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54部分在线阅读
各种蛛丝马迹放到一起,朱高煦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惜很多环节缺乏真凭实据的佐证,脑补内容太多,他也就无从着手。
……朱高煦心道:在京师时,徐辉祖就怀疑世子中毒,一直很执着地到处查,会不会被徐辉祖慢慢地发现了什么君影草的线索?然后通过燕王府的奸谍,故意让君影草事件发生,以达到挑拨世子和高阳郡王之目的?
有没有这种可能?朱高煦反复揣测,仍然难以定论。
……
正月十五一过,年节便过去了。朱高煦在府上听奴婢们说了一个笑话,坊间有家人的孩儿,搓了一条麻绳拴在床腿上,哭哭啼啼地要拴住年腿,不准它走了。
但时间是拴不住的,建文二年已经悄然到来。
大明朝廷与北平因为过年,维持了短暂的和平。然而朝廷绝对不会允许国内有另一个敌对政权的存在,战争必将再次爆发!
二月初,朱高煦被通知,立刻去燕王府议事。
因为建文元年朱高煦多次立功,表现不俗,现在燕王有任何军机大事,都会叫他参与。
朱高煦收拾一番,穿上团龙服,叫上随从正要出门,王贵便跑了过来。王贵靠近朱高煦后,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奴婢见过郑和了,上回王爷叫奴婢问的名字,叫章炎,本来是燕王府上的典簿……不过郑和说,那章炎已经死了!”
“死了?”朱高煦惊讶之下脱口发出声音来,身边的人纷纷悄悄侧目。
王贵忙瞪眼点头。
朱高煦心里一团混乱,就像是很多根麻绳揉成了一团,又在中间断了几截……如此感受。现在人都死了,简直是死无对证,他想再去解惑、找谁去?
朱高煦沉声道:“怎么死的?”
王贵摇头:“似乎……”他又踮起脚,在朱高煦耳边悄悄道,“似乎郑和也不太清楚。”
朱高煦见仪卫队的人马一动不动地等在门楼外面,便不再说话了,拍了一下马出得门去。
他来到燕王府,见前殿周围,不远不近地有很多带剑的青衣汉子走动,最多五步就有个人。他们见到朱高煦,便不阻拦……但若是不被燕王邀请的人,恐怕难以靠近前殿。
进了大殿,殿中只有寥寥一些人。除了朱高煦、朱能、张玉、邱福等武将,只有几个谋士,连世子都不在。
众人执礼罢,燕王已四平八稳地在上位入座。
袁珙先上前一步,对上位一拜,又转过身来:“咱们得到了一些确凿消息,开春后,朝廷带兵的主将依然是李景隆。”
大殿上众将顿时议论起来,都比较高兴的样子。
袁珙继续道:“帝师黄子澄劝说朝中大臣,隐瞒去年李景隆之大败不报,不得在京师提起……”
张玉顿时笑道:“这老师当得好!”
袁珙看了张玉一眼,摇头道:“瞒不住皇帝的,皇帝可能已经从其它路子知道了,只是为了瞒京师内外那些不知朝政内情的人。今上之所以要继续用李景隆,并非不知去年之败,而是能相信的大将太少,或许……仍相信李景隆知耻而后勇,能将功补过。”
袁珙停顿稍许,见燕王没吭声的意思,便又道:“因王爷乃大明太祖之子,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现在皇帝最怕官军大将带兵投降。官军虽有去年之大败,但彼此强弱高下仍无改变,又有大宁诸军前车之鉴,今上忧心者,非战不利、是不战降!”
就在这时,姚广孝开口道:“此乃大好时机,王爷若能再胜李景隆,则大事有望矣!”
朱高煦没有吭声,他在燕王面前一向慎言慎行。这怪不得燕王,若非朱高煦知道自己的下场,此时仗着燕王的信任,恐怕就不是这般表现了。
燕王终于开口道:“本王等着李景隆来,他不服气,便让服气为止!”
众将听罢士气大振,大伙儿纷纷抱拳道:“王爷英明神武,必能旗开得胜!”
第六十八章
很重
该来的总是会来。建文二年四月,大明朝廷经过几个月的部署,终于完成了新一轮的兵力聚集。
去年惨败的李景隆,重新拥有了大军六十万!
朝廷从全国各地调兵,连数千里外的云南兵也到了,由陆凉卫指挥使滕聚统率,归于李景隆麾下。另有郭英、吴杰等勋贵率军在真定、河间一带,皆归李景隆麾下。
谁也无法真正说清楚,为什么李景隆又统兵了!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正如去年李景隆从几个人选中胜出一样,今年朝中肯定又经过了一番复杂的博弈,其过程、外人难以揣度。
燕师诸大将在王府议事,消息确定官军统帅仍是李景隆时,基于去年李景隆的表现,众将无不振奋!
然而朱高煦听说瞿能、平安、盛庸等又在列将之中,心里却不像诸将那般轻松……朱高煦亲身经历和那几个人交手,没有一次不感觉非常吃力!他每次都靠运气脱险,这回运气还会那么好?
几次被围困时的窘迫无望,他至今仍有心理阴影;朱高煦只希望,自己别再被安排打前锋。
大殿上笑声十分豪放,朱高煦强行跟着大笑,简直笑得比哭还难受。
一场为别人卖命的战争,胜利果实都是别人的……他能笑得出来才怪!但是,如果他怠战,万一比历史上高阳王起到的作用更小、马上就可能跟着翻船;卖命至少还能多活一些年头。
……不管怀着怎样的心情,朱高煦重新穿上了那身重达五十斤的三层甲胄。
旁边的王贵、曹福等人累得满头大汗,这才好不容易将甲胄各部件挂到朱高煦的身上。这盔甲若是让朱高煦自己穿、是不可能穿上的,必须要别人帮忙。
“幸得王爷天生神力,除了王爷谁还穿得起这甲呀?!”王贵一边忙活,一边嘀咕,“太重了,一般人穿上别说走路,能站起来便算好的。”
朱高煦与王贵朝夕相处,此时也很熟了,于是随口道:“我穿起来,也感觉很重很累。”
王贵道:“宁可重,也千万别让箭矢伤着王爷了。”
朱高煦收拾妥当,便从穿堂走到外面的院子里。门楼内外,有全副武装的亲兵和诸部武将先来了。
朱高煦拿出一张纸,递给迎上来的武将们验视,说道,“照燕王府调令,我本部人马先出北平,驻固安;另有大宁藩骑指挥鸡儿归我调遣。”
几个武将传阅一遍,纷纷点头认同。
朱高煦从人群中望去,目光停留在一个头发梳着小辫、皮肤黑糙的大汗脸上,便笑道:“幸好鸡儿将军有个好记的汉名,不然我恐怕得把名字喊错了。”
那藩骑武将一脸茫然,以手按胸向朱高煦鞠躬。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从人马间跑了过来,抱拳道:“禀高阳王,王妃娘娘听说您要出发了,请您临走之前,务必再去见上一面。”
“好,我知道了。”朱高煦挥手道。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将士,说道:“韦达、王斌、鸡儿先率军出丽正门。半个时辰后,我与陈大锤部出城赶上你们。”
众将抱拳道:“末将等得令!”
朱高煦安排妥当,遂招呼陈大锤等二百余骑随行,先赶去燕王府。
及至燕王府前门楼,朱高煦叫陈大锤等将士在外面休息,自己先进府去了。他碰见一个宦官,便把身上的雁翎刀和短剑拿出来交给宦官保管,径直往内府而去。
在王妃住的院子里,朱高煦上前拜见。徐王妃已不再是北平守卫战中英姿飒爽的样子,却变成了个千叮万嘱的母亲。
朱高煦心存感激,却无母子之情。幸好徐王妃还有别的子女,朱高煦也就少了些罪恶感。
他最关注的人,反而是旁边穿着襦裙的小姨娘徐妙锦。
徐妙锦神情正常,情绪平静。但朱高煦仍然忘不了那晚上她激动崩溃的模样,至今心里仍十分困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活不下去的事。但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她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良久之后,朱高煦与母妃已说了好一阵话,便要告辞了。
这时徐妙锦道:“我送高阳王出门。”
见徐王妃点头,朱高煦便抱拳道:“有劳小姨娘。”
二人一前一后从走廊出小院,又沿着路往外走。徐妙锦走前面,时不时转头看朱高煦一眼,她的脸上依旧冷清,但看朱高煦的眼神已大为不同。
时已至晚春初夏,但北平的春天去得稍迟,空气中还弥漫着各种花香味儿。人们也穿得薄了,朱高煦走在后面,一边欣赏着徐妙锦扭动的腰身和圆润的臀轮廓,一边防着她回头看,便假装欣赏树上悠悠飘下的粉红花瓣。
沉默了好一阵,朱高煦主动开口道:“那晚的事,我信守承诺,没对任何人提过的。”
徐妙锦没回应,片刻后却左顾而言它,“高阳王穿的这身重甲,恐怕也只有你能穿上罢?”
在家里时王贵也说过的。朱高煦便随口重复道:“其实我穿起来,也感觉很重很累。”
说话间,随着迈动,那厚实的铁片正“叮叮哐哐”发出响声。
难得这清高的小姨娘愿意理会他了,还主动找话题,朱高煦便多说了几句,“有时候行军扎营,为防有敌军袭营、仓促之下来不及披甲,咱们睡觉是不卸甲的。我每次不卸甲睡觉,几乎都要做噩梦。”
前面那月洞门已经隐隐在望,走前边的徐妙锦步子又放慢了一些,她回过头,抬头看了朱高煦的脸,轻声问道,“做甚么噩梦?”
朱高煦道:“梦见几岁时的景象,我背着一袋东西,从山脚下往山上走。为何会背那些东西,前后我都忘了,只记得这么一段,记忆很深。当时很累、很重,但一定要背上山去……偶尔歇口气,便觉得在这世上,只要轻松一点,就是最快活的事了。”
其实朱高煦是大概记得前因后果的,他说的是前世……因为大人农忙,小孩也要帮忙,他背的是喂猪的红薯藤,不背是要挨打的。
徐妙锦听罢不禁驻足,那美目中明亮的目光再次从朱高煦脸上拂过。认识那么久了,朱高煦估摸着,这几年徐妙锦看他的次数加起来,还没有今天一天多。
虽然那晚她嗔怒地说、别管她的死活,但朱高煦现在能明显地感觉出来,徐妙锦的态度变化很大……此时的目光,竟然不如以前那样冷漠,似乎隐隐藏着某种关心。
“没想到你出身在亲王之家,还能经历那般苦事。”徐妙锦说罢,又缓缓开始往前走。
朱高煦道:“小姨娘出身也很好,不仍有苦事么?许多人看起来很好,却并非真的如此。敢情在小姨娘眼前,我应该无忧无虑?”
徐妙锦吟了一声,不明意思,究竟是认同还是嗤之?
朱高煦甚至觉得,自己对徐妙锦整个人都不明意思,她至今仿佛仍是个迷。有时候好像清楚她的底细,有时又不清楚了;似乎了解她的喜怒哀乐,又似乎完全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