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密码(精校)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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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长老被他气势压得一滞,忙说:“他是我家台侯在荒原救出来的少年,还请上人看台侯面子,莫让这寿华城失了规矩。”这句话,抬出羿之斯和葛阗两个人来,希望靖歆有所顾忌。
  果然,靖歆道:“这不是我挑衅,葛阗要追究,小可也有话说!”
  苍长老听靖歆这样说,知道只要有莘不破低头,给靖歆一个台阶下,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哪知有莘不破竟然也学着靖歆的口气说:“对啊!这是我们俩的事情,你老人家多什么事?”
  苍长老气得暗暗叫苦:不理嘛,有莘不破是有穷商会带进来的,怕连累了自家;理嘛,那小子竟是点拨不透的愣木头。有莘不破替有穷挡了一劫,虽然苍长老对有穷之海一事还有些疑虑,但终归对他有些好感。要是在别的地方,遇上别的人,便让他去碰碰钉子。但遇上靖歆,只怕一出手就要了这少年的性命,何况在寿华城动手,葛阗知道了也断然不肯善罢甘休,当下使了个眼色,旻长老便暗中叫人去大风堡报信。
  “无论如何,我得拖延时间。”苍长老想。
  不过苍长老没想到,寿华城的管事动作要比有穷商会的人快得多。
  歌舞未休。
  羿令平火热的眼光,时不时偷瞟舞女婀娜的身姿。羿之斯眼光虽然锐利,但口中应答着葛阗,心里想着札罗,对次子的这个小动作并未注意。江离冷眼旁观,若无其事。
  突然一个驼子急匆匆走来,与葛阗一阵耳语。葛阗先是冷笑,随即攒眉,单刀直入地问道:“羿兄,贵会可有一位叫有莘不破的少年?”
  羿之斯应道:“是在下的另外一位贵客,虽有魄力,只是年轻不懂事,若一时冒犯了城主,还请包涵一二。”
  葛阗嘿嘿连声,说:“大风堡的名头,看来是越来越不响亮了。冒犯我打什么紧,只是敢和靖歆作对,那可真有气魄,怪不得能做羿兄的贵客!”说着手一挥,歌歇舞止。“哈管带,带我的话,请这两位贵客进堡喝酒。”
  不过片刻,那驼子哈管带的声音在厅外响起:“小招摇山靖歆上人到,有莘不破公子到。”
  葛阗起身和靖歆见礼,道:“上人清驾辱临,本城上下未曾远迎,怪不得上人西市发怒。”
  靖歆闻弦歌而知雅意,还礼道:“小可在寿华城与无知竖子发生口舌,实是大失分寸,死罪死罪。”
  “哈哈哈,刚才还说什么‘葛阗要追究,我也有话说’,现在怎么哈头哈脑的了?”人随声到,一个少年大踏步进来,后边一个长胡子老头亦步亦趋,跟得贼紧。
  他话声一落,葛阗怒色未发,羿之斯截口说:“看你衣衫完整,敢情这场架没打起来?”
  有莘不破道:“就差一点。”
  羿之斯道:“好好好,没犯寿华城的规矩就好!寿华城是讲道理的地方,不是动手打架的地方。只要道理说明白了,这里头都是成名的人物,自有公道。”
  葛阗听羿之斯话里大有回护之意,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听听两位的公道。上人,请上座。”
  江离往羿之斯的方向挪了一下,让出一个空位,对有莘不破说:“你坐这里吧。”有莘不破随手抓起一把椅子,放下、落座,正好处在江离和羿令平中间。羿令平见他如此无礼,又是暗怒,又是厌恶,心想:“你惹了靖歆,多半没好下场。”
  有莘不破在外城转悠了半天,肚子早已前胸贴后背了,屁股一有着落,看见满桌酒菜,哪还客气,叫声“请请”,筷子也不用了,用手抓了就吃。众人听他敢和靖歆这样的人作对,本以为是个多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哪知道没半点风度,就像乡下来的野小子,无不侧目。
  葛阗眼睛半阖,似看非看;札罗面色不动,心下算计;靖歆满脸春风,就像不干他事;羿之斯早已见怪不怪;只有江离,无意间微露欣赏之意。
  老不死老而成精,早已看出厅中虽然几大高手互相牵制,但一场暴风雨会一触即发。
  第六章
女娲之后的传说
  天地有不完之理。
  女娲曾以甚深法力,发绝大愿心,在大荒山(女娲炼石补天的地方)无稽崖炼成顽石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之缺。事情到此,本来已了。哪知在另一个时空中,出了一位有大力量的人物。这人物虽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但一生不顺,失意中乃精神散乱,做事随性胡为,在这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石中偷了一块,营造自己的一片太虚幻境。对旁人却说:当初补天之石原有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这一块是多出来的。殊不知他这一大胆妄为,竟令这一时空的人魔妖兽均大受荼毒:苍天之缺口虽大致弥合,但石头少了一块,瑕疵自然难免。以有穷南部大荒原为中心,千里方圆中,每百年便有一次天火之劫。不过,只要人们把这劫难忘记,在天劫到来之前,日子照常过。
  老不死在这寿华城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从七十多年前城池奠基开始,他就生活在这个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这座城池的名人,上至葛阗,下至金织,都知道他的存在。一个人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只要集中地在一个地方晃来晃去,总能让人家知道他。但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整个寿华城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只是偶尔讲到一些失去了主人公姓名的笑话,才把他这个人拉来做故事中的主人公,作为寿华城的故事中愚蠢、迂腐、贪婪、胆小、无能的象征。至于他真正的事迹,整个寿华城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是一个被全城记住的人,又是一个被全城忘记的人。
  不但别人把他忘记了,连他自己也几乎被自己忘记。如果不是七十二年前埋下的那七十二坛酒。
  七十二年前,那个时候天劫还被大部分劫后余生的人记得。他们在城池建成之日,埋下了七十二坛酒,作为一个标记——以后一年开封一坛,酒喝完了,天劫也就来了。最后一坛酒上面,刻着一百年前天劫来临的具体日期。
  埋下这七十二坛酒的人,在七十二年中一个个老死了,病死了,那天劫的传说在传了两三代人之后,渐渐变成一个骗小孩子睡觉的故事。
  连那唯一还残存着那份记忆的人,也完全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当初他和他的同伴,谁都不认为自己能够活到七十二年以后。这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头,老得连自己的名字和年龄都忘记了。他无忧无虑地在这座城池里厮混了整整七十二年,从来没有想到要走出这个百年相依的地方。而且在这座城池生活得久了,也开始害怕和拒绝走到外面的世界去。直到这次过年,他依照着连他自己也忘记了缘由的习惯,爬进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洞,把那坛刻着字的老酒拿了出来。在漆黑的地洞中,他甚至没有察觉这就是最后一坛象征之酒,一直到一个来蹭酒喝的邻居问他:“老不死,这酒坛子刻着的是什么啊?”
  这个问题勾起了老不死对自己年龄的记忆、对这坛酒的象征意义的记忆,以及对那次天劫的恐怖回忆。他像疯子一样大叫大闹起来,当然没人会相信他这个愚蠢的、迂腐的、贪婪的、胆小的、无能的人的话。过了几天,老不死的邻居突然发现这个老头子不见了,不过也就诧异了那么一会儿,便把他给忘记了。大概半个多月后,他再次出现在西城,作为两个据说是大人物的外人的陪衬,这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好奇。
  大风堡,无争厅,气氛有些尴尬。
  几个大人物隐隐然在气势上对峙着,让那些没什么干系的人夹在中间特别难受。他们只希望有人搅搅局,把这不温不火、不死不活的局面搅浑了,喘口气。但江离却知道,如果有人把现在这种均衡的局面打破,后果可能会严重到连东道主葛阗也镇不住,或许他在这座城池的权威也到头了。
  “城主,听说,寿华城有一位活了上百年的老人,大号称做‘老不死’。”江离见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窫窳怪札罗,暗中叹了一口气,由这个人来掌第一勺,这锅汤注定越搅越浑。
  “不错。”葛阗应道。光凭这句话,谁也没能猜到札罗的意图。
  “据说,这个人从寿华城建成之日起就在这里了,算得上寿华城的元老了。”
  葛阗向老不死扫了一眼,一直盯着葛阗的众人也跟着向老不死扫了一眼:这个札罗口中的“元老”,听了葛阗这句话,自得之情溢于眉目口鼻之间。
  “据说他是这城池草创时的三千个兵丁之一,这大风堡的基石,也有他的一分力气,算是我寿华城的一位耆老。
  “我曾听说寿华城有两大秘密,久远得没人知晓了。大风堡的第一代堡主是有传世家书的,可惜三十多年前却失传了。”
  葛阗神色不动,但闪烁的眼光似乎对札罗有些不满。江离曾听说,这座城池在三十多年前一度易主。当年经过多少流血大战、阴谋诡计,江离并不知道。
  改朝换代的真相,向来是居于统治地位的人最忌讳的事情。
  札罗继续说:“听说这两大秘密虽然在三十年前失传,但有一个人却还知道一些线索。”
  葛阗的声音依然克制得很平和:“市井谣言,不足为论。”
  札罗打了一个哈哈,说:“原来城主对此毫无兴趣,早知道我便应该先下手为强,如今却让靖歆上人和有穷商会捷足先登了。”
  这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在众人的眼中,有莘不破之所以敢和靖歆相抗,背后自然有人撑腰——这个人,大家就自然而然地会想到是羿之斯。而能引起靖歆和羿之斯争夺的人,来历一定大不简单。难道真像札罗所说:这场争夺的背后隐藏着两个大秘密?
  片刻之间,老不死从洋洋自得变得战栗不安。当在场数十人的眼光——包括葛阗的眼光——向他射来的那一瞬,老不死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尾待宰的活鱼。他看了看他临时找来的护身符,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
  半个多月前他随着一个商队逃出这个即将遭劫的灾难之城,眼见就要踏入葛国国界,却被一个方士抓住了,逼问了许多他不大记得的事情。在没能问出有用的信息以后,这个方士决定到这头“猎物”的老窝——寿华城来寻找线索。
  老不死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小伙子,突然后悔自己的选择。当时他在靖歆和有莘不破之间选择了后者,是觉得这个毛头小伙子好对付些。积年的经验告诉他:如果落到靖歆手中,即便自己最后帮他实现了愿望,也逃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有莘不破也许好对付些,但这个看起来只有几斤蛮力的小伙子,真的有能力在群雄虎视的情况下保护自己吗?
  土窗射进来的昏暗阳光让金织知道,太阳就快下山了。阿三躺在她身边打呼噜。虽然还没入夜,但男人经过一场激烈的大动以后,总是特别容易产生睡意。
  金织爬起身来,对着镜子理了一下衣服。她已经开始显老了。即使是做妓女,她也不曾像石雁和银环一样,在这圈子里辉煌过。年轻的时候,她也曾和几个中等姿色的同行争风吃醋,但现在却只求平平安安地度过下半生。当镜子中的人显得齐整以后,她取过几个布币,出门反锁,向市集走去。
  有莘不破从侍者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嘴,这表示他吃饱了。大家自然而然地都向他望了过去。
  被这么多人同时看着,有莘不破却连一点不自然的神色也没有,好像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引人注目。
  有莘不破半侧身子,指着靖歆问站在他椅子后面的老不死:“那个家伙为什么追着你不放?”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这也正是他们最想知道的事情。只要老不死肯说话,哪怕只要吐露出只言片语,自己也可以据理猜测。只有靖歆黑着脸。这些话,本该是在无人处逼问的,但这小子却冒冒失失地当众问了起来,自己偏偏无法阻止。
  “或许羿之斯会阻止。”靖歆心想,在他看来,羿之斯显然是幕后操纵着有莘不破的人,而这个老奸巨猾既然有这样的举措,多半也知道一些内幕。即使一时没法把老不死夺过来,靖歆也希望羿之斯私底下再去拷问老不死,因为秘密被公开对自己并没有好处。但放眼看去,羿之斯没有一点担心秘密被公开的样子。“这头老鸟,到底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老不死叫着屈,“他老问我说什么什么昆仑山(《山海经》中的第一大山,天帝居住的地方),什么什么弱水(《山海经》中的河流,现在的陕西洛河),什么树林啊、园子啊,什么果实啊,什么母什么娘,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说不知道,他就,就,你看!”老不死上身的衣服全脱了,转了一圈,皱巴巴的皮肤上全是不知怎么造成的伤痕。“他就这么折磨我!”说到这里,这个老头子开始气愤起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说?”
  “妈的,这牛鼻子不是人!”有莘不破骂道,却隐约听身边的江离轻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马上反问:“什么‘原来如此’?”
  江离斜了他一眼,嫌他多口。有莘不破却兴冲冲地道:“你猜出什么了是不是!呵呵,你能用鼻子闻出那老贼坐骑是紫色的,现在不如也闻一闻,看看这老头子身上是不是真有两个秘密。”众人听说“坐骑是紫色的”,无不想起札罗。眼见札罗就在上座,而这年轻人竟直呼“老贼”,一些持重的人无不摇头,如果有穷四老在此,一定又要认为羿之斯失策。商队行走,三分实力,三分运气,还有四分得靠道上的朋友给面子,各路豪强,能不得罪的尽量不要得罪,但有莘不破却像一个火桶,刚进寿华城就差点犯了葛阗的规矩,这边惹翻了靖歆,那边又向札罗开炮。“带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只会让有穷多树敌人!”如果苍长老在,这句话他一定会说的。
  江离冷笑道:“既然是秘密,就应该私下里说,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秘密也不成为秘密了。”
  “这秘密对那牛鼻子也许有些用处,那个强盗既然说起,多半有些关系——但对我们却一点用都没有。什么秘密?估计多半是宝藏之类的,说了就说了,捅穿了就捅穿了,最多也不过是解解我心中之痒。”
  江离侧头想了想,说:“也对。”说着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刚才寨主说的、大风堡家书所传的‘两个秘密’,如果我所猜不错,应该是有的。”
  葛阗突然冷笑道:“大风堡的秘密,我大风堡的人不知道,嘿嘿,外人倒清楚得很!”
  江离反问说:“三十年前,寿华城第二代城主在烛阴阁自焚,这件事情有吧?”
  老不死脱口咦了一声,葛阗原本不屑一顾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凌厉,大声喝道:“尊驾到底是什么人?!”
  江离悠然说道:“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你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也没兴趣管。这寿华城在你眼中珍贵无比,在我眼中却如同一粒转瞬即逝的尘埃。我愿意说话,只不过是我的朋友问起,我和他讲讲故事罢了。”
  葛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有莘不破却追问说:“三十年前你还没出世啊,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这件事情他们瞒得这样隐秘,普通人多半也难以知道。嗯,你师父告诉你的,对吧?”
  江离笑了笑,应道:“你也挺会猜的呀。不错,当年寿华城第二代城主曾向我师父借了一样东西,眼见借期满了,便来索还。到了这里时,却发现阁毁人亡,那东西也不翼而飞了。”
  有莘不破问:“是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怕就是那个牛鼻子最想知道的。”
  有莘不破有些不满:“你就别吊我胃口了。”
  “我不是吊你的胃口,”江离说,“我是在吊某个你不喜欢的人的胃口。”
  有莘不破定眼看去,见靖歆虽然表面镇静,但眼光闪烁着掩饰不住的热切期盼。
  “好吧。我先不问,嘻嘻。”
  江离继续说:“这东西有些人虽然看得比天还大,但在我师父眼中,却也不算什么。找了一下没找到,也就算了。这件事情我也是在一次闲聊中听他提起,因为对这没有结果的事情有点好奇,便记住了。想来这件东西,就是寿华城的第二个秘密。”
  “第一个秘密还没说,怎么就第二个秘密了?”
  “因为第二个秘密对那牛鼻子也许还有些用处,而第一个秘密就算现在说了也一点用处都没有。再过个两天三天,整个寿华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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