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级末日症候(校对)第251部分在线阅读
“现在要去见他?”我明白过来。
“是的,他是这个病院最好的心理医生之一,从你刚进来开始就一直负责你的心理诊疗。你们很早之前就开始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然而上一疗程结束后你就跳楼了,虽然现在你说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但从现场的报告上来看是自杀,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在我将报告转交给他后,他很想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转变,不过直到今天才从病人自杀的处理中腾出空来。你可是狠狠地摆了他一道呢。”我看不到身后的阮医生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但语气中能听出些微的嘲讽。
这个最好的心理医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长得什么模样,于我来说完全没有半点印象。我无比确信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可是从包括阮医生在内的所有见过的人中,他们的语气、神态和行动完全感觉不到任何虚假伪饰的地方,这才是让我最为苦恼和烦躁的地方。
我觉得自己仿佛在玩一个解密游戏,寻找,思考,串联,直到将拼图完成。
我希望能从这个新出现的心理医生身上找到新的东西。
阮医生将我送上三楼,楼梯左手侧的第三个房间,门牌崭新而空白,没有写上任何相关的名字。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大多数科室都紧闭着大门,从窗口处可以看到里面的办公桌、病床和一些仪器,但似乎没有人使用就不会打开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特殊的静谧感,仿佛于人世隔绝的异界,通往死国的走廊。
房门只是掩着,从门缝泄出琐碎的声音,我敲了三下,就将门推开了。
房间里的摆设十分朴素,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两侧墙壁上攀至天花板的书架,书架里堆满了书,还有一些摆不下了,就叠在书顶和架子之间的空位处。正前方的尽头是一张办公桌,桌子两侧堆叠着大量书籍和纸张,只有从中间的空档处可以看到书桌的主人。那是一个大约六十岁左右的白人老头,同样外套一件白大褂,消瘦矮小的身体有些佝偻,戴着老花镜,匍匐在桌子上钻研着什么,办公桌意识到有人进来,身体也没动,就只有眼球翻了上来,从老花镜的镜架上缘看过来。
“啊,你们来了。”他说着,直起身体,热切地朝我们招手,“快进来,快进来。”
“早上好,安德医生。”阮医生说。
“啊。”安德医生仿佛老人痴呆般顿了一下,才回应道:“好啊,好。”接着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审视了两三个呼吸,“你的精神不是很好啊,孩子。你真是做了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事情呢。听说你失忆了,不过没关系,忘记并不总是一件坏事。来来,我们聊聊,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
“是的,以前。”
身后传来关门声,我回头一看,阮医生已经离开了。
“那么,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好呢……”安德医生摘下老花镜,从抽屉里掏出眼镜布擦了擦,脸上浮现思索的表情,“关于你当前状况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你不认为自己失忆,而是被监禁起来了,是这样吧?”
“我似乎没说过监禁这个词语。”我紧盯着这个老头,他给人一种“了解许多内幕”的感觉,或许这一次我真能从他这儿套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这家病院隶属哪个组织?他又是哪个组织的人?是天选者吗?是魔纹使者吗?我的目光落在他擦眼镜片的手上,那里一干二净,没有任何类似魔纹的刺青。又或是先知?但是如今这个状态的我,无法察觉他身上任何非正常人的征兆。
安德医生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也朝手背上扫了一眼,继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个病院对你们来说,只能进不能出,的确和监禁没什么区别。不过这的确是你自己的选择,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吗?”他将老花镜戴上,然后如此说道。
“为什么?”
“你真的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吗?”安德医生认真地和我对视着。
“这个很重要吗?”我顿了顿,说:“我不认为自己是自愿进来的,也不觉得在这里生活有什么好处。”
安德医生露出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容,就像是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
“很重要,很重要!”他的语气高昂起来,“你会出现这样的想法,代表我的治疗已经初显成效。你在某种意义上正变得正常?正常!知道吗?什么是正常?正常的人都不喜欢被监禁,也不会自愿被监禁。”他停口,喘了一口气,倒了一杯水喝光了,才继续道:“显然,你现在的状态和你失去的记忆有关,或者说……你的记忆被替代了。”他伸出食指,朝我虚点了几下,“你成功地给自己构建了一份虚假的记忆,这就是治疗的第一步。嗯……尽管期间出了一点小问题。”
又是虚假记忆,又是这一套!我真是受够了,不过这个老头有一点说得没错,但也不全对,我是正常的,而不是“变得正常”。
“虚假的记忆能够完全取代真正的记忆?”我沉声道:“这是不可能的,身为心理学专家的你,安德医生,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没错,你说得没错。哦,你是个聪明的小家伙,通常来说,一个人的记忆是无法全部被替换的,但是根据记忆片段和深层心理构建一个截然不同的自我世界,这正是这套治疗方法的价值所在。孩子,你尝试过影片编辑吗?将场景片段切割出来,混合其它材料,重新编辑成和原影片完全不同的情节——我们成功构建了虚假记忆,这个成果的证据,你不正坐在我的面前吗?”安德医生的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阮医生说你的病情恶化了,但在我看来刚好相反,这只是治疗流程的第一步,不过这也是她讨厌我的原因。”
这样的回答对我来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如果是这样,那么被利用相关的记忆碎片至少能让我产生熟悉感。”我这么回答道,“可我完全没有!”
“不,不,你有的,只是你还没有注意到。呵呵,我只是利用了一个小把戏而已。”安德医生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喘了一口气,“第一步终于完成了,我的理论果然是正确的……”
他的神态是如此正常,没有半分夸大、虚假和掩饰,就像真的做成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这让我感到烦躁,并非是他的语气、表情和动作都在暗示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医学小白鼠那么简单,重要的是,这样的暗示正试图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被隔离治疗的精神病人”是真实的。
为了挣脱这种情绪,我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我是第一次来到这家与世隔绝的鬼地方。这里的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迷惑我,监禁我,别有图谋,他们用我所不知道的方法剥夺了我的魔纹,还试图将我变成一个残疾废物,一个精神病残渣。
更甚者,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梦境而已。
逼真的梦。
由深层意识构筑的幻觉。
服用迷幻药“乐园”所产生的副作用。
被那些“真江”们贯穿后,奄奄一息时产生的弥留之景。
也许真正的我还正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气呢。然而如此短暂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人在梦中渡过漫长的一生。我拼命这般想着——最后的梦境竟然是这样的噩梦,真是让人死都不能瞑目啊!
尽管如此,我仍旧无法摆脱现在这个世界,面前这个老头,所带给我的真实感。我觉得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认知、思维或是别的什么正闹哄哄地激荡,让我的脑袋好似被塞进了微波炉里,随时都会爆开一般。安德医生在我面前说了许多话,可我已经好一阵没能听到声音了,就像突然失聪一般,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他不理会我的沉默,只是一脸兴奋地好似自说自话。
“……当然,为了第二步疗程,必须将记忆里虚构的地方和真实的地方调换过来。在那之前,为了让你不那么排斥真实的记忆,为此我准备了一些东西。”安德医生一边喃喃自语着“安德的游戏”这个字眼,一边弯下腰,在抽屉里翻找,不一会就取出一个资料袋。
他将里面的物品全都倒在办公桌上——几份表格,一本日记,一些照片。
第271章
幕间死亡
5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惜,第一步出了点差错,你竟然跳楼了,对脑部产生了一些影响,不,或许正因为这个影响才会让治疗得到关键性的进展,我也不清楚这些资料是否还有效用,不过,还是来看看吧。”
安德医生将一张表格拿起来,通过老花镜看了几眼,瞥向我,说:“那么,你还记得多少关于自己的事情?例如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这里之前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之类。来,说说看,把你记得的,不管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都说来听听。”
我当然记得,我叫做高川,十七岁,中央公国的公民,高校里的优等生。父母、亲戚、住址、学校、交往过的朋友等等,所有这些就算说出来也不会造成多大的麻烦的事情,我都一个不落地复述了一遍。甚至包括世界末日即将到来,天选者和先知的存在,隐藏在暗中的庞大三组织“网络球”、“末日真理教”和“黑巢”,以及自己隶属“网络球”,在最后的战斗中被人杀死,这样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我想看看,这位安德医生到底是用怎样的表情对待我的记忆。
然而,安德医生的反应并不在我的猜测当中。他没有把这些话当作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而漠视,但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仿佛对我说的事情早有预料,虽然并非全不以为然,但也不觉得有多认真。
“好吧,你来看看吧,无论你是否相信,这才是你‘真实’的身份。”安德医生将一份资料递到我的跟前。
我原本想要一睹究竟的心情,却突然变得犹豫起来。见到我没有伸手去接,安德医生又把资料往前递了递,呶嘴示意:“喏,看看,对你有好处。”
我定了定神,将资料接过来。深蓝色的封面上只有一行工整的手写体——《安德的游戏——第一次伪死海文书作成相关构造体备注》。
虽然起了一个令人摸不清头脑,仿佛恶意玩笑一般的名字,但是封页后的内容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不,不对——
我习惯性看向最后一行。先看结局、后记和参考文献目录,这是我长年阅读养成的习惯,于是我直觉到,这一张纸的内容很可能并非是资料的全部,甚至不是资料的原本。
大部分的资料都被藏起来了。
“不给我完整的资料吗?”我看向安德医生,试图从他的眼睛中挖掘他正在隐藏的东西。
安德医生双肘架在书桌上,十指交叉,掩住了鼻子以下的脸部,而那双老花镜倾斜的角度正反射着日光,完美地将他的眼神和表情都隐藏起来。
“啊……治疗方案需要。”他如此说道。
哪怕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也能察觉他必定在打什么鬼主意,此时的安德医生就是散发着如此赤裸裸,却无可动摇的气势,仿佛无声说着——让你看这份资料,也是我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我仍旧无法拒绝查看这份资料。无论对方想做什么都好,哪怕这份资料并不完全真实,但也是我需要了解的情报。
获取,筛选,拼合,找出关键,这就是我的作战方式。如今失去天选者能力,孤身一人,身体孱弱,还是个残废的我,剩下的不就只有头脑和勇气了吗?
我没有再多说,开始从第一行反复查看这份资料。
高川,十七岁,这和我的认知没有差异,但是头像照中的“我”是个容貌相同,却充满阴郁气息的男孩,头发宛如长期没整理般凌乱,刘海几乎要掩住眼睛,双目呆滞无神,就好似蒙上了一团灰蒙蒙的雾气,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都能联想到“心理失常”这个名词而心底发寒。
之后的经历也截然不同,双亲在五岁时在火海中丧生,之后进了孤儿院,性格孤冷怪僻狂躁,异常喜欢燃烧和解剖,因为总能在房间中找到被分解的小动物和昆虫的尸体,从而被其他人惧怕和烟雾。籍贯和所在市并没有出错,但是小学和中学的名字从来都没有听过,在我的记忆里,甚至可以肯定,那个城市里根本就没这两所学校。
没有上高中,因为在刚上初中不久,就涉及一起命案,被当作患上严重精神病的凶手被关押进由政府机构成立的特殊监狱,之后被转移到挂靠联合国组织的特殊福利机构,也就是现在这座病院——一座没有名称,资金具体来源不明,发起者不明,纸面目的为涉及各种综合病症的实验性研究和治疗的收容所。
高川,十七岁,纵火者,杀人犯,食人者,失去所有公民权利的自愿实验体——这就是“我”的“真实身份”。
可笑至极!
我看完这份资料,反复再三地确认,这的确是一张正经的报告,而不是一份意淫小说的设定稿。充斥在我心中的不是被篡改身份的怒火,而是完全没有真实感的荒谬。这份资料中的“高川”除了名字和年纪之外,其他的部分根本无法让我生出共鸣。我就像是看到一个和我同名,经历悲惨又可怜可恨的双胞胎。而这个双胞胎,不过是他人虚构的伪物而已。
“有什么感想?”安德医生问道。
“你们在陷害我。”我只得到了这个结论。没错,经由这份报告,我更加确定了,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地方给我造成的那种怪异和险恶并非无的放矢。他们夺走了我的力量,夺走了我的过去,现在更准备夺走我的现在,拘禁我的未来。然而我必须忍耐,因为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嗯,嗯,果然是朝这方面思考吗?”安德医生比不恼火,反而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放松,放松,孩子。我已经老了,说不定连你都打不过,在这个办公室里,喊警卫也很麻烦。我们曾经签订过合同。合同,还记得合同是什么吗?我说过会治好你,让你回到正常社会中去,而你则必须按我的治疗方案去做。”
他和我对视了半晌,我的心中十分平静,并将这份平静传达给他。他的话有一部分说对了,在这里表现得狂暴凶狠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我当然不相信他的话,但是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和我存在一种异常的合作关系。我需要他说话,需要从他说的话中挑出最真实最有用的一部分。我要让自己相信,自己不会永远都被困在这里的。
“哦……很好的眼神。相信我,现在的你可比以前的你好多了,这仍旧证明了,我的治疗方案是正确的。你虽然已经把自己代入了一个虚假的身份,可是你的性格和思维方式正趋向正常人。你能了解我说的话吧?能的,对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安德医生将资料从我手中拿回去,然后和其它资料以及照片一起重新装回资料袋中。
“其它的东西,不给我看看吗?”我说。
“嗯?这些?”安德医生看了一眼资料袋,笑着摇摇头,说:“不,还不是时候,这些东西对你的影响太强烈了。我们之前赌了一把,虽然出了点差池,但至少我们赢了,现在情势对我们有利,应该采用更缓和一些的治疗方式。”
“那么,接下来我要看的就是这本日记?”我的目光落在唯一没有被收回资料袋的黑色日记本上。
“别急,让我想想……”安德医生的食指在日记封皮上敲了敲,看着我说:“这可是疗程中十分关键的物品,是由你和我一起创造的。当然,现在的你想必也记不得了,不过今后我们仍旧要在这方面合作,所以你一定会看到的,问题是,该不该让你现在就看……这样吧,你还是先休息一会,重新适应一下这里的生活,如何?”
“我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