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精校)第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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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狄青突然想到,自己这般神魂颠倒的念着那女子,可是觉得那女子相思的是自己?转瞬哑然失笑,暗想自己绝不会这般自作多情。可若非这般,自己为何又鬼使神差地去那里?
  突然发现桌案上有方丝巾,正是那女子所留,狄青自辩道,我多半是想归还这丝巾,别无他意。可是,黄昏的时候,我去那里,并没有记起丝巾的事情呀。
  狄青坐在床榻上,患得患失,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清晨醒来,脑海中没有红龙,只有那一方幽蓝的丝巾在思绪中飞扬。
  翌日当值后,狄青竟又莫名的去了麦秸巷。但风筝终究没有再起。
  第三日之时,风卷狂雪,狄青只对自己道,谁都不会在这种天气放风筝,莫要去了。但就算风刀雪冷,当值后,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前往麦秸巷。
  没有风筝,只有狂风。狄青喝了半天西北风,回去冻得和冰柱一样。躲在被窝中烤火,狄青发狠道:明日若再刮风,死活都不去了。狄青呀,你自作多情,这辈子也不能再见到她了。你算得了什么,不过给她取了风筝,难道还想要酬劳不成?
  昏昏睡去,清晨醒来时,雪止天晴。
  狄青望着晴空冰冷,不由暗想,这不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今日正巧不当值,狄青再次起身到了麦秸巷,依靠在巷墙旁,从日出等到了日落……
  影子都没有一个。
  北风起,雪屑纷飞,狄青缩着脖子,望着巷墙里的那棵杨树。杨树光秃秃的,满是积雪,和狄青两两相望。不时的一阵风过,树上的积雪抖落,纷纷洒洒,狄青伸出手去,望着那雪花落在手上,变成点点水珠。
  天虽冷,可心暖。情虽朦胧,但炽热。
  黄昏日落,余晖散尽,夜幕开始笼罩着古朴的开封城之时,狄青抖抖身上的积雪,转身向巷口走去。咯吱咯吱的声响,脚步声带着雪花的落寞,到了巷口处,戛然而止。
  巷口处,有梅散幽香,梅枝横斜。狄青立在那里,非为梅,他已被冻得麻木的脸上突然绽放出难言的光采。巷子尽头,一女子正如清幽雪梅般站在那里,凝望着狄青。那水墨丹青的眼眸中,带着泪影,有如那春来时,碧水中未溶的冰。
  终于见到那梦中的女子,狄青突然觉得苍天待他其实不薄。为了这一刻,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不过是个寻常的禁军,而她……
  狄青胡思乱想之际,才发现女子在风中有些颤抖,终于快步走过去,鼓起勇气道:“你……真巧,竟能又碰到你。”狄青有些脸红,知道这世上的巧合,很多都是因为有心。
  那女子嫣然一笑,“真的巧呀。”
  “今日没有放风筝?”
  “这不是放风筝的天。”女子轻咳两下,狄青这才发现她脸颊微红,关切道:“你受寒了?”
  女子道:“前几日放风筝,受了风寒,因此这几日一直没有来。”
  狄青心安中有些心慌,不舍却又不能不舍,“那快回去吧,这里冷。”
  女子紧了紧身上的白裘,抬头望向苍穹,突然跳了两下。狄青不解其意,只觉得雪地中有一朵旋舞的花儿。“我娘告诉我说,若是觉得冷,就要多动两下。”女子一笑,笑容有如皓月。
  狄青笑道:“是呀。”他这才发现自己也冷得厉害,左摇右晃地跺脚道:“我们整日在京城游走,若是冷,就先跺跺脚,脚若不冷,身上就不冷了。”
  女子突然捂嘴咯咯地笑。
  狄青呆呆地问道:“你笑什么?”
  女子道:“我看你摇晃着跺脚,好像是一只大螃蟹。我最喜欢吃汴京东城的洗手蟹了。”她忍俊不禁,竟笑得前仰后合。
  狄青满是尴尬,可心中又带着喜悦。
  女子笑后,用力地跺跺脚,举止有着说不出的天真烂漫。过了片刻,喜道:“你说得很对呀。我也变成螃蟹了,和你……”突然脸红,垂头不语,只是用脚尖划着雪面。
  狄青看的已心醉,心道:和你怎么的?和你是一对螃蟹吗?虽这般猜测,可如何敢唐突佳人?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又笑道:“狄青,你为何要入伍呢?”
  狄青见女子无拘无束,自己也渐渐去了不安,说道:“说来话长……”
  “说来听听。”女子微笑道。
  狄青见那女子的眼眸中似蕴含着什么,却绝没有离去之意,只好道:“我本来不想入伍,可世上绝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将当初的事情说了一遍后,突然觉得舒畅了很多。当然很多事情都是删繁就简,说到擒赵公子的时候,只说侥幸为之,当时逼于无奈,只能从军。
  女子静静地听,听完后感觉到寒冷,又是跺脚道:“原来如此。我就觉得,你和他们不同的。”
  狄青心中一颤,问道:“有何不同呢?”
  雪光中,女子的脸如喝醉了酒。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天,惊叫道:“哎呀,好晚了。我要回去了,不然爹会责骂我了。”说罢转身就跑,雪地中轻盈的有如玉兔。
  狄青突然想起还没有询问女子的名字,才要问,那女子已没入黑暗之中。狄青有些焦急,只怕她孤身有事,悄悄跟随。见到那窈窕的影子入了朱门,再不见踪影,这才放下心来。
  回转的路上,狄青只觉得身轻如燕,喜悦无限。
  第二日清晨,狄青早早地到了禁军营。和张玉、李禹亨赶赴金水河附近巡逻。
  狄青满怀心事,只盼太阳像流星一样的坠落,然后他就可以交差再去麦秸巷了。虽不确定那女子会不会去,但他现在每天若不去那里走一圈,晚上觉都睡不好。
  见金水河蜿蜒东去,银装素裹,有如飞龙,狄青突然想起了红龙,心中微震。同时也有些奇怪,这些日子,红龙为何一直没有再出现呢?
  狄青正寻思间,听李禹亨对张玉道:“张玉,你知道最近京城出大事了吗?”这雪天当值,可说是苦不堪言,若再不说几句话,着实无聊。张玉随口问道:“你还知道什么屁事?”
  李禹亨叹口气道:“听说范仲淹被贬出京城了。”
  狄青回过神来,心头一震。回想起那多情的眼眸,伤情的脸庞。范仲淹果然被贬了,这结局早已注定,可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明知道结局,还要去做!狄青望着那金水河的冰雪,感觉到冷。
  张玉嗤之以鼻道:“你这算什么大事?我还知道被贬的除了范仲淹,还有翰林学士宋绶呢。这两人都劝太后还政给天子,结果都被太后贬出了京城。”
  狄青突然想到郭遵所言,“太后自己想做皇帝!”忍不住紧了下衣领。
  张玉已道:“太后自己想做皇帝!”
  李禹亨又惊又怕,忙道:“张玉,别瞎说话。”
  张玉冷哼道:“我没有瞎说,太后不停地把忠于赵家天下的臣子驱逐出京城,就是自己想当皇帝。”
  没有人再回话,空气中满是冰凝的冷,狄青心中忍不住想,天子是太后的儿子,太后想当皇帝,会把天子如何?狄青只是限于想想,哂然一笑,继续看着那金水河的冰雪。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军,这种事情,连想想都是多余。一个人有苦恼,通常不是想得太少,而是想得太多了。
  近黄昏之时,狄青已有些按捺不住,才待和张玉、李禹亨回转交差。不想远处有几人走来,为首一人脸色黝黑,一张脸有棱有角,有如铁板一般,却是开封府的捕头邱明毫。
  这几年来,开封府除了捕王林宗外,着实出了几个好手,而叶知秋、邱明毫二人因为办案出色,被京城人并称为“一叶知秋,明察秋毫。”
  叶知秋如剑,邱明毫看起来如盾,铁盾!
  邱明毫身后跟着个倨傲的年轻人,眼睛仿佛长在脑门上一样。狄青认得这人叫做夏随,本是三衙马军都指挥使夏守赟的儿子,眼下是骁骑军的一个指挥使。
  骁骑、骁武两军都归三衙中的侍卫马军司指挥,也就是说就算是郭遵,也要听命于夏守赟。夏随有个好老子,也就能指挥动狄青等人,眼下正傲慢道:“在金水河白虎桥附近巡逻的就你们三个吗?”
  张玉在三人中官阶最高,答道:“除我们三人外,白虎桥那面还有李简军头等人照看。”
  夏随点点头道:“既然这样,白虎桥这面让李简等人负责,你们三个跟我来。”
  张玉三人满是错愕,可只能听从调令,跟在夏随的身后,不知道要做什么。狄青暗自皱眉,心道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本想去麦秸巷,没想到偏偏有事要做。
  夏随带着众人径直向南行去,也不多言,邱明毫双眸如电,警惕的留意周边动静。这二人均是神色慎重,如临大敌。众人从白虎桥南下,经大佛寺,过北巷口,又绕着王家金银铺转了一圈。
  狄青看着日头一点点的西落,夜幕一重重的沉凝,心中焦急。这时听夏随低声道:“他们应该就藏在这一带。”
  邱明毫也是低低的声音,“不错,眼下莫要打草惊蛇,不如查探明白再说。”
  狄青听到了夏随和邱明毫说的话,但不解其意。只隐约知道这二人多半是在抓什么人,他无意捉贼,心中早就不停地骂娘。抬头看了眼天色,狄青见许多店铺已点了灯,整条金梁桥街都如繁星坠地,灿烂非常,只是想,她今日会去麦秸巷吗?
  好不容易等到夏随道:“今日暂到这里,诸位辛苦了,回去休息吧。”狄青急急告辞离去,张玉斜睨了夏随一眼,见到他望着狄青的背影,脸色阴沉,不由打了个突儿。
  
  第一卷
霓裳曲
第十二章
搏杀
  
  雪已停,风更冷,刮在身上,透骨的寒。
  狄青一口气从金梁桥街跑下去,直奔麦秸巷。麦秸巷离金梁桥极远,他奔了小半个时辰,额头冒汗,又歇了两次,这才到了麦秸巷口。
  明月已升,麦秸巷清清幽幽,鬼影都不见一个。狄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哈气到了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气,也集结着狄青的失落。叹口气,狄青坐了下来,望着墙角的一丛梅花,见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喃喃道:我有事,来晚了,对不住。虽然没有和女子约定什么,但狄青当日见那女子的神情,已觉得无需约定。她来也好,不来也罢,他总是会等她!
  狄青在雪地上坐了良久,这才疲惫地站起,见梅花下有几瓣粉红色的花瓣,心中一动,缓步走过去。那花瓣旁有一排窄窄的脚印,似是女子的纤足留下。狄青顺着那足迹望过去,发现足迹离去的方向,正是当初那女子离开的方向,不由心中叫道,“是她,是她!她肯定来过这里。”狄青顺着足迹寻去,见那足迹到了朱门前而止,欣喜中夹杂着几分失意。喜的是,那女子还记得他狄青,这次前来,多半是找他了。失意的是,他却有事,不能如约前来。
  在朱门前徘徊良久,见夜色沉沉,狄青终于没有勇气去拍门。顺着那足迹的方向,又走了回去。跟来的时候,心情激荡,并没有留意什么,回转的时候,狄青才发现那足迹有的并不完整,只余个脚尖的痕迹,不由暗想:她为何这般走路?最初见她的时候,矜持秀雅,可最近一次见面的时候,却觉得她天真烂漫。她那时还跳了几下驱寒,哦,想必是她心情高兴,这才蹦蹦跳跳地回转。想到这里,心中愉悦。可转念一想,我这猜测也不见得是对的。她见不到我,有什么心情高兴的?难道我那么讨厌?天冷路滑,说不定她不留神,跌倒了或者扭伤了脚,这才用脚尖点着地回转。一想到这里,一颗心又揪起来,惴惴难安。终于还是向朱门的方向再次走去,留心观察那脚印,只见到那半个脚印的地方,都比寻常的步伐稍宽,又想,“不会是受伤了。这是跳跃的足迹,若是受伤了,那足迹应该比寻常的步伐要短才对。”
  狄青想到这里,再次回转。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只盯着那女子的脚印,也不舍得踩上去。一路到了几丛梅枝的地方,徘徊不去,突然见到梅枝下脚印也是错杂,暗想,是了,她有些冷,所以在这徘徊等待。唉,我本不该让她等的。
  蹲下来,狄青想再研究下脚印,突然目光一凝,已留意到雪地的花瓣有些不同。借朦胧月色,狄青这才发现,原来那花瓣有如箭头般指向一处,那箭头的尽头,竟写着几个字。这本是很明显的标志,但狄青心乱之下,竟完全没有留意。这刻见到这标志,一颗心怦怦大跳,知道这多半是那女子留下来的字。可那到底写着什么?
  狄青定睛望去,只见雪地上写了八个字: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狄青识字不少,可也不多,这八个字,他就有六个不认识!他唯一能知道的两个字,就是草虫,但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狄青望了良久,只是想,她是说我和草虫一样讨厌吗?不过草虫也不全是讨厌,也有些可爱的虫子吧。可终究觉得难以自圆其说,虫子还不是可恶的居多?又想,那个喓喓又是什么意思?哦,多半是她想让我帮她找草虫,所以用个要字,不过为什么两个要,还加个口字呢?想必是她催促我,让我快点找草虫?但这时候天寒地冻,哪里会有虫子?再说,她要虫子干什么?狄青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过牵强,看到后面“趯趯阜螽”四个字,更是一头雾水,暗想:最后那个字是冬天的两个虫合在一起,这么说来,我前面的猜测还是对的,她的确是要冬天的一种虫子。冬天的虫子?哦,这个冬天的虫子,到底到哪里去寻找呢?
  狄青猜测良久,终于觉得还是要找个有学问的人问问才好,拔出佩刀,想砍下梅枝把这几个字刻上,可转念一想,她喜欢这梅花,我若砍了,她岂不看不到了?
  犹豫片刻,狄青灵机一动,脱了鞋子,踮着脚,用刀尖在鞋底把这八个字刻了下来。看了半晌,确认无误,这才把鞋子穿起,又停留了良久,等的月儿都睡了,这才回转。
  到了郭府后,已是深夜。狄青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天明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起身出门。感觉胸口有些痛。狄青伸手一摸,才发现是那黑球硌得他胸口发痛。
  黑球虽是怪异,但许久没有显灵,狄青无心理会,急匆匆的去找郭逵。郭逵还在沉睡,狄青不好推醒他,眼珠一转,呼呼喝喝,在院中打起了拳法。
  狄青入了汴京后,郭遵就尽心传授他武技。狄青不忍郭遵失望,招式倒尽数记住,但因为难发力,一直少练,这时候兴致所到,一通拳打出来,虎虎生威。狄青打的兴起,伸手拔刀,又舞了一会儿刀。这时候只觉得体内气力充盈。狄青使到尽性,大喝一声,长刀脱手而出,嚓的一声响,已插入对面的一棵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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