傻了,被这么一喝,当场便跪在地下,在他身后,一队官兵也是全部跪下,俱是冷汗淋漓而面色如纸。
而在这一队营兵之侧,都指挥以下,所有的武官也是全部跪下,俱是面色如土,虽然连连叩头,却是一句讨饶的话也不敢说。
“营中积弊甚多,本官也是大约知道。”张佳木冷笑一声,环顾左右,道:“象老家那边,占役虚冒甚至死了十几年的人还在册,为什么?只要能贿赂营官,就能继续领饷,自己领一半,给营官一半,大家都落好处。老家说是还有十几二十万人,我看,能出来三五万人,就算是烧香拜佛了”
“至于你们。”张佳木又接着训斥道:“吃空额也没有什么,平时连兵也不练了,你们当上官的都不把练兵放在心上,底下的营兵如何能把这件事当正事?须知,练兵最苦,甚至有愿打仗出兵,也不愿日常训练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就是要有一股子出力吃苦的劲头,不然,打的甚兵,打的甚仗?现在本官来校阅,你们便雇佣或是抽调好手,分别成队,一旦需要练习马术,射箭,就把他们给推出来,今日本官决意考较体力,你们居然还敢这么胡闹糊弄,我来问你们,现在叫你们整队出兵,战场上刀枪相加,你们没有武艺,没有体力,将官们不学兵书,不亲士兵,上得战阵,谁能得胜,又有谁来保住你们的性命至于兵士,听着官长糊弄,自己却也把武艺当一回事,平时喝酒赌钱,或是闲坐无事,从不知练武打熬身体,须知性命却是你自己的,不习刀枪,不懂箭术,连跑也跑不得,走也走不动,当兵吃粮,哪有这般容易?到你真的卖命时,沙场上刀枪无眼,那时候后悔,却是晚了”
这一番训练,当然是掷地有声,虽然长篇大论,却是没有一句官话套话。说完之后,他却是不看那些被训的灰头土脸的军官,也不理会那些面露深思的军士,只是挥一挥手,叫这些冒名顶替的假营兵站到一边,接着便又声色严峻的令道:“每五十人为一队,快”
……
张佳木在京营校场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九城。
每五十营兵为一队,扛负米袋奔行来回,这种简单有效的办法,却是淘汰了接近五千的京营官兵。
韩雍自始自终,连一句说话的机会也是没有。
张佳木一开始便警告他,说话可以,但不是现在。韩雍并非蠢材,当场便明白过来,于是缄口不语,一直到校阅结束。
他倒也尽职,看看时间,并没有回自己住处,却是一直到李贤家中求见。
一听他来,李贤便立刻传见,听了韩雍的话,李贤便皱眉道:“这么说,他是要用这种法子淘汰京营中不合格的军士?”
“是的。”韩雍苦笑道:“连背一袋米也办不到的事,似乎淘汰了也不为过?便是皇上听说了此事,怕也是赞同他的多。”
“可这些人,未必倒是一无是处。”李贤倒也不完全出于党争,只是皱眉道:“可能是来回奔波占役,把他们的体力也耗的差不离了。你想,去挖两年的皇陵,或是修城,吃的又不好,哪里就能还如此健壮?把人全撵走了,京中大乱,却是如何是好?”
第568章
对坐
“阁老,学生以为,乱一些也好。”
“这……”
“张佳木似乎说过,不乱不定,不损不益,不破不立……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李贤捻住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脸上神情也是阴晴不定,半响过后,才道:“且看看再说。此人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想逮他的岔子,却也是极难。”
“是,学生不过是说说罢了。”
“对了。”李贤有点对眼前人刮目相看的意思,想了想,问道:“最近,想调年富或赵荣离任,老先生以为有机会否?”
“这,怕是难吧。”韩雍神情淡然,心中却甚是欢喜。
李贤拿这种隐秘大事来问询他的意见,显然,也是把自己当成可共机密大事的政治密友来相对。
“确实是难,然而,老先生有什么见解,不妨直言相告。”
两人相处静室,彼此对坐,眼前都有一小几,上置清茶一碗,除了墙壁上挂着的字画还足堪一观,还有两人中间冒着香烟气烟的博山炉外,这陋室中就再无长物了。
一国首辅,清廉寒俭至此,就算是天顺年间士风尚且没有败坏到成化年间那么的不可收拾,在此时看来,也是弥足珍贵了。
而李贤年不过中年,身体亦未发福,原本应该是健康红润的脸色,此时却是容颜枯槁,额角上也隐约露出白发来。
尽管在宦海沉浮至今,而且也历经了外放等诸多的考验使得韩雍已经成为一个完全利已的功利主义者……但这并没有妨碍他在这一瞬间被李贤感动了。
“相国真的是一心用在社稷上啊……”虽然略带一点嘲讽,但韩雍还是认真想了想,半天过后,才摇着头道:“阁老,现在以张佳木的权势,吾辈和他硬碰,不能说是自寻死路,但亦是无取胜之机。”
“那么,就由得他了?”李贤甚是苦恼,清理京营,显然还只是张佳木的第一步。通过一些情报来源,李贤已经知道,张佳木下一步的动作很多,不少都是事关国体的大变动。
一个武官,现在执掌大权已经叫文臣们很不服气了,如果一步接一步的挑战文官们的底线,很容易就造成更大的裂痕和文武对立。
现在好不容易的一点安定局面,也会很容易的失去。
一切当然是在萌芽状态就解决掉最好,不然,事倍功伴,岂不是过后更加的后悔?正面对抗,当然不如叫张佳木自己偃旗息鼓的好。
退一万步,从公心来说,李贤也觉得张佳木的那套行不动。治大国如烹小鲜,象他那样乱搞,只能激怒京营官兵。
而且,钱粮是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是多少细民百姓的辛苦心血,也不能由得他随便的动用,就这一点来说,李贤打算争到底。
以他的人脉威望,下定决心,亦非全无可能获胜。
最少,在皇室和勋戚亲臣之间,甚至是武官中间,他的威望资历都是够了。有的时候,一些都督指挥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并不是说张佳木就能一手遮天。
“那倒也不至于。”几番语言折冲,韩雍了解到李贤的决心不会改变,心中也是大定。立场决定了做法,他不再犹豫了:“阁老,明着调开这两人,摆明了是给张某人过不去。他在内阁无人,六部只此二人,其余各部寺都无人……哦,太常寺卿张泽与此人有同宗之宜,似乎走的近些,不过,也不妨事。但阁老试想,他人就这几个,要是硬来搬开,岂不是就要有决裂之势?”
“是的,是的老先生所言极了,学生所苦恼的,也正是此点。”
“所以不妨用掺沙子一法来阴夺其权,半年一年之后,使赵、年两尚书无权,或是无趣自请解职,或是致仕,或是调职,总之,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