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277部分在线阅读
五尺古道距离虽近,却比较难走。不过比较之下,应该更安全一些……如果只算人带来的危险,而不是野兽。
过了许久,朱高煦认为此时没必要赌,便径直决定道:“走五尺道!咱们明早便动身,每天只睡三个时辰,赶路九个时辰,尽全力回云南。
此时太子尚未登基,登基之初,政令也一时难以到达那些边陲僻壤之地。咱们有云南官府的路引,便称是云南去四川的商人,只要尽快通过四川境内,顺利回云南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何况我还有一队护卫走的贵州,可以迷惑朝廷。
而乌撒达泸州道过贵州境内,风险比较大。那顾成肯定是太子党羽!”
瞿能也赞同朱高煦的判断,大伙儿计议定,便准备休息了。甚么大略,等回到云南才有意义。
齐泰安排了一下,齐泰、瞿能父子、盛庸挤一起,睡一栋木屋;两个宦官睡一起……没人愿意和宦官睡,他们宁肯四个汉子挤一起。那些宦官净身后,身体受了损伤,多会滴水,现在还没睡觉,屋子里已经有一股臭味了。
而朱高煦是亲王,便独自睡齐泰的木屋。妙锦是女子,齐泰也不好问她和高煦的关系,她也只能独睡。
大伙儿打着火把,陆续到溪边洗漱之后,便睡觉去了。
整个山谷恢复了蛮荒状态,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只有月光和虫鸣。没多久,朱高煦忽然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他便爬了起来。这山谷里没有其他人,他倒是不太紧张。
打开房门时,便听到妙锦的声音小声道:“是我。”
朱高煦让她进屋,关了房门。妙锦道:“我一个人在那边有点害怕。”
俩人摸黑走回蚊帐里面,妙锦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她的声音发颤,低声道:“也是怪你!高煦在溪边说那么多甜言蜜语,让人家当场就出丑了。”朱高煦在黑暗中摸索着,小声道:“一会你别出声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奉天抚运
京师迷雾重重,郭铭四处走动。对于是否要上书劝进太子的事,他已经犹豫了好多天。
郭铭很想找大理寺卿薛岩商议一番,可是薛岩还在安南国,一时联络不上。而且郭铭去薛家造访时,还无意中听说了一件事。
当初大理寺卿薛岩出使安南国时,被胡氏所逮、差点被斩杀于芹站。后来薛岩当众呼喊他和汉王有旧,才让胡氏的人觉得他有些价值,让他苟活了一条命……薛岩和汉王的关系,主要的事件是汉王娶郭薇、乃薛岩作媒。
不过另外一方面,徐皇后的懿旨,明显是想帮太子正名。而郭铭之妻也是徐家的人,郭铭又不得不考虑一个事实:徐家在太子和汉王之间,倾向的是前者。
郭铭焦头烂额,做梦也没想到,“靖难之役”刚刚过去了五六年,他又得面对选择了。
夫人徐氏看在眼里,说了一句话:“薇儿毕竟是汉王结发妻,在汉王跟前说话管用一些。嫣儿似乎在东宫常被太子妃压着,言语不一定有用。”
郭铭一听,一拍脑门恍然道:“看我急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没想到!”
他也没仔细想夫人说那句话是甚么意思,但一句话倒提醒了他,他心道:就算将来汉王赢了,薇儿毕竟是汉王结发妻,郭家还可以靠薇儿自保,应该能被原谅。
郭铭愈发觉得,当初让两个女儿分嫁太子和汉王,是这辈子做过的最英明的事。
他忙着换好了官服,急急忙忙出门去皇城,把已经写好的劝进表,亲自送到通政使司去。似乎有点晚了,今天太子正要登基。不过只要郭铭表明了态度,晚点也无所谓罢……
自宫中宣布永乐皇帝驾崩次日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这七天里,高炽接连拒绝了群臣劝进三次,各种理由都找过了,无才,太伤心等等。然而群臣都认为他太谦虚,诚心诚意地劝他登基。高炽的拒绝、并不被人们认可,他终于勉为其难地应承了当皇帝。
高炽答应做皇帝的地方,在乾清宫的灵柩前。正式的登基大典将会在奉天门和奉天殿举行。
但是尚宝司、教坊司早就在准备登基大典了。尚宝司的官员昼夜清点着登基需要的东西,教坊司也排练礼仪和歌舞。
一大早,已有礼部官员去了京师西南边的天坛、洪武门外的山川坛、以及皇城内的太庙烧纸告诉天地祖宗,人间的新皇帝希望得到天地神灵的认可,得到祖宗在天之灵的祝福。
高炽被一大群宦官宫女簇拥着,先穿着孝服来到乾清宫前祭祀朱棣。他跪伏在灵位前,心里默默地念道:虽然儿子以前在心里、确实有点怨恨父皇,但父皇在天之灵理应知道,您驾崩之事真的与儿子一点关系没有!
祭拜完了,高炽离开奉天殿,马上换一身衣服,脱下孝服后,他直接穿上皇帝才能穿的衮服龙袍。
接着他来到了奉天门,鸿胪寺的官员跪禀道:“文武大臣已至午门外,请圣上到奉天门祷告。”
于是高炽完全按照鸿胪寺官员的安排,先到奉天门走了一圈让官员施法让他与神灵神交,然后回到奉天殿。在眼花缭乱的礼器之中,教坊司的人奏起了宏大的礼乐,高炽一步步走上奉天殿上面的宝座。
殿外鸣鞭,一大群文武勋贵依秩序进入了奉天殿。
高炽挺起腰板,看着大殿上一大片人跪伏在地。这时便有一个官员走上来,展开圣旨大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上天生民,天立君主,仁育兆庶,咸底于泰和,统御华夷。我先皇帝奉天抚运,治化高于百王,文德武功,声教被于四海……”
不管高炽心里对“先皇帝”甚么感受,但他的登基诏书里一大半字都在说先皇帝的厉害,因为诸官在写诏书时,认为首先要反复强调永乐帝的皇帝当得好,高炽继承皇位才名正言顺。
鸿胪寺的官员宣布,圣上大赦天下,次年改年号为洪熙。
就在这时,忽然百官的呼喊声震耳欲聋传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朱高炽说了一声话。一时间他说这种话还有点不太习惯,但是屁股一坐到这个位置,他就马上习惯了,再也不想下来。
……好几天之后,朱高炽第一次坐到乾清宫东暖阁的椅子上了。户部尚书郭资随后觐见,上前小声道:“镇远侯顾成八百里加急奏报。他接到书信,于贵州边境布兵,以汉王兵马没有朝廷调令公文的理由,全数扣留了汉王护卫百余众。但汉王不在护卫军中!”
郭资的声音虽然小,但东宫几个姓杨的故吏就站在皇帝身边,他们也听到了这番话。杨士奇的头微微一抬,眼睛一虚,瞳孔也收缩了。
杨士奇甚么话也没说,但细微的动作已经露出了他的心思: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拦住汉王。
杨荣把杨士奇的表情看在眼里,杨荣急忙就说道:“圣上应立刻在四川、贵州、安南国三面布置,将汉王堵在云南。同时设法让西平侯沐晟去大理,将汉王拖住在云南不能动弹。”
金忠道:“臣附议,不过张辅、沐晟态度不明,应先拉拢此二人。”
杨溥拜道:“镇远侯(顾成)老将持重,常年镇守贵州,臣以为下旨镇远侯继续坐镇贵州,依山川之险,防守应无大碍。臣举荐都督佥事薛禄出任四川都指挥使,郭部堂兼领四川布政使。”
朱高炽纳谏如流,一众人很快就制定出了对付汉王的方略。大伙儿决定暂停北平修建皇城的工程,迁都之事延期再议,改尚书郭资兼领的北平布政使为四川布政使。
接着朱高炽考虑到薛禄在“靖难之役”中屡立奇功,又在他登基时坚定地站在了东宫一边。朱高炽与众臣商议,给薛禄封侯、加官,并赐铁券,调往四川,任四川都指挥使兼四川总兵官。
这时杨士奇又进言道:“臣以为,最先做的事,应挑选好一个议和的大臣。等汉王出现在云南后,便即刻派去稳住汉王,尽量争取更多时间。”
朱高炽想了想,以为善。
等大臣们议事罢,陆续退出东暖阁。司礼监太监也把最近的奏章送进来了。
朱高炽站了起来,径直转身面对着身后的墙壁。太监猛哥躬身上前,默默地拉开了帷幔,一堵墙壁上顿时露出了一副巨大的地图。
朱高炽久久看着那副画了周围诸国的地图,终于开口道:“取了,换一副更详尽的大明疆域图。”
猛哥忙道:“奴婢遵旨。”
这时,太监侯海、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入内,俩人前后拜道:“奴婢(臣)奉旨觐见,叩见圣上。”
朱高炽挥手叫猛哥出去了。
海涛近前低声说道:“皇爷猜得没错,奉先殿下面的地道,以前那几个先帝身边的太监也不知道。奴婢还问清楚了,汉王就藩云南之前,先帝曾密旨下令汉王查建文下落;于是汉王好几次与马皇后见面……”
朱高炽问道:“她人在何处?”
海涛道:“以前在宫里,后来建文父子死,她被送到凤阳守陵去了。要不奴婢去问问她此事?”
朱高炽站在墙边来回踱了几步,摆了摆手。接着他忽然问道:“文圭似乎也在凤阳?”
海涛铁青着脸道:“是。奴婢明白了。”
朱高炽回顾二人,说道:“你们俩亲自去办,勿要落人口实。”
……圣上刚刚登基,便每日与大臣议事,十分勤政。但这时先帝的后事还远远没有办完,比如殉葬的嫔妃也还在安排。
这些事圣上没有过问,本来该朱高炽的母后徐氏办的,但徐氏这阵子病情每况愈下、早已不能起床。于是操办此事的人正是朱高炽的结发妻张氏。
先帝一共三个儿子,都是徐氏所生。其它嫔妃和先帝临幸过的妇人,按规矩全部都得殉葬!
帝与诸嫔妃,生时同衾死后同穴。本来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然而先帝的嫔妃们似乎并不高兴,后宫里到处都是哭声,妇人们都在奥啕大哭。
嫔妃们要先在宫中自裁,再弄到帝陵去埋。嫔妃比较多、住的地方也不一样,所以她们是分批去上吊的屋子。
年轻的宫妇们哭哭啼啼,根本不愿意踏足,完全是被宫女宦官拖着进去的。其中只有荣国公(追封)张玉之女张太贵妃没有哭,也没人拖拽她。
毕竟曾是贵妃,出身也很显赫,太贵妃到这时候也很顾及尊荣仪态。她自己走进了屋子里,顿时脸就白了。屋子里已经吊死了好些人,她们都穿着孝服,挂在房梁上荡悠着,场面十分可怖。那些妇人不复生前的美貌,面目已经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死时难堪的臭味。
显然刚进来的其他嫔妃也被吓住了,正间大屋子里充斥着哀嚎。一个嫔妃已经顾不上身份,向宦官跪地了:“求您饶了我,让我做个宫女奴婢罢……”
就在这时,身穿孝服的张氏在众宫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此地。
第三百六十章
母仪之风
“妾身拜见太贵妃。”张氏的声音道。
太贵妃闻声转头看了她一眼,见新皇的结发妻张氏款款作礼。张氏恭敬地微微屈膝,那单眼皮眼睛也似乎没那么凌厉了,却是低眉顺目。
太贵妃看到张氏这幅模样,心里不知怎地、下意识就燃起了一丝希望。在这充斥着死亡臭味和哀嚎的地方,太贵妃强自定了一下神,嘴上说道:“张皇妃不必多礼,你是来送行的么?”
新君登基,张氏暂时还没被册封皇后,但她作为新皇的结发妻,又生了嫡长子,皇后人选非她莫属。而太后徐氏病卧危在旦夕,这偌大的皇宫的女主人迟早是张氏,周围的宦官宫女非常恭敬地一起向她拜见。
张氏不答问话,执礼罢径直走进了屋。她身边的一个宦官急忙来到一张桌案前,跪在地上用袖子仔细地擦拭着一条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