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4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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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我无关?万安被这句话气着了,这怎么可能与他无关?真当他万安是老年糊涂了吗?李裕睁眼说这种没水平的瞎话,简直就是侮辱他的智商!
  就知道你不肯相信……李裕又答道:“过几天就知道了,在下并非诳语。”
  难道还有变数?万安忍不住动摇了几分,但立即又自信地想,这不可能!自己已经锁死了方应物,不会存在任何变数!下次早朝就能见分晓!
第七百六十三章
真正的陷阱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又到了早朝时间,朝仪按部就班进行着,但许多人都在偷偷地关注刘棉花。因为众人知道,刘棉花为了自家女婿,不可能只在上次吵吵过就完事的,肯定要有一个说法,无论这个说法是好是坏。
  甚至还有置身事外、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勋戚们打起赌——“来赌个东道,猜猜次辅今天是当头炮,还是像上次那样一直沉住到最后才爆发?我猜还是最后”,“好,谁输了便今晚在坊司胡同请酒席”!
  可是让众人很没想到的是,刘棉花居然安安静静毫无异常,一直到散朝也没有任何举动,完全没有上次咆哮朝堂君前失仪的气场。两个打赌的勋戚面面相觑,这算谁赢了?
  本来天子今天也想了不少词,以应付刘次辅继续追着要说法,结果完全没派上用场。于是天子连忙散朝回宫了,免得又被刘棉花缠住。
  朝臣散去时,若隐若现地围绕刘棉花形成了一个宽松的圈子,都想探究次辅老大人的所思所想。有人憋不住问道:“刘公今日为何如此沉默寡言?”
  刘棉花长叹一声,萧索地说:“方应物已经打算出家了!”
  什么?周围的人险些认为自己听错了,不得不说,方应物又把朝臣们震惊了一次。不过众人看到别人也是同样表情,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但方应物怎么可能出家?无论和尚还是道士,出家就是出世,而从方应物的行为做派来看,他向来是非常积极入世的那一种人,与出家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
  方应物虽然官爵不高,但现在的分量可不轻,甚至具备风向标的作用。这都是一件件一桩桩事情积累起来的名声,以及罗织人脉带来的地位。
  再说能惹得当朝首辅不惜代价全力出手对付的人,谁还能只把他当成普通中低阶官僚看待?所以方应物打算出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选择,某种程度上也是政治象征,怎能不引来震惊?
  另一个阁臣彭华得到万安眼色后,便出面问道:“为何要出家?”这也是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彭阁老问出来也算人心所向。
  刘棉花答道:“方应物听说上次朝会,诸君子没有一个出来为他说话的,便心死如灰了!”
  彭华愣了愣,又道:“这也太牵强了……”
  其实彭华还有句潜台词没有明说——从方应物在朝堂这几年的表现来看,即便不说心性坚韧,心理承受力肯定是非常强的,怎么可能被这样打击到?若是这点小事就能让方应物心灰意懒的出家,那他早就把庙门门槛踏破了!
  再说别人遇到这种不清不楚的事情,暂且选择明哲保身再正常不过了,连这都看不破,还混什么庙堂?
  刘棉花扫视周围人几眼,发现都在聚精会神等着他继续解释,这才再次回答道:“本来方应物是没有出家打算的,但是他后来又听说,虽然诸君子没有出面,但却有李通政站出来力挺他。便愤慨地说,世道如此,虽不能效仿许由洗耳,那就出家罢!”
  刘棉花说得语焉不详,尤其没有把前后逻辑关系讲清楚,说得十分隐晦。但周围这些人可都是混迹庙堂的人物,哪一个需要别人解释才能听懂其中意思?
  回想一下事情经过,先是刘棉花“绝望”之下,请求徐溥徐学士为代表的清流出面为方应物说话,不过徐学士婉拒了。
  这没什么,然后就是佞幸奸邪、混进文官队伍的败类李孜省站出来了,很是慷慨地为挽救方应物进谏,让大家相当的惊愕。
  当时还没觉得什么,可是现在把徐学士和李孜省两边再一对比,这其中意味就不言而喻了。方应物说“世道如此”,显然是指桑骂槐啊!
  这批所谓的清流正人遇到事情,顾惜自身也好,门户之见也好,反正不肯出来主持公道,然后李孜省之流却表现得正义慷慨。这就是方应物所说的“世道如此”,岂不暗示徐学士这伙清流接班党连公认的奸邪小人都不如!
  后面还有一个“虽不能效仿许由洗耳”,这又是什么意思?许由洗耳典故耳熟能详,关键在于方应物想借此表达什么?
  很显然,方应物想表达的是耻辱感!是对这个世道感到耻辱!是对这个黑白颠倒的世道感到耻辱!这个社会怎么了?所以方应物绝望得想出家。那么重点又来了,是谁让方应物感到耻辱?
  不言而喻,此时许多人偷偷地瞥向距离不远的徐学士。可怜见的,竟是毫无防备之下被黑了一把。
  用二十一世纪时髦话说,徐学士这心里简直如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真是躺着也中箭!这次万安与方应物互相撕咬,他充其量不过是个看热闹的,连太平拳都不曾打,不料突然就被方应物打了一闷棍!
  当时徐学士还觉得,如果真是方应物找李孜省为自己说话,那堪称病急乱投医,很容易就被李孜省的名声连累了。
  现在他才明白了,这不是病急乱投医,这是故意来恶心自己的。李孜省有“作为”,衬托出来的就是自己不作为!
  敢情刘棉花大吵大闹做戏,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自己就充当了沛公角色!可笑当时自己还认为,只要不接招就可以避开陷阱,谁知道后面才是最大的陷阱!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有人对前辈问道:“徐学士也是朝中老人了,怎么如此随便地就上了当?这个圈套看起来如此简单,怎么会看不透?”
  被问到的老前辈喟然道:“这并不是由徐学士的性格或者智慧决定的,而是由他的位置决定的,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徐学士他们这些人号称内阁接班党,当然要求的是稳,稳稳当当等待接班,不愿意冒任何险。所以无论换作谁,只要处在徐学士的位置上,当时肯定都要采取最保守的办法。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还有几分政治理性,就不可能为了方应物冒险公然同时与天子、万贵妃、首辅叫板,方应物瞄准并偷袭的,就是这个心理死结。至于方应物为什么突然袭击,需要理由么?”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不成熟?
  是的,方应物偷袭徐溥确实不需要理由,或者说不需要能公开说出的理由。就像前阵子“有人”偷偷抹黑方应物一样不需要理由,谁都懂得的事情从来不需要放在台面上说。
  翰苑清流最大的倚仗就是名望,在翰苑做官叫做养望,没了名望不止是名声问题,更是信心问题。让别人失去了信心,别人凭什么支持你上位?
  所以上次方应物才会被谣言抹黑,这次方应物才会以牙还牙。说得赤裸裸一些,今日多一分名望,将来就多一分权势;今日少一分名望,将来就弱势一分。
  其实严格说起来,朝会上方应物通过老泰山强行点名徐学士,确实有点道德绑架的嫌疑。有些时候官场挺忌讳这些,不然人人都这样的话就乱套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道德绑架是被禁止的。
  虽然政治里面没人喜欢被别人道德绑架,但又不得不需要道德绑架,不然所谓的“大义”名分从何而来?凭什么说自己是正人,别人是奸邪?只能说戏法人人会变,各自巧妙不同,政治斗争很大程度上就是看谁善于道德绑架,这叫“高屋建瓴”。
  道德绑架做得好了当然占据“大义”,比如方家。那可是真金白银的屡屡付出,屡屡与恶势力抗争,谁敢说他不代表正义?几年时间便隐隐与徐溥等人抗衡,就相当于顶了别人十几年的积累。
  做得不好了就只能是“当婊子竖牌坊”,比如刘棉花。虽然他竭力想拉拢清流,不惜被人说施恩图报也要与方家攀亲。但他实际付出过什么代价?就唯一一次鼓动百官伏阙进谏,最后还是渐渐软了。
  连做都不做的,就是万安万首辅了……破罐子破摔,想要竖牌坊也有心无力。或许当初天子起了另立东宫心思时,是万安最后的机会,但还是化为泡影。
  而此刻万首辅故作高冷的旁观,眼看着舆论突然指向徐学士,周围散朝众人都在议论徐学士这次是不是太懦弱怕事,是不是清名有损……
  他忽然化解了一个疑问——难怪上次李裕李天官会对自己说,此事与自己无关。敢情方应物这次矛头是指向徐溥团伙的,利用李孜省作对比来打击徐溥的名望。难怪站在自己角度看不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过万首辅又想道,方应物这样做是找死吗?他已经被自己困住,还故意招惹另外的强敌,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自己与徐溥两面夹击,方应物也无所谓吗?
  那边彭华问完刘棉花,便回到万安身边,“原来方应物冲着徐学士去的,前辈大可稳坐钓鱼台。”
  稳坐钓鱼台?这位年届七十的老首辅听到这句话,忽然感到没来由的落寞,稳坐钓鱼台不就是靠边站么?
  明明他万安亲自与方应物斗法,怎么就歪楼了?此时此刻别人都在议论徐溥与方家的是是非非,怎么就没人想起他万首辅才是站在方应物对面的主角?徐溥和方应物比他热门,这就是不经意间体现出来的人心指向啊……
  万安有些恍惚地穿过左顺门,步入内阁大学士所在的文渊阁,坐在中堂喝了几口热茶。抬眼看到次辅刘吉也走了进来,大概是刚刚摆脱别人纠缠。
  于是万首辅忍不住开口道:“贵府东床当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哪,竟敢又去挑衅徐学士。”
  一言既出,内阁里行走的中书、小吏纷纷默默滚走了。首辅和次辅呛声,能躲多远是多远,不然随便一个误伤就会死人的!
  中堂空无一人,连第三大学士彭华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刘棉花淡定地说:“万兄好歹也是内阁元辅,怎么如此政治不成熟?”
  万安怒目反问道:“你说什么?”
  “这不是我说的,是我那女婿的原话。”刘棉花继续淡定,“我那女婿还说,与你死磕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他还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头脑有毛病才跟你较劲!”
  万安更是气炸了,被刘棉花讥讽一句也就罢了,好歹刘棉花也是名分仅次于自己的人,当然有资格议论自己。但方应物是什东西?一个二十多的黄毛小儿,也敢讥讽他堂堂首辅“不成熟”?
  另外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万安已经是过时的人,连当对手都没利用价值了?更让万安发狂的是,其实方应物所言可能是真的……
  理智的想,方家在成化朝声望近乎封顶了,与万安有关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给方家带来多余声望了。方应物就算不惜代价的斗赢万安,又能得到几文钱利益?反而会白白付出自己的政治资源。
  就算做白日梦意淫,能打垮万安让自己老泰山去当首辅,那也是弊大于利!等到东宫上位改朝换代,标志性的首辅岂不成了旧人?新朝新气象,旧人就是注定被视为准备换成新人的!
  刘棉花比万安年轻十岁,方清之比万安年轻三十二岁,方应物比万安年轻四十七岁,东宫太子比万安年轻五十三岁,天子身体又比较衰弱……
  所以方应物这伙人面对万安,只需要耗时间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做,这是性价比最高,也是最划算的做法。
  万首辅发自内心的熊熊怒火燃起来,一直烧红了自己脸面。原来自己在方应物眼里不过是狗急跳墙,方应物的心思始终放在徐溥这些人身上,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正眼看过自己,自己只是被当成了工具!而且仿佛是自己一直自作多情纠缠方应物!
  比起仇恨,更令人愤怒的是无视!比起失败,更令人气恼的是平庸!万安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对刘棉花道:“年轻人终究是见识浅,没听说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语么?老夫虽然给不了他好处,但也足够毁掉他!
  别以为他打着出家的幌子,就可以躲开追杀!贵妃娘娘也已经下定决心了,万家也要出手对付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佛门道家都不是真正超然世外的地方!
  哪怕上天入地,谁也救不了他!老夫就不信了,今日天下有谁能拦得住老夫和贵妃娘娘,除非天子明言不许出手!”
  刘棉花叹口气,“你还真是不成熟,难道堂堂首辅也会变得老小孩?我可以告诉方应物打算出家的地方,就在前几年新修的慈仁寺那里,你去罢!”
第七百六十五章
围困
  刘棉花一句话,让万安像是被当头泼了一桶水似的,也许是沸水也许冷水,反正把万安的嘴巴硬生生堵住了。
  慈仁寺是什么地方?是太后最亲爱的幼弟性闲法师出家修行之所,天子下令敕造的,而且还是由方应物当年亲自监工修建,就连失踪几十年的性闲法师都是由方应物找回来的。
  就像太后奈何不了万贵妃一样,万贵妃也奈何不了太后。天子是有孝心的人,再如何宠信万贵妃,也不可能为了万贵妃灭掉生母。他万安这样根子不正的首辅,更没底气和太后叫板。
  慈仁寺这里就是属于太后的私人领域,风能进雨能进王法不能进。他万安纵然有一万个胆子,也不可能闯进慈仁寺胡作非为,那无异于直接打太后的脸,天子绝对不会轻饶自己,也没有人会帮自己转圜。
  万安忍不住再次问道:“方应物真的进了慈仁寺?”刘棉花点头答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已经去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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