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朱高煦道:“人比禽兽狠多了。猛虎虽猛,不会奴役牛马、甚至别的老虎罢?”
徐妙锦抬起头打量着朱高煦,“你很不一样……我总觉得高阳王身上有种别样的东西。”
朱高煦便不吭声了。
……沉默稍许,徐妙锦忍不住又问:“去年除夕,我记得好像没说漏什么要紧的话,高阳王是如何察觉的?”
朱高煦便坦然道:“那晚小姨娘要自尽,在我看来非常之蹊跷。你的处境应该有很多路走,不至于到那一步;而且小姨娘聪慧,并不是那种见识狭隘、一点事想不通就要寻死觅活的人……那么,你肯定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
但是没几天,我再见到你,你又变了个人似的,全然不像走入绝境的样子。后来也没听说你出了什么事。此时我又接连得知了续空被逮、章炎刺杀续空之事。于是我先假定你是和他们一伙,这一切蹊跷,不是都说得通了?
先是续空及其家眷被查出来,极可能供出你,所以你很担心恐惧,才会想一死了之;后来续空被杀,燕王府追查的线索一断,你就不必再担心了。”
朱高煦顿了顿,又道,“但假定不能说明什么,必须要验证。所以我先后在燕王府北门、池月观设点,暗中亲自察探。
直到今天,发现你在帮助章炎的儿子,于是便得到了验证……章炎杀续空灭口,就是要保护你或别的奸谍;你从中受了益,所以才会帮助章炎的后人,以为报答其恩。是这样?”
徐妙锦听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整个燕王府的人都没想到,高阳王心思却如此缜密,我无话可说,只能服气。”
朱高煦强笑道:“那是因为燕王府其他人,没能撞见小姨娘跳井。”
徐妙锦轻声道:“高阳王也不是撞见,你是跟来的。若非一直在意我,又怎能发现我那天有异?”
朱高煦点头赞同,他忽然想起去年除夕晚上她说过一句话:没人在意她。
这时他发现,落在自己肩上的雪花,感受到体温的暖意,已经融化了,肩膀上的布料变得湿漉漉的。
徐妙锦仰头观赏着空中的飘雪,问道:“你既然只是猜测,为何能追查我几个月?若只是担心我危及燕王府,又为何不索性告诉别人?”
朱高煦心里感觉似乎能回答,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解释。
于是他便反问:“还有一处我不明白,既然续空家眷被逮,你留下来已十分危险,为何不干脆逃走?”
徐妙锦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张原本应该纯真的年轻的脸上,却露出了心酸无奈:“有些内情,你不明白。”
“什么内情?”朱高煦脱口问道。
徐妙锦只是摇头,又苦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朱高煦见她原本朱红的嘴唇都乌了,情知外面严寒,人站定下来更冷。他便道:“走罢,咱们回去了,在外面呆得太久怕染上风寒。”
徐妙锦点头,“咱们还是分开走,你先走。”
朱高煦伸手做了个动作,“我怎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徐妙锦便道“告辞”,先往屋檐的一边走去。刚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又回过头来,“高阳王,你真的要为我保密?”
朱高煦点了点头。
望着徐妙锦的背影消失在墙角处,他也缓缓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心道:我为燕王府做得贡献不少了,利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为啥要为整个燕王府的利益,牺牲小姨娘?
朱高煦从寺庙偏门走下山,在路口找到了王贵。
他挑开布帘,见王贵缩成一团在车厢里簌簌发抖。王贵见着朱高煦,便抬起头来:“王爷总算回来了,若再不来,王爷就只能瞧见奴婢冻僵的尸身啦!”
“去前面赶车。”朱高煦爬了上去。
王贵缩着脖子先下车,再到前面拿起鞭子,“啪”地甩了一鞭,回头道,“王爷见着那穿青色斗篷的人了么?”
“见着了。”朱高煦道,“此前那件事已弄清楚,你不必再查。”
“是,王爷。”王贵应答一声,便闭了嘴。
朱高煦渐渐发现,虽然王贵以前十分普通,但这个宦官有不少优点。比如嘴巴算严实,而且主人不说的事儿,他不会问,便省去了解释的麻烦。
马车“叽里咕噜”在路上行驶,刚下的雪还未堆积,便被碾进了泥土,让道路变得有些泥泞。
王贵的声音又随口道:“那事儿王爷办了几个月哩。”
连朱高煦自己也说不清楚为啥那么执着。
记得前世有一次被人坑了,输了很多钱,他一肚子愤恨,便想报复。他先在暗地里跟踪观察那人,以寻找机会。但只坚持了三天,就气馁放弃了。
愤恨的情绪虽然一时很强烈,却往往难以持久,毕竟得不到任何好处,缺乏动力。
王贵赶着马车返回北平城,然后径直回郡王府。早上出城时很早,现在还不到中午。
外面的天气很冷,雪一直在下,完全没有消停的迹象。朱高煦遂躲进了自己的房中,叫奴婢烧了木炭取暖。
红红的炭火,温暖的房间。但此时前线的将士,恐怕就没那么好受了。
第八十八章
东昌
东昌城下,盛庸以步兵背城结阵。燕军主动进攻,战事已变得十分惨烈。
白茫茫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全是黑漆漆的尸体。空中飘荡的小雪,凄凉得仿佛是漫天的纸钱,呜咽的号角如同悲壮的丧乐!
马蹄踏在雪地上,雪沫飞溅。战场上马声嘶鸣,人声鼎沸。
在如林的铁甲兵器中,枪炮齐鸣,硝烟弥漫。燕王的靖难大旗沉重地飘扬,上面挂着不少箭矢还未掉落。
“一定要救出王爷,不然俺们全完了!”朱能的声音喊道。
官军广阔的步阵当中,只见燕王的大旗不断变幻着方向,人马在里面到处冲突,却怎么也无法突破!
燕王亲率铁骑,先是攻盛庸右翼,未能破阵;后冲中央,突然就突破了。然而纵深处的官军步兵巍然不动,燕王无法继续突进!后面的缺口竟然迅速被堵住了。
于是造成了现在的危境,燕王在步兵大阵中,陷入重重围困!
天上虽然下着小雪影响了视线,但空中没有尘雾,朱能等还在大阵外面的大将、才能看清楚局势,很明显,燕王处境十分危险。
“啪啪啪……”一股轻骑从官军中央迂回掠过,箭矢如雨点飞去。
官军前方的方木大盾上插满了箭羽,偶尔传来一声惨叫,有人倒下,后面的士卒便不慌不忙地上来、顶住了位置。官军重步兵在风雪之中,仿佛一尊尊石头,整齐不动。
燕军轻骑刚刚掠过,忽然前面两排官军士卒全数蹲下,“砰砰砰……”一排火铳片刻后便火光闪动,硝烟弥漫,其中夹杂着弓弩发射。
“啊!啊……”顿时不少燕军轻骑惨叫着落马。中弹的战马歪在雪地里,嘶叫着痛苦挣扎。
“杀!”朱能张开大嘴,大吼了一声,手里的樱枪向前一挥。
“杀杀杀……”众军大声呐喊,从正面策马直冲,几乎是贴着迂回的轻骑冲过去。
战马逐渐加快了速度,越来越快,前锋铁骑像离弦的箭一样直扑官军阵前。朱能在后面喊道:“击破敌阵!拼死救出王爷!”
刹那之间,战阵上轰然喧嚣,战马和将士一齐惨叫,飞奔的马匹止不住马蹄,直接冲到了盾牌之间的无数长枪上,顿时白雪之中,到处都是鲜血飞溅。
一匹血马轰然倒在木盾上,将官军士卒压在下面,那士卒先嘶声裂肺地大叫了一声,马上从嘴里喷出一口热血,眼睛几乎要鼓出来。
前方人和马的尸体已经垒了起来!到处都在叫喊。
朱能见状,心里在滴血!养一名精锐骑兵人马的耗费,何止顶十几二十个步兵?这样死拼,他真的感觉血本都亏出来了。
但是,如果燕王不幸阵亡,什么都没用了。现在不是计较亏不亏的时候!
朱能拍马上去,带着亲兵浴血奋战,付出极大的伤亡,撕开了一个血口。虽然官军方阵中间被杀开,但左右的阵列竟然依旧矗立。
这时,燕王终于借着朱能的冲杀,两面夹击,打通了一条狭窄的缺口。燕王等人率先向外面冲出,后面跟着的燕军骑兵纷纷涌来。
“垮擦垮擦……”齐步的声音藏在杀声之中,官军步兵居然列队跑步欺上来,两面的火器纷纷响起。阵中的燕军骑兵,中弹无数,不断损减。
大量死伤之后,被围的骑兵总算冲出来了!
燕军大片马队很快就向北面遁走。朱能在乱军之中回望时,官军的步营正在向前推进,那错落的宏大脚步声中,一声声呐喊简直气吞山河。
“父亲……”忽然一个年轻将领跪在了雪地里,泪流满面地仰起头又大叫了一声,“父亲!”
众骑纷纷向两边让开,无数人神色沉重地望着中间。一匹战马缓缓向前走来,上面坐着一个铁甲大汉,全身插满了箭羽,浑身的血都在淌,破碎的铁甲上到处是弹丸打破的窟窿。他瞪着眼睛一动不动,身体随着战马在微微地晃动着。
他是张玉!燕王麾下最忠心最勇猛的大将。
朱能见状,眼睛也酸涩了。
一阵“哗啦”的沉重响动,许多将士都跪在了马旁,气氛悲壮而沉重。
朱能强自忍住难过,抱拳道:“王爷,您受伤了?”
燕王胸口上插着三枝箭羽,他说道:“幸有重甲护卫,幸有张玉将军拼死奋战!”
朱能便下马,扶起跪在雪地里的张玉儿子张辅,说道:“先把你爹带走,俺们要赶紧离开战场。”
张辅含住眼泪,点了点头。
燕王在马上转头看了他一眼,“张辅,你爹忠勇、为俺战死,你接替他!”张辅哽咽地抱拳道:“末将替我爹谢王爷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