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4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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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是司礼监太监大都是从小在内书堂读书,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可比拟为文官里的翰林,雅号也叫内翰,学识上起码也是进士水平。
  而汪直则是野路子,从一开始走的是佞幸路线,在内书堂露过几次面也都是混日子来的,在其他司礼监太监眼里当然是另类了。
  三是人人皆知汪直出自万贵妃宫里,如今万贵妃薨了,先皇崩了,汪直就等于是靠山全部消失,还能撑几天都是个未知数。和汪直走得太近,也许会受到牵连。
  忽然有小太监站在中堂门槛外,叫道:“皇爷那边遣人来传谕了!”
  但诸太监并没有太在意,估计是有什么圣旨从他们这里走个形式,需要通过他们向外朝官员宣布。最近不少这样的旨意,没什么可惊讶的。
  然后便见有人进了院子,高声叫道:“传旨!召汪直面圣!”
  懒洋洋的诸太监这才猛然惊醒过来,纷纷面面相觑。天子这次来传谕,竟然不是收发圣旨,而是召见太监!
  放在从前不稀奇,但这次可是当今天子登基后,第一次在朝会之外的场合,单独召见司礼监太监!没错,是第一次,谁能不惊?
  不过怎么会是汪直?汪直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什么第一个召见的是汪直?随即诸太监不约而同地想道,大概汪直要倒霉了,召见之后,可能就是九天雷霆。
  以汪直的出身,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但是当诸太监把目光转向传旨之人时,却又迷惑了。这个人都认得,乃是最近很得用的新贵方应物。
  司礼监太监对宫中事情都是异常熟悉的,这样简单的一道旨意,居然要劳动方应物亲自来跑腿,是很不同寻常的表现。
  一个文臣向太监传旨,还不够诡异的么?既然不同寻常,那就说明此事不像他们想的那样简单。难道不是处置汪直,而是别的什么?
  汪直面无表情地穿过同僚,来到中堂门外。方应物有意笑了笑,“汪太监走罢,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其余诸太监敏锐的捕捉到了方应物的笑容,如此轻松神态,说明此次不会有严重事情。既然不是严重事情,那汪太监被召见就是走运了。
  目送汪直离去,另一个地位比较高的秉笔太监陈准愕然道:“看不出来,汪直居然如此深藏不露啊,居然走在了吾辈前面。”
  其余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里略后悔,早知如此,就多与汪直拉扯拉扯了。
  在司礼监去文华殿的路上,方应物像个送儿女上考场的老妈子,絮絮叨叨地嘱咐道:“虽然说我要一箭三雕,但最大的目的当然就是让你借此机会洗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是非成败,就在这一次觐见了,该说的都说过过,你务必要小心。”
  虽然汪芷也早想着能与方应物公开往来,不要每次都像准备造反似的偷偷摸摸,但面临机会时,却因为风险而感到有些畏惧了。如果搞砸锅,那就会彻底与方应物说再见,连地下勾结都没了。
  她忍不住问道:“你我联系一直隐藏在世人背后也挺好,为何要公开?”
  方应物答道:“确实也有风险,但你我能永远见不得光地勾结么?别人不是蠢货,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要寻找机会回到阳光下。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旧有秩序被彻底打破,一切都在剧变之中,你我之间才能趁势而为。不在这时候有所作为,等到局面稳定下来的时候,一切都将按部就班,我们想重新定义你我关系也不可能了。”
  眼前前面就是文华殿,汪芷停住了脚步,又认真地问道:“你怎么比我还要积极,身为清流,就不怕别人非议么?”
  方应物很有把握地哈哈一笑,“时代不同了,做法自然也不同了。近侍廷臣与司礼监太监怎么可能不打交道?如果廷臣与司礼监老死不相往来,那政务如何运转?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但今后这方面的担心可以暂且放下。你只要记住,重点已经转移了,之前相当于打江山,而今后就是坐江山阶段。”
  汪芷没有理解方应物的意思,蹙眉道:“最烦你故弄玄虚,能说得更明白一点么?”
  方应物便更直白地解释道:“就拿我来说,以前做事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所以不惜代价地追求名声,因为这是立身和上位的根本。
  而今后做事是做给天子看的,追求名声这种事情可以向后排排。只要天子默许,勾结司礼监太监又算什么问题?别人说几句闲话无所谓,这才是宰相肚量的真意。”
  宰相肚量?汪芷扑哧一声也笑出声来,“你还是这么自大成性,眼下离宰相还有十万八千里罢?我都比你更接近宰相这个定义。”
  汪芷这话倒也不是夸大,内阁阁臣虽然号称宰相,而司礼监太监也号称内相。其实胡惟庸之后,大明朝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宰相了,可是如果把司礼监和内阁合起来,差不多能算接近真宰相的定义。
  也就是说,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汪芷与阁臣地位相当,自称宰相并非是胡言乱语。面对与汪芷之间的人生差距,方应物只能唏嘘,“来日方长!下一步是先当个宰相女婿,然后力争成为宰相儿子,最后再……”
  听到宰相女婿四个字,汪芷心情又不好了,冷冷地问:“为什么不想当宰相夫君?”
  方应物东张西望,见四周无人,才答话道:“说好的宰相肚量呢?在这里别闹……”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一箭四雕
  汪芷进了文华殿,天子朱祐樘立刻就问起从宫中搜检出万安密疏之事,对从前他还在东宫时代的事情并没有多说什么。
  方应物略微琢磨,其中有两层意思:一是比起陈年芝麻谷子,天子似乎更关注眼前之事;二是天子对自己还算信任,既然自己已经说过汪芷之事,就没必要再问一遍汪芷了。
  想到这里方应物便松了口气,若是如此,汪太监君前奏对就轻松许多。自己受天子信任也不是坏事,都是好事啊。
  汪太监早有准备,便从袖中抽出几封奏疏——都是万安小黄文密疏中挑出的几件,并呈给天子。天子凝起龙目看去,脸上精彩纷呈,甚至还有点脸红耳臊。
  虽然他贵为人君,但终归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之前受到管教也没看过这种东西,眼下受到的冲击力未免有点大。
  “这……”天子艰难地将眼睛挪开,抬起头来,示意将密疏在殿中传阅。除了方应物与汪芷之外,众人都是不明内情的,不过扫了几眼后,不禁目瞪口呆。
  老江湖们倒也不至于为几篇春宫文字便耳红心跳,但是也太出乎意料了,见密疏还以为是什么军国大事,谁能想到是如此香艳的东西?
  谁敢如此厚颜无耻?拿着密疏之人无比迅速浏览了最后的署名地方,只见赫然写着“臣安进”,而且密疏上还隐隐约约有首辅专有的钤印痕迹。
  答案呼之欲出,这些小黄文原来都是首辅万安写的!奏疏中写春宫,真乃天下第一谄媚无耻之人。这样的人居然是大明首辅,简直也是大明朝廷的耻辱!
  无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人人脸上都显出了极其愤慨的神色。这样的事情被捅出来,万安究竟还有什么脸面立足于朝堂!
  天子对着众人垂询道:“谁持此密疏,前往内阁?”
  天子没有说前往内阁干什么,但是众人明白,肯定是拿着这些密疏逼迫万安主动辞官,只是天子碍于君臣之礼不便明说而已。
  这是一件白送的功劳,众人谁不想跃跃欲试?不过又想到,这些密疏是方应物先提出来的,又是汪太监从宫里发现的。想虎口夺食似乎不太容易,于是便按住了心思——插一句题外话,这便是威望与声望的区别了。
  不过方应物久久按兵不动,汪太监也无所表示,仿佛没有听懂天子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该趁机而上,把功劳彻底包圆了。
  虽然说他们呈上万安的丑闻,已经算是深得圣心立下首功了,但功劳总不嫌多,顺理成章地锦上添花并非坏事,为什么不要?可是半晌过去,他们两人还真就不出列,仿佛打定了自己吃肉,也给别人喝口汤的主意。
  天子微微讶异,这样现成的功劳竟然没人抢?自己身边果然正人云集,内心都是谦谦君子啊!略加思索,便问徐溥道:“有劳徐先生前往内阁走一遭,如何?”
  徐溥不知道方应物为什么不主动请缨,但他知道,那方应物谦逊地不出来“赢者通吃”,吃完肉后故意把汤让给别人喝,这绝对不科学!
  方应物怎么可能是这样知进退的人,此事必有蹊跷!反正自己地位稳固,入阁已成定局,不差这一次功劳,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抱着这个念头,谨慎的徐学士对去内阁驱逐万安的差事没有兴趣。但冷不丁的,天子直接点了自己的名字,徐学士又不能不答话。
  想了想,徐学士便奏道:“此去内阁办事,非言辞敏利之人不可,臣以为左庶子谢迁可以担当大任。”
  作为团伙首领,徐溥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冒险。但是面对这份功劳的诱惑,他又想起了地位停滞不前的谢迁,决定让谢迁试试看。
  毕竟谢迁在方清之的光辉照映之下,略显暗淡无光,有机会的话,多提挈一点是一点,死马当活马医;其次,如果真是另有玄机,渐渐边缘化的谢迁再倒霉,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谁去办事,天子当然是无所谓的,此时又没有别人出来毛遂自荐,于是便准了,“徐先生言之有理,就让谢先生辛苦一次。”
  谢庶子迅速出列道:“臣领旨!”当他拿着万安小黄文密疏回到班位后,扭头便发现,站在对面的方应物如同幽灵般地闪了出来……
  又听方应物向天子奏道:“陛下!方才臣一直在想,以万安之厚颜无耻,即便持此密疏当面劝他,他只怕仍会死皮赖脸地不肯辞官。一来二去,只怕又要迁延时日,最后还得劳动圣躬亲自出面治罪并罢斥万安!”
  天子略焦躁,又问道:“那又该如何是好?”
  “重症还需要猛药,不能给万安任何侥幸和后路!”方应物斩钉截铁地说,“明日早朝,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公开宣读这些密疏!到了那时,众目睽睽,人口铄金,万安还有何面目站在朝堂?”
  众人听到后,倒吸一口冷气,这招够狠!简直不但要万安身败名裂,还要万安遗臭万年啊!不过也不能不承认方应物言之有理,想要治万安这样倚老卖老、油盐不进的老无赖,这是最有效的法子。
  天子也为万安的事情烦透了,觉得这法子估计能尽快见效,没有想太多便挥挥手道:“明日早朝时,就如此办。”
  “陛下圣明,扫荡奸邪,臣等敢不尽心竭力辅佐圣明乎!”方应物迅速代替全体侍臣颂扬,这件事的讨论到此为止,画上了句号。
  众人脸上精彩纷呈,明天早朝真有好戏看了……唯有谢迁是个例外,一张脸苦得发黄。他先前已经领了旨,此刻万安的小黄文在他手里,所以他还是直接执行的人。方应物已经颂圣完毕,他再想上去推辞,岂不成了“不肯尽心竭力”之人?
  可是别忘了,万安这些密疏里都是些什么玩意?他谢迁堂堂一个体面清流词臣,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朗读那些春宫文字,那也太臊人了!事后万安固然身败名裂,但自己的逼格只怕也要降低。“念小黄文的谢迁”这种名声不知过多久才能消除。
  谢迁忍不住幽怨地看了徐学士一眼,天子明明点的徐学士,但徐学士却转而推荐了自己,这算是无辜地替徐学士挡了一箭?同病相怜的刘健拍了拍谢迁,两个挡箭人无言以对。
  汪芷对方应物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后手,你这不是一箭三雕,简直就是一箭四雕啊。”
  方应物望着徐学士的背影,叹口气道:“想钓大鱼越来越难了,今日设饵,却只钓了两条小鱼。看来大鱼终究是要跃龙门的。”
第七百九十二章
做人的差距
  转眼即到次日,天色蒙蒙亮,文武大臣便顶着秋日凉风出了门。等列队入宫,舞拜完毕,便已经是旭日初升的时候了。
  只见得东方破晓,霞光幻彩,瑞气千条,与宫阙红砖黄瓦交相辉映,仿佛连丹墀上的白玉石雕都闪闪发光。
  江湖人称谢学士的谢迁站在丹墀上,手捧奏疏,面无表情,朗声念道:“粉纱隐约,芙蓉出水(以下省略二百字)……山峦起伏,两点猩红(以下又省略二百字)……桃源溪谷,寻幽探胜(以下再省略二百字)……红罗浪翻,鸟啼花香(以下还省略二百字)……”
  听众们脸色除了古怪还是古怪,简直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情来对待了。只有首辅万安面如土色,摇摇欲坠,万万没想到天子竟然能下如此狠心作践自己!
  念到最后,谢迁淡淡地吐出最后三个字:“臣安进!”然后便长出一口气,挡着脸像猎豹一般,矫捷地蹿回了词臣班位中。
  不过这时候没人关注谢迁,全都盯住了万安看。饶是万安不以谄媚逢迎为耻,此时也宛如万箭穿心,豆大汗滴如雨而下。
  话说万安一直拖着不肯走人,并非是真心指望自己能赖着继续当首辅,而是为了两个儿子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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