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609部分在线阅读
“是是。”茹瑺忙应道。
文官们并未反驳朱高煦的言论,但是也没人附和谈论。毕竟读圣贤书的文人们,十分在意道德是非,朱高煦的言论确实不太高尚;因此,即便官员中有人觉得有道理,恐怕也不会当众表达这样的主张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错在哪里
一众人在庭院里的客厅中谈论了许久,朱高煦便说,要整理衣冠上的灰尘、并休息一会。他离开了客厅,由两个心腹宦官跟着,去了庭院中的另一间屋子。
朱高煦换了一身衣裳。待宦官打水进屋,他又洗了脸。
但朱高煦没有再露面,他差遣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准备另一辆马车、挑选了一些随从。安排妥当,他便走后门出去,离开铸币厂。
而太监曹福过了一阵,才去庭院中宣旨,叫各处歇息的文武随銮驾回皇城。皇帝自然无法再当众露面。
或许有些官员、会感觉有点蹊跷,怀疑皇帝不在銮驾上,但也并不要紧。明初的皇帝出宫,还是比较容易;大臣们一般不管这等事。
朱高煦离开大队,要去的地方正是马恩慧的府邸。
铸币厂在外郭上方门之内,而恩慧的宅邸在内城太平门附近。不过两处地方都在外城,且同在内城的东边;所以朱高煦趁今天在宫外,只消往北走,就能顺路去燕雀湖那边的马恩慧家。
许久没有见过马恩慧了,朱高煦也想见她一面……
一行人车马沿着道路向北走。锦衣卫侍卫们都穿着青色和灰色的巾袍,看起来就像是某富贵人家的队伍,毕竟普通庶民没那么多随从。
这条路通往内城通济门附近。不过大伙儿没去通济门,他们在南边一条岔路口、向东转了,以便从中和桥渡过秦淮河。然后车马沿着内城城墙附近的一条大路,继续迂回北行。
朱高煦独自坐在马车里,沉默地等着去目的地。
他此时回头一想、今天在铸币厂内的客厅中的光景,这才回过味来,当时的气氛确实有点怪异;就像是他自己在训话一样,官员们的反应却有点冷淡。
那些貌似天马行空的设想,朱高煦估摸着、大多官员恐怕觉得并不实际。但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驳斥。
朱高煦琢磨了一会儿,认为那样的冷淡、其实是一种迁就礼让。
“伐罪之役”时期,汉王府以武力夺权为根本,武将很多,能用得上的文官却很少;所以目前朝中的文官,除了武德初殿试选拔的那批进士、余者难免多是站错了位置的人。
朱高煦把废太子党的人提拔到内阁,今天又让宋礼晋升为正三品衙门的主官,大臣已经感觉到了朱高煦的宽容诚意;如此一来,但凡懂点人情的官员、应该都会尽量向皇帝妥协谦让。
世人的一些处世传统理念,即便是在数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也很容易感受到其中的影子。
谦虚一向是东方人提倡的美德,相互迁就、礼让,相敬如宾、人情往来也是人们认为的良好关系。人们往往并不会说破,而需要对方自觉感受到,并有回报的自觉。这种委婉的方式,有的人很难理解。恰恰朱高煦能够明白,朝中那些官儿当然更懂。
朱高煦寻思了一阵,便呼出一口气来。他忽然想到今天要见的马恩慧,顿时觉得更加难以理解了。
回顾俩人的关系,也是经过相互示好、仿佛试探对方心意一样,无意中你来我往渐渐建立了感情。
永乐初,因为朱高煦对马恩慧并无恶感,所以在她自焚时救活了她,又给她带了一些文圭的消息,尽量帮助过她。后来马恩慧告诉了朱高煦,建文逃走的密道,不料朱高煦也用上了。之后废太子一家被人纵火,朱高煦与马恩慧在那次事件中,多少都在为对方着想。情义变得越来越有诚意。
今年朱高煦又送了马恩慧府邸、各种地契,想让她过得舒坦一些。但是这次,马恩慧不仅没领情,态度反而急转直下,显得有点恶劣,隐隐还有愤怒?
朱高煦偶尔想起上次见面的光景,一直就没明白:我哪里做错了?
这时骑马的随从护着马车,已到了宅邸门外。无须敲门通报,大门径直便打开了,应该是张盛提前派了人过来,安排了一切。
马车驶入院子里,在一处走廊旁边停下。朱高煦从车厢后面下来时,见马恩慧已等在那里了。她身边没有奴仆,但在这院子里、朱高煦也不想弄得阵仗太大,他便先说道:“夫人免礼了。”
“圣上这边请。”马恩慧愣了一下,便弯腰做了个手势。
朱高煦打量了一番,见她神情平静,举止从容,倒也没有赌气的模样儿。只不过这回她穿得也太素了,灰色和白色的衣裙,盘起的头发上也只用布巾和木簪。她看起来或许不像是守孝的妇人,但起码也不像是拥有这么大宅邸的贵妇。不过即便如此,她那白净的脸脖、鼓鼓的胸襟轮廓,依旧挺美。妇人关键还是要天生长得好。
这宅子是朱高煦挑的,他也来过,当然知道大致方位,便主动走上了一条走廊。俩人先沿着廊芜往北走。
沉默了一小会儿,朱高煦便开口道:“我只算个武人,以前也时常与军中的粗人们打交道,怕是比不上那些知书达礼的儒士、那般儒雅得体。要是啥时候有说错话,做事不周全的地方,夫人可得担待哩。”
马恩慧的声音马上便道:“圣上心思缜密,言行有礼,您不必多心。”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后侧的马恩慧,见她的表现有点怪异。她的双手紧紧握于腹前,姿势倒也端庄,可神色却过于紧绷。马恩慧发现朱高煦的动作,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里隐隐带着忧郁,露出了可怜楚楚的神情。
恩慧道:“国事繁多,圣上怎地想起来妾身这里了?”
朱高煦便故作轻松道:“今日我去铸币厂,观摩新铸铜钱的作坊。就在秦淮河南边,离上方门不远了。那里有条汇流到秦淮河的河。”
恩慧点头道:“圣上一说,妾身已知道大概在哪里了。”
朱高煦便微笑道:“回来的时候,也是要朝这个方向走,我便顺道前来拜访。”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两个铜钱,转身递过去:“第一批新钱,送给夫人了。”他笑道,“这可是真的薄礼,就两文钱。”
恩慧伸手接到手心里,瞧了瞧道:“做得好生精细。”她的脸微微泛红,轻声道,“有意思的礼物,谢圣上。”
朱高煦只是忘记了归还样品、忽然想起这东西,但看起来马恩慧好像还挺喜欢。刚见面时,莫名的尴尬与紧张、很快便有所缓和,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闲话。
他们走到了那片竹林,朱高煦便左右观望,说道:“这些新竹,似乎长大了一些,比上次看到的时候还要幽静。”
“应该是呢,竹子长得挺快。”马恩慧的声音也稍微轻快了一些,“妾身每天都看到,反倒察觉不出来。”
走过了竹林,视线便豁然开阔。站在路上,朱高煦也能径直看到远处的燕雀湖面。不过中间仍然隔着一道围墙,那湖光十色的水景,确实只能远观、而不可近玩。
“妾身以为,上次对圣上不太恭敬,圣上会生气。却不料你一来就问,是不是做错了甚么、说错了甚么。”马恩慧的声音喃喃道。
朱高煦立刻侧目,诧异道:“难道真的不是?”
马恩慧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接着又面露烦恼,“唉”地轻叹了一气。
朱高煦顿时更加困惑,因为他相信了马恩慧刚才说的那句话。
他也曾猜测过,建文家与燕王府的恩怨太多,马恩慧可能处境有点尴尬。但是那回在沈家府上,北征前夕的夜晚,她明明说过、不想再理会道德。
马恩慧欲言又止。朱高煦见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不料这时,从旁边那座小院阁楼里走出来了个丫鬟。丫鬟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埋着头走了过来。马恩慧也立刻不再多说了。
朱高煦顿时看那丫鬟十分不爽。
待丫鬟靠近,便让道在旁边。丫鬟屈膝道:“夫人交代,莫要让佛像前的灯熄了,奴婢刚才已添了一些油。”
恩慧道:“我知道了,去罢。”
“是。”丫鬟弯腰道。等朱高煦二人先过去,她才重新走上了路面,朝远处走了。
朱高煦诧异道:“你信佛教了?”
恩慧道:“圣上不知么?”
朱高煦确实还不知道。这院子里应该有锦衣卫安排的人,具体人员朱高煦没太过问。但是马恩慧已经不算朝廷人物,因此除非朱高煦主动询问、不然一般没人禀报恩慧这等人的动静。
见朱高煦不语,恩慧遂淡淡地说道:“世人应该都信一点的,和我差不多,不足为奇。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们总是有些敬畏。妾身拜佛,求个心境。”
朱高煦道:“我就完全不信。佛、道、回回教门、景教、印度教,统统不信。我觉得或许有神灵,但不是这种人类自己琢磨出来的神。”
马恩慧听到这里微微有点意外,但她也没说甚么。大多人估计与她都差不多,并不是很在意别人的宗教信仰。
第八百章
湖畔的柳枝
阁楼后方、靠近围墙的地方,种着一些柳树。秋冬之交,树枝上仍挂着绿色的修长叶子,然而它们已比不上春季的生机,树下的砖地上也留下了许多枯叶、没来得及打扫。
恩惠看到这样的景色,不禁触景生情,心头笼罩着难以捕捉的郁气。
她轻轻抬起一只手臂,垂首一看,从浅灰色棉布袍袖中露出的手腕和手,肌肤白净、仍有女子的细腻。可惜就怕比较,若是与十多岁的小娘子紧致的肌肤一比,恐怕差别有点明显。
她沉吟道:“这些年妾身经历坎坷,已如同那残花败柳,更兼家道中落,不过是聊度残生。圣上何必太在意妾身?”
朱高煦却简单地回应道:“你的年纪,应该与我相仿。”
恩惠意外地愣了一下,轻声道:“这哪能相比?宫中不乏相貌出众、十余岁的小娘子。”
“那更不能比了。”朱高煦道,“大多宫人,可以统称为年轻貌美的女子;但恩惠只有一个。有的人是想通过朕改变身份地位,有的是崇敬皇帝这个特殊的身份。而我们之间的过往,却无法重复。毕竟谁也没法再回到当初的心态、处境。”
恩惠听罢抬起头仔细瞧了朱高煦一会儿,“圣上在意这些?”
朱高煦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以前也认为,人只要有一天,有钱有势了,除了生老病死,甚么都能得到。不过后来才醒悟并非如此,若是错过了的东西,不是靠权力财富能得到补偿的;那些能够交换到的一切,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停顿了稍许。脚步也停下了,他站在原地,转身面对着恩惠,认真地说道:“权力钱财对我,现在不过是做事业的需要。但身边这几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岂只是逢迎和敬畏?人生苦短,咱们不管结交了多少人,用心的总是没有几个。”
恩慧听到这里,不知怎地心如乱麻。
她的举止也丧失了先前的从容,仿若无法控制一样、做着一些琐碎的小动作。她一会儿想抬头看朱高煦,一会儿又避过脸、假装看风景;但是此时周围究竟发生了甚么、有些甚么景物,恩惠一无所知。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接受了这个燕王系的朱高煦,也不知怎么开始相信他,看见他就或多或少的喜悦;反之,恩惠却认为朱高煦身边妻妾成群、美人如云,她自己并不重要。单方面的心乱,时间稍长还是容易清醒的。
但刚才听到了朱高煦一番话,她忽然感到了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