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4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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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面又指使你来借机三番两次赴刘府逼婚,强娶阁老千金。我看尹某人枉为吏部尚书,所作所为与恶棍无异,深令天下人不齿也!”
  颜先生闻言气也不打一处来,他作为能替尹天官奔走的心腹清客,自然知道一些相关状况。尹天官绝对没有刻意去打压方家,方家父子的遭遇真与尹天官关系不大。
  逼婚更是扯淡,哪有尚书逼婚大学士的道理?自己一直在细致耐心地与刘棉花谈,哪里有过逼迫?尹天官的态度也只是提出条件与刘次辅谈,能谈成最好,当然与方应物那边倒是有点小小的逼迫。
  所以方应物根本就是在血口喷人胡说八道,颜先生觉得自己没必要与疯狗计较,便转向刘阁老道:“在下告辞,还请阁老听在下的好消息!些许旁人呓语,劝阁老不听也罢!”
  刘棉花闭上双目,片刻后重新睁开,不过眼中毫无神采,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状若心如死灰。“老夫虽然失势,但也还是明白情形之人。请颜先生转告尹冢宰,老夫可以答应求亲,可以辞官致仕并举荐尹冢宰接替,但请冢宰务必宽待方家,保住朝中一股忠义之气!这是老夫唯一所求。”
  我靠!这是什么台词?颜先生脑子完全不够用了,这与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尹老爷什么时候拿方家安危威胁刘阁老了?什么时候公然逼刘阁老让位了?而且先前刘阁老一直高高在上,怎的忽然显得如此委屈卑微?
  方应物忽的热泪盈眶,颤声道:“阁老何苦!下官何德何能!虽肝脑涂地,也不能承受其重,请阁老收回成命!”
  不远处门房中其他客人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三人这些话里值得玩味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颜先生也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他遇到了什么样的强人!超乎自己想象的强人!
第六百六十三章
人才难得(下)
  不过颜先生虽然奇怪但依旧不明白,难道刘阁老和方应物都是突发癔症么?如果关起门来自说自话一番,就能指控别人罪行,那栽赃陷害这门技术未免也太简单了!你随口说一句,别人凭什么就信?
  所以面前一老一少两人的表现,与痴人说梦简直没区别!如此无聊的话,颜先生不想再听下去了,也不能容忍肆无忌惮地污蔑自己东家,便对刘次辅道:“在下斗胆敬劝阁老一句,为人还须口中积德,三思后行。”
  方应物眼角瞥了颜先生一下,语气怜悯地说:“你最好还是去打听过今日都察院审讯结果,不然你就不会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教导阁老如何说话了。”
  是的,自说自话当然只会被认为是疯言疯语胡言乱语,但如果有了其他“旁证”又不一样了,比如穆部郎为了自保,便招认尹天官迫害方家。互相印证之下,由不得别人不信。
  其实从纯理性的逻辑角度来说,这两边并不完美互证,但也足够了。舆情从来就是感性的,从来就不是纯理性的。
  此时此刻,稍有头脑的人面临此情此景,也能感到大事不妙以及森森的寒意。颜先生觉得自己像是可怜的迷途羊羔,便无心再逗留,立刻转身匆匆离开。
  目送颜先生身影消失在街角,刘棉花与方应物很有默契地一起走进了大门内,周边再无外人。
  忽然刘棉花神情一变,笑眯眯地对方应物夸赞道:“贤婿真乃当世之人杰也,没有叫老夫失望。”
  听到刘棉花的褒奖,方应物习惯性地赔着笑,谦逊道:“老泰山此言……”
  话才说半句,方应物突然意识到自己前来刘府的目的,可不是陪着长辈话家常!而是挟大胜之势,特意兴师问罪,以斗争求团结来的!
  他敢断定,刘棉花绝对动摇过,险些就彻底走向自己对立面。这点如果不批判斗争,如何能肃清余毒?
  什么贤婿老泰山的,先放在一边去。于是方应物迅速收起笑容,拉长了脸,讥讽道:“晚辈虽不才,自保之力还是有的,但阁老却叫晚辈失望了。”
  刘棉花惊讶道:“贤婿何出此言?老夫有所不明。”方应物反问道:“若方才晚辈未到,阁老又将如何?只怕改门换户只在旦夕之间了罢。”
  刘棉花轻喝道:“真不知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老夫岂是那样首鼠两端的人!”
  被阁老呵斥,换做一般人早吓软了,但理直气壮的方应物不吃这套,只管冷笑。刘棉花见唬不住方应物,便无奈又道:“这里不是说话地方,进来详谈!”
  重新回到堂上,刘棉花让仆役换了茶,对方应物语重心长地说:“你我翁婿之间大概有些误会。年轻人不要沉不住气,但将心气放平了,开诚布公地解开误会为好。”
  误会?对这两个字,方应物只能在心里“呵呵呵呵”了。那么明显的举动,一句误会就能抵赖过去?真把他方应物当两目如盲的糊涂蛋么?
  既然刘棉花装傻,方应物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道:“敢问阁老,数日间与尹家眉来眼去、藕断丝连作何解?况且每次与尹家说客会面之后,便频频与党羽勾连,又作何解?”
  刘棉花叹道:“此乃老夫缓兵之计也!若骤然拒绝尹旻,那就是彻底翻脸了,可是当前对方势大,故而未有万全准备之前,老夫不得不想法子拖延时间。
  所以明知尹家是痴心妄想,但依旧虚与委蛇,不答应也不拒绝,为的就是等待时机。或许让你们方家苦闷了,但勾践尚有卧薪尝胆三年之时,吾辈连几日也忍不得么?”
  方应物又问道:“既然是缓兵之计,为何不与晚辈明说?难道晚辈是嘴快心浅之人么?”
  刘棉花苦笑着解释道:“你毕竟年轻,况且年轻人对涉及女人的事情又是最在意、最受不得激的,老夫真怕你沉不住气,却不料让你误会了。”
  你老人家继续编……方应物又指责道:“方才晚辈听得清清楚楚,阁老亲口答应了尹家,这总不是假的,难道这也是误会不成?”
  刘棉花痛心疾首地说:“老夫这是为了配合你的行动,只是比较紧急,没有时间与你沟通,却不料还是让你误会了!
  其实老夫已经知道都察院那边的消息,知道你成功将尹旻拖进了泥潭中,但是还不太够!故而老夫不惜牺牲自己名头,制造出被尹旻逼婚的假象,对那尹家火上浇油。
  没想到贤婿你与老夫想到一起去了,及时赶来当场联手,不然还得等老夫事后费心去散布有关传言。”
  说起这个,方应物内心很有些羞耻,他居然沦落到了要靠纯粹的谎言去斗争的地步。印象里这是头一次,以前最多是半真半假,不像今次一样彻底是谎言。
  不过也没法子,东宫摇摇欲坠,自家父子双双落魄,次辅老大人也不靠谱,自己还能怎么办?一时情急只能出此下策了。说到底还是自己与敌方相比不够强大,无法堂堂正正,只能旁门左道。
  暗中摇摇头,将这份羞耻心暂时按下,方应物继续诘责道:“尽都是事后辩解之言,谁知道阁老当时心向哪里?
  也许当时晚辈突然插手,阁老瞬间又变了心思才顺势下坡,先前谁知道阁老什么心思,晚辈若不来,或许就是另一种结果。”
  刘棉花顿时像是被侮辱了,站起来盯着方应物道:“当时老夫已经知道尹旻即将麻烦缠身,那么老夫还心向尹家,故意与尹家结亲,难道老夫是疯了不成?难道在你眼中,老夫如此不堪?
  正因为只有这样做显得很怪异,外界才会相信老夫是被捏住把柄逼迫的,是为了你们方家委屈求全!莫非老夫一番苦心,仍敌不过你的诛心猜测么!”
  方应物望着刘棉花,久久无语……他娘的责问了半天,刘棉花竟然回答得毫无破绽,毫无破绽!
  就仿佛足球比赛中狂攻九十分钟,却一个球不进!若言辞之间完全抓不到马脚,这还让自己怎么兴师问罪!
  方应物不免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迷茫,刘棉花的答词如此毫无破绽,莫非事实真是如此?莫非自己真的误会了刘棉花?
  此时刘棉花长叹口气,“论权势地位,你虽然远不如尹家,但老夫终究还是个爱才的人,终究还是看你人才难得,不忍弃也!”
  随即他又补了一句:“他日直入青云时,勿忘老夫今日之情义!”
第六百六十四章
内幕及其他
  来时气势逼人的方应物万万没有想到,面对刘棉花居然如此落了下风,不知不觉之间,自己被压制得简直无言以对,而且是明明自己占理的情况下。
  这个心理落差实在太大,纵然如方应物这般天赋,一时间也只有干瞪眼的份。此时的刘棉花不但像是一堵坚固的高墙,更像是一团完全看不透的迷雾。
  先前方应物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肯定,但现在却根本猜不出,刘棉花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或者说,自己今日出现搅局之前,刘棉花的心思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倾向于哪一边?
  就拿此前刘棉花与尹旻眉来眼去的过程来说,自己解读为刘棉花动摇了,而刘棉花却可以对自己解释说,这是拖延时间等待时机;
  但是,刘棉花还能对尹旻解释说,这是慎重考虑,毕竟悔婚要付出名声上的代价,哪能如此果断的就作出决定?
  再说今天刘棉花在明知尹家遇到麻烦时,反而高调答应了尹家的说客。然后若尹家真的事败,那便可以对他方应物解释说,这是故意通过制造违和怪事来引人注意,挖坑等尹家来跳。倘若最后尹家逃过此劫,刘棉花便能对尹旻解释说,这是雪中送炭。
  这些解读中,哪一种才是刘棉花的真心?无论如何,刘棉花总是嘴上有理的……想到这里,方应物恍然明悟到什么!
  在自己亲自出手搅局之前,其实刘棉花一直就没做出什么真正的抉择!他始终保持着能够选择两边中任何一边的姿态!也就是说,刘棉花始终保持着“既可以倾向方家,也可以倾向尹家”的二选一权力。
  或许对位列次辅之尊的刘棉花来说,无论选择哪边都不会太差,两边各有各的好处,暂时不作出决定貌似也无所谓,最差结果也就是荣归故里致仕。就算尹旻遇到了麻烦又如何?但若刘棉花雪中送炭,有两个阁老撑腰的尹旻说不定还真能稳住位置。
  但是对方应物而言,可不存在任何中庸道路,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如果刘棉花倒向尹家那边,那自家就将面临不可预测的风险!
  刘棉花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也仅仅是一个选择而已,不见得更好也不见得更坏。但对方家来说,不同的选择就意味着云泥之别,如果刘棉花选择了尹家,那方家就傻眼了。
  总而言之,刘棉花有的选,方家却没的选。想至此处,方应物喟然长叹,不知怎的想起了一句话:圣人之下,皆是蝼蚁。
  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方应物顿时意兴阑珊。
  关于刘棉花的心思,没必要弄清楚了,因为毫无意义。即便弄清楚了又怎样?
  方应物有心结束这场无趣的对话,便起身道:“今日多有叨扰,告辞了!”
  “慢着!”刘棉花叫住了方应物,“老夫尚有一事不明,还需要你释疑。”
  方应物停住脚步,不知道刘棉花还有什么要问的。刘棉花拈须皱眉道:“为何你能对老夫的举动如此了解?”
  这个当然不能说……方应物装作不明白道:“阁老的意思,晚辈实在听不懂。”
  刘棉花驳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休要装傻!你先前说过一句,那颜先生三番两次登我刘府的门;其后还说过一句,我会见过颜先生之后,便时常与党羽勾连串接。
  老夫细细品过,觉得这些话绝不是凭空冒出的,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必然是你非常熟悉老夫这里的动静,所以才能信口说出这样的话。
  但老夫不明白的是,你是如何能详尽的了如指掌?莫非你还在老夫府中收买了奸细不成?”
  方应物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太得意了,说话便不谨慎起来,不免漏了点口风出来,让精细的刘棉花觉察到什么。
  不过面对刘棉花的怀疑,方应物仍然毫不畏惧地答道:“人生最难得的,就是糊涂二字,些许细枝末节,阁老又何必斤斤计较,在下也懒得去记了。”
  “老夫最重视的就是细枝末节!你到底是不肯明说?”刘棉花追问道。方应物继续装傻:“晚辈还是不明白阁老问的是什么,故而无可回答!”
  刘棉花很沉得住气,对方应物的拒绝不以为意,“那么老夫与你做一个交换如何?老夫告诉你一件秘密,而你要如实回答老夫。”
  谁稀罕与老头子交换秘密?但不等方应物说接受与否,刘棉花率先说起来了:“你知道尹天官为什么会来寻求与老夫结亲?”
  本来没有兴趣的方应物听到这个,立刻竖起了耳朵。刘棉花继续说:“尹龙与兵部武选郎邹袭十分交好,邹袭劝尹龙向我刘府提亲。”
  方应物刚想吐槽一句:“这也叫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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