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精校)第42部分在线阅读
“我是来拿点纪念品的,”安德烈笑着说:“图马要我告诫一下你老子,他那套,对他行不通。所以我来找你了。你可以自己选,想留点什么给我?”
克里的眼神四处飘散,像是要寻找什么可以逃脱的道路,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在安德烈面前,这些花招没用。安德烈是个精明的家伙,也只有精明到一定程度,才能游弋在战地摄影师和佣兵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职业上,还能自得其乐,混得很不错。
“不想选么?我本来想留下你一根手指就足够了,现在看来……呵呵。”安德烈扑了上来,一拳砸在克里的鼻子上,克里觉得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晕厥了过去。
“呸,”安德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他现在的确还在为图马工作,负责追查那些在国内冲突的时候冒出来的奇怪的赞助者究竟都是什么来头,究竟都是为了什么目的,安德烈也的确查到了克里家族的一些动态。但是,出手惩戒劳伦·克里,却纯属为了萧永出气。自从安德烈将萧永从集装箱里放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将萧永当作是朋友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不管萧永在做什么,始终在保护着萧永,最终才让萧永成就了一番别人想象不到的事业。他觉得,那也是自己的骄傲。萧永在战场上被炮弹的轰击波误伤的时候,也是安德烈将萧永从战场上抬下来,然后送进医院,直到最后,再将萧永和安娜塞进了飞往文明世界的飞机机舱的。而萧永,也将他当作是最亲密的朋友之一。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回报了,这是一种两个有着很多类似的地方的人的惺惺相惜。
安德烈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刚听说了那个很好玩的组织“光之庭院”,看到那一连串在圈内十分煊赫的名字,也有些心动了,他想问问看,能不能算他一个,他也相信,作为职业的战地摄影师,而不是其他类型的摄影师客串一把,或许他并不能像萧永那样站在战场上悠哉游哉地拍宽幅片,但他却能够稳定而精确地向世人传达一个个战场的真实动态。
第三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战争》的表情
在光之庭院的摄影师们纷纷完成了巴拉克总统的主题摄影之后,萧永已经没什么事情了,博客还在维持更新,而书稿也在整理中。为了加快出书的速度,书商找来熟悉白宫的人与事的写手,在萧永的博客内容之外,询问萧永许许多多读者们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在那些还没有被公布的照片里,寻找有趣的,却又不会触怒那些他们不敢得罪的人的照片。萧永口授他们笔录的方式,大大加快了进程,在书稿还没完成的时候,封面已经做好了,内页的排版方式都已经决定了,剩下的就是完成一章就把一章的内容灌到这个模板里去而已。
兰登书屋负责这件事的出版经理,想要赶在萧永的《战争》摄影展的时候,好歹能拿出第一批的样书来,这样,他们就能让总统在一册名为《白宫面孔》样书上签名留念,在那样的场合,无论如何巴拉克会给这个面子,他现在可是将萧永当成是朋友来着。而对于书商来说,大概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宣传了。
在结束在白宫的工作之后的第四天,萧永来到了纽约,来到了麦迪逊花园球场。那些布展的专家们,还有安妮·勒波维茨等人都已经来挑剔过布展的情况了,压根没什么可担心的。在拍照方面,萧永是很有自信的,但在布展这种事情上,绝对比不上安妮这样的老牌名摄影师。而安妮向萧永保证,这个影展地布置。绝对是国际一流水准。对于安妮的保证,恐怕现在还没有什么摄影师会说:“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好。”
于是,萧永得以一直到了开幕这天,才来到麦迪逊花园球场。甚至巴拉克总统都来的比他早,巴拉克在前一天就来到了纽约。由于总统莅临,加上前一阵中非投诉劳伦·克里的事情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还有就是萧永在白宫的这一个多月攒下的交情。不少政要和外交官纷纷到场,一时之间。保安力量空前强大。而萧永、安妮等人,又都是有着非常良好地和明星们的关系地人,没有艾玟吉·安琪尔,萧永甚至未必会来到美国接受这个工作邀约,也就没有后续一系列的事情了。安琪尔本身就是个很能折腾的女孩子,叫来了一大帮关系不错的音乐圈的朋友,尤其是朋克、摇滚、爵士方面的知名乐手和一些制作人、经纪人。萧永和光之庭院里的那些摄影师交好地影视明星也到得很齐。至于和摄影师行业一向联系紧密的时尚行业。更是齐刷刷地来了一大帮,设计师、模特等等,林林总总不下百人。在这个形式十分简单的开幕典礼上,经常上报纸杂志的头条和封面的人物,起码有三百来个,而那些经常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幕后人物,加起来也有小一百人。
这些人的到来就足够耸动了。更别说还有嗅到了气味就不肯放的那些记者们,还有那些狂热地粉丝和反对者们。整个场面可以说是热烈至极。
“萧永先生,有个人说要见你……我们把他控制起来了,但他说是你的朋友。”一个特勤局的干员来询问道,“他说他叫安德烈,你认识他么?”
今天的戒备力量。不可谓不强大,虽然巴拉克还没有到场,但清理现场的工作却已经一茬茬地进行了好几次了。特勤局的人可是都看过安德烈地照片,这家伙可是国际知名的佣兵,一手狙击技术以及格斗技术出神入化,也屡次接受刺杀类的工作,虽然还不能算是职业杀手,不过相差也不算很多了。
安德烈一下子出现在门外,怎能不让特勤局的人紧张万分呢?
“安德烈?”萧永兴奋地问,“那个俄国人安德烈?”
“是的……”特勤局的干员不悦道。这家伙绝对是个危险分子。出现在这地方。哪怕真是萧永的铁哥们,他们这些特勤局的人也不得不打十二万分的小心才行。他的心情,总是好不起来地。
“当然认识,他救了我地命。”萧永搓了搓手,就想跟着干员去接安德烈。但干员制止了他,叹道:“萧永先生,我去接他进来,您请继续准备吧。”
再次看到安德烈,让萧永有些惊喜,本来他以为安德烈不来了呢。安德烈却好整以暇地和萧永来了个熊抱,随后拉着萧永坐下,解释了一下自己在做的事情,以及他对克里家族正在进行什么大地阴谋策划的揣测。劳伦·克里的事情他只是一笔带过,压根不觉得哪有什么值得和萧永详细说的。萧永听他讲着这些事情,倒是很感兴趣,也将情绪调动了起来。
开幕典礼终于开始了,其实,整个典礼之后很少几个环节,首先是请中非驻联合国大使发言、然后是总统巴拉克致辞、最后是萧永随便说几句就结束了。这只是一个摄影展而已,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型活动,而萧永,对那些虚的实在没什么兴趣。
中非驻联合国使节说的那套内容,那些感谢,萧永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不管是图马还是巴扎卡,后来都是每次见面必定要提这些事情,让他好不郁闷。而在他之后,准时到达的巴拉克站在了讲台上。巴拉克没有准备讲稿,但已经大致浏览了整个展览之后的他,却要将自己深深的感触讲出来。
“有人说,萧永在讴歌战争,在全人类都在反对战争的时候,说那是在延续中国古代某种宏大的文体,一边罗列许许多多的战争的坏处,一边,却又在吸引人投身战场的东西,比如荣耀、比如勇气、比如让人激动的宏伟的场面和紧张刺激的感觉表现得更为明显。我想,这没错。萧永是在讴歌战争,不是在讴歌人们的互相杀戮,而是在讴歌一群人,一群有着自己的梦想的人,为了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他们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那一张张战士的脸,从未如此生动过。正是因为,他们是这样的一群理想的战士,才真切地触动着我们,触动着我。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从人们的脸上看到这样的梦想了。这些战士,他们不是满脸麻木,只知道抱着炸药死死向前冲的恐怖分子;他们不是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在战场上追求金钱、刺激或者仅仅是杀戮的快感的匪徒;他们不是那些畏惧战争,只因为命令而开枪射击、或者操作更先进的武器的士兵,他们,是真正的战士。我们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这样的战士了?他们也曾出现在我现在所站的这片大地上,当第一批移民站上新大陆的土地,开始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拓展他们的空间而战斗的时候,当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为了反抗压迫和暴政,为了这个国家的独立而战斗的时候,当这个国家为了众生平等的理想,为了消灭一些人奴役另一些人的情况而战斗的时候……我们的战士甚至曾远赴欧陆,为了消灭危害全人类的邪恶的纳粹而战斗,在那之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这样的战士,他们可以不顾惜自己的生命而高声呐喊‘我有一个梦想’。我们被《战争》这样的作品触动,不是因为萧永在讴歌战争,而是因为,他在讴歌人类最基本的权力:梦想,他在讴歌有梦想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做的努力。看着那些照片,我们不禁要扪心自问,我们也能这样天正而简单地生活、梦想、战斗么?是的,我们能够!……是的,我们能够!……是的,我们能够!……是的……”
巴拉克不可自抑地激动了起来,在无数次公开演讲中将群众情绪煽动得沸腾起来的口号一遍遍喷吐出来,也引起了周围人们的响应。但站在巴拉克身后的阴影里的萧永,却又一次按动了快门,以一张包罗了整个场景的广角照片,留下了巴拉克的挥舞着拳头兴奋地演讲的侧影;留下了他的身前的听众的欢呼如潮;却也留下了在阴影里,巴拉克的首席幕僚长脸上那一丝苦笑,他怎么能阻止一个理想主义的总统,变得理想主义起来,变得容易被理想主义的东西深深打动呢?
而萧永,这时候却藏在阴影里,脸上带着同样类似的苦笑。虽然知道巴拉克来了这里,必然就是来抢风头的,却没想到,巴拉克很给面子地如此高调赞扬了他。他的这番话,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人们观看这个影展的看法。《战争》看来是要露出“理想主义”的表情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萧永自己还真是个理想主义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将这样的照片呈现得如此精彩纷呈。而现在,却轮到他站上讲台。这真是个让人有些坐立不安的地方。但是,萧永的光芒,却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夺去……演讲大师巴拉克也不行。
第三集
第一百三十章
老本吃完
“在座的不少人都知道这场摄影展的过往,知道它曾经的赞助方最后还是中止了赞助。而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无法将自己从复杂的事务中抽出来,来让这样一场摄影展成形。我曾经怨怼过,认为那让那些挣扎在贫困和由此而来的战争中的人们丧失了赢得关注、赢得援助、赢得走向世界,获得更好机会的可能。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情绪渐渐的淡了。”萧永将相机塞在了口袋里,双手扶着讲台。和周围的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不同,萧永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穿着质地十分舒适的黑色夹克衫,低调简洁的衣服其实说不上突兀,只是,周围的那些人实在是太严肃太庄重了,才让这种反差如此明显。
看着在场那些人略有些不解的表情,萧永继续说道:“今天,我们看到的事实,我们看到的中非人民向我们证明了一点,他们不需要援助,他们靠着自己干得很好。他们靠着自己,将水晶变成了艺术品,变成了珍贵的礼品,变成了在国际市场上很有些抢手的商品,而靠着那些收入,我想,现在我回到当初拍摄这些照片的地方,看到的,应该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了。《战争》这样一个摄影展,好像现在大家最感兴趣的是,为什么我会扛着沉重的617相机,在战场上长久地站着,为了拍摄那一张、两张以及更多的照片,而为什么我又会敢这么做?”
“勇气或者有一点点极端地烦躁。或许都是原因,但是这并没有什么难的,真的。罗伯特·卡帕说,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不够近,我想,所有的摄影师。所有去过战场的摄影师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距离也并不是绝对。我们要为恰当的内容选择恰当的距离,选择正确地光圈快门,相比于盲目地在战场上游荡,期待灵光一现,或者期待机会砸到自己的头上,我觉得,在正确地时间和地点。把一张张照片有把握地拍好,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那就够了。”萧永的声音带着一点磁性,他是用中文在说这些话,周围,能听得懂的,恐怕也只有再次来到萧永身边的安娜·门捷列娃和因为某种明摆着的目的而学中文学了很久地艾玟吉·安琪尔。但他语调里的那种淡定和从容,以及那种介于忧伤和希冀之间的情绪。却随着这种声音,准确地传达到了每个人的心里。同样没有讲稿的萧永,这种娓娓的语调让翻译很是有点头痛,但也是因为这种表达,翻译能同声做到准确表达他的意思,也就足够了。
“在这些让大家动容的面孔里。许多人已经不在了,他们或牺牲在彼此对抗地战场、或在与外部干涉力量的斗争中阵亡;又或者,在那艰巨、复杂而危险的,得不到有着先进技术的大财团支持的情况下的建设开拓工作中遭遇意外。在那里,他们罹患疾病地概率,高得我们无法想像,但是,我相信,这些人,我的这些朋友。哪怕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没有放弃自己为之奋斗的未来。战士,是一个崇高的职业。”萧永的声音斩钉截铁了起来:“想想生活在自诩为文明社会里的我们做了什么吧。我们在梦想遭遇挫折的时候放弃了。我们在遭遇强权、暴力、威胁的时候畏缩过,我们……甚至在遭遇白眼的时候都不敢大声。当我们放弃了这些我们生为一个生物,生为生物链上一环地抗争地本能,再正确的事情也变得不那么正确了起来。我们却觉得,那是我们作为一个社会人,而不是一个生物意义上地人,应该做的。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今天早上,当初是敌人现在却成为了时刻争执的朋友的图马和巴扎卡给我打电话,告诉了我当时在我的底片上留下身影的战士们的阵亡名单,感谢我至少能让他们的亲友有一个纪念、回忆、悼念、祭奠他们的亲人的途径,让人民能够永远记得那些为了国家的兴盛而失去生命的战士的时候,我也悔愧万分。当年,即使拿不到那样一笔赞助,如果我愿意倾家荡产,愿意问朋友们借贷一些资金,愿意多承担一些,或许,其中的一些人在今天能活着面对大家,做出更大的贡献。我也曾是那样的一个懦夫,一个不知道应该如何战斗,为了什么战斗的庸庸碌碌的凡人。”
全场鸦雀无声。哪怕是当初整天为萧永担惊受怕的安娜,也是第一次听到萧永坦陈自己当年的确不那么有生活的欲望,也是第一次听萧永说起悔愧的话题。而中非的大使,已经在努力忍着眼泪。
“现在,除了被认为是最好的人像摄影师之外,恐怕不少人还在腹诽我的另一个最好……我,或许还是最好的遗像摄影师。”萧永稍稍停了一下,等自己心里稍微浓郁得过分了一点的壮怀激烈消歇下一些,他继续说道:“所幸,我的努力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到了今天,这样的影展仍然能够为我的朋友赢得些什么,至少是尊重。而那些战士籍籍无名地倒在战场上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巴扎卡说,他们现在有一个24人的摄影师队伍,带着廉价耐用的数码相机,开着吉普要跑遍整个中非的每个村子,为每个人留下身份档案,留下他们的容貌。那些摄影师里,有当时我认识的朋友,有我教授过的学生,他们简陋的技术,将帮助国家更好地了解人民,帮助人民更好地了解国家,了解其他人,而他们,也会将我们所认为的社会人的概念,将秩序、文明、优渥的生活和对未来的期望传达下去。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有意义的事情了。我很感动,因为,摄影在这里,扮演的居然是如此重要的一个角色。”
“之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愿意拿出钱来进行这样一次摄影展,在这个时候,那是因为,可能我的状况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糟糕过。我指的不是金钱、名誉、声望和亲朋好友的数量和质量,而是我作为一个摄影师的生命。但是,相反地,我却再没有比现在更热爱生命,更相信自己的力量。一个摄影师的价值应该如何体现出来?或许,就是用这种现在已经越来越简单,越来越普及的技术,来影响人们,改变世界。这样的事情,摄影做到过,也将能够继续做到。既然摄影在油印、静电印刷、激光照排、网络的HTML时代都曾做到过这一点,那么,在Facebook和YouTube的时代,也将继续能够做到这一点。请允许我,证明给你们看。”
萧永双手松开了讲台,向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浅浅一鞠躬,然后义无反顾地转身走回了阴影里。而当翻译急促而激动地翻译完最后一个单词的时候。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家知道,在那片阴影里,在他们面前的场馆的每一张照片后面,都有那样灼热的一个灵魂。
萧永没有感到释然感到轻松,他今天说得有些太多了,他暴露出来的内心太多了,他引起的关注也太多了,然后,当他在球场的某个猬集着大量钢筋水泥的阴暗角落里平复了所有的心情之后,他不由得还是露出了一丝苦笑。
“心情好点了没有?”赵昔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他负责萧永的安全,而这个工作现在还没结束呢。他刚才感觉到,萧永可能是想要找个地方平复情绪,也就很配合地不让萧永轻易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勤局干员,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好多了……”萧永自嘲道:“我还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情啊,说着说着居然自己会亢奋起来。”
赵昔笑着,淡淡地,有些调侃地说:“你可以朝好的方面想。我就觉得,你挺有做总统的潜质的。”
萧永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放心放心,我不会把你说的这句话外传的。”
赵昔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说:“总统先生等一下要出发了,他想见见你。另外,时尚杂志邀请你和安妮·勒波维茨合作为总统一家拍摄一组大片,作为下一期的封面,钱好像不少,安妮已经答应了。”
萧永淡淡笑着,说:“我接受这个工作,那带我去见总统吧,让他等着不太好。”
赵昔扬了扬眉毛,说:“你这么好说话?”
萧永呼了口气,说:“因为,截止到今天,我把以前积攒下来的老本用光了。不拼命不行了。”
第三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理智与情感
艾玟吉·安琪尔在整个会场里匆匆走了一遍,大致看了看那些照片之后,就开始找萧永了。他的手机关着,但应该还没离开,在邀请安琪尔的时候,他已经答应了今天他们会一起吃饭。安琪尔也大致想到,大概他也会这么答应安娜·门捷列娃。因为,实际上萧永现在对她们两个,都希望保持比较理智的关系。
理智么?萧永刚刚进入安琪尔的生活的时候,他的确是那么一个形象。形象,那是安琪尔最低潮的一段时间,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好像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而安琪尔的经纪人,出于帮助安琪尔改善形象、重塑形象的目的,千方百计地说服了当时已经很受追捧的萧永来为安琪尔拍摄一组照片。萧永正好没什么事情,也想调整一下当时一直在做的很风格很高调的拍摄口味,也就答应了下来。当时的安琪尔可还没有现在那么主流,而是更接近摇滚和朋克的风格,当少女的激情和狂野渐渐被生活磨砺,当她渐渐看到原先以为正确的事情被一项项证伪,一个摇滚少女的音乐技巧越来越娴熟,但心情却越来越低落了。萧永,当时扮演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摄影师,更是一个重塑她精神面貌的契机。安琪尔的经纪人也是安琪尔的朋友,他好歹说服了萧永去承担这样一个工作,因为大家都知道,萧永的眼神和心灵一样锐利,总是能将一些人内心深处的东西剖析出来。
安琪尔开始地时候。也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接受了这个拍摄计划,萧永会跟随她进行一系列的拍摄,包括在录音棚、在电视台的谈话节目直播、在设计造型的时间地点,甚至是她家里,去拍摄她的日常生活。萧永也将全面负责为安琪尔打造一个全新的视觉形象,作为当时还是在计划中地新专辑的封面。正是这张专辑。让安琪尔奠定了小天后地基础,也从一个另类的年轻女歌手一跃成为现在众所瞩目的小天后。萧永在她的转变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也让她的内心,有了某种明显而深刻的变化。
最初地时候,萧永看起来的确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在安琪尔刻意为之的不理不睬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她也会找这个跟在身边静静观察着的家伙聊上几句。开始的时候,安琪尔还觉得那是某种恩赐,毕竟她是明星而萧永只是个摄影师。但是。当这种攀谈一开始,安琪尔就觉得自己错了。萧永对她的曲子、她地表演、她的还有些自以为是的造型的评价一针见血,对围绕在她身旁的那些人,也有着准确精到的评价,在那个时候,安琪尔都快傻了。他们进行第一次交谈地时候,萧永才跟在她身边十几个小时而已,但了解到的她的生活却已经很全面了。已经能详细描述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身边又有些什么样的人,其中的一些事情,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但按照萧永的说法仔细想想,去发现他说得都对。
萧永就是靠着理智的观察。在很短的时间里融化了安琪尔坚固的自我防卫,在一天时间里,他就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了安琪尔会请教会认真倾听地“顾问”类型地角色。萧永并不急于履行经纪人托付给他的改变安琪尔地视觉造型,甚至是改变安琪尔本身的艰巨任务。他知道,那不是一个陌生人能做到的,也不是任何一个普通朋友能做到的,如果不能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以恰当的方式击穿安琪尔的心防,那绝对没有可能。这个历经坎坷的少女,是一枚有着纯净内核的坚果,他想要将外面的外壳去掉而不伤到里面的内容。大锤子绝不适用。
从这样一个顾问成为安琪尔的普通朋友。又花了多久呢?大概是一周。在安琪尔某一次因为一段曲子改了又改,和配合的乐队大吵了一架。然后躲在录音棚的角落里抱着双腿默默地流泪的时候,萧永带着一杯热牛奶出现了。萧永将摄影包扔在地上,温柔地坐在少女的身边,没有指责也没有评论,只是拿掉了少女手里的香烟和小瓶的杰克丹尼,把温热的牛奶瓶塞在她手里,像是一个父亲……安琪尔惊讶地瞪着萧永,但萧永眼里的温暖让她无法拒绝这种好意。那是安琪尔第一次躲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哭泣,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第一次,安琪尔再也不在萧永面前故作坚强,在只有萧永和她的好友经纪人在的时候,她会发脾气,她会把靴子拔下来乱扔,会一遍遍地诅咒那些她讨厌的人,会忘情地在柔软而弹性十足的床垫上跳跃,直到弹簧坏掉才不好意思地让经纪人去找宾馆赔钱。无论是欢笑还是哭闹,都多了。而她甚至不拒绝萧永在这时候拿出相机,将她这些从未在世人面前展示过的东西被留在胶片上。对于她这么个公众人物来说,这几乎是最高等级的信任了。
安琪尔对萧永也好奇了起来,她会在晚上睡前Google萧永的名字,搜罗各种公开信息和流言,然后好奇地将一个个问题印记在脑海里,然后问萧永是不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她发现她总能在萧永这里听到有趣的故事。她正是从萧永的故事里,首先认识了当时和她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的安娜·门捷列娃的。而她也开始倾听萧永的意见,将自己的惶惑、迷惘、愤怒和种种情绪一股脑儿倒给萧永,然后听萧永慢慢地为她解说这个世界实际上是怎么运转的,一个个独特的人格,是如何构成这样的一个社会的,而那样的一个个人的顽固、软弱,他们的全部的优点和缺点,都不是没有缘由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任何一个人完全一样,正如安琪尔虽然在模仿艾薇儿成功的道路,但她们根本不一样。萧永会指责她的一些创作了无新意,敷衍了事,却也会鼓励她支持她做出改变,也如同一个父亲,哪怕萧永比她大得实在有限,而且,东方人实在不比西方人那么容易显得老。
真正促使安琪尔作出改变的,却是唱片公司不允许安琪尔轻易冒险改变风格,而宁可不负责任地惨淡收场,还对外披露了不少安琪尔的负面消息。安琪尔和经纪人无奈之下,只能倾其所有,和唱片公司解约。那一段时间里的人情冷暖,几乎让安琪尔绝望,她的名字Avenge
Angel,这个和复仇天使只有几个字母之差的名字,几乎就真的陨落了。但明明是收取高昂的雇佣金来拍照的萧永,却在这个时候留了下来,在经纪人东跑西颠为安琪尔的事业奔忙的时候,萧永退回的那部分拍摄费用,成为她们两个生活的几乎全部来源。而就在这段时间里,萧永一次次潜移默化的开解,一次次的鼓励、责备甚至是声色俱厉的喝骂,还有每每在最关键的时刻的陪伴,逐渐让安琪尔恢复了信心。安琪尔的嗓音差点被绝望摧毁,但她还是恢复了过来。让她重新进入大众视野的,却是一首翻唱歌曲《天使》,那本来是一个名叫安杰丽斯的童声组合的歌曲,但安琪尔却用摇滚的配乐配合美声唱法重新演绎了一遍,那种铿锵有力的调子,让人们看到了艾玟吉·安琪尔恍若战斗天使的一面,看到了她的潜力。
安琪尔可不是从什么音乐世家出身,要说底子,那是一塌糊涂。她早年可是从安置孤儿的家庭里逃出来,跟着一个流浪牧师,过了好几年仿佛吟游诗人的生活,靠着微薄的街头演唱的收入活下来的。而她的经纪人,则是那个牧师的女儿。她的心里不乏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叛逆,不缺少愤怒的情绪,那是她选择了朋克、摇滚风格的原因,但她底子里的美声唱法,却完全是一流的唱诗班领唱的级别。当安琪尔如此高歌一曲,当摇滚的情绪渗透进了优美飘忽的声线,怎么不让人心情激动呢?这可是个正在流行跨界的世界啊。
之后,事情朝着好的一面在发展。Sony唱片和她签了3年两张专辑的合约,让一流的音乐人为她打造一张撼动世界的专辑。整张专辑都不是原创歌曲,都是圣歌、灵歌,看起来像是应该在没有条件组织唱诗班的小教堂里塞进CD机的东西,但是,摇滚式的配乐,甚至是死亡金属风格的配乐中,安琪尔的声音顽强地透出来,响遏行云,仿佛是在绝望中升腾起的巨大的希望和光明。而这张专辑,居然就这么红了,红得唱片公司都莫名其妙。而这张专辑的海报更是安琪尔的形象转变的标志。在照片中间,安琪尔身着一身白色的公主裙,她光着洁白的小腿站立在仿佛墨汁一般的水面上,黑色的顺着裙子的纤维在蔓延。在她的周围,是一团团浓稠的黑色烟雾围绕着,里面还有可疑的星星点点。仿佛,安琪尔是被邪妄、被大群的魑魅魍魉包围着,但是,她的眼神坚定而清澈,她洁白的肌肤,金褐色的头发闪闪发亮,不容侵犯亵渎。她的那个形象,总让人想到在和邪恶作着斗争的天使,她受伤了,却还没有屈服,也不会屈服……
安琪尔喜欢这个造型,但是,她在那个时候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对萧永的感觉,绝不是长辈或者父亲那么简单了。
第三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去了
安琪尔都不知道,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到了自己情感上的变化。萧永重塑了她,这毫无疑问,更让她心动的则是萧永的那种将理智糅合在温柔细致的情绪里的特质。他似乎永远都做好准备,永远都那么从容,永远都将自己的激情保持在可以控制的范围里。而在安琪尔的这张让她大红大紫的专辑卖出第一百万张的时候,萧永宣称结束了全部的拍摄工作,在这个安琪尔最红的时候,让她的写真集出版发行了。那些精心挑选过的照片将安琪尔的个性和她原来隐藏在摇滚的激情和叛逆背后的生活,一个少女略微有些偏离正常轨道的生活。而这,让她更红了。专辑卖出第二个一百万张的时候,这本写真集的发行量突破了30万册。而这部分收入里,萧永除了理所应当获得的百分之十二的版税之外,什么都没拿。百分之十二的版税在美国这样一个书价高企的国度,在这么本畅销书上,又是这么本定价本来就高于一般图书的写真集,自然能给萧永带来相当不少的收入,但是,他却直接从出版社拿到了支票,就准备消失。如果不是安琪尔是个爽辣而富有行动力的少女,或许,萧永真的就这么消失了。而现在,安琪尔觉得,自己还干得不赖。
在体育馆里转了足足两圈,安琪尔才被告知萧永在和总统短暂会面之后,应该是去餐厅了。安琪尔匆匆忙忙地跑到餐厅,没有找到萧永。而这个时候,她想起了萧永的某个坏习惯,果然,她在停车场地一角发现了萧永,他正坐在水泥栏杆上,背靠着粗壮的柱子,把摄影包垫在腰后。眯着眼睛,怀里抱着大杯的饮料和三明治。正在慢悠悠地吃着。今天虽然不是比赛日,但许多专程前来参加摄影展开幕式的人,尤其是那些要员、明星们的车子和保镖们还是让停车场显得满满腾腾。在看完影展之后,不少人正在离开,而他们看到萧永,也就远远打个招呼而已。
安琪尔悄悄地靠近,她现在的装束倒是很有隐蔽性。上身是紫色的小西装,里面是黑色地针织上衣,下身则是黑色的紧身牛仔裤,脚上穿着地是红色的匡威帆布鞋。这样的装束在城里一抓一把,在停车场里人来人往的时候,带上副墨镜,就不担心被认出来。萧永压根没有朝着她的这个方向看,更是让她安心了许多。一直走到距离萧永才十来米的地方的时候,安琪尔装作把车钥匙掉在地上,低下了身子。她蹲着慢慢走到更近地地方,一点没有发出动静,身形瘦小的她,缩在两个橡胶外壳。灌满清水的隔离防撞桶后面,萧永绝没可能看到。她原本想要一下子冲上去,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那是安娜·门捷列娃。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听说你接受了时尚杂志的邀请,和安妮·勒波维茨一起为总统一家拍摄大片?”安娜在时尚圈里的消息还是很快的,而总统拍《Vogue》地封面,这种消息必然会以光速流传。
“是的,挺好玩的事情。安妮原来为总统团队拍摄的图片太华丽了,只适合《名利场》那样的杂志,而《Vogue》要不一样的东西。两本杂志。应该是同一个月出来吧。”萧永轻松地笑了笑。说。
“然后呢?你就准备回去了么?我听几个同乡说,黑手党那边已经严令不准动你。你可以在美国、在欧洲继续工作啊。这里有不知道多少人期待着你能给他们拍照呢。”安娜尽量平静地说,但语气中地急切还是掩藏不住。萧永要是回去上海,距离欧美的时尚界,可就不是一般的遥远了。这并不是多少小时飞行距离的问题。现在,几乎每个时尚杂志都在争相开出高价,让萧永为他们拍照,模特们、演员们、歌手们也纷纷亲自或者是通过经纪人想要和萧永联系上,寻找合作的可能。但现在,萧永却不是那么容易触及的,他的手机号码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对外公布的只有博客地址、邮件地址和一个无限容量的语音信箱。过滤各方的工作邀约,他每天都得花掉不少时间。如果他在这里留下来,将他离开地那些不长地时间里疏松了的关系捡起来,很快就能成为超一流收入地摄影师,而那才和他的技术,和他现在的名望相匹配。
“嗯,准备回去了。”萧永脸上的微笑让人感觉温暖,他并不是在安慰明显是期待他留下来的安娜,而是在回忆在上海的那些生活,那些朋友,那些有趣的事情,那些能让他惦记着的人。
这种神情,让安娜有些嫉妒了。原来,为了能在模特界站稳脚跟,她拼命工作,错过了许多和萧永将关系提升、稳固下来的机会,尤其是从非洲回来的那一段时间,当各大品牌、各个杂志、众多摄影师都发现经过那一段时间的洗练,她的气质沉凝稳定,仿佛在放射着一丝丝的力量的光线,这种强力却不冷漠的,非常女性化的感觉,很少有模特能够呈现出来。安娜足足忙了小半年的时间,才将自己在模特圈的独特的地位稳固下来,成为了一线大牌模特,无论是表现、收入水平还是签约品牌的级别,都跻身一流,足可以和那些为人所熟知的顶级模特媲美,但是,这时候萧永却已经因为自己的工作,再次和她疏远开了。后来,在一个个城市,他们也曾多次短暂碰面,在豪华的餐厅和舒适的房间,在沙滩和阳光下,甚至是在一些发布会、时装周的后台和准备间,但他们的交流,却越来越简单直白。直白得让安娜有些心痛。
安娜强作微笑,说:“你回去也会一样忙的,现在,大家可不会因为几百美元的往返飞机票而放过你这么个太优秀的摄影师。”
“那没关系,至少,是在我自己的地盘上了。”萧永耸了耸肩说,“大家想来,就来吧。我在那里生活,在那里教授学生,经营影棚,玩些以前不能随便玩的花样。反正,我的下半生,已经衣食无忧了。”
安娜皱了皱眉头,问道:“是因为……你的伤吗?”
萧永点了点头:“部分吧。我不想倒在你们面前,你们这些朋友,所有的朋友……所以我选择回去,当时就是这个理由。不然,不来美国,我大可以巴黎和米兰两头跑,你知道的,我在两地都有地方拍照。但是,在外面奔波了那么多年,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在欧美,我不想让你们看到一个不能拍照的萧永。回去了,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楚弘他们知道我从什么地方爬起来的,在我倒下之后,也会知道把我弄去哪里。”萧永笑了笑,说:“不过,我还是天真了,没想到一时心软接了几套片子拍,居然还是没有能藏住,你已经去过上海了,回头恐怕更多人会去。我可以好好招待你们,我的影棚,能胜任一切工作,比这里强多了。那样不好么?”
“可是……”安娜侧着头,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平时强悍有主意的她。这种神情,萧永倒是很熟悉的,在安娜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俄罗斯美少女的时候,在她还不了解时尚圈到底怎么运行,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转动方向的时候,这种表情经常出现在她的脸上。
“我是一个摄影生命实际上在走向衰亡的摄影师,不管现在是多辉煌。烟花虽然璀璨,但同样的长度,却没有蜡烛长久。我是一个中国人。叶落归根嘛。”萧永抚摩了一下安娜的头发,一如当时对待天真的少女。安娜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沉默着。
“我会去看你的,有空就去。”安娜低声说。
“忙你的吧。”萧永的下巴埋在安娜的头发里,叹道:“你有更有价值的事情需要做。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从来没有因为你努力工作而怨怪过你,只是,世界究竟还是这么运转的啊。”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萧永挪开了脑袋,双手捧起安娜泪流满面的脸,却调侃地说:“早知道,就不该画烟熏妆吧?看你现在一脸都是黑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