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4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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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方应物与项成贤唏嘘感慨时,娄天化走了进来,禀报道:“街道厅那边又派人来了。”
  “做甚?”方应物一听街道厅三个字,便心生厌烦,没好气地问道。
  娄天化苦笑道:“那人说既然代役的左常顺死了,所以老爷你还得去街道厅报道当差。所以又送了传票过来。”
  靠!方应物勃然大怒,这简直毫无人性!如果这时还辨别不清左常顺究竟是不是被害,那就没资格立足于朝堂了!
  项大御史也无语,这是街道厅第三次送传票给方应物了罢?真可谓是三顾茅庐……
  难道仅仅为了制造整治他方应物的契机,便硬生生剥夺一条性命么?而且这样送传票,又何异于赤裸裸地羞辱他!一股气直冲脑门,方应物对着娄天化声色俱厉地喝道:“混账东西!街道厅的人还敢欺上门来,给我绑了打,打死为止!”
  项成贤连忙拦住,“小不忍则乱大谋,且慢且慢!”
  冲动过后,方应物重新冷静下来,咬牙切齿道:“这下我们总该清楚,左先生之死究竟是偶然还是被害了。”
  半晌过后,方应物又开口道:“左常顺只是个小人物,是我将这个小人物牵扯进朝局中,也正是如此才害了他。”
  方应物进入朝廷以来,无论争斗多么激烈,也没有出现过故意行凶杀人的行为。其实在大明朝争中,这种故意采取肉体消灭手段,特别是暗杀的现象其实很少,所以之前方应物就没想到过这种涉及人命的可能性。
  但死对头们或许不会对方应物下毒手,却敢暗害左常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左常顺只是个小人物。害死这样一个没身份的小人物,就像踩死蚂蚁似的。既不坏规矩,也没多大副作用,不会引起舆情的轩然大波。
  小人物参与大争斗就是豪赌,要么一本万利,要么就是粉身碎骨了……而左常顺这次就很不幸地丢了性命,本来他如果得到方应物庇护,未来肯定有一个很不错的前途。
  项成贤也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忍不住猜测道:“你说,是不是万安的手笔?”
  “与他脱不了干系。”方应物恨恨地说,“堂堂首辅如此草菅人命,不惜采取暗杀手段,真是疯狂了!”
  话说到这里,不知怎的,项成贤忽然又有点同情万安,答话道:“即便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挺叫人叹息的。”
  项大御史仔细想想,一个站在人臣之极的首辅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步步紧逼,还屡屡受挫脸面无光,换位思考一下,不疯掉才叫奇怪。
  方应物不满地瞪了项成贤一眼,“项兄!你这是要帮谁说话?”
  项大御史连忙收起泛滥的同情心,又问道:“你说彼辈为什么要加害左先生?”
  方应物的目光重新回到传票上来,然后将传票揉成一团,“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他们费尽心思设计了这么一条锁链出来,怎么会轻易甘心失败?同时也是恐吓,当然不是恐吓我,而是露出獠牙恐吓别人。”
  “到了这个地步,也算是穷途末路了。”项成贤点评道。
  方应物所要做的,就是先查明真相,而项成贤听到的消息没有细节,提供不了什么利用价值。方应物想来想去,也只能找东厂帮忙了,查案这种事情也最适合东厂去办。于是方应物传话给何娘子,与汪芷约定次日会面。
  却说方应物见到汪芷,听她幽幽叹道:“你我已经有十六天没有见面了。”
  方应物擦擦汗道:“这你都心里有数?话说你这记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了?最近婚期临近,琐事非常多,脱不开身,你要多多谅解。”其实还有个原因,方应物生怕汪芷又想替万贵妃拉拢自己,那样会很难做,干脆就减少见面了。
  汪芷撇撇嘴,皮里阳秋酸里酸气地说:“你也真长本事了,竟然不靠我也不求助于东厂,就把流言蜚语摆平了,可是叫我刮目相看。连万娘娘也意料不到……”
  见汪芷果然提起万贵妃,方应物迅速打断了话头,插嘴叫道:“其实还是离不得你,这次就要找你求助了!”
  汪芷冷哼一声,不满地抱怨道:“你也是读书人,怎的如此厚颜,真当本太监是白用的苦力么!”
  方应物叹口气,皱眉道:“不求到你,你阴阳怪气还故作大方;求你帮忙,你又拿腔捏调讨价还价,也忒难侍候!”
  以汪太监的小脾气,三十六计中最受不得激将计,当即柳眉倒竖,轻喝道:“你又有什么糟心事情,慢慢说,今晚不许走了,让你说个够!”
第七百五十章
婚事争端
  既然汪太监肯接下查案之事,方应物便不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办,东厂查案比他在行多了,远胜于他亲力亲为。如果连东厂都查不出个一二三四,那换谁来也白搭。
  不过方应物还有件事情要解决,那就是街道厅的第三次征发传票。即便方应物再看不起对方,这也是正式的官府程序,不能完全无视。
  或许有人觉得,掏代役银或者再找个人顶替不就行了,那些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对此方应物只能表示,这样想的真是很傻很天真。
  收不收代役银或者替身是街道厅衙门说了算,争斗到了如此地步,难道街道厅会收纳方应物的代役银或者替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上次左常顺之所以能顶替方应物,全因为这是都察院“判决”下来的,街道厅纵然不愿意也不能拒绝,不可能公然抗法,只能被动接受。
  但这样一个案子和人选,现在还能从哪再找来?更进一步说,现在还有人敢再替方应物服役么?敌人能害死一个,就能害死两个三个,巴结方应物重要,小命更重要。
  想来想去,方应物也没想到什么应对主意,只能暂且放下,采取拖延战术了。不过拖延也不是长久之计,仍然存在着被街道厅判定为逃役并上报的风险。
  最终方应物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拖延到东厂查案结果出来再做打算,这样才有利于自己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即便不是最正确的决策,起码也是最稳妥的决策,总比现如今这样盲人摸象为好。
  暂且放下左先生被害的案子,方应物又头疼起自己的婚事。说起自己的婚礼,其他琐事还好,吩咐下去就有人来跑腿操持。但当前仍有个最大的问题悬而不决,就是自己和刘棉花的指导思想从根本上完全不同。
  这是九成九的政治婚姻,方应物看重的是“实惠”,而刘棉花图的是“名声”,利益着眼点不同,思路自然不同。
  因而方应物想一切从简,能省则省,静悄悄地把事情办了。反正低调地把刘府小姐娶到手就行,闷声发财之外其他都是多余的。至于刘府的名声,能不沾就不沾,能少沾就少沾!
  而刘棉花坚持要大操大办,恨不得嫁妆第一抬刚进方家时最后一抬才出刘府,再沿街摆上数里流水席面,就差到处贴榜文昭告京城他刘家与方家结亲。方家的名望如日中天,能蹭几分是几分,即便有可能蹭了也白蹭!
  翁婿两人已经谈判三次,都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以至于方应物今日不得不再次赶赴刘府,继续为这个问题扯皮。此时方应物甚至有点怀疑,莫非老泰山故意如此拖拉,为的就是等待他方应物耐不住先松口?
  “这是老夫最小的儿女,等婚事一成,老夫此生再无大事了。既然最后一次,总得叫老夫好生操办罢?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总要考虑到为人父母的心情。”刘棉花一改前几次谈判策略,企图用亲情打动方应物,抛出了父母心为武器。
  方应物也见招拆招,试图重新塑造刘棉花的家庭幸福观。“老泰山错矣!儿女之幸福,不在于嫁妆之丰厚,也不在于婚礼之盛大,而在于琴瑟和谐鸾凤齐鸣。所以老泰山就从了小婿想法罢,毕竟是小婿成亲,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父母插手太多不见得能收获儿女幸福。”
  刘棉花继续苦口婆心,搬出世俗风气劝道:“不是老夫定要插手,终究是担心你还年轻不懂事。须知如今世风不同于昔年,老夫好歹也是宰辅,嫁女过于寒酸只怕要被人轻蔑耻笑。若真成了笑柄,你我两家都脸上无光,又是何苦来哉?”
  而方应物则信心十足:“老泰山多虑了!你老人家若是简朴了,确实有可能被嘲讽为装模作样沽名钓誉,但贵府千金嫁的是在下,是堂堂正正的方家!
  有我方家金字招牌在,谁会嘲笑我们?只会说简朴大方,不会说寒酸小气!正所谓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我方家不媚世俗朴素办事必将成为美谈!”
  刘棉花当即吹胡子瞪眼地喝道:“你还想着敢将十指夸针巧?难道我那娇娇女儿嫁给方家,就是要受苦的?你们方家装朴素是你们自己的事,但不许亏待了我女儿!”
  老泰山这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方应物连忙回应道:“以后的事情自然不会如此,谁会吃饱撑着去窥视别人家内宅?但婚礼乃公开典礼,当然要做给别人看,听小婿之言不会有错!”
  刘棉花忍不住叹道:“你这人怎么死硬顽固得像是又臭又硬的石头?何至于一步也不肯相让?连尊老敬老之心都没有吗?”
  虽然刘棉花倚老卖老,但方应物不为所动,只赔着笑道:“谁不知道老泰山最擅长得寸进尺之道,小婿如何敢轻易让步?故而不能开这种先例,否则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与其日后互相难堪,还不如在起初就堵住源头。”
  翁婿两人唇枪舌剑不亦乐乎,刘老夫人突然闯了进来,怒形于色地斥道:“你们两个都够了!不要拿庙堂算计来讨论我那乖女的婚事!再如此扯皮下去,婚事还能办否?”
  刘棉花当着女婿面,遭到夫人呵斥,未免脸上有些不好看,同时又埋怨夫人沉不住气,实在缺少镇静功夫。便轻哼一声,正要发作。
  方应物却抢上前一步,行礼道:“都是小婿的错!老泰水说怎样办理就怎样办理,小婿在此恭听,绝无二话!”
  看方应物这恭顺态度,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投桃报李地说:“此事终究是方家娶妇,我刘家不便逾越太多。老身又听贤婿说得有道理,就按贤婿所言。”
  刘棉花再次瞪眼,又被老夫人瞪了回去。等方应物走后,刘棉花不满地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老夫与方应物谈条件,你来打什么岔?”
  老夫人嗤声道:“也不知谁见识短了?女儿终究是要去方家的,你在这可有可无的事情上较劲,若惹到了方家,最后还是女儿吃亏!”
第七百五十一章
大功一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汪芷汪太监虽然接了查案的活计,但以她的身份,不可能亲力亲为地去做。
  所以汪太监将这差事交了东厂的大档头们办,她汪芷只需要听一个结果,能给方应物交代就行。可是东厂那些大档头同样自恃身份,懒得亲自跑腿查这种没好处的小案子,便也把差事交办下去。
  交办来交办去,最后领了这件差事的,居然还是方应物的两个老熟人,诨号牛头马面两人。他们原本是锦衣卫世家,只不过因为方应物的关系,从镇抚司划拨到西厂听用。后来又跟随汪芷来到东厂,如今也是手底下管着一支人马的正副头领了。
  按理说他们称得上是厂公亲信,不该只当个头领。但可惜他们两人都是中庸之姿,能力平平,靠着机缘混到这个位置算是小有成就,但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却说牛头马面两个人里,马面稍微机灵点,故而平常遇事都是听马面的意见。这次还是马面主张接下了差事,牛头便问道:“这样的案子有什么可办,你接下来作甚?”
  马面答道:“你难道没听说,这个死人与方相公有点关系么?他到街道厅服役,还是顶替了方相公来的。办这个案子,就是在方相公面前表现的机会!
  别人不清楚方相公与汪厂公的关系,所以不愿接手此案,你难道也不清楚?这就是上天看你我兄弟蹉跎度日,特意赐下的大好良机啊!若在方相公这儿出了彩,他在汪厂公面前美言几句,你我说不定又能升一升。”
  牛头恍然大悟,登时干劲十足。两人当即点了十来个番子,拿上相关凭证,气势汹汹地向宣武门外而去。
  话说这工役队伍也是仿照军制,采取五五编组的模式,即五人为一组,五组为一小队。如今正有上千名役夫在宣武门外疏通行洪沟渠,加高河道土堤。
  牛头马面带着手下,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左常顺生前所在的小队。此时这个小队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旁边还有街道厅的小吏站在柳树下监工。
  牛头领走上前去,亮了亮东厂腰牌。当即那监工便叫停了工事,把小队役夫集中到身前,听从两位东厂大爷的进一步指示。
  牛头马面两名头领并排而立,手下番子分左右散开,气势上稳稳压住了一干民工。两人炯炯锐利的眼神来回扫了几遍,并没有看出谁像嫌疑犯……
  马面沉声道:“听说左常顺是在午间休憩时被害的,当时他独自离群去小解,然后就淹死在了水中。我觉得,此时必定与你们当中某些人脱不了干系!”
  底下众民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牛头马面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谁像嫌疑犯,于是马面便再开口道:“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当中,当时你们聚集在这一片树荫下休憩,而左常顺是午时三刻离群时被害,那么凶手肯定也离群而去了!谁不能证明自己当时在树荫底下休息,谁就有可能是凶手!”
  有人叫道:“那要如何证明?”马面答道:“可以找别人来证明你。”
  此后二十多个役夫,一个一个被叫出来盘问。问了一圈下来,结果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另外一人为自己作证,证明当时自己就在树荫下休憩,没有从人群里消失。
  马面皱起眉头,想了想又道:“重新再问!每个人都必须有两个以上证人才算过关!”
  于是又盘问了一圈,这次倒是有点收获了。二十多个役夫中,有两个分别叫蔡二郎和李车儿的,两人之间互相作证,但却找不到第三个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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