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级末日症候(校对)第753部分在线阅读
我在得到结果的平静中,接过阮黎医生的手提箱,随口回答着关于校园生活的话题,尾随她离开诊所,坐上了汽车的副驾驶位。浓烈而真实的平凡生活气息,让我对这个世界依依不舍。我扮演着,一个脱离了妄想,回归现实生活的,属于这个世界的高川,阮黎医生露出欣慰的表情,我不讨厌这样的扮演,因为,我想留给这个世界中,所有爱着我,和我所爱的人们,一个平静又充满希望的自己。我放弃了去思考,她们到底是真是假的问题,因为,我觉得,变成一名愚者,或许就是面对这个世界最好的办法。
对这个世界的阮黎医生来说,一个暂时摆脱了精神症状,重新恢复正常的养子,是值得她高兴的吧。她半路停车,买了很多熟菜,还有一瓶香饼,就像是要庆祝什么般,她绝口不提我的妄想,就像是已经忘却了一般,但我知道,她其实只是习惯了,而并非完全放心。在今后的时间中,她仍旧会对我进行观察和治疗,试图让我彻底远离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妄想”,真正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中。
我没有抗拒,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为这个世界的阮黎医生所做的事情——让她的养子变得健康正常,至少,让她认为是健康正常的程度。
我在自己的房间中,陆续找到了证明阮黎医生所说之事的证据,也就是“我混淆了妄想和现实,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证据。在这个世界里的双亲印象,的确是我虚构的,原因其实早就被“清醒”状态下的“我”写在了电脑日记中,甚至就放在最容易看到的地方,以便“犯病的自己”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只是每一次都会被“犯病的自己”忽略,当然,每一次经过阮黎医生提醒后,都会在一定时间内恢复正常,然后将自己的经历,再次写入这本电子日记中——“病情”的第一次记载是在三年前,有记载的次数,是两百三十一次,现在,我可以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再写进入,就是两百三十二次了。
我没有去想,这些证据,是否在我“意识到应该存在”之后,它才“存在”的。因为,我接受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设定,所以,可以体验和观测到的一切,都可以当作事实。而且,我已经决定了再次“发病”的时间。不过,在那之前,我要以“正常”的状态,陪同阮黎医生一段时间。因为,我不知道,当自己再次“发病”之后,是否还有机会回到这个世界,甚至于,无法判断,这个世界是否还会存在下去。
留在这个世界,面对这平凡而宁静的生活的每一刻,对我来说,都似乎弥足珍贵的。它很理想,但我却不得不离开,不仅仅是因为,我和它之间有排斥性,更是因为,“江”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让我偶尔会觉得,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不良的影响——也就是,“江”的侵蚀。
我希望直到我离开为止,乃至于在我离开之后,这个世界都可以保持如今的模样,但这也就意味着,虽然我喜欢这里,却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我贪婪地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在夜间的大楼顶端,俯瞰着广袤无垠的都市夜景。我将自己关于“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妄想”的故事写下来,交给阮黎医生,作为她的研究资料,也作为我在这里存在过的证明。
“你知道吗?只有妄想出来的故事,才会如此发散、扭曲、转折突然、匪夷所思。”阮黎医生这么评价道:“阿川你喜欢写故事,一定知道,将一个灵感点子化作初稿写下来时,这种初稿是多么的粗糙,甚至充满了自相矛盾的地方,它也许会成为金子,却需要进一步的提炼才能变得流畅。而你在妄想中的经历,和初稿一样粗糙,而真实的生活,则要精致许多。我觉得,应该给你做一次催眠,再次陷入妄想的时候,一旦碰到哪些匪夷所思,不合逻辑的东西,就会下意识明白这只是一个妄想的,糟糕透顶的世界。”
第1031章
存在的土壤
我所写下的描述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故事不出所料被阮黎医生当作是“妄想”的证据。不过,正因为进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所以对这样的情况没有抗拒。我不仅仅是阮黎医生的养子,同时也是她的病人,这个身份将会一直延续到我离开这里为止。尽管,我并没有找到回归末日幻境拉斯维加斯的途径。不过,“江”的存在感越是强烈,就越是让我有一种自己即将离开这里的紧迫感,这个世界是平凡的,我不打算在这里久待,生怕招来扭曲这个平凡世界的异变。
我给自己订制了一个回归的时间,以及一系列尝试回归的方法,事实证明,仅仅是集中精力去“妄想”末日幻境的事情,是无法让自己回到末日幻境的,那仅仅是立足于这个世界的妄想而已。至于彻底否定这个世界的存在,我也无法办到,因为,我喜欢这个世界。不否定这个世界,却又想回归末日幻境之中,似乎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即便,我的身份是经常陷入妄想世界,弄混妄想和现实的精神病人也做不到——大概正因为做不到,所以我的表现在阮黎医生的解读中,是精神病症状有所好转的证明。
“妄想并不是坏事。”这一天,阮黎医生对我说:“每个人,从孩童到成年,多多少少都会对一些正常或不正常的东西产生幻想,尤其是孩子,因为心志不成熟的缘故,当他们用那懵懂天真的视角观察世界时,总会发现这个世界有许多超出他们视野的东西。虽然那对于成年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却是难以认知的,因此,会对它们产生恐惧心、排斥心和好奇心,将之视为异物,进而成为他们妄想的源头之一。人类就是在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尝试从自己的视角对未知进行解读中成长和进步,从这个角度来说,称妄想是推动人类进步的一种动力,也并非没有道理。”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和安静坐在椅子上吃晚餐的我视线交汇,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目光才格外像是病院现实中的阮黎医生。
她继续说道:“不过,将自己妄想出来的异物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东西,而不去深究它为什么如此,进而以异物的概念接受它们的存在,就会出现阿川你现在的问题。所谓异物,是一种和正常事物相区分的概念,正常的东西,往往是无聊的,枯燥的,繁复而无趣的,与之相对,异物自然是有趣的,神秘的,让人恐惧却又充满刺激的。换句话来说,当异物于视角中变成常物,它便会失去这些吸引人的特质,但是,一个人要成长,要正常生活,需要的是常物而并非异物,不断将自己的视野中的异物转变为常物概念,就是一个人成熟的过程,正因为异物减少,常物增加,所以,成年人的世界往往是无趣的,令人疲倦的,因为,一个人和外物的接触范围是极其有限的,越是抵达这个范围的边缘,所能接触到的异物就越少,常物就越多,能够一直保持异物增长速度,不被转化为常物的速度压倒,大概就是经常拓展自己的认知边缘,接触高深知识的科学研究者们吧。只是,并非每个人都有那样的才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拓展接触范围界限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占据巨大多数,所以,这些人成年之后,都会感到生命的无聊,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成熟。”
“听起来,成熟不是什么好词语。”我如此回答道。
“也许,不过,在我的词典中,成熟既非褒义词,也非贬义词。”阮黎医生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只是各人的极限体现,以及社会分工的需求而已,它所代表的意义很复杂,却又不可或缺。这么形容吧,成熟也可以代表稳定,而一个稳定的部件,是人类社会大机器保持平稳运转的必要因素。你不会觉得,由不稳定的零件构成的机器,可以更好地工作吧?人类社会需要成熟的人,原因也可以这么简单解释。而不成熟的人,不是可以加工的新零件,就是已经确认损坏的零件,社会机器自然而然会将之排除掉。阿川,你知道我致力于心理学研究,其目的就是为了——”
“挽救损坏的零件?”我说。
“不,我可没那个本事,只是,一个学科的深入,尤其是心理学科的深入,可以让社会机器的自律筛选零件机能变得更加精细和完善,过去曾经被确认是损坏的零件,在我看来,只是因为是筛选机制太过粗陋,而无法将其实还有可能修复的零件筛选出来。而在新的机制下,或许可以将这种筛选更加精确一些。”阮黎医生十分自信地说道。她的形容很通俗,即便只有高中生的知识的我也能理解,而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阮黎医生的研究竟然是带着如此深刻的理念和想法。就我个人的感观来说,坐在和面前的这位养母阮黎,可比病院现实里的主治医生阮黎优秀多了。
“真是伟大的目标。”我还能怎么说呢?她的理念的确让我觉得,这是一个伟大又符合逻辑的道路,也许她一个人是无法成功的,但是,却无法否认,其中有吸引人沿着这条路研究下去的地方。我很钦佩这样的阮黎医生,因为,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明确阐述自己科学理念的研究者,第一个,大概要属病院现实中的安德医生吧。
而正因为病院现实中有安德医生,而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有阮黎医生,所以,我再一次无法否认,这个世界的实际存在性——假设这个世界是中继器基于我的意识变化出的意识态幻觉牢笼,那么,是不能存在这种,我都无法触及,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高层次的理念的。与拥有这种高层次理念的世界相比,完全展现不可解读的怪异和神秘的末日幻境,就显得更加虚幻不真了。
“可是,如此精密地筛选零件,是不是显得人类社会太过苛刻了?”我没有反对阮黎医生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只是,也有自己的疑惑,“一个苛刻的社会,或许运转会更加高效,但是,也容易因为细节问题而崩溃吧。太过精密的社会,是不是会缺少自我调节能力?”
阮黎医生惊讶地停下筷子,她似乎觉得我能提出这样的看法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我从她的眼神中,直觉感到,她并非是因为我正确了才吃惊,而是因为我提出的问题在她想来是错误的,所以才觉得吃惊。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阿川。”阮黎医生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松开来,“也是,你从小就很聪明,家里也有许多专业书籍可以看,所以,你的接触面要比一般的孩子要广阔不少,可是,你的接受力并没有超过一般的孩子,只能说,是普通优秀而已,所以,才造成了你认知中的异物比常物更多,进而促发了如今的精神问题,是我平时没有注意的错。”正了正脸色之后,她开始以坚决的态度否定了我之前的问题:“人类可以认知到自己已经是这个星球上智慧最高的生物,也因此意识到自己的独立性有多么强烈,进而产生了,人类个体和人类社会之间的联系并不如自己原本想象中的那么严密的错觉。例如,人类社会缺少了某个人类个体不会就此停止运转,进而发展到人类个体离开了人类社会,也绝对不会缺失什么而无法存活,甚至有人认为,人类社会的结合性还不如蚂蚁群落。不过,我之前也说过了,这只是错觉而已。人类自傲于自己的心理和意识的成熟程度,但是,从心理学和意识方面的角度来说,人类的个性其实比蚂蚁的个性还要稀薄。”
我再次被阮黎医生的说法吸引住了,只听到她继续说道:“在如今的很多人看来,人类个体认为自身心理意识在成熟之后是独立而平等的,它和人类社会的意识形态有所交集,但又不会因为存在这种交集改变自身的独立性,但从心理学和意识形态学的范围深入探讨,就会出现一个有趣的结论,人类个体即便远离人类群体,自身意识也没有和社会意识切断联系,无论孤身一人时,谋求团体的出现,还是个体在某些情况下对团体的排斥,都代表着这种看不见的联系是存在的。因为,真正切断联系之后,表现出来的,不应该是希望加入或是抗拒排斥,而是一种试探和认知的懵懂,在面对未知时,或许会产生恐惧,但是,恐惧本身并不会导致加入或抗拒,而是一种纯粹的刺激和好奇。只有在对其有所理解之后,才会希望加入或强烈排斥,而理解,本就是联系的体现。因此,人类社会对人类个体的吸引力,和人类个体对人类社会的排斥力,其实都是彼此之间拥有联系的体现,吸引力和排斥力一直都存在,自然意味着,联系从未中断。”
“这可真是……有趣的说法。”我没有评论其正确与否,因为,我只是一名优秀的高中生,而阮黎医生才是一名心理专家,拥有对这个话题的深度进行探讨的资格。她也许是错误的,但是,也仅仅是出于猜想“她是错的”,我并不具备以自身认知为基础,去指定这种层次的研究结果是否正确的狂妄。所以,我只能用“有趣”,来代表我的沉默。
阮黎医生说起这个话题时,兴致高涨起来,沿着之前的话说下去:“就人类这个生物的意识状态来看,看似独立的意识个体,其实也只是由人类社会意识形态出于分工需要,进行割裂和加工之后的零件。其所具备的独立个性,正是人类社会谋求自身成长的体现,但却非真的就是独立而个性化。简单来说,就是人类社会意识别有目的地,将本是复制克隆出来的自身部分,包装成不同的东西,遵循多样性发展的优势,进行宏观层面上有益于自身的筛选和演化。但是,正因为其内核并非那么个性而独立的东西,所以,反过来成为人类个体无法脱离自身与人类社会的联系的证明。”
“也就是说,人类个体的存在,和个性化的高度觉醒,证明了人类个体和人类社会的不可分割性,而人类社会的共性,则反过来证明了人类个体并不存在真正的个性?”我提出这个问题时,自己也对其感到匪夷所思,这个理论所体现出来的事实,可不比任何怪异和神秘的存在肤浅,而正是因为它太复杂了,让我不明觉厉,也无法反驳其正确性。我知道,如果自己提出异议,阮黎医生有更多的例子,去证明它的正确。
“可是,这和我之前的关于人类社会精密性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我转回正题问道。
“真是个小笨蛋。”阮黎医生激昂的语气缓和下来,对我说:“人类社会的复杂性,本就是精密性的体现,一个粗糙的东西,是不可能变得复杂的,否则就会崩溃。而人类社会既然是如此复杂,一旦深入研究,就会发现诸多暂时还难以理解的异物的存在,又怎会因为,我将某些异物转变为常物时带来的进步,而变得更加精确呢?人类社会比任何人自以为的还要苛刻,还要精确,我的研究能够带来的变化,对其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从异物转化为常物的角度来说,或许,我所设想的更精确地筛选机制,其实早就存在,并一直都在运作,而我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解开它的面纱,让其从没有认知的异物变成已经确认的常物而已。我的导师曾经告诉过我,研究者,并非开创什么,其所作所为,不过是让自己的眼睛,从近视眼无限趋近正常,可以看清楚黑暗深处的事物。研究者,也没有改变什么,所有看似的改变,其实是早已经存在于此处,却没有被观测到的存在。在我还没有独立工作的时候,经常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但现在,我才算是对此有了粗浅的理解。”
阮黎医生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她和自己那位学科导师一起工作的日子,那位导师显然对她的影响很深,但是,在阮黎医生的口吻中,可没对其充满了抱怨。而可以谈起那段时日,自然也就不是什么无法述说的过往。这样的聊天,其实在重新确认了阮黎医生的养母关系后,每天晚餐都会发生,话题往往没有明确的中心,会根据一个话题延伸到另一个话题,最终完全脱离最初的话题,之后又恢复到一些家常事情的对话。很轻松,很散漫,但却又让我觉得,这其实是阮黎医生的刻意之举,虽然她认为我最近的“病情”有所好转,但还需要进一步治疗,通过看似漫无边际的聊天,去加深我对妄想的排斥,这本就是一种持续性的,暗示性的治疗方法——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这般过去了好多天,而这些天来,除了总会做关于“江”的噩梦之外,世界暂时没有任何变化。阮黎医生潜移默化的治疗,的确是充满了效果,会这么想,是因为,我觉得“江”的频繁体现其存在感,便是对这种治疗效果的反弹,但是,除了影响我之外,“江”的力量似乎还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浅薄却又坚韧的隔膜。
这个世界是正常的,而我是异常的,而阮黎医生的治疗,让我的“异常”,转义为“局限性”的概念而存在。异常,是视野和认知的局限性的体现,绝对无法理解的异常是不存在的,这就是科学又平凡的世界,没有任何异常和神秘实际存在的基础。即便是在比科学脚步超前一百万步的地方,也仍旧是科学范畴的认知,淡化了神秘的概念。而因为人类接触范围极限的理念,也杜绝了,神秘总在视野之外的说法,因为,神秘和异常,都是异物的体现,而人类接触范围极限之中,异物是不断转化为常物而减少的,至于人类接触范围极限的之外东西,根本就没有意义,因为,它既然不被“接触”,自然就无法体现其存在。而神秘和异常,至少要确保,它是存在的。
在人类接触范围极限之内,异物有尽,怪异有尽,神秘有尽,虽然每一个人的接触范围极限或许并不一样,有的天才,其极限范围还在增加,但是,我也无法自称,自己的接触范围极限比其他人更大,比其他人更加天才。如果,我的接触范围极限和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不少人要超之于我,那么,我所观测到的异常和神秘,在他人看来,自然是极其无稽的,将其固执认定为不可理解之事物,也是可笑的。而这样的我也将被人类社会视为不成熟的个体,不稳定的零件而加以排斥,于是,我是精神病人,而其他人不是,我可笑愚蠢,而其他人不是。
反过来说,如果我无法变得正常,那么,被这个世界所排斥,就是极为正常的情况。然而,“江”的存在,让我无法变得正常,因此,阮黎医生才从来都不觉得,我的病情已经痊愈吧。而在她的眼中,大概我已经病情反复过许多次,而且,之后也必然如此,所以,不会对我如今的正常掉以轻心。
毕竟,她说过“你也一度正常过一段时间,但总会发病”这样的话。她不相信我自发的“痊愈”,而只相信她经过多年观察和研究所取得的数据结论。
我现在所需要面对的问题是,我喜欢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对我是排斥的,由此产生的痛苦也是切实存在的,即便此时还很微小,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会不断增大。如果想要被这个世界接受,我就必须接受改变,但是,“江”的存在,让我无法改变,这虽然矛盾,却也是一个不容许否认的事实。因为“江”的存在,我和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可是,即便我想离开这个世界,也觉得自己必然可以离开,但却找不到具体的方法,在这期间,还必须忍受,这个世界正在不断刺激“江”,而“江”的活跃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侵蚀的后果。
我从来都不觉得,这个世界可以抵抗“江”,因为,在我的认知中,“江”和“病毒”本就是这样充满了破坏力的存在。
我躺在床上,窗外的霓虹灯光把隔壁的大楼映上红色,那颜色不禁让我想起“江”,我起身站在更衣镜前,抚摸着自己的左眼,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清醒时感受到“江”的存在,仿佛它在这个时候,就仅仅是我的幻觉而已。也许我应该庆幸,它不会立刻就将这个世界搅得一团糟。我再度睡下,进入梦乡,在习以为常的噩梦中,感受着“江”的鼓动,然后在醒来时,感受这种鼓动的残留。
日复一日,我渐渐习惯了这般重复,看似有某种征兆在雀跃,却一直都没有更具体迹象的生活。世界仍旧是正常的,我的生活,也依旧在平稳中持续,和八景、咲夜她们没有过多的交集,我继续寻找真江她们,而阮黎医生的治疗也在继续。阮黎医生知道我在找哪些人,她主动提出帮忙,认为最终的结果,有利于我的精神状态的恢复,她拜托国际友人帮忙,却一直都没有结果。相同名字的女孩很多,然而,具体的身份资料,却显然并非我想要找的人。
寻人没有进展,可是,却从进一步证明了这个世界有多么平凡和正常,如此稳定的生活状态,持续了两个月。若非“江”每一个夜晚,都会在噩梦中提醒它的存在,恐怕我会更加彻底地融入这个世界中吧。
第1032章
异变的开端
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中,我的生活就如同末日幻境中,接触到厕所怪谈之前那般简单,就像是那因为厕所怪谈而中断的时间在这里得到了延续。我不清楚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心中也一直保留着异常会在某一刻来袭的担忧。我沿着仿佛就是自己本该走上的道路,以一个优等生的身份学习、观察、聆听、寻找,这个世界的正常,无法消弭“江”在我的噩梦中所带来的悸动。我所经历的世界,无论是现实还是虚幻,都无法让我找到一个确定的基准,以彻底将现实和虚幻区分开来,所以,哪怕是在这个无比真实又正常的世界中,我的真实基准参照仍旧只有一个,那就是“江”。
若“江”不存在,那么,这个世界就定然和末日幻境、病院现实拥有本质上的巨大区别,但是,“江”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和它们便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这是我所找到的,最容易让自己保持思维逻辑和头脑清醒的办法,即便,这样的世界观,必然让我和他人眼中的“正常”搭不上干系。
不过,有一点好处就在于,因为其他人无法观测和认知“江”的存在,所以,也就很难察觉到我和他们之间的本质区别。这让我在大部分时间中,看起来是“正常”的,阮黎医生也认为我的病情有所好转而感到欣慰,只是免不了加深了心理指导方面的工作,因为,在她的眼中,我有太多的病情复发的前科。
当然,在这个世界,能够认知到我的“不正常”的人,似乎就只有阮黎医生一人而已。
我沉默地观测自我和他人,阅读着阮黎医生的心理学书籍,不过,阮黎医生比较反对我去钻研其中的部分理论,因为,她认为,明白心理学知识并尝试应用在自己身上,如果是一个正常人,那么是值得鼓励的,但是,若是一名精神病人,那就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病者无法自医”的情况,在心理学中是极为常见的情况,虽然这个结论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事实更让人瞠目结舌。在大多数病例中,心理上有毛病的人,一旦深入钻研心理学,用以解读自身,即便最初是怀着病者自医的想法,但是,其结果总是会“巩固”自身的病情。
“心理学可以总结多数人心理层面上的相同点,也可以帮助一个人找出自身心理层面上,异于他人的地方,并尝试做出解释,可是,心理学所找到的异常点,却并非是错误点。‘错误’这个词汇是十分暧昧的,必须基于一个严格的系统进行严格的定义,人们常识中的错误,便是基于人类社会系统发展需求而严格定义出的概念,我们说一个人犯了错,并不意味着,它在绝对意义上是错误的,而仅仅是局限于一个严格而狭小的范围内,不利于本身的成长亦或者一个社交系统的运转。”阮黎医生严肃地对我解释道:“但是,心理学并不仅仅是社会心理学,它的触手涉及到方方面面,并且,并会对一个人的错误给予不同的解答。一个人的异常点,它有可能在某些方面体现出错误的一面,但是,在心理学的解析下,却会在更多方面呈现其非错误性。”
“也就是说,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一旦钻研了心理学,用心理学去解读自身的问题,往往会趋向于自己的心理问题并非是问题的结论?”我已经明白阮黎医生的意思了。
“是的,这里有一个关于吃人的精神病人的案例。”阮黎医生从柜子上的档案袋中取出一份资料,示意我看看,“吃人对于如今的人类社会观念来说是极为错误而异常的,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
我点点头,将资料打开。
“可是,这种错误和异常,其中包含的因素,并不仅仅是心理问题,还涉及到伦理问题,生物学问题等等,它是一种综合性的,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严格定义。但是,仅仅单纯从心理学研究的角度出发,却可以得出吃人并非错误的结论,所谓的同类不相食的普世观念,其实是基于一个极高的社会物质基础上,以人类自身的生物性和智慧性定义下来的观念。正因为这个观念成立的基础太高了,所以,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在纯粹的心理学中简直不堪一击。因为,心理学将会剥离一切观念的基础,以便于研究构成这些观念的过程中,各种因素对心理的影响。”阮黎医生顿了顿,不由得问道:“我说的也许太复杂了,阿川你能明白吗?”
我还是点点头,虽然的确有些复杂,但我还是大致明白其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人类的心理活动和观念成型,其实就像是一滩浑浊的污水,想要解析污水的成份,以及这些成分的相互作用,以便于明白这些污水的本质和形成,就会采取分离污水成份的方式,让污水净化,然后再用这些分离出来的成份去复原污水,并在这个过程中进行解析。”
“是的,很朴素的研究方法,不是吗?”阮黎医生微微露出笑容,“但是,你自己也说了,污水或许是有毒的,但是,在分离了成份之后,所得到的,不过是净水和再基础不过的其它成分而已。那个吃人的家伙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自己的作为是不对的,违反世俗观念和普世价值的,他最初只想要通过心理学去治疗自己,所以才学习心理学,但是,依靠心理学将自己的心理解析拆分后,却只能看到一片纯净……”阮黎医生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悲哀的神色。
“所以,他不再认为自己是污秽而错误的,心理学改变了他作为人类社会一个环节的基础观念,反而巩固了他的异常,他不再将自己的异常视为异常,与之相对的,原来的正常,就变成了不正常,或者是,谈不上正常或异常的,没有对错的,毫无价值和偏向性的东西。”阮黎医生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变成了一个变态杀人狂,一个吃人的恶魔,至死都不会悔改。因为,心理学让他认定了,自己才是正确的。也许,心理学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并非是为了纠正什么,而仅仅是放大什么,让人们看到它——至于消灭它、改造它亦或者,是认定它,并非取决于出声后培养出来的观念,而仅仅在于,人类天性的选择。”阮黎医生这般说道。
“我觉得你的这个看法有些悲观。”我仍旧无法说她的看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因为,这是一位心理学专家在自己领域所得到的感悟,不过,说它悲观,却是我自己的想法,也觉得不需要掩饰。
“或许吧。人类太过复杂,越是研究心理学,就越是觉得它太过复杂。”阮黎医生捏了捏鼻梁,“太复杂的东西,总是不讨人喜欢的,即便是喜欢复杂而精致的结构的研究者,也会被这种超乎想象的复杂晃花了双眼。它有一种魔性,让我觉得每一次为病者治疗,都好似有一个自我站在悬崖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可是,与此同时,又如此地让人欲罢不能,越是情况严重的病例,就越是让人想要钻入其深处,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可是,那好似一个无底又黑暗的深渊,太过投入,就有可能永远都出不来了。”我接着她的话说道,阮黎医生惊讶地看着我,“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妈妈。”我如此回答道。
阮黎医生的表情变得格外丰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好久没有发出一个准确的音节,不一会,她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阿川,你终于叫我妈妈了,这是自你发病以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叫我。”阮黎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妈妈很开心,你不知道,妈妈有多么开心。”
我只能保持沉默,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说出“妈妈”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没有半点抗拒和别扭,仿佛本就应该如此,只是,阮黎医生的反应有些太大了,反而让我有些窘迫。
阮黎医生似乎看出来了,连忙将话题转正,说:“总之,今后不要太过钻研心理学了,也不要自己用心理学去解析或治疗自己,那是身为第三者的医生才能做的事情,而作为当事人的病人,这么做只会让自己的病情加深而已。我并非是反对你阅读这些书籍,只是,在目前情况下,不需要你用这些书籍里的知识为自己做任何事情。我们必须谨慎一些,以前,你还是个孩子,而我也没有注意提醒你,也许,就算提醒,你也不会听吧。不过,阿川,你已经比以前更加聪明,更加成熟了,所以,我认为你拥有足够的自制力。我们必须谨慎,可能让你的病情加重的危险,都不要触及。”
“知道了。”我正视阮黎医生的视线回答道,我并没有说谎,使用心理学会巩固自己的心防,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而我已经不需要再去巩固自己的心防了,因为,它已经比钢筋水泥还要坚固,“江”的存在,就像是不断加深效果的强效粘合剂一样。
阮黎医生满意地点点头。
于是我告辞,这一天就这么度过了。我继续写作业,看电视,在网络上搜索资料,真江她们的情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即便阮黎医生已经拜托她的国际友人帮忙,但是,即便有我给出的描述,似乎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雇佣人手就需要花费不少的资金,虽然阮黎医生身为一名心理学专家,也颇有身家,但是,我却不能让她将自己的钱大量投入到寻人启事中。很快,我就不再提起关于真江她们的事情。
然后,这一天放学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之前未曾想过会再见到,但是,在这里见到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的人。当然,理所当然并不代表我希望他出现,或者说,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出现,意味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我的生活,这个平凡的世界,都要掀起一番波澜,甚至转变为惊涛骇浪。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在我的认知中所扮演的角色,几乎就是一切异变的最初。
“末日代理人,卡门……”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他仍旧是那身不变的深红色风衣,包裹着高达两公尺的消瘦身躯,红色的宽檐帽,将他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中。邪恶和典雅完美糅合在他的形象里,他笔直地站在我家门前,一手压着帽子,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站在那儿,被孤独和桀骜环抱着。他很不正常,任何人看到他,第一个想起的代词或许应该不是“他”,而是“它”。颜色、姿态和形状,都充满了一种惊人的压力,仿佛浸泡在尸山血海之中,连空气也变得粘稠血红起来。
就如同我在厕所怪谈中,所看到的他一样,他的手中,仍旧抓着一个沙漏。听到我的招呼,他仿佛从长久的思考中醒来,帽檐下的阴影中裂开一个弧度。他在笑,有一种惊悚的感觉。两只眼睛从阴影中亮起来,脸部的轮廓更加不像是人了,更像是融化在黑暗中的浓雾。
有一些东西开始在脑海中浮现,确切地说,我觉得那并非是我这个人格的记忆,而是来自于其他高川的,例如,此时在末日幻境伦敦的另一个高川。因为太过深刻的缘故,所以,在眼前怪人的冲击下,从深深的地方漂浮起来。这些记忆,印象和概念,让我一时有些恍惚,和这位末日代理人的相遇,是第几次了?自己,似乎明白关于他的更多的事情。
“好久不见,高川。”他的声音传来,却没有他的形象和气质,给人带来的印象那般疯狂。
“好久不见,不知道我应该称呼你为什么?”我抛开脑海中那些杂讯,只以一个久违的一面之缘者的姿态,面对这位末日代理人。如今,我已经极为深刻地明白,他自称末日代理人,并非只是一个酷酷的称号,而是,他本身的行动,的确就是一种末日降临的征兆。他不站在末日幻境的任何势力一边,因为,他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一个以“江”为因,以“江”为果的存在。他代表的,是一个庞大又复杂的意志,这个意志到底是“病毒”的还是“江”的,其实并不需要深究,因为,在我如今的解读中,“病毒”和“江”其实就是一体两面,因为观测角度不同,而呈现出来的片面形象罢了。从这个意义上,我反感“病毒”而喜欢“江”,其实是最为可笑滑稽又不合逻辑的,但是,感性使然,让我也不打算改变。
因此,换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位末日代理人,他和我大致可以算做是同一方的吧。不过,要说我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江”的出现,那么,末日代理人的出现,自然也不会带来任何好消息。
“末日代理人,卡门,或者艾鲁卡……我比较喜欢你称呼我为卡门。”末日代理人卡门如此说道。
“那么,卡门,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问出了自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因为你在这里。”卡门饶有深意地回答道,他看着我的双眼,我却觉得,他是在透过我的心灵之窗,和深渊之下的“江”对视。开启心灵之窗,走进意识深处的力量,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也是没有效果的,不过,或许心理学暗示和催眠可以有更强的效力,我没有尝试过,因为在这之前,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我不喜欢窥视他人的内心,也不喜欢操纵他人的意识,战斗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正常又平凡的生活,不需要如此极端的斗争手段。我武装自己,仅仅是为了保持战斗的意志罢了。
“那么,换句话来问吧,你所求者为何物?”我直接了当地问道。
“心中的自由。”卡门的声音,也变得肃穆起来,他的回答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