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85部分在线阅读
朱高煦听罢,马上起身,向梯子边上过来。小尼先沿着梯子下去了。
他下了楼,小尼便抓起一把香递过来,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没说话。朱高煦会意,接过那把香,便抬步往外走。
刚迈出两步,朱高煦心里一阵冲动,转头道:“你还愿意留在鸡鸣寺受那罪?”
小尼摇摇头,大眼睛里顿时露出了忧郁以及期待的复杂神情,叫朱高煦看得心头一阵难受。
他不敢久留,便又立刻说道:“现在带你走,极可能走不掉,还连累了你!你再等一阵子,我只要还活着,必定来接你。”
小尼抬起头望着他,轻声道:“施主莫忘肌肤之亲,莫失今言。”
朱高煦听罢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他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姚姬。”小尼低声答道。
朱高煦听罢,伸手压低大帽,大步往外走去。
昨天停靠在附近的马车,现在已然不见,朱高煦也不清楚被谁顺走了。他低着头,步行往前面的巷子走。
巷子里照样很清净,朱高煦一路走过去,连一个人也没碰见。他走到院门口,见门没锁,伸手一掀便开了,马上便走了进去。只见庆元和尚一个人正站在一间房门口,一脸欣喜地望着这边。
朱高煦闩好院门,走过去抱拳道:“庆元大师无恙?”
庆元道:“贫僧这边无事。”
“好,咱们里面说话。”朱高煦便大步向屋子里走去,然后径直往灶房走,去看有没有剩菜剩饭。
庆元跟了上来,说道:“贫僧稍后便去为高阳王买些斋饭回来。”他接着又道,“昨天,城中忽然开始搜查钟公子,贫僧等都很担心。据郑和所言,高阳王约好在城外见面,但高阳王未到……”
朱高煦插话道:“根本出不去!昨日我刚发觉不对,走聚宝门,城门口就已经在查人了!我在城中好几次差点被逮。”
庆元吁出一口气:“万幸高阳王逃脱了追捕,否则不堪设想!高阳王手下的杜姑娘,提到了鸡鸣寺一个年轻小尼姑的事;尼姑庵几乎没有年轻尼姑,王斌又说昨日出门时,在外面的街上见过一个相貌出众的小尼。
贫僧离鸡笼山这边近,实在不知道高阳王在何处,便过来试探问问,不想高阳王却正在附近。”
“我猜也是这么回事。”朱高煦点点头,“幸得那小尼心善,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不然昨天就被堵在了香烛街。”
他想想都后怕,几乎是靠运气逃过一劫!当初燕王说要劝降李景隆等人,朱高煦就知道根本是提着脑袋的差事,果然不出所料。
现在他不仅后怕,还觉得目前也仍然危险。
朱高煦一脸愁容道:“现在怎办?出城极难,我想在这里躲一阵风头,但此地也不可久留,极可能会被查出来……有不少蛛丝马迹存的,比如刚才走香烛街回来,有不少人见到了我是高个子;还有那辆马车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就怕有一点马脚就倒霉了。”
庆元和尚点头道:“高阳王所言极是。此时只有两条路,或藏起来避风头,或设法出城。两条路都很凶险,极为不易。”
他顿了顿,又沉吟道,“这几天倒有个机会。”
“哦?”朱高煦马上看着庆元。
庆元道:“当今皇后的堂姐刚去世了,请了玄奘寺的和尚去超度,贫僧刚知道此事。过两天,灵柩要送回其家乡安葬,那便要出城。皇后家的灵柩,守城官兵肯定不敢开棺搜查……”
“大师的意思,我藏在棺材里出城?”朱高煦惊讶道。
庆元和尚正色点头,“贫僧方才也说过,要出城十分凶险。”
朱高煦踱了几步,终于还是开口道,“具体怎么办?庆元大师可否先说说看?”
庆元便小声说了一番话。
朱高煦听罢又琢磨了好一会儿,“真是一点差错也出不得……那亡者的尸体换出来,如何弄出府邸不被人发现?”
庆元沉吟道:“还得仔细思量。不过,尸体也不一定非得抬出来。那棺木极有排场,又大又厚,用柏木做成,十分沉重。至少要八个人才能抬上马车,稍微重一些他们不一定知道。”
朱高煦的脸比哭还难看,只觉得此事简直可以说是荒诞,可是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这两天才真正地领悟,到京师干这事儿,难度和危险程度,远远超过了在战阵上冲锋陷阵!
“我实在太饿了,庆元大师先出去给我买点吃的回来。”朱高煦道,“容我再思量一阵。”
庆元作单手礼道:“贫僧这便去。”
朱高煦送他到院门口,关上门,便在院子里来回踱起步子,心情十分沉重。
第一百一十章
借个地方
只是午睡的短暂时间,朱高煦就做了个奇怪的梦。
冷气袭人,周围幽静黯淡,仿佛在阴曹地府之中。他揭开一块棺木,便看见一个浓妆的贵妇人躺在里面。那妇人脸色纸白,朱唇上抹着艳红的胭脂,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个地方、这地方又在何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在这时,面前的妇人忽然睁开了眼睛!望着他冷笑了一下。
“啊!”朱高煦猛将惊醒,只觉得浑身冷得刺骨,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没盖被子就睡着了。他坐起来,回顾周围的景象,并无甚么棺木,从窗户透进来的亮光,让房里亮堂堂的。这时他才长吁了一口气,胸口“咚咚咚”的声音依然没有消退。
朱高煦穿鞋起来,走到窗户旁边,又观察了一番鸡笼山下的光景。不安定的感受,时刻附着在身上。
就在这时,他又发现了鸡鸣寺院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忙里忙外。朱高煦看到她,身上竟然也似乎暖和了起来,便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受。
他便在椅子上坐下来,继续观察着那个叫姚姬的小尼做一些琐事。
不知过了多久,从楼阁上看见一辆马车来到了院子外面。走近了,朱高煦看清赶车的人正是王斌。他便快步走下阁楼,出去开院门。
来了四个人,唯独杜千蕊没来,她应该被留在了江东门外的客栈等候。
“东西备好了?”朱高煦带他们进屋,径直便问庆元和尚。
庆元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好了,用闹羊花、卤砂、山葛花等十几味药制成,这迷香方子以前就有人用过,保准有效。”
朱高煦皱眉不语。
庆元又道:“那些家眷要守三天夜,今晚是第三夜,早就疲惫不堪,贫僧以为就算不用迷香,他们自己也得睡着。咱们挑下半夜进去,人最是犯困之时。”
“迷香不能用太多了,若是其家眷早上还醒不来,容易被人怀疑。”朱高煦道。
庆元点头称是。
王斌和韦达都默默不语,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朱高煦瞪着眼睛道:“就这么办!郑和、王斌、韦达,你们今日便出城,到城外接应我。”
王斌“唉”地叹了一声气,“王爷一个人在城内,实在叫俺们不放心!”
“若是出了差错,你们在城里又有什么用?便是有一百个王斌也无济于事。”朱高煦道,“去罢,照谋划好的事去办。”
韦达道:“王爷定要小心。”
朱高煦故作淡然地点头,心里却道:事到如今的田地,光是小心有什么用,一切只能凭天意了。
……三更的声音敲过不久,朱高煦背着一个包袱、提着一根系着绳子的高板凳便独自出了一道破旧的房门,从巷子里走出去、穿过一条长街时,他转头看了一眼。
夜已深,但长街上零星还有两盏黯淡的灯笼挂着,此时却像鬼火一般。幽深的街道,古典的建筑,连一个人都没有,朦胧的雾气笼罩其间,景象说不出的可怖。
朱高煦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闷头往前走。
不多时,他贴着墙便走到了一座大宅子前面,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白布和白纸黑字的灯笼,确定没走错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以大门为参照,循着庆元告诉的路线绕行。周围十分安静,完全没听到念经敲木鱼的声音,也没有哭声。
朱高煦沉住气,将板凳放在墙边,然后站了上去。伸手便抓住了墙头,他手臂用力往上拉,脑袋便缓缓到了墙头。院子里没见着人,右方的房子里透出了亮光。他便小心翻了上去,然后拉动绳子,把板凳拉了上来。
他力气很大,单手支撑住了身体,人便溜到了墙内,放手跳下去,“扑”地发生一个沉闷的声音。
朱高煦小心地向那栋亮着灯光的建筑摸过去,来到后门时,见后门虚掩着有一丝光透出来,他便走过去轻轻掀开,从包袱里摸出一条湿布巾捂住口鼻,立刻闪身进去,将门闩上。
进门便看见了一副大棺木摆在中间,往前面挂着白帘子、放着灵牌等物。朱高煦十分紧张,刚走两步,便见一个人影走过来,他浑身都绷紧了。
不一会儿,他看清来人正是庆元。庆元走过来,看了朱高煦一眼,低声道:“东西用得不多,早已散了,灵堂上的人都在昏睡。”
朱高煦听罢,把湿布巾从口鼻上拿开,他早已顾不得害怕,此时不敢耽误分毫,立刻从包袱里掏出一把铁橇,用布巾垫住以免弄出声音,便上前撬已经钉死的棺木。他手臂上的肌肉股起,均匀地用着力,那棺木慢慢地撬开了!
他先将包袱里缠着布的铁锤递给庆元,便小心翼翼地打开棺木。里面躺着一个穿不知多少层厚寿衣的人,脸遮着,身上盖着被子。
朱高煦瞪圆双目,双手合十,对着里面默念:打搅了你,实属无奈。我心怀敬意,只想稍借一个地方,万勿怪罪!
他便伸手将里面的人掀到一边侧躺,又掀起垫在棺木底部的褥子隔在中间,他便跨了进去,躺下时闻到一股草木灰和难闻的气味。
朱高煦点点头,便眼睁睁地看着棺木缓缓合上,庆元小声的声音道:“愿公子走运。”光线便渐渐地消失了,完完全全的黑暗笼罩其间。
照规矩,棺木上面有一个插着卷纸或竹管的小孔,此乃孝道行为;这礼数倒给朱高煦行了方便,至少不担心被闷死在里面了。
棺木响起了几声沉闷的敲击声。没过一会儿,周围便恢复了死寂和黑暗。朱高煦躺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鼻子能闻到难受的气味。
他在黑漆漆的地方瞪着眼睛,不敢有丝毫动弹,躺在那里忽然有种死去了的感觉,心中说不出的恐慌。他又心道:我十几岁的年轻汉子阳气重,若有未知之物,千万别来找我。
但此时最怕的,反而不是死人,却是忽然被活人打开了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